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什么老太太,你夫君的祖母!”梁氏喘了口气,见仙衣这个样子,便迟疑道:“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她不是先来你府上的么?”

仙衣摇摇头,别说她没听到外头有人回事,就算是真来了,估计也被门房轰走了,她可没忘记金风华当时可是下了死命令的,这宅子里都是他的人,根本不可能阴奉阳违。

“哎呀!她跑到书馆门口说你夫君不孝,说你不贤,闹的可大了。”梁氏喝了口茶,拍着胸口道。

“她一个人去的?”仙衣知道大夫人绝对不可能抛头露面,大老爷更是个要面子的人,哪怕落魄了,也不会扯下脸来,到是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年轻的时候也没什么修养,撒泼打滚这些年虽然没做,但也不表示不会做。

“是你们家姑太太带去的。”梁氏用手贴着嘴,凑过来说道。

这到是好解释了,姑太太是老太太的小姑子,又是个好占便宜的,怎么着也不可能向着她和金风华。

“就让她们闹去吧。”仙衣反正是打死不能出面,因为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世人眼里都是错了。

“怎么能随便闹去呢?”梁氏恨铁不成钢道:“这年头最重孝道,你夫君虽然是童生了,可还是要考秀才的,若是因为这个名声毁了,功名就没了。”

仙衣捻着手腕上的玛瑙珠串,不温不火道:“这事儿要是闹大了,还不知道谁丢人呢。”

“怎么说?”梁氏一闻到八卦的味道,立刻来了精神道。

“你也知道京城的陈家完了,金家也毁了,要不然也不会返回临清了。”仙衣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道:“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心狠了,之前据说金家本来是要被判流放的,结果被横城金家插了一手,求了情,才改了罢官抄家,可人家横城的金家为啥帮忙,就是因着咱们家大老爷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人家做孙子了!”

“啥?真不能吧!”沛国虽然对庶出子比较严苛,可一般大户人家绝不会将子嗣过继或者入赘,否则就代表着家族的耻辱和没落,更有种说法是分了祖宗的福气以及未来的气运给别的家族,所以好些人家宁可卖了女儿,卖了家产也绝不会过继儿子,这就像是家族的财产,儿子越少,底子越薄。过继可不是送儿子去哪个府上那么简单,送给人家至少在法律上还是自家人,将来就算发达了也能提拔家族,若是不幸死了,对家族也没有损失,可过继却是要完完全全属于另外一个家族,和自己的血亲就算切断了,不但是从法律上还是人情上,过继的孩子若是发达了就必定只能拉拔新入继的家族,而非他的血亲。至于所谓的孝道,当然只能给新的家族尽孝。

“可不就是真的,老实告诉你吧,我夫君不是出去采风了,而是去了横城,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就准备入户点香火了。”仙衣坐在家里不想和那些老主子们见面,但却不代表她就缩在家里任她们坏了金风华的名声,相信梁氏是个聪明人,想必明天开始书馆的人就能闹明白事情的始末了。

梁氏惊得的捂住了嘴,眼睛瞪得老大,直吸气道:“那她们还有脸上门?”

“不过是想着我夫君是庶出,又没个得力的岳家,反正这事儿又没人知道,她们想着捞点好处或者干脆就是嫉妒的心理,不想我夫君有个好的未来,毕竟她们家大少爷死了,二少爷又永久不得出仕,只有我夫君因为要过继出去,功名还在身上。”仙衣抬抬眼皮,暗示道。

梁氏点点头,拍了拍仙衣的手背道:“你放心好了,这书馆的人都不是傻的,等真相大白,她们也闹不起来了。”

仙衣这才勾起嘴唇,拉着梁氏诚恳道:“好姐姐真是贴心,如此一句,我到踏实了。”

梁氏走了之后,又过了几天,仙衣特别派了婆子去打听了书馆的消息,再得知金风华被过继的事儿被传的沸沸扬扬,而老太太则灰溜溜的回去金家祖宅后,偷偷松了口气。其实虽然京城的金家被抄了家,可皇帝仁厚并没有夺去临清村落的祖宅和良田,再怎么说老太爷当年也是地主,即便分了一小部分给太姨娘,大头却还是在的,只要大老爷能放宽心,或种地或做点生意,二少爷干什么不是干,日后再给娶上一房地方乡绅的女儿,日子绝对不会难过。再则皇帝只是罢了二少爷的功名,却没说二少爷的儿子不能科考,好好再培养下一代就是了,人做错了事儿总要偿还的,大老爷又不是无辜受连累,他既然都拿金风华换了好处,又有什么脸还让这个过继出去的儿子继续负担他们一家。

