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道长,今日这三楼是专门给娘子的,两位还请在楼下择席吧。”另一个使女过来屈了屈膝,柔声说道。

云州一皱眉,元秀淡淡道:“我身边这位女郎不小心弄花了妆容,十二郎说可以到这里来补一补,莫非他说错了?”

“十二郎?”元秀虽然未曾加姓,但说得如此坦然,这些使女自然明白当是今日的主人之一杜十二,对望了一眼,正要请示,帘后的女子却先格格笑了起来,甚至还有拍手之声:“早听说十二郎生性淡泊,不喜与人亲近,却没想到今日邀来的客中还有他所关心的女郎!素娥还不快快请进来?”

云州却皱起眉来,道:“我可不认识杜十二!”

“嗯?”那叫素娥的使女打起帘子,正请她们进去,闻言不由动作一顿,元秀很是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因云州脸上脂粉被划花了,不想多见人,所以她没有去叫裴二十四娘陪着上来,自然明白凭自己这身素白的麻衣,杜七的这个宠姬可未必肯帮忙,所以早就打好了主意借杜拂日的名头一用——反正,方才这位娘子身边的使女小五去寻芳娘时,恰好听到自己要去寻杜拂日,更不容易被揭穿。

至于事后可会引起什么流言,杜拂日在长安也是声名不著,只要无人知道自己与云州的身份,长安望族的子弟有几个不是奢靡而放,若不是名满长安的人物,这点儿小事连下人只怕都懒得议论。

云州瞪了她一眼——元秀此刻做女冠装束,她方才那番话又说得含糊,只怕此刻帘内帘外听到的人都以为是十二郎对云州所言,帘中娘子出声调笑后,四名使女面上不动声色,却早已将云州打量了一番。

她低声道:“那杜十二明明是你认识的,我不过远远瞧见个轮廓,你做什么要把我拉出来?”

“…进去吧。”元秀有点莫名其妙,她故意误导无非是因为自己已经报了清忘观的名号,担心损及玄鸿元君的名声罢了,而云州如今作着寻常女郎的装束,一会补好了妆偷偷溜出去,谁又能够知道她究竟是谁?

帘内却传来有人掩口而笑的声音:“不认识十二郎就不认识吧,相处之时有所口角也是难免,那位女郎,下面筵席已开,一会金腰娘子就要下场起绿腰之舞,若不速速进来补好妆容,误了观看,可就遗憾啦!”

云州听此人非但不信,反而还劝说上了,脸色顿时一沉,然而元秀却已经拉着她进了帘后。但见帘后铺着极大的一块多食风格的毡毯,猩红底色上面以锦绣彩线织出联珠翼兽纹缠绕四角,正中却是一朵极大的绛紫色曼荼罗花,花瓣累累,艳丽恣意,几乎将猩红的底色都压了过去。

毡毯上面摆放的器具也是极有胡风,右侧靠墙的地方放了一面三尺来高的狮兽番莲铜镜,镜边一张紫檀木嵌珊瑚珠的小几,上面堆放着许多口脂、牙粉之物,另有几把质地各异的插梳、金篦随意散放着。

几张矮榻围在毡边,有两张上各自依坐着一人,四五名使女正笑嘻嘻的簇拥在她们身旁,芳娘也在其中,见到元秀微微有些惊讶,随即恢复了常态。

其中靠近楼梯这边的女子年约十六七岁,面如满月,容貌甚美,起了严妆——双眉尾梢被剃去,前端却以黛笔刻意描浓描阔,却是时下几种最风行的眉妆中的桂叶眉了,她面上施着飞霞妆,飞霞妆有两种施法,一种是以浅朱,再敷上白.粉盖住之前的朱色,如此望去,有白里透红之感,色彩浅淡,犹如天然;另一种却是将白.粉先与胭脂调和在一起,待颜色均匀变做了檀红之色,再施于两颊。

这种妆容比起酒晕妆、桃花妆并节晕妆都要淡雅,常为妇人所用,算是红妆之中最素的一种。未用斜红,只在两颊点了浅妃色梅花形状的面靥,与面妆素单相反的是她的唇妆,一点丹色点于双唇中际,色泽明快鲜亮,作露珠儿的款式,更显得引人注目,忍不住就要多看几眼。

