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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满怀心事。

纽约飞往北京的直航上,章远靠着舷窗,一碰到胳膊就疼得龇牙,心里更痛。思绪纷乱,未来理想、前途名利,此时统统抛开。他太了解何洛的为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和太平洋两岸的距离一样无法跨越。

回忆是空气,爱是双城的距离。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城。

北京直飞纽约,要十三个小时三十五分钟。

我和你的心,隔着多少光年?

田馨住在纽约州,何洛坐火车去看她,到了站,就在月台上等着。路基旁边有半人高的蒿草,铁轨蜿蜒,天空蓝得让人想要融化在里面。阳光刺眼,她抬手逆光寻觅,手掌被勾勒出半透明的橘红边缘。以为下一秒,就看到他转身地笑,说:“什么棒棒糖,牙都酸倒了。”

或者是高中毕业的夏天,火车站的分离,两只拳头碰在一起,手指齿轮一样契合。

还是那个冬天,绕在他身后,说:“举起手来,不许动。”他笑着,嗓音深沉:“劫财劫色?劫财我没有,劫色,勉为其难,从了吧。”

早知今日,宁可当初一个人在陌生的土地上挣扎孤独,也好过今天的苦痛惆怅。

田馨来了,长发几乎到腰,淡淡的眼影唇膏,依旧眼神灵动,但举手投足更像个妩媚的小女人。二人在站台上热烈拥抱。“洛洛,想死我了!”她激动得手舞足蹈,用力拍着何洛的后背。何洛鼻子一酸,整个人疲倦地不想说话。

“冯萧怎么没和你来?”路上田馨问。

“他昨天说实验室事情多,就不过来了。”

“噢……你们,没吵架吧?”

“怎么这么问?”

“你眼睛是肿的,还很厉害呢。”

何洛从倒后镜里打量自己,想起早晨醒来时湿漉漉的脸颊,沉默不语。她趴在田馨家的客房的床上睡不着,阳光暖暖地洒在被子上。田馨推门进来,蹑手蹑脚把一杯水放在床头,看何洛睁着眼睛,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不累?”

“累,这两天太累了。”

“那还睁着眼睛,特别想我吧,很多话想说吧。”

“是。我忽然想到那次去看他,给他熬粥。”

“然后某人吃饱喝足,心满意得地睡觉了,你一个人愁肠百结想要地老天荒,是吧?”田馨颇不屑地哂笑,“那时候这小子最得意了,还不用给你承诺,还有你毫无怨言陪在身边。我真恨不得拿拖布扔他。”

“你一直想拿拖布扔他。”何洛笑,“高中就是。”

“但你一直舍不得让我扔。”

“有么?”

“怎么忽然想到他了。”

“他来找我了,昨天。”

“找你?昨天?”田馨大叫,“你说美国!去冯萧现在住的地方?这不是捣乱么?”

何洛把经过说了一遍。

“女人啊女人……”田馨叹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冯萧倒是了解你,如果他去送你,只会更加让你念念不忘,现在好,你自己就不断反省了。”

“我送章远去车站,一路上都在想冯萧那句话,‘你一定会找回来’。”何洛微阖双眼,“原来一直是他照顾我,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孩子,特别怕我一去不返的样子。”

“你说,冯萧会不会已经知道,你想要冷静一段时间,所以觉得留也留不住你?”

何洛不语。

田馨又问:“那你要和章远重新开始么?”

何洛依旧不说话。

“我就说么,他一句爱你,一所房子,算什么?”田馨攥紧何洛的手,“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大四最后多难过。是他推开你的,凭什么他说不要,就不要;他说回头吧,你就要屁颠屁颠接受他?一定让他再吃点苦头,才能让我解气。”

“我本来打算找时间和冯萧说,让我一个人仔细想想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是章远来了,我反而不知道如何和冯萧开口,似乎我有别的动机。”何洛倦倦地说,“但我想,他已经察觉了,早上他送我去车站,不过是一个good-bye kiss,我就浑身僵硬。”

“这么夸张?这下别说煮饭,烧水都不成了。”田馨瞪大眼,愤愤地断言,“章远这个男人是祸水。”又无奈地叹气,“洛洛你可别哭。以前高中都是你罩着我,现在是我老公罩着我,你知道我不会哄人的,你一哭我就麻爪了。算了算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就是了。哪怕你决定回到章远那个臭小子身边,哼,算他运气。不过,你就不用勉强自己了。”

何洛笑了:“你一会儿支持冯萧,一会儿支持章远。田馨你真是墙头草,到底帮谁?”

田馨也笑:“傻瓜,我又不是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帮他们干什么?我始终站在你这边,你和谁在一起开心,我就支持谁!”