原想着这事儿算是告一段落,又该好好闲着了,仙衣却没想到横城金家居然会有家眷因着省亲路过临清,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家眷还上门递了帖子,想要探望一番。来者若是小姑娘到是可以推了,可偏偏来的这人是三老太爷的儿媳,年纪三十出头,她娘家在河口,靠近临清,要回横城也确实需要经过临清,到也不好说人家是故意上门的。更何况临清金家可以挡在门外,那是因为已经撕破脸了,再不用有什么联系,到是这位三房的二太太很难说将来会不会常来常往,又是长辈。无奈下,仙衣穿衣打扮之后,带着丫头专门到二门候着这位二太太。

二太太姓朱,和二老爷生有一子一女,这次回家省亲因着儿子要读书的关系,就只带了十岁不到的女儿,两人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来到了二门。朱氏本就是受丈夫所托,来看看二老太爷的继孙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若是实在上不得台面,他们再想别的法子,总不能让金家丢脸,只是让朱氏没想到的是,二门口亭亭玉立站着一年轻媳妇,肤白腮粉,细腰翘臀,整个人就像熟了的蜜桃,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再见她上前行礼,规矩有序,丝毫不差官宦之家的姑娘,心底不由纳闷,不是说这是个奴婢出身么?

第五十七章

仙衣只要扫过一眼,就知道眼前的朱氏是世家女子,她有着大夫人一样的仪态,一样的表情,世家女就好似用尺子量出来的规矩,表面端庄,温和,谈吐文雅,就连嘴角笑的弧度似乎都没有变化,只有自小接触过这样教育的人才知道,看这些世家女的心情,不能看嘴角,只能看眼睛和眉梢,因为她们绝不会在外头有任何不得体的表情。她们就代表着娘家的教养以及地位。

在沛国,平民的媳妇一般被唤作娘子,年纪稍大的一般会被称呼为某家的、婶子或是婆子,但是若是夫家有了功名,称呼自然就要跟着变化,在年轻的时候,一般被称呼为秀才娘子,举人娘子等等,可一旦有了子女,丈夫成了老爷了,就要换成太太了,太太在沛国只有丈夫有功名或是家里有官身的家庭才能够称呼,若要想再进一步成为夫人,那就一定要有诰命的身份。这个时空的诰命也是有从九品开始的,但是真正能得到诰命身份的,却大多是京官或者六品以上的官员,像金家的大夫人也是因为丈夫升了从五品开始,才得到朝廷的封赏成为诰命的。

横城金家虽然在先皇时期蛰伏下来,可三老太爷还是将军的官职,就连朱氏的丈夫也是领着军营的差事,只是那差事都是闲职,所以朱氏只是太太,而非夫人,横城金家的大太太也是如此,哪怕大老太爷死后被追封爵位,可下一代却不能世袭,顶多大老太太能称为夫人,可若是大老太太一死,爵位也随之消失,也难怪金家想要钻营后宫还有拉拢文官,因为若是再不起伏,也就过个两代,横城金家也不过和普通富家没什么区别了。

“金二太太安好。”丈夫未归,哪怕大家都知道过继的事情板上钉钉了,可毕竟文书不在手上,若是仙衣真按照自家人喊了,也难免让人觉着她急功近利,爱拉关系。

朱氏暗自点头,面上到笑着道:“金娘子到是太客气了,明明是我们路过此地打扰了娘子,到让娘子来二门迎着。”

“哪里是客气,二太太是长辈,这本就应该的。”仙衣垂眸笑着道,这话不论是在外头说两人的年纪辈分还是往深了说金风华成了人家的侄子都没有错,即不疏离,也不过分巴结。

朱氏显然听着很舒服,主动拉过仙衣的手道:“华哥儿到是个有福气的。”

