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看了眼时间,起身告辞。

“少瑄,替我送送客人。”

哪怕蒋少瑄有十二分不情愿,也不敢不从。不知道为什么,纵使季夫人一直对她笑,她也会感到不自在。

果然,沈澜此行并非是为了探病,一出病房,她便说:“陪我吃晚饭?”

蒋少瑄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在笑:“季泊谦快下班了吧?我们等他一起?”

沈澜眼神锐利,像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理:“他那边有急诊,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中午分开时,两人明明约好了半个钟头后见,季夫人却说得那么笃定,当真是有备而来?

虽然疑惑,蒋少瑄仍是坐上了沈澜的车子,刚一落座,她就接到了季泊谦的电话——季泊谦的时间太赶,匆匆说了句“自己先吃吧”,就挂断了电话。

没来及把“我正和沈阿姨吃饭”说出口的蒋少瑄郁闷地把手机放到一边,抬头冲沈澜笑了笑。

沈澜早就料到了电话是谁打来的,合上菜单,喝了口普洱:“外科医生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和外科医生结婚的人,很少有不抱怨的。”

“虽然不能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但专注于事业的男人最有魅力。”

“真的结了婚,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我希望你替我劝他,接管我和他父亲的公司。”沈澜不想兜圈子,直接说明来意。

“您的意思是,不让他继续做医生了?”

“当然。手术台太小,简直浪费他的才智。你劝他的时候不要提我,他从小就爱跟我对着干,我喜欢什么,他就非不选什么,我想他念商科,他就非要学医……大概是我从小太苛责他,而他也不够成熟,明白不了做母亲的苦心。”

蒋少瑄垂下眼睛,婉转回绝:“不提您的话,我想不出劝他辞职的理由,他看上去很享受现在的工作。”

“有能力的人在哪里都能找到成就感。你不用直接让他辞职,和他闹和他吵,嫌弃他没工夫陪你就好。”

想起季泊谦说过的那句“我妈妈的控制欲很强,想通过儿媳妇控制我”,蒋少瑄默不作声。

“担心和他吵闹他会烦你?放心吧,只要他觉得我不喜欢你,就不会和你分手。”沈澜意有所指。

这说法让蒋少瑄十分不舒服,言下之意,季泊谦选择自己只是因为在熟识的人中她这一款最不得他妈妈待见?

怎么可能!

虽然不信,却免不了影响食欲,蒋少瑄放下手中的勺子,喝了口冰矿泉水平气。

大抵是觉得还用得上蒋少瑄,沈澜无视了她脸上的不快,宽容地笑了笑:“他若是心中有你,就一定会照顾你的情绪,仔细考虑辞职的事。不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吗?”

蒋少瑄早已过了不知好歹的年纪,自然不会中激将法,用这么蠢的办法考验男朋友的真心:“我很尊重他,不想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

沈澜的成功,与她从不轻言放弃的执着有关,她换了个角度,再次开口:“等他想明白,就晚了。”

“你认识明鹤,对吧?”

蒋少瑄不知道季夫人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顿感心虚,顿了顿才“嗯”了一声:“在费城的时候认识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和季家的关系。”

“是么,最近才知道?”沈澜的语气里透着怀疑,“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麻烦既然已经造成了,再追究是有意无意都没用处,想办法解决就好。”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沈澜的目光在蒋少瑄的脸上流连了足足五秒,却没看出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明鹤和明苑想借着你送到他们面前的孩子登堂入室、染指季家的产业……财产不财产的只是其次,他们得逞后季家还有没有季泊谦的立足之地也是后话,重要的是,消息一传开,我和季泊谦的脸面就没处放了。这里面的利害,别人不懂,你却最该明白吧?”

蒋少瑄明白她的意思,直到今天,每当有人提及当年的事,奶奶的骂声就犹在耳边,那一记巴掌带来的耻辱,更是终身难忘。

“你和明家母子的交往我不想深究,我相信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只要你分得清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你和季泊谦的婚事我举双手赞成。他爸爸或许因为明鹤有些微言,但他的话从来没用。只要季泊谦肯接手,他爷爷奶奶再也不会多看那对母子一眼,一个小孩子算什么,你们结婚后,想生几个不行!”

“既然季泊谦是误会您不喜欢我才选择我,我现在和您站在同一立场,他会肯听吗?只怕会立刻和我分手吧。”蒋少瑄不动声色地反将季夫人一军。

听了这一句,季夫人简直觉得她不识好歹。

不过,沈澜经商数十年,一早便练就了喜怒无形,只是声音听不出异样,嘴角却带着三分嘲讽:“不要妄自菲薄。季泊谦为了你下午才指责过他父亲对婚事不上心,迟迟不出面,两人大吵一架,差点把他爸爸气出病来,所以我才会推掉会议,亲自到医院去。他爸爸本就偏向明鹤,这么一来……哼,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是你从美国带来的,你就丝毫不觉得应该负点责?”

