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达军营驻扎地时,整个军营杳无人烟的,只剩帐篷和扑扑飘扬着的军旗。

小五儿跑去寻伙夫,伙夫说战已经打了两天两夜了,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他只是个煮饭的。

我想上战场去,但我不晓得围剿路线,而小五儿不肯引路,我吓他说拿针扎他,他便带着我去了。

我没见过打战,想象中大概是锣鼓喧天,人人喊着冲啊的一个场景。

我一路走一路幻想着,若是见着了范天涵,左右开弓,各赏足他千把个巴掌,再一头扎入他怀中,哭他个肝肠寸断。而我们在演这出戏时,旁边的兵们还要继续厮杀着,以营造一种突兀的美感。

路越走越不对劲,地上开始出现尸体,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吓得倒退了两步,为了不让小五儿起疑,我强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尸体越来越多,到最后我为了不踩着尸体都得挑着地儿走了。

我眼皮开始疯狂地抽着,五脏六腑像被一双大掌把玩着,一缩一放,闷得恨不得把心肝从口里呕出来。

路上我被抓住了两次脚踝,低下头见到的都是一张满脸是血的脸,我不知道为什么,竟不觉害怕,只觉哀伤。

如此生灵涂炭,为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凭什么不给我上榜嘛~~~~(>_)~~~~

一早,范老大又挨骂了,真是可喜可贺。

后圣诞快乐。

寻夫(中)

路边开始有一些兵凌乱地坐着,他们低着头,彼此间完全不交谈,都若有所思的样子,连我们走过他们身边也不抬头瞧一眼。

小五儿走着走着忽然在一个人身旁停了下来,小声地问道:“萧副将?”

那人抬头,眼神涣散茫然,缓缓道:“我们大败敌军了。”

他的语气让我觉得,喜讯竟也可以这么哀伤。

我深吸了口气,吸进的都是硝烟和血腥的味道,然后鼓起勇气问道:“萧副将,范将军人呢?”

萧副将似乎才发现我的存在,茫然的脸色忽然松动,露出悲戚的模样,道:“我、我寻不着他。”

我脚下一个疲软,稳了稳心神才道:“你一定是在跟我说笑,哪有打战找不到将军的。”

萧副将居然就嘤嘤哭了起来,堂堂七尺大汉竟哭得像个找不到娘的孩子。

我先是看傻了眼,然后浓浓的愤怒涌上来,迅速从小五儿腰间抽出了刀,架在萧副将脖子上,怒道:“你再掉一滴泪我就让你掉脑袋。”

萧副将不管不顾地哭着,旁边的小五儿也哭了起来,我手腕一使力,刀锋就陷入了他的皮肉,一道血慢慢渗出。

他不为所动,专心呜呜哭着。

我恨恨地丢下刀,自顾自往前走,我得去找范天涵,找到了他我要他革萧副将的职,还有小五儿的,堂堂副将和士兵,哭哭啼啼的,真掉价。对了,还得让范天涵给他们谋个新的职位,像是专职五子哭墓之类的,就很因材施教。不知道范天涵会不会听我的,他常常不把我当一回事的,如果他不听呢?那我就不跟他说话好了,对,就这么着。

有人知道吗,沙场好大,不知道哪里是起哪里是止,是从第一具见到的尸体到最后一具见到的尸体?是从第一件丢在地上的兵器到最后一件?还是从开始闻到血腥味的地方到闻不到血腥味的地方?

我知道萧副将和小五儿都在我身后跟着,他们已经没有在哭,他们也没有说话,他们生怕我找不着范天涵似的,真瞧不起人,我可会找人了,小时候与宝儿玩捉迷藏时,她连藏在米缸里都被我找出来,当时宝儿满身的米,一抖动米就哗啦啦往下掉,打个喷嚏鼻孔还会喷出米来,真好笑。

不过在尸体堆中找人我还是第一回,有点无从下手,我该不该每具尸体翻来看?可是这么多具尸体怎么翻呀?况且范天涵又没死,我翻尸体做什么?

我听到我后面的萧副将和小五儿在搬动尸体的声响,我又怒了,我又想揍人了,范天涵没死他们翻个鬼呀,触霉头是吧?

