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就是贵主下降,我这个嫂子也不说什么了,反正那舞伎敬的茶我都喝了…”长孙明镜却是诡异一笑,“念着那孽种活不了多久的份上,这府里多个侍妾,我啊也先认了!”

使女一惊,见左右都是齐王妃的心腹,才低声道:“王妃何出此言?难道那任…”

“圣人赐这舞伎你当是白赐的么?”长孙明镜冷笑着道,“一个连李姓都冠不上的私生之子,哪里能和皇家清誉比?圣人这是先给了大王补偿呢!若不是因为贵主明日下降,孟光仪焉会迟迟不判此案?”

使女们都露出诧异之色,为首那一个提醒道:“王妃是说圣人会不认任秋?可是这样固然除了那外室生子,但…但如今这个哥舒娘子可是圣人所赐,却不知道王妃将何以处置?”

“圣人把她赐给大王无非是表示对那孽种之事的补偿。”长孙明镜浑不在意道,“她不过是教坊出身的一个舞伎,圣人也只是吩咐了句叫她到王府来伺候大王罢了,一个贱籍侍妾,生得也算不上国色天香,无非是姿态媚人,大王看个新鲜,等回封地时,把她丢在这里,时间一长,大王忘记得差不多了,便看她自己造化!”

她这么说着,一手支颐,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如今我只担心那孽种到底惹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听说,这段时间,有人暗地里造谣,说那孽种是因我容不下他,故意使人陷害于他?”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下降之日

[更新时间] 2012-05-14 21:19:32 [字数] 4439

昌阳公主的下降仪式极为隆重,丰淳为了表示对这个异母妹妹的重视,特特比照当初宜安公主下降的例子加了三成。

因她大婚,两个在封邑的姊姊——平津与宜安都遣了人送来重礼,只是这两人却都没到。平津不到则是为了不给昌阳添堵,宜安却是因为其舅姑病重的缘故。宪宗皇帝的次女宜安公主李烟的生母史芳仪性情温良敦厚,并将之完全传给了自己的女儿,宜安公主是本朝金枝玉叶中难得的贤德女子,她的驸马尉迟朴和出身平民,舅姑皆是寻常村人,而且恰恰就在宜安封邑之中。

宜安公主下降后,为了服事舅姑,特特离开长安去了自己封邑长住,将舅姑都接到公主府邸中朝夕看顾,晨昏问安,便是放在了坊间也足以称一句贤妇了。原本这回昌阳公主下降她是打算亲自前来观礼的,毕竟这不但是宜安自己之后,也是改元后皇室头一回有公主下降,只奈何尉迟朴和的父母年事已高,又因早年劳作沉疴在身,从四个月前起就双双病卧在床,离不得汤药,宜安公主不敢或离,只得打发了其子尉迟肃前来观礼。

尉迟肃是在大婚前三日就抵达长安的,翌日被召到紫宸殿与丰淳见了一面,接着到蓬莱殿上见了舅母王皇后,至于元秀这几个姨母,却因各自在外,一直到了大婚这日才在典礼上遇见。

宜安公主的年纪只比平津小一岁,她出阁后第二年诞下长女清乐县主尉迟含君,接着便诞了长子,这尉迟肃年纪却比承仪郡主还要大一些,恰与元秀同岁,只小了三个来月,因是男儿,个子自比元秀高挑些,穿一身绯色圆领袍衫,金环束发,玉勾勒腰,他的容貌肖父,元秀依稀记得自己那个二姐夫面相敦厚,如今看尉迟肃容貌也是平凡之中透露出文雅温厚之色,不由隔着人对他笑了一笑。

尉迟肃虽然认出元秀身上的公主礼服,却不知道她的排行,顿了一顿,待陪在他身旁的内侍贴在耳旁告诉了他,他才赶紧走了过来拱手为礼,歉意道:“是九姨?”

“二姐近来可好?”元秀面施淡妆,采绿以螺子黛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描好的远山眉之间贴着一簇如火如荼的花钿,眉后浅绯色胭脂绘出状如新月的斜红,她的眼睛生得非常好看,标准的杏眼,大而明亮,即使不是蛾眉,看人时依旧极有气势,唇上点了一滴赤色为露珠儿,贴星靥,发挽双螺,这一回却不是简单的五彩丝绦装饰,而是珠环翠绕,务必打扮出皇室雍容富贵之仪,因此哪怕站着不动,风过之时依旧环佩叮当。

见她停步与自己说话,尉迟肃不敢怠慢,恭敬道:“母亲一切安康,只是惦记着不能亲赴长安为七姨贺,因此使甥儿代为观礼。”

元秀手里拿着一柄乌檀木柄雪绢面绣牡丹的团扇,半掩了嘴,笑道:“你这一回就一个人来吗?君儿怎也没来?”