仙衣不好答,只好假装羞涩的低下头。

主客落座,仙衣是晚辈自坐在下手,朱氏端茶一品,到有些意外,杯中茶叶尖尖,附有绒毛,茶水清透微绿,喝一口先涩后甘,竟是今年贡茶的一种,据说此茶生长在南边的高山峮嶙之间,一年能得的数量不多,除却贡给皇城的顶级品,次一等的在如今的世面上也价值不菲,她还是上一次在京城的亲戚家品过,却没想到既然在此地重温了一回,看来金风华也不像她当初想象的那样是个普通的有点才学的庶出子。

“我在家的时候,就听说过华哥儿,人虽然我没见过,到也听到不少他的传言,有才、人俊、脾气好,就连我家老爷子都赞不绝口。”朱氏为怕尴尬,便先一步聊了起来。

“那是老太爷过誉了,到是我家夫君也提起过横城金家一门忠烈。”仙衣连忙客气道。

朱氏一下有了共鸣,接口道:“可不是么,说起来心都是酸的,不过也就要好了,等二老太爷有了后,咱们家又能热闹起来了。”

这话没有说死,哪怕金风华没有过继成,二老太爷总要过继新孙子的,这话也不算错,若是金风华过继成了,这话也算是对金风华一家的拉拢。

仙衣应着,又奉承了朱氏几句,她在金府的时候也没少见大夫人在金家宴请夫人太太,再加上蒋太太的交代,几句话说的滑不溜手,没什么实质的内容,却让听的人从心里觉着舒坦,又不会让人觉着此人谄媚。这说话的技巧是可以学的,然而一个人的年纪阅历却可以左右这个人想法和说话的方式,仙衣已经有前今两世,手段自然要比这里的小姑娘老练。只是朱氏见的姑娘多了去了,早慧懂事的姑娘也不少,可真正算起来,以仙衣十五岁的年纪,能和她说话举止如此玩得转的,怕是只有在宫里才能看的到了。

“我听说今年院试,华哥儿要下场?”朱氏似乎是随意的问道。

“可不是么,书馆的夫子想让夫君今年去试一试,若是过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没过也不过是试试手,再准备一年而已。”仙衣谦虚的说道,话还是不满。

“这到也是,不过咱们做长辈的也要提醒提醒,院试都在户籍所在的府城应考,横城本就是府城,若是将来有了好消息,你也要及早准备准备。”这话算是朱氏来了之后,说的最直白的一句了。

仙衣也知道她是好意,这两天她也在想这个事情,毕竟户籍变动,科考地也要跟着变动,若是真要等金风华回来再收拾,恐怕要赶不上六月的考试了。

朱氏又和仙衣拉了拉家常,例如在京城的生活,来临清可有遇上困难,到没特意问两人在金府的生活,却也没避讳仙衣是丫头的往事。这样不远不近的谈话,让仙衣很舒服,两人都是聪明人,暂时又没什么利益冲突,当然很谈得来。之后仙衣更是让人将瑜哥儿抱了出来,朱氏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还没娶亲,更没有孙子,一见模样漂亮的瑜哥儿很是喜欢,总觉得透出一股子亲近,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氏抱着瑜哥儿就不想撒手,连瞧着他的模样都觉着似曾相识,到让仙衣笑着说了好几句的有缘。

朱氏喜欢瑜哥儿,又觉着仙衣人品不错,便硬塞给仙衣一支金簪,还有一套特别准备好的银饰给瑜哥儿,最后好像仍觉不够,甚至还添了一块好玉专门说了要给瑜哥儿留着。

眼瞧着天色不早,朱氏还不算金风华的亲戚,并不能留宿此地,便起身带着丫鬟婆子起身告辞,仙衣见朱氏给礼不薄,又在原本想给朱氏女儿的珠串上又加了一对儿水晶的耳坠,那小姑娘看起来有些腼腆,大人说话时,她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只有仙衣提起她了,她才小声回应几句,看得朱氏很是叹气。

朱氏带着女儿上了马车,见女儿还是那副懦弱的模样,不由皱眉道:“你过几年也要议亲了,你瞧瞧人家金家娘子,落落大方举止有礼,你连回个话都要脸红半天,往后怎么嫁人,怎么掌家。”