这女子头上梳着单螺髻,饰以珠翠,眉心贴了扇形翠钿,身上穿着一袭杏子红联珠花树对鹿春衫,脖子上挂了璎珞珊瑚串,臂上拢着两对玉镯,色泽各异,正笑吟吟的望着她们。

在她身后坐着的却是一个年纪更小些、差不多与云州一样大的女郎,即使坐在矮榻上,依旧腰身挺得笔直,瞧她神态也不似紧张,似乎习惯如此,这女郎梳了极为繁复的四环望仙髻,上面明珠灿烂,打扮得极为隆重,眉心贴着柳叶形状的花钿,眉作青黛,唇点天宫巧,新月斜红、点杏靥,面妆却是红妆之中最最浓艳的酒晕妆,双颊皆被涂成了赤红之色,犹如酒意焚烧一般,她身上仅仅披着一块淡如嫩姜的的樱草色长帔,帔上每隔一段缝了一对小小的银铃,中间以金银丝线绣着各种花朵,帔下却只着了石榴红底绣翠色艾蒲的诃子,系着浅妃色六幅锦裙,长帔虽然裹住了肩头与双臂,却依旧能够清楚的看到玲珑的曲线。

那作飞霞妆的女子想来就是杜七金屋藏娇的所谓娘子,而与云州年纪仿佛的女郎,瞧着却也不似大家闺秀,元秀与云州看清楚后都暗自皱了下眉。

便听那女子笑着道:“妾身这里有铜黛、口脂、黄粉、紫雪并红雪、脂粉等,还请道长与这位女郎随意取用。”

云州自不会客气,淡淡的道了声“多谢”,将遮脸的帕子放了下来,自己坐到铜镜前,先仔细看了看那女子说的东西,撇了撇嘴角,似有些嫌弃,这才伸手拿过几上放的一盒胭脂模样的东西,那女子提醒道:“女郎你这节晕妆,用的似乎是宫粉?这胭脂却是西市所购,与你脸上胭脂颜色似有不同,或者兑些白.粉试试?”

元秀抬开了一盒白.粉,正要帮手,云州却不放心的把她推开道:“你调弄这些的手段还不如我呢!”元秀只得怏怏住了手,在旁看着她自己忙碌。

云州取了些许白.粉,再加入胭脂,调和半晌,又对着镜子比了比,眉头顿时一皱,那女子已经看了出来,摇头笑道:“不成,这颜色太深了些。”她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将臂上锦帔解下递给身后的使女,笑着道,“女郎这妆只怕难补,莫如抓紧时间重新画一回罢。”

“我的使女不在这里,你这里可有谁是擅长上妆的?”云州恼怒的丢开了一把金篦,她脾气本就不大好,不过长安女郎之中多得是这样骄横跋扈之人,那女子也不以为意,只道:“女郎若还要做节晕妆,便交给妾身罢。”

云州早听元秀说观澜楼这边有人擅长上妆,她也没留意元秀当时说的乃是一个使女,只当就是眼前之人,正要点头,却见那女子狡黠一笑,道:“不过,我瞧女郎的容貌,何不试试…血晕妆?”

“血晕妆?”云州疑惑道,“那妆容是否太过俗艳?”

元秀也不赞同的望向那娘子。

“所谓俗艳,却要看是谁施用,血晕妆若放在寻常人脸上,定然是难以出彩,可女郎你生得明媚,正合艳妆,若不信,妾身替你先试着上妆可好?”那娘子掩袖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女郎你这会的节晕妆乃是取颜色清浅的脂粉细细涂抹而成,望去两颊泛红,形同天然,但妾身以为,女郎这样的年纪与姿色,就是拿清水洗净了脂粉,想必也是色如桃花的,因此节晕妆其实没什么作用,与素面又有何差别?”