“回九姨,家姊本也想随同北上探望舅父并各位姨母,谁料临行前骑马时不慎摔下,伤着了腿,只得作罢。”这句话尉迟肃说得很是低声,毕竟大婚之日不吉之事不便多言,也是元秀问了他不得不答。

元秀点一点头便不再多说,笑着对他道:“你十舅就在那边,七姐寝殿你一个郎君不便进去,且去寻徐王罢。”

尉迟肃得了她的提醒也是暗松一口气,他虽然是宜安公主之子,和宫里这几位都是亲戚,到底不常见面生疏些,这一回宜安公主并驸马都在封邑伺候长辈,把他独自打发了过来,虽然身后跟着的内侍是宜安公主当年的陪嫁,不时提点,总也觉得不自在,他知道自己那十舅年纪比自己还小些,不过都是男子,好歹算是不必尴尬的不知道站在哪里了。

元秀打发了他,顺脚进了含冰殿,这时候昌阳公主堪堪开始打扮,她本就生得极为美艳,今日更添了几分娇羞并喜悦之色,不上妆就已经使人觉得明光照人了,今日替她梳妆的并非寒冰殿宫女,却是元秀见过一回的尚宫樊若儿。

樊若儿着一身银朱色联珠对鹿纹夏衫,自己梳着盘桓髻,对插珠花步摇,飞霞妆,点笑靥,唇妆是讨口彩的内家圆,她先吩咐拿水上来替昌阳净面。

这水却是事先几日趁着日出之前使宫女在花瓣上收集来的露水,兑进了新鲜的玫瑰花瓣并掺进一勺羊乳,足足泡了一夜半天,又在中间放进杏仁去把羊乳之中的腥膻之味都吸走,如今只见水色泛着淡淡的浅红。

修联和修绢服侍着昌阳净了面与手,樊若儿这时候也拿金跳脱把自己夏衫的袖子挽到了肘上,露出一双雪白的皓腕来,她从已经挑好放在了昌阳妆台上的诸多物事之中取过一只瓷钵,钵开后露出里面色如红玉的膏脂来,带着淡淡的杏仁气息。

只差前后脚到的云州看到了便咦了一声道:“这太真红玉膏气味仿佛与我那里的不一样?”

樊若儿一面从一个银盒里取出一柄小巧玲珑的银匙抠出膏体来为昌阳抹上,一面微笑道:“阿家说的是,这一钵的方子略改了改,将麝香去掉另换了别的代替。”

太真红玉膏源于玄宗皇帝时夺自其子寿王的贵妃杨氏,据说杨氏常敷此膏,而面色如红玉,因此得名。其制法是取杏仁、去皮、滑石、轻粉,各等份研为粉末,蒸过之后加入少许瑞龙脑并麝香,以蛋清调匀。这是宫里的贵人们常用的面脂,云州自然识得。

“今儿殿里脂粉香浓,这方子才改了一道,云州居然也察觉到了,当真厉害。”东平公主在旁笑着道。

云州却奇怪道:“太真红玉膏的方子不好吗?为何要改?”元秀也是面有好奇之色。

樊若儿笑了一笑,道:“几位阿家如今还用不上这改了的方子,待出阁后却要用妾身今日给阿家用的这种了。”

利阳公主因年幼,这会不在,寝殿里便只有东平到云州三人陪伴着,其中东平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但笑不语,云州眼珠转了一转,上去推她道:“七姐要上妆不便开口,八姐既然知道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却叫我和九姐这样一头雾水?”

东平公主拿扇子一扑她面,低声说了几句,元秀赶紧侧耳去听,听罢顿时双双面上一红,似笑非笑的从铜镜里边看定了昌阳,昌阳公主自是知道为什么改方子的,见状在镜子里瞪了一眼东平,却见元秀与云州对望了一眼,双双笑道:“七姐今日大喜,咱们都祝七姐心想事成,早生贵子!”

“…你们尽管在这儿笑着罢,还怕你们没有这一日?”昌阳公主才上了一层面脂,闻言顿时飞起一片霞色,轻嗔道。

云州取笑完了却又盯着那钵面脂问樊若儿:“樊尚宫,既然这麝香有…有那样的作用,为什么不早日换掉?平素用着怕也有影响吧?”