“不想逼季泊谦也行,你带来的孩子你再带走,你有证明他是季家的种的能力,再去老头老太太跟前证明弄错了也行。总之麻烦不解决,我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蒋少瑄忍了又忍,才没反驳,只冷笑一声。

季夫人离开前,还不忘居高临下地安抚:“如果阿姨说话不中听,你也别介意,除去那孩子的事情,我对你还是挺满意的。你记住,如果你和季泊谦结了婚,他的荣辱就是你的荣辱。”

蒋少瑄回到病房的时候,李韦婷尚自沉浸在虚荣带来的喜悦中:“这么早就回来了?你陪着我也没用,不如多陪陪男朋友。”

“季泊谦还没下班呢!”

“八点了还没下班?啧啧,真是辛苦。那你刚刚去哪儿了?”

不等蒋少瑄回答,李韦婷又自顾自地说:“季泊谦吃饭了没有,你打个电话问问他,要是没吃饭,赶紧让阿姨做了给他送来!就算不是天天下厨,女孩子也要练成一手好菜,给男朋友送亲手煲的汤,才……”

蒋少瑄听不下去:“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吃饭?”

“女孩子哪能吃晚饭,别以为自己吃不胖,那是没到年龄!”

“……我要是不和季泊谦结婚呢?”

李韦婷吓了一跳,看了眼有气无力的蒋少瑄,敏感地问:“季泊谦那个妈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她反对你们的婚事!我就说她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莫名其妙过来看我有问题!你别怕,有妈妈在,谁也欺负不了我们。”

“……她没反对,我随口一说。”

如果告诉妈妈季家眼下的情况,妈妈除了会骂自己不该染指麦包的事,便只会和季泊谦的妈妈一道逼迫自己——女婿在季家有没有地位,李女士只怕比自己更在意。

“真没有?”李女士面露怀疑。

“真没有。”

李女士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我告诉你,别不识好歹。能嫁给季泊谦,绝对是你的运气到了!看到少旻妈妈的嘴脸了没有?不止是她,你们的关系一公开,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凑上来表关心。见客见到头昏,真是烦。要是你奶奶没死该多好,真想看看她的转变。私生子这次吃了大亏,也没敢再蹦跶,真是解气。”

“……”

蒋少瑄借口等季泊谦下班,第一时间逃离了李韦婷的视线。

还没下楼,她就看到了一脸疲倦的季泊谦走过来。

“刚下班?”

季泊谦嗯了一声:“我妈妈今天来过?”

“还请我吃了晚饭。”

“她没说什么?”季泊谦小心翼翼地观察蒋少瑄的脸色。

“夸我来着。你妈妈要是喜欢我,你会不会像甩掉秦嘉那样甩掉我?”

“……”

“你吃饭了吗。”

“同事从食堂带了份饭,就算吃了。”

“我也没吃好,都怪你又放我鸽子。”

“有急诊,走不开。”

“那也不高兴。你太忙了,都没空陪我。要是我说不想嫁给外科医生,你肯不肯辞职?”

季泊谦望着她的眼睛,刚刚见过沈总就提出让他辞职,原因不言而喻。

“你想我转行?”

他最恨的就是母亲通过身边的人控制自己。

“为了我也不可以吗。”

季泊谦沉默了一会儿:“当然……可以。”

蒋少瑄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开玩笑的,你穿白大褂很好看,我舍不得。

今天心情好,给你个奖励。”

“什么奖励?”

“允许你送我一件礼物。”

季泊谦露出“我就知道”的笑容,问:“想要什么。”

蒋少瑄伸出柔白纤长的左手:“手上空空的。”

“不是刚送了条手链么,总不能一手戴一个,多土,手表收不收?”

蒋少瑄寒了脸,垂下手,咬牙切齿:“收!”

季泊谦牵起她的左手,用指腹细细地摩挲她的无名指:“可惜买不起,钱都拿去定裸钻了……换婚戒行不行?”