但凡女子从八岁到八十岁,便没有不爱听人赞己容貌出色,何况云州本就生得端丽,纵然知道有元秀在这里,这女子多半是恭维,也不由神色一缓,对她印象大好,不过依旧迟疑道:“既然节晕妆还不如素面,血晕妆却与我衣裙不合罢?”

那女子闻言打量了几眼她身上的胡服,眼珠转了一转,问身后使女:“那套绛紫底绣四蝶扑花诃子配郁金裙的衣裳可带来了?”说着对云州解释道,“这套衣裙妾身新做的还不曾上过身,女郎若是不嫌弃的话…”

“多谢这位娘子了,只是她不惯穿外面的衣裳。”元秀这回不待云州接口便拒绝了,云州微露恼色,但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前这女子固然机巧,不使她觉得厌恶,可怎么说也只是一个世家子弟的宠姬,自己损了妆容借地方重新收拾下也就罢了,堂堂金枝玉叶居然会穿一个姬妾的衣裙,哪怕是新的,也未免太过可笑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金腰娘子

[更新时间] 2012-05-02 22:03:46 [字数] 3378

元秀带着守真重新回到二楼时,发现竹帘都已经拿掉,整个二楼如今一片开阔,众客三三两两的踞席而坐,格局又与方才不同。在栏杆边空出了一块地方,搭起一座三尺来高的舞台,想是为一会的金腰娘子出场做准备。

台边已经有了几名乐工拨弦,合奏着一曲悠扬婉转的鹊踏枝,许多人拿着牙箸合拍击碗,乐在其中。元秀虽然衣着迥异众人,但下楼来却只引起了附近几席的注意,裴二十四娘隔着几人对她招了招手,指了指身旁一间空席,想是替她留下的。

元秀走了过去入席,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却听裴二十四娘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方才是要回去,后来杜七过来才说你陪了人去楼上寻错娘补妆…是?”

元秀看了看左右,见裴二十三娘并卢嘉行都不在,只有崔风物、柳折别还在附近,便压低了嗓子,轻轻道:“云州也溜出来了。”

“贵主不打算下来吗?”裴二十四娘问道。

“她的妆容是用宫粉所上,这里的胭脂颜色调不出来,只好全部洗了重新画,我在旁边也帮不上忙,就先下来了。”元秀看了看附近新换的几个人,发现大半不认识,便问道,“王子故、崔四、窈娘、李十娘、卢九并你阿姐他们呢?”

裴二十三娘不在意的道:“刚才杜七硬把窈娘和阿姐拉到靠近栏杆边的席位上去,李十娘也跟着去了,崔四多喝了酒,在雅间休憩,其他人也都坐到了另外的地方。”

元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杜七等人的席位却是等下最好的观舞之处,想来裴二十四娘之所以会在这里而没有跟过去,全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便笑着道:“今日可是拖累你了。”

“贵主是升平的姑母,我与升平自幼交好,既然遇见了岂能不好生陪伴,再说这金腰娘子的舞就算值万金,回头再看也就是了。”裴二十四娘笑道,“对了,听说贵主方才去寻杜十二了?”她笑得有些暧昧又有些意味深长,显然认定了元秀此行的真正目的便是杜十二。

元秀坦然点头:“在宫中时曾听韦华妃说他箭技惊人,方才曲江畔以粉团为的,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杜十二还有这等手段?”裴二十四娘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涉及私情,倒是微微惊讶,她知道元秀的乳母薛氏本就是骑射高手,元秀自己的箭技再差劲,怎么说也是公主,见识总是不会差的,听她语气里发自肺腑的赞美,裴二十四娘忍不住向角落里看去,喃喃道,“我们从未听六哥提过呢!”

元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两三席,居中而坐的一人黛衣宽袖,头微垂,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在他身旁,各坐了一人,似在争论,她认出其中一人是方才柳折别带她去雅间询问时见过的两人之一,问裴二十四娘:“杜拂日身旁的人可是你六哥?”

“那个穿翠色衣袍的便是。”裴二十四娘随口道,她看了看附近坐满了人,问元秀,“可要为云州公主也留一个席位?”