“回阿家的话,这却是不会的。”樊若儿止住动作对她道,“面脂之中以杏仁等物为重,麝香只加少许,哪怕长久的用着对身子其实害处也不大,不然从玄宗皇帝时至今,宫中多少妃嫔贵主用着此物,每年也赐下许多给臣下,却也不见用了此物的人家子嗣稀少。妾身特特做了这一钵却还是昌阳公主所提。”

麝香虽是名贵香料,却也有活血通经并催产之效,因此宫闱之中用起来十分慎重,昌阳公主一心一意爱慕着崔风物,自然希望能够进门之后便能为他诞下子嗣,哪怕太真红玉膏已经在本朝用了好几代,她究竟不放心,连那么一点点麝香也不肯接受,非要另做一份没有的来用,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按着梦唐梳妆的顺序,面脂之后便是敷粉,宫中所用的粉皆是精挑细选而成,既轻又透,白皙如雪,樊若儿不愧是王子节亲自推荐来的人,敷粉的手法巧妙而仔细,不多时便将昌阳面、颈、手上都拍上一层均匀的铅粉,连下颔与耳后都未放过。这时候复取出胭脂来,昌阳自己挑了丹色,樊若儿便将其他暂时放到一边,以指尖轻轻挑出少许,让修绢取了少许水来化开,轻拍在昌阳两颊,原本雪白的面色上顿时染了一层明朗的丹红之色,状如飞霞,与铅粉相映,娇艳欲滴。

接着樊若儿取了一支螺子黛开始作眉妆,螺子黛极为珍贵,便是宫中也不是人人得用,多半要以铜黛补充,它描出来的眉青黛深远,色泽历久不褪,而颜色令人回味。根据昌阳的脸型与她今日所要佩带的公主冠冕,樊若儿替她描了细长柔婉的青黛眉。

旁边修联觑着时机呈上了花钿盒,樊若儿左挑右选,最后择了比翼之形的翠钿,呵开背后鱼胶,端正的贴住了昌阳眉心,见昌阳对镜端详后点了点头,樊若儿使个眼色,修联放下了花钿盒,另捧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来,樊若儿在里面挑了半晌,对昌阳道:“阿家请笑一笑。”

昌阳知道这是要点面靥,便转过头来,对她嫣然一笑,两颊上梨涡顿现,樊若儿趁机将一双飞鹤形状的面靥贴上笑涡之处,这面靥却是鹤子草所制,这种草生长在岭南之地,采之曝晒成干后,形状犹如飞鹤,鹤翅尾足,栩栩如生,被发现后,便被当成了面靥来用。

面靥点罢,轮到了斜红,樊若儿复开诸色胭脂,挑了比丹色略深一色的彤色,这回却不用清水化开来用了,而是直接以指代笔,沾取了在昌阳眉后描绘起来,随着她指尖缓缓移动,一丛缠枝藤纹渐渐呈现,却是葡萄缠枝——意喻子孙绵延,正合了昌阳的心意。

最后取了绛色胭脂在昌阳唇上晕出了圣檀心的模样,如此,妆容才成。

按本朝制度,公主下降皆需戴礼冠,所以发式上面反而不必太过操心,只需注意不至于戴不上冠冕便可。东平三人看着樊若儿上完妆,已经用去了足足两个多时辰,这时候却没了兴趣,而这段时间中她们在宫外各府中的堂表姊妹也有几人进来相陪了,尤其是齐王妃到来后,元秀便觑了个机会向外走去。

她才到含冰殿门处,身后就传来云州的声音低叫道:“九姐等我一等!”

“你也出来啦?”元秀惊讶的问道。

“都看了这么久了,坐在里面怪无趣的,人也多,反正有三嫂在那里招呼,缺不了咱们两个。”云州道,“九姐,咱们到外边坐一坐罢。”

元秀也是为此才出来的,笑着道:“可不能走远,一会崔风物来了,还得去为难他呢。”

“崔风物名满长安,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区区几首催妆诗、却扇诗还难得住他?”云州俨然对崔风物极有信心,元秀正要打趣她,却听她接着道,“就算为难得了,咱们也只能做做样子呀,若不然惹恼了七姐,咱们可是担待不起!”说着以袖掩口,促狭的笑了起来。

“你就站在这里说七姐的闲话吧,回头叫她殿里人听着了去告诉七姐,有你好看。”元秀看了眼不远处忍笑的宫女提醒道。

云州把头一扬:“今儿我才不怕,七姐刚打扮好,还在梳发,还没更衣,我就不信她能穿那么一身沉重的礼服再来寻我的不是——我这身就够重的了。”

“七姐今儿自是不寻你麻烦,不过等你下降的时候她可就惦记好了。”元秀朝她眨了眨眼,姊妹两个正说着话,她们站在殿上高处,却看到了殿下有一群人正在兴致盎然的聚集在一起,云州注意着看了几眼,便拿扇子一指:“那个小郎君看着眼生,这时候在宫里,莫不是二姐的长子?”