金大姑娘头低的更深,睫毛上也染了一层泪雾,朱氏一见便泄了气,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孩子,当时她嫁进金家,老太爷就盼着她多生儿子,因着大房生了两个,一个有病一个要留着做顶梁柱,家里老太爷自然希望她能多生一个过继给二老太爷,这样孩子还是给她养着,但是二老太爷的财产就会全部给她儿子继承。只是谁知道是不是他们金家就是子嗣不丰,家里的男人们也不是没有纳妾,可就偏偏孩子要么怀不上,要么就是生出来站不住,直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不得不寻了外来子过继。朱氏运气还不算差,进门就先生了一个儿子,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当时她一门心思想再生一个,就忽略了女儿的教养,儿子因为年岁稍长,又有父亲看顾,到没长歪,到是女儿一天到晚给个不像样的乳母照应,那乳母不说成天的伤春悲秋,也唧唧歪歪没个大家子样。等她发现打发了乳母,女儿也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太太不用着急,姑娘还小呢,总要多见识见识才能成器。”旁边坐着的是朱氏的配房嬷嬷,比朱氏大十岁,算是从朱氏小时候就开始伺候她了,平日就很得朱氏器重。

“嬷嬷你是不知道,我瞧着那金家娘子年纪也不过大咱们姑娘几岁,那模样,那规矩,啧啧…根本瞧不出是个丫头出身的。”配房的乔嬷嬷之前在客栈整理,并没进金宅,这会子是专程来接朱氏母女的。

“那也要大个五六岁呢,再说了,丫头怎么了,丫头去的地方,看的人,晓得事儿可比做姑娘的多的多了。”乔嬷嬷不乐意的反驳道,她是做奴婢的,自然知道这些当奴婢的心眼可比好些主子都要强些。

朱氏却摇摇头道:“你没看她那通身的气派,奴婢成主的我也见了不少,做过奴婢的或多或少总有那个味儿,她却好像是天生做世家女的料子,嬷嬷你是没瞧见,那丫头的举止不像临清金家能养的出来的,就是那半吊子世家的陈家,也难说…”

乔嬷嬷这才认真起来,想了想道:“老奴听说,这丫头成婚之后,一直是书馆的蒋太太照顾着。”

朱氏顿时恍然,喃喃道:“若是她的话,到有可能,不过想必也是金家娘子慧根不错,不然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那…大太太那边…”乔嬷嬷欲言又止道。

朱氏却挥挥手,也不顾女儿在场,直接冷嘲道:“若是一般的丫头出身,大嫂怕是能成,可我如今看了人,别说我自己的心思散了,就是大嫂那边,我敢肯定那事儿成不了,她到是想的美呢,二老太爷的东西是那么好动的么?”

第五十八章

仙衣在朱氏走了之后,就开始吩咐人收拾东西,虽然不是全部都带,可贴身的衣服,还有一些必须的东西,都要收拢装箱,哪怕金风华回来说过继不成了,她到时候再打开或者另作打算都来得及。横城距离临清大约要走十天左右,所以在朱氏离开临清的时候,时间离院试开考已经只剩下二十天的时间了,仙衣也正是在这几天收到了金风华发回的书信,细数了一下日子,金风华大约还需要三天才能到家,仙衣不敢耽搁,信上已经明确了金风华过继的事实和过继的时间,此时此刻,金风华就再不是临清金家的庶出子,而是摇身一变,变成了横城武将之家的二房嫡孙。

日头西下,仙衣用了晚膳之后就回了内室,本想着再为金风华绣一条腰带,可此时外头突然狂风大作,屋内的灯火也开始摇摆起来,灯影闪烁晃的仙衣很不舒服,她眯了眯眼对着碧玺道:“把窗户关了吧。”

碧玺连忙走到窗边,伸手就要关窗,却发现细雨点点落在她的手上,“少奶奶,怕是要下大雨了。”