“你叫她十娘吧。”元秀道,“这附近似乎没有空席了?”

裴二十四娘与杜七很是熟悉,道:“叫他们在我们旁边加一席就是。”说着招手叫过一名使女,低声吩咐了下去。

崔风物与柳折别虽然看见了元秀,但一直未曾多言,此刻见裴二十四娘着人加席,两人向这边看了一眼,都有些惊讶。

却听乐声渐歇,楼中议论声都渐渐停息了下来,渐次沉寂中,独有一个男子开腔唱道:“浣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将浮彩舟。”

这是本朝刘宾客所写的《竞渡曲》,此刻唱来正是应景,那男子音色浑厚而宽广,元秀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伎人手持玉笛,站在台边作歌,这伎人身着彩衣,长发束顶,逆着栏外春光,看不清楚面目,歌声之中,却略带着一丝随意——

“灵均何年歌已矣,哀谣振楫从此起。”

这前四句悠然随意,接着却陡然一转,音调拔上一层,变得铿锵有力:

“扬枹击节雷阗阗,乱流齐进声轰然!”

“蛟龙得雨鬐鬣动,螮蝀饮河形影联。”

转换自如,妙若天成,此刻楼中众人都止息了窃窃之语,专心聆听下来,却听他歌声又是一缓——

刻意拖长,透露出一抹俏皮婉转之态,

“刺史临流搴翠帏,揭竿命爵分雌雄。

先鸣余勇争鼓舞,未至衔枚颜色沮。”

至此《竞渡曲》唱罢,众人注意力皆被引到了台边,纷纷喝彩,那伎人轻笑了一声,持笛向四面拱手道:“宴将开,曹某抛砖引玉,下面还请各位等候金腰娘子下来!”

“曹弦子的歌声若还是泥砖,那光宅坊里岂不是活生生的砖窑了?”这伎人话音才落,却有喜他之歌者大声反驳道,“只是才这么一曲实在难以尽兴,金腰娘子若是还未准备好,你何不复歌一曲?”

元秀想起方才向芳娘打听杜拂日在何处时听她说杜三在与右教坊歌部中的曹弦子饮酒,这曹弦子乃是歌部之人,也难怪歌声引人入胜,连金腰娘子那值万金的一舞都有人不急着看了。谁知她才这么想,却听身旁的裴二十四娘轻啐了一口,哼道:“这汪岳好生无耻,大庭广众,还这般纠缠不清!真是败兴!”

“汪岳?”元秀双眉一扬,奇道,“他不过想再多听一曲,怎就败兴了?”

裴二十四娘看了看附近,以袖掩嘴,凑近了她低声道:“贵主不知——这汪岳素有龙阳之好,一向就是不爱娥眉爱檀郎的,偏生这曹弦子生得有几分神似崔大,风流入骨,虽说是歌部中人,但其举止却比舞部精心调教出来的舞伎还要出色些,崔大乃清河望族嫡长子,借汪岳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他失礼,因此便盯上了曹弦子!”

元秀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却见一向举止从容、风度翩然的崔风物嘴角常含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淡漠的望着某处,那边却坐了一个赤袍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后伺立着两个眉目清秀、风仪出众的小厮,他似察觉到了崔风物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讪讪一笑,怏怏的住了口。

曹弦子见他不再作声,也暗松了口气,笑道:“金腰娘子过会便要下来,还请诸位少候!”趁机退回自己席上。

“这汪岳既然对崔大有心,今日杜家怎还请了他过来?”元秀奇怪的问道。

她感觉到今日这楼上虽然都是杜家所请之客,然崔风物、裴灼这些人明显要比其他人与杜家主人相熟。

“这却是因为杜家三郎的缘故了。”裴二十四娘怏怏的说道,“他曾救过三郎一命,而且此人乃吏部侍郎汪全之子,三郎原任邓州刺史,自从年初奉诏还都,到现在圣人都不曾召他陛见,今日特意请客,有一小半也是为了名正言顺的邀这汪岳来打探些消息吧。”

元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裴二十四娘起初还气定神闲,过了片刻却不由面上一红,小声道:“贵主…”

“这不是什么大事,本宫还没那么无聊,重五之日出来一回,还要去向五哥巨细无遗的禀告。”元秀微哂,裴二十四娘听她这么说才放了心,拍手笑道:“咦,楼梯上有人下来了,贵主还未见过金腰娘子的绿腰之舞吧?”