元秀顺着她指的看了看,笑道:“你眼力真好,我刚才若不是近前看到他想起了年前见过一回尉迟朴和,差点没认出来!”

“其他几个我都认识。”云州轻笑道,“二姐也太贤惠了些,咱们好歹是金枝玉叶,她平日里侍奉舅姑足够精心,如今七姐下降竟也不回来——九姐你不知道,原本,七姐因为二姐与驸马和睦,又生得子女双全,兼之身体素来安康,还打算请二姐今日替她张罗一二,想沾一沾二姐的福气呢!结果到头来却只有咱们的外甥跑了过来!”

元秀微微一哂,见左右除了两人的贴身宫女外没有其他人,便低声道:“五嫂已经足够贴心,没见到这会,都托词未至吗?再者七姐的亲嫂子、咱们三嫂不是来了?”

昌阳公主一心求子,王氏虽然贵为皇后,却至今无所出,为了照拂这个小姑的心情,如今也避着没过来瞧她梳妆,有皇后打头,一干妃嫔皆是有样学样,连有子的赵芳仪并曹才人都没有出这个风头,而是请了已有一子的齐王妃代劳——如此忍让恩宠,无非为了即将而来的风雨汹汹,而不使人说皇家情薄罢了,元秀嘴角的笑容不易察觉的僵了僵,不知道此刻在铜镜前笑得心满意足的昌阳,过了今日可还能如此高兴?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罅隙渐

[更新时间] 2012-05-14 22:37:30 [字数] 3792

翌日,元秀在晌午后去了紫宸殿,她才过了前朝与后宫相隔的宫墙之门,就看到丰淳的辇车迎面而来,鱼烃揭起了车帘,丰淳有点惊讶道:“九娘是要去寻我?”

“五哥。”元秀开门见山道,“大娘惧夏之症甚是严重,如今七姐婚礼也过了,我想带她去山上别院小住。”

丰淳问道:“哪里的别院?”

“听说母后在终南山中留了几处别院,我前日已经问过大娘,使了人去其中一间打扫。”元秀道,“五哥准了我罢?”

丰淳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却皱眉道:“山间不比宫中,你去了须听大娘的话,不可随意走动乱跑。”

“五哥只管当我是三岁孩童。”元秀嗔了他一句,趁机道,“五哥既然不放心,不如派些禁军陪我同去?”

丰淳自然不会不答应,吩咐鱼烃道:“你去传袁别鹤!”

元秀说完了来意,也懒得打听他要去哪一殿歇息,笑嘻嘻的谢了恩,径自回珠镜殿去了,不多时,外面采紫便进来禀告,说是鱼烃陪了一个禁军统军在外求见,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藕荷色镂纱半臂并牙色底掐金绣鹊鸟栖花诃子及六幅湘水裙,问采蓝道:“我鬓发可乱?”

采蓝端详她几眼,肯定的摇了摇头,元秀便对采紫道:“传他们进来吧。”

鱼烃带着袁别鹤进了殿,礼毕,躬身道:“阿家,这位是神策统军袁别鹤,字双凫,阿家欲往终南山中避暑,大家特遣袁统军负责阿家戍卫,未知阿家意下如何?”

丰淳派来的人,元秀当然放心,她打量了几眼袁别鹤,见他气度沉稳,目光坚毅,男儿阳刚之气十足,微微颔首,吩咐赐座,道:“有劳袁统军了!”

袁别鹤忙起身道:“此乃末将份内之事,不敢当贵主之言。”

“不知袁统军打算带多少人随本宫去终南山?”元秀有些苦恼道,“本宫原本没想到带禁军,只打算带着珠镜殿的侍卫前去,所以着人打扫的别院地方并不大,总共也才住不了多少人,统军可要费心挑选些身手好的同去才是。”

袁别鹤沉吟了下,道:“不知贵主这边大概会去多少人?末将也好决定人数。”

“本宫并乳母,以及采蓝、采绿是肯定要去的。”元秀打量了下殿中,道,“既然会在别院小住,采橙自也要去,另外于文融过去跑一跑腿,霍蔚年纪大些,山路恐怕崎岖,便与采紫一道留守殿中吧。除了这些人,另外会带几个粗使之人,当然,侍卫也会带上几个,袁统军以为如何?”