仙衣抬头望向黑漆漆的窗外,雨滴的声音果然渐渐大了起来,阵阵冷风随着碧玺关窗的动作,被格挡在了窗外。

伴着大雨越下越大,仙衣吩咐了院子里的婆子去各房查看,她则在碧玺的服侍下入净房洗洁一番,重新回到床上躺着,这时时间已经不早,仙衣也怕伤了眼睛,便放下帐帷准备休息。躺在床上,仙衣看着床顶,也许是知道金风华快要回来了,心情有些复杂的睡不着觉,只是这么平躺着回忆这么些天金风华不在的日子,也许是一开始的时候身边没人盯着,让她觉着新鲜,再来临清金家突然到书馆闹事,她的心思全放在不给金风华的名声抹黑上,虽然不用她亲自出面应对,可着实也紧张了几天,好在有惊无险,再说等着金风华搬去横城,临清金家再不规矩也不可能跟着去闹腾,不然横城金家必然不会放过他们。可是还没她等放松两天,金二太太居然又跑来了,即便交谈还算愉快,但朱氏住在临清总让她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侧过身,仙衣摸着身侧的床单,现在万事诸顺,她也闲了下来,竟然会在这样的夜里,开始想念金风华,想念他的霸道,想念他的执着,甚至想念他的阴狠。用手捂着眼,仙衣苦笑,若是这个世界的女人,怕是不会像她这样,每日都做好被丈夫休掉的准备,她从来都是个喜欢将事情想到最坏的人,不过总得说起来,还是因为她不信任金风华,无论他对她有多好。

“少奶奶!少奶奶!”外头的大门似乎被人打开了,瓢泼的大雨声很容易的透进了内室,连外头之人喊她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模糊了。

“叫什么呢?少奶奶已经睡下了。”碧玺点起了灯走到门口皱眉说道。

“碧玺姑娘,和少奶奶说一声,少爷回来了。”外头是前院的婆子,一身的蓑衣,雨水却还是从她的头发顺着脸颊滴在了前襟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仙衣这时已经躺不住了,撩开帐帷就冲着外头喊道:“碧玺碧玺!过来帮我更衣。”

碧玺应了一声就跑进了内室,仙衣已经拿起外衫往身上套了,碧玺急忙伸手帮忙,仙衣依着碧玺的动作,思绪却不知飘到何处,只觉着心跳加快,就像是急迫想要见到这个人,却又害怕见到这个人一样,怀里如同揣着一只兔子,左右怎么都不踏实。

夜里的雨实在太大了,就连金宅里修缮的如此仔细,也难免有些积水,金风华穿着靴子走在雨夜里,身旁观棋帮着打着伞,自己却已经被淋湿了大半。金风华遥看远处的二门,表面平静,心里却乱糟糟的一团,也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他就跟疯了一样,除了办事,其他的时间总在想着家里的小女人,害怕她热了,害怕她冷了,又怕她出门给哪个登徒子瞧见了,害怕自己的渣爹一家给自己媳妇找麻烦了。这简直太不像他了,前世的他除了睡觉杀人就在想着如何给自己谋利,很少有什么人和事会留在他的心上,恐怕最值得他记那么久的人之一就是崔公公了,哪怕是那些他用心算计过的对手,在他脑海里也不过是一串文字一个记录,甚至连这些人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前世仙衣是他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这世仙衣是他如今唯一放在心上的人,这莫非就是人家说的轮回报应?金风华苦笑,加快了脚步,想必他如今拿起剑,也做不到了无牵挂的境界了。

点点灯光,金风华看着二门里站着的女子,一身普通的素色衣裙,身旁的碧玺为她撑着雨伞,暴雨中女子的脸色有些发白,也不知站在这里多久了。金风华想也没想,不自觉就运气了轻功,伸手抱过仙衣,顶着雨水几下就飘入正屋的屋檐下,仙衣被他搂在怀中,脸皮也烧的厉害,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用轻功带她,可这却是他第一次在人前与她这般亲密。然而奇迹般的,仙衣乱跳的心居然瞬间便平复了下来,好像金风华就像她心中的顶梁柱,只要见了他心顿时就能踏实,整个人也不在时时紧绷。

“这么久可有想我?”金风华抱着她进了内室,贴着她的耳朵说道。

仙衣只是点点头,却总觉的金风华问得咬牙切齿。

金风华再没说什么,将仙衣放在床上,就直接进了净房,不消片刻他就换了一身亵衣走到床边,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看着仙衣,手上却轻得仿佛捏着豆腐,“你若是敢背叛我,我就把你做成冰尸再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仙衣身子一抖,还没来得及惊慌,就被金风华压在身下,熟悉的呼吸,熟悉的气味,相互触摸的温热,仙衣顿时眩晕起来,只记得金风华将她护在手里,含在嘴里,疼惜的令她心都变得软软的,至于他之前说的狠话,似乎就在他一次次的拥抱中,散得无影无踪。