正说着,三楼上面传下一片脂粉香气,中间夹杂着清脆的银铃之声,元秀顿时想到了那错娘身旁与云州年纪相仿的女郎,果不其然,方才那女郎在两名使女的搀扶下,款款而至,先在楼梯口向众人欠身行礼,祝祷万福,席中顿时呼声四起,纷纷在座上拱手相还,有人调笑道:“金腰娘子不止是一曲绿腰值万金,叫咱们在这里等的也觉得光阴寸寸皆是金啊!”

“这却是奴的不是了。”那金腰娘子闻言,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引得众人越发兴起,另一人笑道:“娘子既然自知不是,却不知道打算如何赔礼?”

不待金腰娘子回答,便有人叫道:“自然是罚酒了!”

“去取金荷盏来,方才郑家不是送了几坛三十年藏的土窟春?”一人立刻起身吩咐,“娘子使我等久等,至少也该罚满三盏才对!”

“三盏太少,我等这许多人,应该一人三盏还差不多!”余人纷纷叫嚷,故意刁难道。

元秀掩口轻笑:“这金腰娘子若是当真按着一人罚三盏的喝下来,今儿这绿腰也不必跳了!”

裴二十四娘打量着金腰娘子诃子下面那比寻常女郎都要格外妖娆袅娜的腰肢,带着一丝妒意道:“这些都是风月场上的寻常把戏,为难不住她的。”

果然那金腰娘子横波流目,脉脉片刻方道:“奴倒有心任众君罚,可是今日杜家七郎要奴为君等献舞,这——”说着,她一双妙目,柔柔看向了杜七的方向。

杜七不得不含笑起身替她解围,对那已经着人取了金荷盏并土窟春的客人笑道:“周兄莫要心急,与其此刻罚得金腰娘子起不得舞,何不等美人舞罢,再议处罚之法?”

那姓周的客人听了,倒也爽快,将金盏并酒坛放到案上,道:“七郎一向最是怜香惜玉,我又怎会做那等焚琴煮鹤之事?金腰娘子便先罚三盏,待舞罢再来饮剩下的。”说着环顾附近友人,笑道,“如此可好?”

几人因他与杜七之面,都是连声应允,待金腰娘子走过,裴二十四娘才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对元秀道:“那周郎还说杜七怜香惜玉,原本金腰娘子自己撒娇撒痴着也许就没什么事了,他这么一说,此事虽然暂时拖到了献舞之后,但金腰娘子却是难以脱身了!”

元秀对一个教坊女子自不会太关心,只是不时瞟向楼梯,心道:云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来?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错娘

[更新时间] 2012-05-02 23:45:39 [字数] 3141

楼上,错娘终于满意的停了手,唤素娥打进清水来浣手,云州则迫不及待的对着铜镜左右顾盼,她今年才十四,从宪宗皇帝病重起,一直到了今年的二月中孝期才满,中间足足有近四年的时间,因此虽然贵为帝女,脂粉红妆之物对云州来说还是这两个月的事情,她的生母纪美人已死,皇后王氏虽然按着公主的例份奉养着她们,却终究不及母亲上心,身边的乳母宫女也没有擅长此道者,正是对妆扮极感兴趣的时候。

错娘暗暗一使眼色,芳娘含笑亲手捧了铜镜递到她面前,殷勤道:“女郎请看!”