可是,范天涵要是打仗打到累了,就地睡觉了怎么办,我得唤醒他呀。

我清清嗓子,唤道:“范天涵——”

“范天涵——”

“嘎——”

“范天涵——”

“嘎——”

我真讨厌乌鸦这种黑黑脏脏的鸟,我一叫唤它就扑腾飞起来,也跟着瞎叫唤,吵吵吵吵,鸦还不知道上一次吵到我睡觉的那只大公鸡是个什么下场是吧,我回去让阿刀来告诉你。

范天涵这小崽子真不像话,老娘都千里迢迢来找他了,还放下我那温柔婉约的身段在这边河东狮吼了这么久,他既然还不出来答应一声,果然是家教不好,还有他的手下,就是那个萧副将和小五儿,一直一直喊我回去,真是烦人。

我独自在离他们五十步之遥的地方寻找着范天涵,一是我想找到范天涵时有两人比较单独一点的空间诉一下衷肠;二是我找着他时还可以揍他,在萧副将赶过来救他前我至少也揍了一两拳;三是萧副将有前科,他会动不动把人敲晕,是个危险人物,珍爱生命,远离萧副将。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没有这么变态的公司的,单休已经够变态了,还加班。妈妈的辞职辞职。

寻夫有三篇,字数都不长,但并一起字数又很长,而且我也觉得不够循序渐进。

但我想起我看小说或电视剧时,如果连着三集都在说同一件事,我会很心急。

于是……于是啥呢?

我跟你们拼了,我双更。

寻夫(下)

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这种经验,我不是说在死人堆里找活人的经验,我是说,那种诡异的安静,空气中死亡的味道。

我八岁那年就试过了,那时有一匹很白很长的布,把我和我娘隔在一个空间里,我娘躺在一个黑色的大柜子里,我趴在盒子的边沿叫她,她不理我,我就回去蹲在地上烧纸钱,我爹他们说的,要一直给我娘烧钱,不然她路上会没银子花,但我娘平时不常花钱的,她总是躺在床上喝很多很多药,所以我想少烧一点应该也行的。

我还记得,那些纸钱在火苗中慢慢缩成一团团黑黑的东西,还有那匹大白布,总是微微飘动着。外面多吵啊,好几个姨娘在哭,还有客人说一些悼念的话,他们都很大声,很怕别人听不到。而我只觉得很安静,安静到我可以听到火苗窜动嗞嗞声,还有白布飘动扑扑的声音,然后我闻到了一种味道,很淡的味道,就好像有个人缓缓走过你身边,你闻到的气味稍微因此而改变了那么一瞬。

现在也是,我知道萧副将和小五儿都在叫唤着,但我就觉得很安静,身边有人走过的感觉,只是这回不止一个人,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人。

范天涵走过了吗?

我怕,我真的怕,我怕到想呕。

我不想找了,我想找块风水宝地躺下,等范天涵来找我,古人的智慧,叫守株待兔;如果他一直不来找我,我就一直躺着,陪他在同一片土地上化成灰好了,这也是古人的智慧,叫生死相许。

于是我从寻找范天涵改为寻找一块风水宝地,萧副将和小五儿应该很奇怪我为什么一直往空的地方走,我不想告诉他们,我要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神秘的人。

而在我寻找风水宝地的时候,我发现有一条道上有着较为稀少的马蹄印,我便顺着那马蹄印走,居然就到了一个悬崖边。

************

那是极其美丽的奇景,这边是陡峭的悬崖秃石,对岸却是绿茵茵的藤,绕着一整片山壁,绿藤上怒放着白色的花,山的背后是滚滚汹涌着的云涛和血红血红的夕阳。

两匹马在崖边闲散地走动着,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旁边坐着一个人。

我立于原地远远地张望着,那人身着盔甲,背对夕阳,微暗的光线下脸模糊到可以是任何一个人。我只觉我的心揪一般,像被阿刀捏在手里的面团,揉揉搓搓。

我捏紧了拳头,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极细的:“范天涵?”

那人头抬了一抬,沙哑的声音道:“谁?”