金风华是提早到家的,后来仙衣才得知金风华居然放弃了马车,亲自骑马从横城赶回了临清,而且日夜兼程才能提早三天到家,要说心里没有触动,那绝对是鬼话,仙衣就算拿不准金风华对她的感情,也清楚目前为止金风华绝对不可能对她放手,更别提再找什么女人代替她现在的位置。也许是金风华这几天累的狠了,仙衣从床上起来的时候,他还在沉睡,仙衣先是洗漱一番,便准备收拾金风华昨天带来的行李,只等金风华起身,再一同用早膳。

金风华因为想要轻装上阵,所以只带回来两个包袱,一个里头是他常用的换洗衣物,且还是她亲手所制,而那些铺子里为他做的外衫,却大部分丢在了横城,这次并没有带回来,另外一个包袱里有些印章和公文,还有几个檀木的匣子,几个匣子拿起来都很重,只有其中一个匣子面上雕刻着牡丹,掂了掂也没有多少分量。按理来说,仙衣应该将所有的东西都重新归置好,起码若是曾经她是绝对不会打开匣子的,只是,也不知道是上天安排,还是仙衣胆子大了不少,她小心的打开了那只雕刻了牡丹的匣子,里头居然全部都是宣纸裁成的小画,而那些小画所绘的人,不是别人,全部都是仙衣,有人头像,也有半身像,更有全身像,每张的角度不同,每张画中人的姿态也不同,甚至与仙衣还看到有几张,自己半褪衣衫的妩媚像,哪怕不是没穿衣服,这样的画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大尺度,香艳的很了。

仙衣哆嗦着手赶紧将匣子放好,她就像是一个嫁给丈夫好些年,却突然发现了自己丈夫有偷拍自己照片习惯的无措妇女,她既惊讶与丈夫的变态程度,又害怕自己偷看的事情被丈夫发现,心里的滋味很是古怪,有点恼怒,却其中带甜。

有了这一茬,其他的匣子仙衣再不敢看了,收拾好了东西,就赶紧回了内室,在看到金风华还在睡梦中时,长长舒了口气,心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昨天由于风大雨大,园子里不少花草树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毁坏。仙衣望向那一片被雨水洗净的绿,想要放空脑袋,可脑海却都是那一匣子的小画。

“少奶奶,临清金家又来人了。”碧玺进来小声禀报道。

仙衣转过头,皱起眉头道:“少爷不是吩咐你们,来人都哄走么?”

“昨个儿少爷回来,又吩咐门房,说要再见一见这家子。”碧玺可不敢乱来,这其中肯定有金风华的命令。

“来的是谁?”仙衣从梳妆台上又拿了只金步摇插在发髻上,还让碧玺给她换了身亮色的衣裙。

“是那边的二少爷,还有老太太和大夫人,老太太指明要见少奶奶您。”碧玺低声回道。

第五十九章

“让她们在外头候着吧。”内室里金风华居然起身了,仙衣赶紧过去服侍他起来,只是她低着头,不敢看金风华的脸,就怕想起刚刚偷看小画的事儿。

两人都处理妥当,若不是仙衣坚持,怕是金风华都要准备用过早膳才慢慢腾腾去见老太太,仙衣到不是为大老爷一家着想,只是人都放进来了,要真是下马威给的太狠,终究容易留下话柄,哪怕老太太已然不是金风华的祖母,可她却还是金风华的长辈,过犹不及。再三劝说,金风华才带着仙衣往前厅走去,可走之前却没忘记让人上了些点心,两人先吃着垫垫。

因着曾经都是一家子,大家也没个避讳,老太太带着大夫人还有二少爷一同坐在厅内,仙衣毕竟曾是金家的奴婢,先一步就上前行了礼,再看老太太面容苍老,头发几乎全白,大夫人坐在她下首,头上的金饰少之又少,比起曾经那真是寒酸不堪,甚至还比不上仙衣现在头上戴的,最后再观二少爷,他到还好,只是由于长兄的死去和功名的剥夺,原先意气风发的少年反而变得内敛和沉默。

“给金家老太太请安。”金风华一开口就带着不小的嘲意。

老太太顿时就睁大了眼睛,鼻翼微颤道:“你个不孝子!”