因云州不肯换衣,所以错娘与她商议之后,替她作了北苑妆,镂金于面,略略的施上一层浅朱,再以北苑茶油花子粘贴在鬓上,云州原本眉心贴了梅形花钿,因换妆的缘故揭了去,却从茶花饼中取了一块,错娘使女之中有名芬娘的巧手剪出飞凤之形,替她粘上,又在额前施了蕊黄妆,错娘这里的蕊黄粉品相甚好,敷在肌上,色泽明丽,犹如花蕊,几引蜂蝶扑来。

原本的柳眉被改做了月眉,错娘刻意将月眉两端都描得极尖,尾部斜挑向上,铜黛反复晕染,色泽深重,越发衬托出了眉下双目横波欲流,眉后斜红如伤如卷,恰似一支朱色藤萝,描绘得极为精致。两颊点着月黄星靥,唇上作了媚花奴,这一番精描细绘,当真是用心良苦、呕心沥血。

更难得是妆容经过巧妙的布局,与云州今日衣裙极为相宜,云州看罢,极是满意,随手褪下了腕上一只碧玉绞镯,放到了小几上:“你手艺甚好。”

“娘子!”见她这副随赏的架势,芬娘不由眉头一皱,看向了错娘,众侍惊讶之余,面上皆有怒色。

错娘却眯了眯眼,淡笑着问道:“女郎,这会金腰娘子应已起舞,众人注意力正被吸引过去,不如趁机入席如何?”

“嗯。”云州只顾着欣赏自己的妆容,没注意到她们神情,起身理了理裙裾,走到楼梯边,忽然想起来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姓江,小字错娘。”错娘淡淡的道。

云州唔了一声,这才转身下去了。

她身影才消失,芬娘便不满的嚷道:“这是谁家女郎?怎这般无礼?十二郎好心请她上来补妆,娘子更是亲手替她装扮以取悦十二郎,她不心存感激,居然还要打赏娘子!当我们娘子是什么人了?”

芳娘也有些意外:“方才娘子带清河崔氏的女郎上来更衣,那位女郎对娘子也是礼数周到的,那还是五姓七家呢,这女郎究竟是出自何门?以郎君们的交游这等人怎么会拿到帖子?”

“我啊也不是杜七的夫人,娘家呢也是小门小户见不得这些名门望族的,又不是每个望族出身的女郎都与窈娘一般的。”听着使女们为自己抱屈,江错娘却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微微笑道,“亲手替她上妆么也只是在这里待着无聊罢了,有什么好委屈的?”她虽然说的轻描淡写,染了鲜红凤仙花汁的指甲却攥紧了锦帕,目光微寒。

芳娘见状赶紧哄道:“七郎至今未娶,自娘子到他身边之后心思都放在了娘子身上,如今在七郎的后院里面娘子与夫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娘子出身虽然不是望族,可娘子之父到底也是得过功名的,那女郎——”芬娘话才说到一半,却见江错娘哼了一声,讥诮道,“功名?不过一个秀才罢了!屡不中举将我抵给杜七为侍——这样的阿耶有什么可留恋的?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了!”

芬娘有些委屈的道了个是字,便听江错娘又缓和了脸色,有些得意洋洋道:“其实那女郎这般轻视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奴等愚钝,怎及娘子的七窍玲珑心?”一名巧嘴侍儿低笑着接话道。

江错娘举起袖子掩嘴低笑道:“我曾听七郎说过,他的十二弟,不只是性情淡泊,连喜好也是最厌浓艳,偏怜素面的,这女郎花费这许多时辰装扮,还不如方才上来打一盆清水,与那陪她上来的女冠一般装束,才是中十二郎的意,如今她费了这许多心思精力,却是叫十二郎见到她只想走远些免得看了碍眼!”说着,得意一笑。

“万一她发现了…”众侍之中素娥胆子最小,闻言怯生生的问了一句,便被一心想要挽回方才失言的芬娘白了一眼:“今日的主人是咱们杜家,那女郎再不讲理,又能把娘子如何?”

“我正与金腰娘子谈得兴起,却有两个人闯上来要这要那,这也罢了,这两人偏偏,眼角眉梢都透着对我与金腰娘子的不屑与傲慢,做人姬妾的,察言观色乃是必学之技,真当我不长眼睛么?”江错娘哼了一声,悠悠说道,“不坑她们一把,怎么可能!”