蒋少瑄得意地哼道:“凑合吧。”

第46章

因为不想听妈妈唠叨,打包了两人份的夜宵后,蒋少瑄踌躇了一下,还是跟着季泊谦回了他的公寓。

两人一进门,猫和狗就迎了上来,当然,它们讨好的是季泊谦。

蒋少瑄吃光一整碗米粉,又啃完三根肉串,金毛仍腻在季泊谦身边不让他离开。

不被关注的蒋少瑄乐得轻松,吃饱喝足后上楼洗过澡便躺到了床上。

虽然某人号称没有他开不了的锁,她仍是不死心地反锁了门,又推了只单人沙发堵上门。

前两夜都不得安睡,再被季泊谦搅扰下去,她的好皮肤都要毁了。

喝过热牛奶,蒋少瑄戴上眼罩,把自己埋进了厚厚的被褥间。

即将失去意识之际,她听到了门外的响动,想跳下床再推只茶几堵门,却懒得动弹。

半分钟后,季泊谦还是走了进来。他坐到床边,用手指勾起蒋少瑄的眼罩。

蒋少瑄唯有装睡。她自认装得十分成功,却仍是听到季泊谦轻笑了一声。

季泊谦走进洗手间,片刻后,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他似乎洗了很久,待蒋少瑄再一次将要陷入梦境时,他才躺到了床上。

这一次,季泊谦没再掀她的眼罩,而是直接把冰凉的手指探入了她的衣领中。

“绷着别醒啊,睡着了更有意思。”他在她的耳边吹气。

蒋少瑄揭开眼罩,气鼓鼓地坐了起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你吵醒,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睡觉了?”

“刚刚!”

这话一出,装睡的行为立刻暴露了。

“回你的房间去!”为了挽回面子,她板起了脸。

“……这好像是我家。”

“除了老实休息,你什么都别想做!”

“我不想做什么……难道你想?”季泊谦的左手覆上她的肚子,渐渐下移。

“无耻!”蒋少瑄拍掉了他的手。

“你不是例假么,我替你暖小腹,怎么就无耻了?”

季泊谦的表情太正经,害她差点以为不纯洁的那个是自己。

“不要胡思乱想,早点睡觉。”季泊谦戳了下她的额头,转身睡去。

蒋少瑄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落了下风的都是自己?

她心中愤懑,想拉起季泊谦讲道理,他却早已睡熟了。

蒋少瑄最恨睡觉时被人触碰,季泊谦却偏偏要拉住她的手,辗转反侧到天蒙蒙亮,她刚刚生出了些许困意,季泊谦的手机又响了。

蒋少瑄探过身,艰难地伸出手拿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打来的竟是秦嘉。

此时还不到七点,蒋少瑄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摔手腕”事件。还不死心?知道他们要结婚了,再一次上演苦肉计?

蒋少瑄下意识地想按掉电话,却又不想被季泊谦笑话自己小气,踌躇了两秒,她还是推醒了季泊谦。

“呶,你前任打来了电话。”

季泊谦尚未清醒,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别闹!”

手机铃声恰在此时终止了。

蒋少瑄又庆幸又遗憾地把手机丢到一边,其实她存了三分阴暗心理,暗搓搓地希望季泊谦接起电话再打击秦嘉一次,莫名其妙的她就是有这样的自信,确认季泊谦再也不会搭理秦嘉。

虽然蒋少瑄从不觉得秦嘉对自己来说是个威胁,甚至偶尔还会觉得尚未忘情的她可怜,但每每念及她和季泊谦曾在一起两年,她就无法释怀,如果从没动过心,可能和一个人纠缠七百多天么!更何况最后还是秦嘉先提的分手。

季泊谦揉了揉太阳穴,醒过神来,起身询问:“谁来的电话?”

“秦嘉,你快回拨过去,天都没亮,说不定人家有急事呢!”蒋少瑄递上手机,口气十分诚恳。

季泊谦深深地看了一眼蒋少瑄,没错过她表情里的可疑:“我不打就是心虚,打了就得罚款,是不是?”

又一次全中!蒋少瑄深感无趣,不过她何其“大方”,立刻辩白:“你就这么想我?罚什么款,那不是开玩笑的吗!酒会的时候我和陈越阳讲话你也没计较呀!鸡汤里都说啦,再见面做不成朋友的都是曾经相爱过的,怎么,你和秦小姐相爱过?”

季泊谦被她绕的头痛,边下床边回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季泊谦刚走进洗手间,离得远,蒋少瑄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声音,而一整通不算短的通话中季泊谦只说了一句——“我就到。”

挂上电话,向来整洁的季泊谦顾不上洗漱,神色凝重地迅速穿好衣服。

“医院有急事,我先走了。”

蒋少瑄来不及问是什么事,他就匆匆下了楼,开门离开了。

天都没大亮医院能有什么事?蒋少瑄想不通,却又拉不下脸给季泊谦或秦嘉打电话询问。

九点的时候,胡思乱想了两个多钟头的蒋少瑄终于克服了可笑的心理,给季泊谦拨了个电话。

电话没通。

又打了两个,还是不通。

蒋少瑄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决定不再庸人自扰,打扮得美美的出门挑戒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