“贵主使人准备的别院可住几人?”袁别鹤复问。

元秀思忖了下:“约可住百人不到。”

“既然如此,末将带精锐禁军五什同去,不知贵主觉得可好?”袁别鹤略作思索便道。

五什也就是五十人,元秀眉心微蹙,原本薛氏说离了长安就不太平时她还将信将疑,毕竟天子脚下,如今长安又是这般歌舞升平繁华恣意,她几次去清忘观并乐游原上也是极妥当的…假如袁别鹤不是在小题大做的话,看来京畿附近竟也不靖吗?

但是转念一想,元秀却又想到,如果真的不太平,丰淳又怎会许她去终南?

对于行军布阵元秀半点不懂,她也懒得多想,丰淳叫袁别鹤过来也只是为了让她认个脸,记住了袁别鹤的模样,她端起了茶,淡淡笑道:“一切有劳统军了!”

袁别鹤见状,自是识趣的拱手告退,鱼烃与他一起出了殿,才离开珠镜殿不久,便笑眯眯的恭喜他道:“统军晋升之期指日可待,奴在这里先恭喜了!”

“谢鱼监吉言!”袁别鹤虽然是平民出身,性情也偏沉稳,但从东宫一个寻常侍卫做到了神策统军,也不是不知趣知情之人,他知道长安禁军如云,丰淳偏偏点了他去护送元秀公主至终南山小住,不仅仅是因为元秀乃丰淳胞妹,而他是丰淳心腹的缘故,更多的却是为了送他一份功劳,以得到继续提拔他的借口——从肃宗皇帝起,神策军的军权逐渐落进了宦官之手,如今神策军拱卫着大明宫,里面听从邱逢祥的却有相当一部分,丰淳当然更需要如袁别鹤这样出身东宫的军官为他与邱逢祥争权。

只是神策军拱卫长安,如今关中宁靖,就算哪里有什么匪报,也断然没有叫禁军直接冲上去的道理,因此自袁别鹤做到统军后,升迁顿时停滞了下来,这会丰淳是为了帮助他在神策军中尽早掌握军权,故意送这一份功劳了。

袁别鹤正在心潮起伏之间,却听鱼烃含笑低声道:“今儿这事,说起来也是凑巧,阿家与大家竟是不谋而合了!”

“还请鱼监指点!”袁别鹤听出他的意思,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对银铤进鱼烃袖子,鱼烃拢在袖中的手掂量了一下银铤分量,方笑着道:“阿家的乳母薛娘子,非但有尚仪之衔,实际上身份俨然是大家与阿家之小姨,这一点,统军想必也有耳闻?”

袁别鹤谨慎道:“末将确实听说过红衣薛娘子之名。”

“薛尚仪素有惧夏之症,阿家说是去避暑,其实多半是为了尚仪。”鱼烃微笑道,“不过这也不是最重要的,主要还是近日长安之事太过烦扰,大家心疼阿家年幼,打算让阿家独自往骊山一行,不过阿家既然想到了终南山,那里比骊山近,只是到底不及行宫安全,统军还是要多多用心,万万不可让阿家有什么闪失才好!”

袁别鹤略一思索,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道谢,这时候两人却已经走到了快要分手的地方,鱼烃含笑和他告别,忽然道:“终南山中别院距离长安不远,快马一日可往返数次。”

袁别鹤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立刻道:“鱼监放心,贵主既然是去避暑的,末将绝不让长安喧嚣打扰了贵主!”

目送鱼烃远去,袁别鹤目光闪了闪,长安喧扰,如今长安城中还有什么能比任秋之案更喧扰的呢?丰淳在这个时候送元秀公主去终南避暑,虽然有薛尚仪这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但归根到底是怕元秀被人纠缠,元秀乃是公主,深居宫中,能够纠缠她的人…

他心中暗惊,下意识的攥紧了拳——今上,终于要对皇室动手了么?

关中五月末的天空在晴朗时万里无云,高远空阔,然而这样的时候,却有一场风雨将至,于不动声色之间。

…………………………………………………

珠镜殿中正为元秀将离宫至别院小住匆忙准备时,修政坊内,贺怀年依在榻上,皱眉看着面前的鸽信,师如意一袭青衫,踞坐他下首,面色凝重。

室中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一身彩衣的碧翘拿跳脱挽住了袖子,正翘着擦了鲜艳凤仙花汁的十指,姿势优美的替他们斟着茶水。

“师先生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沉默半晌,贺怀年将碧翘斟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却压根没尝出好坏,沉声问道。

碧翘素来最擅撒娇,当即嗔了他一眼,但发现贺怀年根本没留意自己时,立刻识趣的退到了一边,动作轻盈,周身环佩都没发出什么轻响。

师如意叹了口气,反问道:“此事与大郎可有关系?”