说着,与众侍笑做了一团。

只是楼下的情形,却与江错娘想得不一样。

云州下到二楼,正要蹑手蹑脚的离开,谁知元秀的心思压根不在金腰娘子身上,倒是频频向楼梯边看着,云州才走了几步,便被守真拉住了衣角,轻声道:“贵主说在那边已经留有空席。”

“你去告诉我九姐,我不想在这观澜楼,想到附近去走走。”云州弯下了腰,俯在守真耳畔道,“我的宫女绵儿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寻我,我先去把她找回来,若是找到得太晚,就直接回宫去了,你叫九姐不必等我,她想走时,只管走就是。”

守真回到元秀身边将云州的话转告了她,元秀奇道:“你没告诉她,我方才就叫你下去着于文融去寻绵儿了?”

“我正要说,可贵主就推开我下去了。”守真有些惭愧道。

一旁裴二十四娘也注意到云州没有入席反而下了楼,凑过来小声道:“云州公主是要回宫了吗?”

“她去寻与她走散的宫女,我方才派了身边内侍去替她寻了,想必此刻正在楼下等着,她下去了看到后自然会上来。”元秀不在意的道,“这金腰娘子倒不愧是舞部中人,这曲绿腰当得起纤袅婉转四字。”

裴二十四娘也点了点头:“长安坊间有传,道如今的舞部,罗宝奴之下第一人,便数这哥舒夭娘。”

“她姓哥舒?”哥舒是胡姓,元秀意外道,“我听这边一个叫芳娘的使女说,这金腰娘子之母乃是胡姬,被其父赎身之后生下了她——原来其父也不是唐人?大约是作了酒晕妆的缘故,我方才上楼去竟也没看出来。”

“这倒不是,她的父亲是唐人,但因其祖母改嫁的缘故,从继父姓氏,才姓哥舒的。”裴二十四娘笑着道,“贵主若是有兴趣不如以后多出来玩几次,这些传言啊满长安的都是,想不知道都难。”她这么说却是怕元秀左问右问的茫然之下败了兴致,元秀闻言却被勾起了惆怅,叹道:“若说玩,我哪里是不想?可这段时间都被大娘拘着练习骑射——秋狩里面若丢了大娘的脸,她可不与我甘休呢!”

裴二十四娘听她这么一说,心头一动,笑着扯了把她的袖子,低声道:“贵主方才不是还夸奖过杜十二箭技了得么?既然如此,何不请他入宫教导贵主?薛大娘虽然当年在长安女郎里面论骑射都是拔尖的,但论到教人,也许不及杜十二呢?”

裴二十四娘自以为说这番话是知情识趣,投了元秀的下怀,却不知道元秀虽然爱惜杜十二箭技惊人,却顾忌着丰淳对杜家的厌恶与忌惮,迟疑了下,到底没接口,只道:“说到骑射你们都是擅长的,想来也是惭愧,我好歹是升平的姑母,于此道上面却是拍马都不及你们了。”

“贵主才开始学罢了,我当初才学箭技的头一年,不知道被兄长们嘲笑过多少次呢。”裴二十四娘抿嘴一笑,她的身份不必刻意的讨好元秀,见元秀没有就着自己的提议对杜十二有所安排,便也不多话。

元秀此刻正对箭技热络,虽然因丰淳拒绝了裴二十四娘,想到曲江畔那十五箭之精妙,到底有些歆羡,便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了角落。

却见杜拂日手捧金樽,微微仰首望着栏边舞姬,神情清淡,看不出喜怒,却别有一种高远之感。

“这杜家十二郎君,倒有几分魏晋高士的风仪。”元秀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了片刻,暗暗心道。她却没注意到,这一幕全部落进了不远处柳折别的眼底,后者的眸色,骤然深沉!

崔风物看似被绿腰之舞吸引得目不转睛,却没放过附近之人的举止,他头也不回,抬手按住柳折别,声音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到:“柳郎你去做什么?”