金风华不慌不忙的拱手道:“这话晚辈可不敢当,晚辈如今父母双亡,祖父早逝,可就在不久之前晚辈才拜过祖父,就不知金家老太太这句不孝从何而来了。”

仙衣抽抽嘴角,往后缩了一步。

果然,老太太立刻爆起,指着金风华鼻子骂道:“你居然敢这么说,你父亲明明健在,你居然咒他,你个烂心肝的,当初就该让你死了才好。”

金风华淡漠的直起身道:“若是金老太太今儿个要来掰扯我的生父是谁,那么就请回吧,晚辈的户籍已是在府衙备了案的,我祖父是谁,父母是谁,一清二楚,金老太太若是有疑问,可以去查上一查。”

“你!你!我的老天啊,这年头孙子要赶祖母出家门啦!”金老太太往后一坐,拍着粗腿就吼了起来,眼角的褶子瞬间揪到一处,鼓起个小包。

大夫人抬眼见金风华不耐的皱起眉头,赶紧拉起地上的金老太太,仰头对着金风华痛心的说道:“母亲知道你委屈,可也要为咱们这个家考虑考虑啊,更何况你爹疼你的紧,知道你是读书的材料,又怕你和你二哥一样被官府取消了资格,这才忍着难受将你过继给了别人,你可不能不知恩啊!”

仙衣第一次发现这人无耻起来,真正的没有底线,明明是大老爷为了一家子的小命将金风华卖了出去,可到了大夫人嘴里,居然还是金风华占了便宜。

“说吧,你们来想要什么?”金风华看都不看大夫人,转而看向二少爷,二少爷低着头,双拳握紧放与膝盖之上,连耳朵都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臊的。

“你拿了咱们金家的钱又买房子又置办物件的,你既然都不是我们金家的子孙了,那就把这些东西都还过来!”老太太眼睛一亮,腾地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金风华就嚷道,哪里还有京城金家老太太的雍容,简直就跟打回了原型一样,又成了当年那个泼辣的乡下婆子。

大夫人虽然觉着丢人,可她实在受不了现在这样贫困的生活,也许对于别的人来说,地主的日子已经算是大富贵了,可她是陈家出来的嫡出姑娘,从小锦衣玉食,一块儿玩耍的都是京城世家女,就连打个哈欠都优雅柔美,可临清这个鬼地方,乡下祖宅还是破的,他们又没有钱维修,更没有钱置办家具细软,甚至连件像样的衣物都没有,她如今这番行头,还是东拼西凑弄出来的,这往仙衣那个死丫头面前一站,都恨不得找个地缝进去。

再说,家里的男人老的因为官场失利,再加上是她娘家连带的缘故,对她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若不是看在还有二儿子的份上,怕是早将她休了另娶了,反正他又不是没做过。家里的几个姨娘,除了柳姨娘和周姨娘带着孩子跟着外,曹姨娘那个贱人竟然在抄家那天带着细软跑了,现在听说由她兄长牵线,嫁给了公主庶孙的一个管事为妻,还当起了大妇,瞧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大夫人恨不得将她撕了。而家里的男人小的却整日因为功名被废,郁郁寡欢,更别说做生意了,就连几亩地都不稀罕去瞧,急得大夫人嘴里长疮,这万一要是老四长起来了,继承了家里的田地,那他们娘儿俩往后都得要饭去了,她现在防着周氏跟防贼一样。

“风华啊,你是要攀着高枝儿去了,可你也顾忌顾忌咱们这些血亲啊。”

仙衣恍然,原来老太太她们是打着这个主意,居然想着金风华掏空家底养活他们,别说他们现在住得宅子了,就是金风华的财产都一文别想留。

金风华不理老太太和大夫人,只盯着二少爷金木寻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金木寻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就往外走,整个就像要被烧起来了一般,大夫人见状,急急喊了几声,也没喊住金木寻加快的脚步。

“别以为咱们家寻哥儿回去了,你们就能不给钱!”老太太干脆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吼道,一头花白的头发早就被她撒泼的乱散开来,就跟个疯婆子似的。

金风华依旧没有理会,反而转过头来对着仙衣问道:“你喜欢这宅子么?”