贺怀年面上露出一丝怒色,指了指自己的腿,冷笑道:“某若是痊愈,头一件事倒确实想去砸了迷神阁,不过齐王与某有何冤仇,某何至于去对付他的私生之子?”

“燕九怀与迷神阁的关系只有我等知晓些许,大部分人都以为迷神阁与平康坊里其他的馆阁一样,无非是教坊司下面的一家阁子罢了。”师如意一边思索一边道,“只是探丸郎再怎么小心,咱们都知道了,没理由长安这边的望族一无所知,宫里那一位更不必说。无论如何,大郎腿伤至今未愈,最上面的那些人,总是因为大郎与迷神阁之间有仇,而且大郎没有立刻去寻迷神阁的麻烦,所以现在任秋之案发生在迷神阁,难免会有人怀疑,是我等谋划了此事,欲皆齐王之手,对付迷神阁!”

贺怀年皱眉:“当初不寻迷神阁还不是因为…”他说到此处愤然住了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那日燕九怀夤夜而来,毫无征兆的一剑,若不是他运气不错,恰好夏侯浮白在侧及时救了他一命,事后回想起来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冷汗就止不住的往下落,他知道自己不同于贺夷简——后者是魏博节度使的独生爱子,哪怕他身边没有夏侯浮白,谁也不敢明着杀了他!

而贺怀年却只是养子,养子与独子一字之差,地位与重要性却天差地别,不敢杀贺夷简的人,或者杀不了有夏侯浮白贴身保护的贺夷简的人,未必没有胆子并实力来杀他出气!

说到底,贺之方派他陪贺夷简前来长安,一方面是为了在自己亲子不在河北时,同样不给贺怀年培养势力的机会;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替贺夷简引开一部分敌意——哪怕是长安,如今也不敢冒着逼河北与长安拼死一战的危险,对贺夷简怎么样,因此有心想给河北颜色看,又怕对贺夷简下手会引起贺之方强烈反应的那些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将目标放在了贺怀年身上——燕九怀那一剑,不就是个例子?

否则他既然能够神鬼不觉的潜入了府邸之内,难道还寻不到夏侯浮白不在附近的时候,刺杀自己?贺怀年知道,自己此刻之所以还能够活生生的躺在这里养伤,不是因为夏侯浮白,而是因为燕九怀本来的意思,也只是要给河北一个警告,削一削贺之方的面子…而不是杀了他。

但赤丸魁首的那一剑委实惊心动魄,惊心动魄到了哪怕贺怀年猜出对方并无杀意,也亲眼看到燕九怀带伤远遁,并且知道此人与迷神阁关系匪浅,却在事后借口养病,假装忘记了上迷神阁寻仇…燕九怀是探丸郎中的赤丸魁首,探丸郎设三色弹丸,探赤者主刺武将,燕九怀也许是其中翘楚,但探黑丸者呢?梦唐的武将自然是骑射.精湛,但文官又何尝拉不得弓上不得马?何况文官身旁难道没有侍卫了吗?

贺怀年自认自己只有一条命,他可不想拿去试探迷神阁与探丸郎究竟有多深的关系,而长安探丸郎中又究竟有多少足以如燕九怀一样能够潜入府邸来击杀自己的高手?

没想到,因为他一时的胆怯,现在任秋之案一出,各方却因此将他也怀疑了进去。

其他几处的怀疑也就罢了,贺怀年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知道哪怕没有燕九怀的刺杀,此案既然涉及到了挑唆皇室不和,长安中人也少不得要怀疑到河北。

但…

现在连贺之方都亲笔书信来询问他与此事究竟有没有关系了…虽然信上写着是让他和贺夷简都收敛些,但贺怀年依旧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养父对自己那一丝若有意若无意的怀疑。这个认知让他眼中阴霾渐渐弥漫。

“六郎今日是不是又去原上了?”贺怀年忽然抬起头,问道。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紫阁别院

[更新时间] 2012-05-14 23:41:04 [字数] 2348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这是本朝王摩诘为终南山所写之句,山在京兆万年县之南五十里处,本朝习惯称其为太一山,又因它横亘关中之南,也称南山。此山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关中大山,除太行外,当属此山。

山中丽肌秀姿,千峰碧屏、深谷幽雅,素有仙都与洞天之冠的美誉。所谓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如此祥瑞之地,更有昔年楚康王时尹喜于山中结庐观星,守关中而待老子,得道德经五千言,成文始真人,使楼观为天下道林张本之地,本朝定鼎之后,于山上修建了规模宏大的宗圣宫,建文始、三清、玄门祖殿,并紫云衍庆楼并景阳楼等,供奉香火无断。

因宗圣宫的缘故,终南山的别院多半建在了主峰之外的地方,文华太后所留的几处别院固然是郭家兴盛之时置办下来的,但也不例外。元秀使人打扫出来的这座,处紫阁峰,峰峻挺拔,青翠如玉,晴日可眺瀑布,如琼玉飞溅、霰雪纷纷。

山路崎岖,哪怕元秀乘着肩舆,到了别院前也感到一阵疲惫。她下了舆,抬头便见别院上高悬着一匾,上书紫阁别院四字,不由微微一笑,道:“这地方的名字是谁起得?倒真会偷懒,紫阁峰上的别院,就叫做紫阁别院?”