悬崖边缘的落日,红胜血。

有个身影缓缓直起。

我向前走了几步。

悬崖,峭壁,云涛滚滚,斜阳将坠。范天涵手柱长枪而立,笑言:“清浅,我还以为你永世都不愿理我了。”

************

我眯着眼睛,眼睛一阵发酸,热热的水雾就蒙了上眼来。于是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走得时候想象着自己在凛冽风中是多么的荡气回肠。

我这人就这样,骨头痒,找不着他时我心急如焚恨不得生死相许,真找着他了,我又开始前仇旧恨地计较起来,觉得就这样扑上去抱住他太掉价,得走个几步让他追上来,好虚荣一下我那颗破碎的琉璃心。

但是范天涵没有追上来,他在我身后略带焦急道:“我走不动,你去哪儿?”

我闻言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他苦笑着道:“你过来看看,我的胸口插着一支箭。”

他那淡定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唬人,而我却被他唬得脚下一个疲软,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走向他,心里想着,他若是骗我,待会就不止插着一支箭了,知道诸葛亮草船借箭吧,我乐得让他尝试一下草船的滋味。

我在距他五步之遥得地方停下。

他真的中箭了,箭从前胸刺入,没入身躯,箭尾被他折断,弃于脚边。他身上并没有多少血迹,学过武的人都知道,那是箭封住了血口,一经挪动,必将血如泉涌。

我不敢动也不敢哭,站在原地与他对望,指尖冰凉。

他只是笑,“我还没死呢,你就端着一付寡妇脸孔,我若死了,你该不会日日以泪洗面吧。”

我抿着嘴唇正色道:“你若死了,我不会哭的,我爹替我算过命,我五行缺水,所以你不准死,我不会哭。”

“好。”他如是说。

好,我不死;抑或是,好,你别哭。

喝药

是那没出息的萧副将和小五儿把范天涵运回军营的,他们找了一块木板,把范天涵跟捆死猪一样捆紧在上面,然后抬着走。他们说箭没有伤及心肺,且军营里有医术高超的军医,再严重的伤他都能医得好。

我跟在一旁一路嚎,一路哭。

哭到范天涵在板上一声长叹道:“你不是五行缺水麽?”

我抽噎着回答他:“我现在不缺了。”

你可曾试过,那种惊慌失措到一个极致之后突然松懈下来的感觉,会觉得仿佛是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虚脱到只想哭。

回到军营后,范天涵就被抬进了一个帐篷内,我不敢也不能跟进去,就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看他们慌忙地跑来跑去,端进去一盆清水,端出来一盆血水;端进去一盘白布,端出来一盘血布。我恍恍惚惚地想着,我还没见过那个军医呢,就这样把范天涵交给他了啊,但是,不交给他我又能如何?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营火也燃了起来,我直直地看着眼前来来回回的士兵发愣,直至有个清脆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她说:夫人,将军已无大碍,你可以进去探望他了。

我转身去看她,脑子忽地闪过一句话: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眼前这名女子长相及其妖孽,白面狐眼朱唇水蛇腰,活生生就是书生赶考路上的那个劫数。范天涵藏了这么个妙人儿在军营中,难怪他劫数那么多。

我进了帐篷,范天涵躺在一张狐毛制成的毯子中沉沉地睡着。我立于他身旁仔细地端详着,之前我总觉得范天涵长得唇红齿白太过书卷气,但这半年来边疆的烈日风沙已把他那张小白脸摧残成麦色,倒也平白多了几分英雄气概。

他满脸的胡渣,眉微微拧着,脸色略显疲倦苍白。我轻轻地触了触他的脸,硬硬的胡渣扎着我的指尖,硬硬刺刺的。我觉得很安心,恍如隔世的安心。

我望着他睡得沉沉的脸,睡意突然浓浓袭来,便掀开毯子的一角,相反方向伏在他脚边蜷成一团,缓缓地闭上眼睛。

一宿无梦。

我是被低低的交谈声吵醒的,微微睁开眼,只见那位妖孽端着一个碗半跪坐在我们的毯子前,小声道:“将军,药该凉了,你喝了吧。”

“你放着,我会喝的。”范天涵压低声音。

“将军!”连娇带嗔的声音听得我一阵恶寒,于是伸个懒腰,伸展了一下手脚,顺便踹了范天涵一脚,听到他一声闷哼,我高高兴兴地开口:“这位姑娘是?”