“我去敬杜十二一盏。”柳折别心头烦躁,拨开他手道,“表哥不必跟过来了。”

“今日杜家是主,客随主便。”崔风物暗叹了口气,低声道,“贵主方才既然托你寻杜十二,想必是今日才见到他的,你太多心了。”

还有一句话崔风物不忍说出:就算元秀公主对杜十二一见钟情,柳折别又能如何?在那位金枝玉叶的眼里,自始自终,柳折别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臣子罢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泼酒

[更新时间] 2012-05-03 13:36:51 [字数] 3743

元秀久等不见云州回来,心头微微诧异,低声对身后的守真道:“你下去看看,云州公主可在?若她不在,找一找于文融,问他可寻到绵儿了。”

守真应了一声,绕过附近几席奔下楼去,半晌,却带了于文融上来回话,垂手轻声道:“阿家,奴方才就寻到绵儿了。”

“那十妹呢?”元秀奇怪的问。

“绵儿将云州公主的一支凤头簪子落在了芙蓉园里,云州公主带着她去找了。”于文融恭敬的回道。

元秀道:“你为何未帮着去找?”

“奴也向云州公主主动请缨,但公主说奴未见过那凤头簪,帮不上忙,而且奴是阿家的人,理当跟住阿家是正经。”

元秀眯起眼:“凤头簪还有什么见过不见过的?难不成今日芙蓉园的女郎人人都掉了一支才难以分辨?而且方才见她头上钗环未少,怎么出来游园还要带一支叫绵儿拿着?重五之日,游人如织,别说掉了凤头簪,就是掉了铜簪怕也被人拾走了,还去找了做什么?”

“云州公主说那支簪子是宫中御制,想必就算有人拾到了也不敢私拿。”于文融低声道,“奴看着云州公主离开的方向,阿家可要奴把公主追回来?”

元秀食指点了点腮边,想了片刻,道:“你悄悄跟上去看看,阿炎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于文融含笑应了,悄然离开。

这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金腰娘子的裴二十四娘才转过头,关切道:“贵主可有什么需要的?”

“哦,云州掉了东西,我叫于文融跟着去帮找一找。”元秀若无其事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她可能会晚点过来。”

“替她一直留着席也没什么。”听元秀这么说,裴二十四娘立刻道,“只是金腰娘子今日只舞这一曲,却是可惜了。”

哥舒夭娘是教坊中人,元秀还真没觉得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无所谓的道:“她若是喜欢,过后召此人入宫去看也是一样。”

正说着,却见斜对坐着的崔风物眉头一皱,刚刚递到唇边的酒樽明显的顿了一下,点滴未沾,就放了下来。

元秀心中奇怪,崔风物可不是容易动声色之人,她立刻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角落里,裴灼与另一人约是觉得位置不便欣赏绿腰,已经换到了别处,杜拂日对面却多出了一人,轻袍缓带,元秀认出那背影是柳折别,手持金卮,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卮中盛满酒液沉重了些,他似乎站得不太稳。

她一留意,裴二十四娘也上了心,轻咦了一声道:“柳家郎君仿佛喝醉了?”

“是吗?看来柳折别酒量倒也寻常。”元秀随口道,正要收回视线,却见柳折别踉跄了一下,金卮中的酒液似乎倾出少许,举到了杜拂日跟前,她不觉笑道,“柳折别当真是喝过了,居然绕过了这许多人去寻杜十二敬酒——他等下差不多就该躺到雅间里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杜拂日微微摇头,似有拒绝之意,柳折别却执意将酒递上前,片刻后,见杜拂日仍旧没有接卮就饮之意,柳折别手一扬——一卮酒液尽数泼到了杜拂日身上!

他泼得极为干脆,杜拂日原本就跪坐席上,由面及衣,连元秀这个距离都能够看清楚,微褐的酒液顺着杜拂日的面颊流至下颔,滴落到他衣袍的前襟上面,一卮酒足有四升,虽然不至于将杜拂日浇得衣裳尽湿,但也足够狼狈,如此变故,即使杜拂日坐得偏僻,也不禁引起附近之人的震惊!

台下,小厮面色诧异之中略带怒气,低头在杜七、杜三耳畔说了几句什么,两人满脸讶色的转过头,崔风物放下酒樽,刷的站起了身,向柳折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