却听薛氏在后面语气古怪道:“这是你四舅舅起的。”

元秀顿时一愣。

一干人自不能站在院外这么下去,院门其实早就开了,早先被派过来洒扫的并原本在这里看守院子的下人早已装束齐整,分两列垂手在门前相迎,此刻觑着机会上来行礼,元秀道了个免字,吩咐采蓝留下为众人分派住处,自己却与薛氏并采绿随着别院中人的引领入内。

这别院因建在山间,采取的乃是因势而为之法,主人所居的正房自在最高处,中间楼阁掩映在绿树之间,因山势高于平地,暑气全无,衣袂飘飘之间,只觉遍体清凉,薛氏从半山起就恢复了精神,这会沿途看着精神越发抖擞,不用别院中人的介绍,如数家珍的为元秀指点院中景物,一草一木,居然都有来历。

元秀惊讶道:“大娘来过这里?”

“当初你母后并几位姨母长大,婚事还没定的时候,阿耶就打算每人在这儿预备一所避暑的别院,派人跑遍了终南山,圭峰山这一带风景最好,主要是下面那里的高冠瀑布,是本朝岑嘉州诗称‘岸口悬飞瀑,半空白皑皑。喷壁四时雨,傍村终日雷’的所在,所以就在紫阁、大顶、凌云、罗汉诸峰上边选址建起别院来,当然也不只是女郎们有,郎君们也是委屈不了他们的。”薛氏面露追忆之色,悠悠道,“你外祖父家也是本朝望族,赠与子女的别院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你四舅舅为人挑剔,所以向你外祖父请求他的这所要自己做主来建,你外祖父允了他,这座紫阁别院,是他亲自筹划设计,里面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指挥安置的。”

元秀奇道:“那为何…为何…”

“为何这会到了你们兄妹手里,而不是被抄没?”薛氏反问道,“只因这儿才做好,你母后就被赐婚先帝,你四舅舅与你母后感情极深,便将这座别院送给了她做嫁妆,后来么,你母后西去,这儿自是留给你们了。”

文华太后甍逝的时候,元秀年方三岁,说是三岁,实岁不过两岁,别说外家,就是生母也只是本能的依恋,自己那些毫无印象的外祖并舅父,实在提不起慕孺之心。如今提到郭家之人,看着薛氏悲恸,她却只有讷讷,岔开了话题道:“这么说大娘在这儿也应该有别院了?”薛氏虽然只是郭家的养女,但从她素常的言谈举止可知郭家待她着实是亲厚的,完全是当成了嫡亲的女儿来看待,以郭家当时的兴盛,区区一座避暑的别院,郭家的女儿们有,也断然不会亏待了她。

薛氏轻描淡写道:“阿耶是也为我准备了,但后来被我送了人。”

元秀不由一怔,郭家族没的时候,薛氏已经出嫁,别院虽然是郭家给的嫁妆,但按照唐律,出嫁之女不承父家之罪,连同嫁妆也不在查抄之内,那座别院只要列在了薛氏的陪嫁之中,便不至于被查抄,实际上,元秀如今也不是没有嫡亲的姨母在世,只不过一个随夫被流放到了岭南道,一个在江州随子谋生,都是在郭家倾覆之后再也没有回过长安的。

这两个尚在世的姨母并薛氏的别院,照常而言,应都还在。以薛氏对郭守的父女之情,怎会将郭守亲自为她准备的嫁妆送人?

正想着却听身旁别院引路的总管好容易寻到了机会插话,殷勤道:“贵主请看,前面就是贵主在别院的居住之处,不知贵主可还满意?”