仙衣愣了愣,下意识的就点头道:“喜欢。”

“观棋!明儿个把这宅子过到少奶奶名下,以后就是她的嫁妆了。”金风华说完,拉起仙衣的手就往外走,如今人也见过了,也算了了最后的情谊,原想着老太太上辈子对他不错,这辈子母亲去了,她算间接帮了自己,还想给她点体己养老,却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到是再也不见的好。

“慢着!不准走!”大夫人突然急了,上前几步就喊道:“仙衣是我陈家的奴婢,过给了仙衣就是我的了!”

老太太眼珠一转,立时点头如捣蒜道:“可不是!不然她就是逃奴!她的卖身契可在咱们手上!”

仙衣这次真是为了大夫人的智商捉急了,她既然能和金风华成亲,换了庚帖,过了户籍,那就说明她早就是平民身份了,这时候再说什么奴婢,什么卖身契,也要看官府认不认呢。

大夫人才管不了这些,她只记得陈嬷嬷是她家的家生子,仙衣更是奴才秧子,他们家虽然倒了,奴婢也发卖了,可现在卖身契在她手里,如果她要是不认,她就去告发仙衣,到时候最好告仙衣个发卖的下场,看金风华还会不会要她,在大夫人心里,仙衣早就因着陈嬷嬷的事情,背叛了陈家,再加上仙衣和其母不愿仙衣去给大女儿做妾,这梁子岂能轻易解开的?更何况她这个做主子的都落魄了,不但父母都亡,兄妹俱死,就连她庶出的小叔和自己的大儿子都被拖下去砍了,凭什么伺候她的臭丫头反而翻了身,这眼下就要给大户的金家做嫡出孙媳了,可恶,实在是意难平!

“你要告就去告吧。”金风华知道好歹主仆一场,仙衣说什么都不对,便代劳道:“不过我告诉你,若是卖身契之事子虚乌有,那么你是白身,而我有功名,说不得衙门就告你一个污蔑之罪,万一还讨来一顿板子,就别怪我没有提醒了。”

大夫人一下哑了,不信的看着金风华,可又见金风华一脸笃定,心顿时就慌乱了起来,再想着金风华和横城金家的关系,哪怕仙衣之前是奴身,等着陈家倒了,说不准这卖身契就没效用了。这…这她要再去,可不就是要讨一顿打么。

“我可不管,你是我孙子,你就要孝敬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担惊受怕,还有丧孙之痛,再到回到老家,看着穷困的老宅以及幸灾乐祸的太姨娘,老太太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不太正常了,她想要富贵,她想要压着太姨娘,她想要地底下的死老头子看一看,只有她的儿子才是最有出息的,哪怕不能做官,也要成为有钱人。

“送出去吧。”金风华再没说什么,带着仙衣离开了大厅。

仙衣没有回头,却能听见老太太和大夫人怒骂的声音,也许过段时间,她们就要再也不见了。想及此,仙衣突然很想给母亲去一封信,将大夫人的所作所为全部告知,不然她还真害怕母亲会生出同情,再扯上大夫人这块狗皮膏药。

跟着,仙衣一顿,无奈笑道:“大夫人已经不是夫人了。”

“恩,只是陈氏而已。”金风华握紧仙衣的手道:“再也没人能逼你去给人做妾。”

仙衣轻笑点头,心底原存着那一点的担忧,终归全部散去了。而等待他们的却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第六十章

临清前往横城需要十天的时间,仙衣与这里交好的娘子太太们道别后,就坐上前往横城的马车,慢慢离开了临清,也不知道金风华使了什么手段,来送他们的只有姑太太一家,还有书馆的学子们,若是有幸大家科举顺畅的话,指不定还有相聚的一日。

仙衣坐在马车里,耳边一直回响着蒋太太说的话,她压根没想过蒋太太会亲自来送她,她一直很感激蒋太太对她的教导,虽然蒋太太对她很严厉且并不和蔼,可她不是任性少见的小女孩,如今就连大户人家想要找个教养嬷嬷都要费好大的劲,更何况一位高门贵女亲自认真的从头教育,之后更是让身边的嬷嬷讲了好些京城世家乃至贵妇的家世背景以及性格特征。仙衣不知蒋太太有没有私藏,可她清楚蒋太太教授的东西,足够她受益终生。也难怪古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仙衣无法将蒋太太看做母亲,可在心里的分量绝不会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