何洛心中温暖,反手拉住好友的胳膊,蜷起身子来,额头抵着膝盖。

只是在章远出现的瞬间,太阳明晃晃的,倏忽间,拉长昨天的背影。

Chapter 15 听风的歌

风起了阳光的影子好透明而记忆是手风琴响起

我以为我终于也学会忘记但沉淀的扬起乱飞

下一站到哪里到底爱在哪里从谁的怀里转到哪里

你现在在哪里我想你轻轻的已经遗失的怎么样再赎回

谁的歌在风里有一句没一句好像是句迟来的对不起

比生命还漫长的成长路途里为何总有太多未知

要怎样才不会分离怎样才没有对不起

by万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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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何洛返回加州,冯萧则继续在实验室里忙碌着,他在这个项目组里是新人,自然加倍努力,偶尔老技术员偷懒,把需要连续十几个小时的监测交托给他一人,熬夜也是常事。加州和美东有三个小时时差,常常何洛这边已经午夜,还会看见冯萧在线。

何洛劝他,“如果太辛苦,就宛转点和你们老板说啊,谁都不是铁打的。他们这样太不厚道。”

冯萧总是呵呵一笑,打上一行字:“这也是一种磨练。”他解释说,“他们都是technician,不很在意出什么成果;但我是学生,现在多做点,也是积累自己的资本。”

项北也问,“萧哥,做得这么辛苦,难道可以赚加班费?攒钱筹办婚礼么?”

“我说过要结婚?”

“早前你说有这个打算,说要等何洛硕士毕业,开始做research,课程不重的时候。”

“Forget it.”冯萧说的简短。对于那天的送别,他不问,何洛也绝口不提。但,终究是一根刺。如他所愿,何洛回来了,遮掩间双眸红肿,又和最初相识的时候一样,眼底总有一层雾气。那是多久,也有将近两年了,然后看她一天天开心起来,温和沉静地在自己身边微笑,看她在厨房氤氲的水汽中煮饭、看她满手泥污蹲在后园里侍弄花草蔬菜、看她扎高马尾在足球场边挥手加油,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谁想只不过匆匆数面,一年的感情几乎被抹杀。冯萧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错了过去,还是算错了未来。

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何洛没有离开。

感恩节将至,何洛再次飞来探望冯萧,顺便去师兄师姐工作的大药厂找实习机会,她说:“我还是想对industry的实际状况有些了解,免得过两年博士毕业找工作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车到山前必有路。”冯萧说,“除了药厂,你也可以看看和生物有关的咨询、法律顾问什么的,收入高啊,以后我就跟着你混饭吃好了。”

“那都是累得吐血的地方。”何洛摇头,“而且我的英语和native speaker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用到咨询和法律上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可以学么。美国的行业发展都比较成熟,基本上按劳分配,赚得多,当然也比较辛苦了。”冯萧开解她,“不用着急,第一,你现在离毕业还远,实习可以慢慢找;第二,就算真的暂时不能进industry,同样可以做博士后么,虽然收入不高,总比当学生的时候好,而且相对清闲。”

何洛想起刚刚做了妈妈不久的师姐,她就说,读博士后好啊,是个养baby的好机会。

然而,她心底有一种力量不断冲撞,想到要这样周而复始地读下去,冗长的未来便让她坐立不安。

“别想太多了,先在新泽西和宾州这边几家大药厂把简历都投了。而且就算现在实习了,最后进大药厂做研发,他们同样prefer postdoc。”冯萧拍拍她的头,“过些日子这些药厂可能去附近大学的招聘会,到时候我去看看。”

“算了,你那么忙,不要操心我这些事情了。”

“你这么说我就生气了。”冯萧故意板下脸,“我不操心你,操心谁去?再说了,我也希望你过来美东,离我近点。”

他坚持要做两道新学的菜。“有时候做实验人不能离开现场,一直坐在仪器旁又无所事事,就在网上看了很多菜谱。”他说笑着,弄得一厨房油烟,一会儿把锅盖扔到炒勺上,一会儿跑去推开窗户。何洛凝神望着他的身影,心里闷闷的。

“怎么了,眼睛都直了?”冯萧转身笑,“有话对我说么?”

“啊,没。”何洛摇头。

“别傻坐着,去,看看我书桌上打印出来的菜谱,到底什么时候放料酒。”

何洛没有看到菜谱,喊冯萧自己过来找。他的电脑开着,一瞥之下,却看见msn对话框一闪,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里面。

项北说:“有机会你还是和满天星谈谈,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冯萧的答复是:“过一段时间吧,最近情绪不佳,比较暴躁。”

刚刚闪现的那句话,写着:“何洛的事情不必强求,大丈夫何患无妻。”

何洛愣在原地,说不出心中滋味。

“你看到了。”冯萧站在她身后,提着饭铲,“我只是告诉项北,咱们暂时不会结婚。”

“嗯。”

“来,去吃饭,不要生气。”冯萧解释,“我和满星也没什么。”

“不生气。我明白。”

“真的?”