元秀闻言抬头看去,却见几级青石阶梯上,两旁茂密的湘妃竹林簇拥了一条可容三人并行的鹅卵石小径通往了一个月洞门。这管事所指的正是门内。

进了门眼前豁然一亮,但见旁边粉墙下凿出一条小溪潺潺流淌,看水流的方向却是从院内向外竹林而去,管事介绍道:“这是山顶引来的活水,此处为别院之中最高之地,因此水先从此处通过,再向下汇聚入湖。”

因别院随山势而建,这时候她们回身眺望,可从茂密的枝叶之中看到别院中间正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中间植了水生草木,茭白之物,可泛轻舟,当真是一派江南风情。

循溪往上,却不见巍峨端方的建筑,只有依在山势上的数间竹楼,精致可爱,皆是架空了半层。管事见元秀面色诧异,道:“贵主,这是南诏那边的楼阁样式,因山间虽然清凉,但夜晚湿气却重,虫豸丛生,因此采用这样的样式,可避蚊虫不说,也不易让湿气入骨,虽然瞧着不及我梦唐的屋子气度好,但避暑时偶然住一住,却也是别有趣味,贵主不妨进去瞧一瞧,若还不愿意,旁边也是有明堂样式的住处的,只是比此处略矮一些。”

元秀年少,正好事的时候,虽然未见过南诏的吊脚竹楼因此面色讶异,但听了管事的说明,却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既然是四舅舅的心血,因母后当初赐婚为太子妃才肯转赠,必定有特别之处,不必换了,本宫今晚就住这里试试!”

………………………………………………………………

昨天我糊涂了,青要山是在洛阳附近,主要是几年前写个短篇考据的小说,查这两个的资料查太多次,印象深刻,一下子就记差了。还好今天忽然醒悟过来…擦汗…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风急雨

[更新时间] 2012-05-15 21:14:47 [字数] 4515

南诏之地多山林,其地气候又炎热,瘴疠蛇虫层出不穷,久而久之,便出现了吊脚楼,这种楼阁与梦唐的房屋相去甚远,它们惯常依山而建,以木柱撑起上下两层,这样一是因为山间平地稀少,为着节约平地的缘故,另一重原因却是为避虫避潮,架空的房屋便于通风,且干燥防潮,人居其中免受风毒湿毒之苦。下层因有楼阁在上遮掩,能够避雨,也可用来关一些牲畜并堆放杂物,可谓是物尽其用。

郭守第四子郭桐亲自建成的这座紫阁别院里的吊脚楼虽然是描摹自南诏,却又有所不同——在南诏,吊脚楼常用的木材优选椿树或紫树,前者不易生虫,而且根茎皆可入药,能燥湿清热、还可消炎止血,后者结构致密,质地坚硬,而且这两种木材谐音“春”“子”,所谓春常大、子孙旺,口彩吉祥。

郭桐亲自督促工匠建成的这几座却皆选了竹为材料,以牡竹为柱,翠竹为墙,旁边还栽着一小片梨竹玩赏。吊空的竹楼下多半只有一片融融碧草,想是因为被竹楼挡住了日照的缘故,有几处兀自还留着水珠儿,也不知道是露珠,还是别院的人撒上去的——打算做为元秀住处的那一间竹楼下,偏巧正是山顶引来的那条溪流曲折绕过,可见几尾锦彩游鱼在其中来回逡巡。

管事请元秀登楼,在竹梯前脱去丝履,只着锦袜拾步而上,但觉足底阵阵清凉,周身都是一畅,上得楼去,先是一道环绕竹楼的回廊,管事道:“回贵主,听说在南诏那边,这一圈却叫做走栏。”走栏外侧临空之处设着鹅颈也似的美人靠,修竹韧性极强,弯曲出来的曲线优美而曼妙,这样的夏日,即使没有山风时过,看着那边浓淡不一的碧色也觉得靠坐上去是舒服的。

楼前竹门后还挂了一张细竹编织的竹帘,整个楼上散发出淡淡的竹香清气,元秀偶然一瞥,却见四周墙上、头顶竹梁,皆雕琢了如芙蓉、双鲤、祥云等吉祥的图案,哪怕是无人注意的角落,也皆都用尽了心思。

这座竹楼虽然只得这么一层可以住人,却分前后三进,左右也各三排,足以容纳元秀与随身的宫女。四周的坐卧之具都是竹制,甚至连净面的盆都是细竹编成,再刷一层桐油堵住疏漏之处,大约是为了证明这一点,里面先盛了半满的水,居然点滴不渗,管事注意到元秀的打量,忙道:“这些都是别院库中原本存着的,因从前无人来住,所以一直不曾取出,这回接到了贵主要来的消息,才都搬了出来,贵主莫要瞧竹色陈旧了些,却都是新的。”

一行人进了给元秀准备的寝室,这一间比经过之处都要大一些,向着山顶的方向并相对的地方都开了窗,其中山顶方向还有一扇小门。房中放着一张宽大的竹床,牡竹床柱上,悬挂着色如烟罗的软帐,竹床不远处靠窗的地方,另设了竹案、竹榻,角落另有一张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