“真的。我相信你。”何洛挽起袖子,洗手,准备碗筷。一回身,看见冯萧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我刚才,很担心你会和我吵架。”

“怎么会?我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么……”

“我倒希望,可以吵起来。”他缓缓抬头,问,“何洛,你是不会为我吃醋的,对不对?”

“我……相信你。”

“那么,你是否为他吃过醋?”

何洛别过头去,长长吸气,“那时候人小,比较容易激动。”

“我一直告诉自己,你说得对。”冯萧说,“是我太相信你了,还是我压根就不了解你?”

两个人长久对视。何洛说:“我不大懂你的话。是你想太多了。”

冯萧浓黑的眉没有了往日的飞扬,常带笑意的明亮眼睛渐渐迷离:“一直以来,我想相信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一些。可是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

“给我时间,让我冷静一下,好么?”何洛跪坐在冯萧脚旁的地毯上,去拉他的手。

“你是为了他么?”冯萧甩开,“你想要有一些工作经验,是因为这样回国比较容易找工作,对不对?如果读博士后,就又要绑在美国好多年了,潜意识里,你不想留下来,是不是?”

“我……这是两码事。”

“那你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的。”

何洛不语。

“你向来不说假话的。”冯萧叹气,靠在沙发上,“其实,在我们去黄石的时候,你就知道他要来美国了吧。在大提顿,如果是他,你还会哭得泣不成声么?”

何洛支着身边的茶几,飞快地站起来,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摆在上边的相框摇晃了几下,仰面躺倒,里面是两个人在熊牙公路尽头的照片,夏日飞雪。We were here,多好的表达,过去时,曾经的旅途目的地,并不是终点。

冯萧望了她一眼,解下围裙扔在餐桌上,推门而出。

到底,还是伤害了他。

何洛茫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厨房里排烟罩上的小灯还亮着,昏黄温暖,刚盛出来的香菇烧鸡翅还在兀自冒着热气。

外面开始下起雪来,冯萧的大衣还挂在衣架上,从窗口望出去,他的车也在停车场。

这个人去了哪里?

何洛穿好外套,抱着大衣冲下楼去,刚推开防盗门,就看见冯萧倚着墙,抬眼望着空中的雪花。

“我刚出来,就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白烟,笑容也有些僵硬,“回去吧,这里风大。”

“对不起,刚才不应该说那么刻薄的话。”冯萧道歉,“我想要做的洒脱一些,但发现自己根本大度不起来。其实已经有好几次了,我都想和你谈一谈,但是我没有。就是怕一言不和,就再也留不住你了。”

“是我对不起你。”何洛扬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做一个理智的人,现在,我决定任性一次。原谅我,冯萧。”

冯萧拉住她:“让你任性的结果,就是我们都会后悔的。谁都会有摇摆不定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就更应该坚持。你想想,很多事情是被回忆美化的,只有握在手中的幸福才最实际。难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开心都是假的么?我不相信!”

何洛翕动嘴唇,心里千头万绪无法表述。相处时开心,那不一定是因为爱,为你排忧解难遮风挡雨的人,值得一生感念;然而,分开后的挂念和苦痛,是因为爱么?曾经爱过的,是否依然爱着?见到章远时的心痛,是因为不能回到他身边,还是因为触碰到曾经的伤口?

何洛不知道。

“你决定了,要和他在一起?”冯萧问,“无论我曾经做过什么,以后怎样努力,都留不住你的,是不是?”

“我没有。”何洛摇头,“我没有……”她躲开冯萧的目光,但躲不开他的哀伤。

冯萧沉默片刻,握紧她的手,“那么,何洛,你爱我么?”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事情。”

“我问,你爱我么?或者,你爱过我么?”

何洛不语。

“做人不用这么厚道吧?”冯萧苦笑,“到现在,你都不肯骗骗我,安慰我一下么?”

一家法国制药公司录用了何洛,工作地点是宾州的分厂,对方希望她下学期便来实习。舒歌帮忙整理行李,依依不舍地问:“真的这个圣诞前就要走了?”

“对。”

“但你可以一月份才报道,不是么?”

何洛指着一书包地图,“喏,刚刚从triple A(AAA,美国汽车联合会)领回来的,我给自己放40天的假。”

“你要开车去美东?!”舒歌翻翻地图,中南部各州应有尽有,从西至东。

“有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