“这是姜溱,姜大夫。”范天涵在毯子下握住我的脚:“清浅,我有伤在身。”

我收回脚,从毯子底下钻出来,整整身上的衣服,端出一付我是贤妻的样子,道:“原来是位女大夫,长得可真是仙人一般的模样,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救了我相公的命。”

我为人虽爱计较又不厚道,但我是知恩图报的,原本我由于她的长相太祸国殃民而很不待见她的,不过既然知道了她是救人的大夫就另当别论了,现在我对她是真的充满了满腔的崇拜与感激之情,所以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实打实发自内心的,当然,除了那句长得仙人一般的模样,她美艳若妖,但我总不能跟她说你长得妖人一般的模样。

她用一种挑猪肉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趟,道:“夫人不必客气,这是我职责所在。”

我一时想不出还能寒暄些什么,便指着她手上的碗问:“这可是将军的药?”

她递过来那碗药,道:“将军不愿喝药。”

我接过碗,转过头去看范天涵,他略微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放下就行。”

我笑盈盈地对着范天涵:“相公,还是趁热喝吧。”

他看一看我,看一看药:“不喝。”

我嘴角的笑僵了一僵,他倒是拒绝得真坦荡荡,我诧异地看着大夫,她淡然地与我对视,很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位将军大人他也怕喝药。

遥想那个当年,本姑奶奶卧病在床时,他灌我喝药时那个理直气壮,又是点穴又是捏鼻子的,还真是荡气回肠。

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天网恢恢他疏而不漏,不是不报他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就得死命报。

大概是我眼里闪烁着的奸邪光芒吓着了姜大夫,她坚持要在现场看着我如何让范天涵把药喝下去。

我也不怯场,有观众我更来劲。

于是我端着碗缓缓靠近他,他盘腿坐在毯子上,眼睛看向别处。

哎呦,瞧他那宁死不屈的小脸蛋,老娘就想蹂躏死他。

我本想点他穴的,斟酌了半天也不拿不准这一戳下去会不会送他去过奈何桥,于是我先好言相劝道:“范天涵,你一堂堂大将军不敢喝药,若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再者,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若想带兵打战,就得早点康复……”

任凭我磨破了嘴皮,他就是拧着眉一言不发,仿佛我就是一只恼人的蚊虫。

敬药不吃吃罚药!

我伸手要去捏他的鼻子,他身子一偏,我扑了个空,我再扑,他再闪……

“夫人,范将军伤口尚未愈合。”姜溱拉住我。

我这才发现范天涵胸口缠的白布条已经微微渗出血丝,无奈之下只得停止我杀气腾腾的扑杀。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在他闪烁着的眼神中我读到了得意的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你真不喝?”

他一付沉着果断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不喝。”

我仰头把药灌下,擦擦嘴角道:“你不喝我喝。”

“夫人……”姜溱瞪大了眼。

我把碗递给她,道:“再煎一碗,以后将军不喝的药都由我来喝。”

姜溱请示地望向范天涵。

范天涵眼神中闪过一丝波澜,很快又平静如深潭,微微动了动嘴唇道:“照夫人说的做。”

姜溱端着碗出去后帐篷里只剩我和范天涵,各据毯子的头尾。他一直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我,直把我瞅得坐立不安。

我咳了一声道:“伤口还痛么?”语毕又很后悔,问的什么浑问题。

他收起打量的眼神,伸手道:“过来。”

我扭捏了两下,慢慢挪到他身边与他并排坐着。他轻轻地覆上我的手,头缓缓地靠上我的肩,道:“清浅。”

我僵直了身体,偷偷侧眼看了看他枕在我肩上的头,轻声应道:“嗯?”

他的手奇大,完全包住我的手,轻轻重重地揉捏着,像是捏泥人似的。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轻飘飘在我耳边响起:“真想你。”

我心下砰然一动,被他执着的手抖了一抖,好半响才嚅嗫着挤出一个音:“哦。”

他低低地笑:“只有哦?”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沉默。

他头离开了我的肩,松开握着我的那只手,我松一口气,他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都快把我给折腾升天了。

我正待挪离他远点,他的手已环上我的肩把我纳入他怀中,下巴搁在我肩窝上,慢慢研磨着我的肩骨。

我想躲闪开来,手肘在挣扎中也不知道撞到了他哪里,只听得他一声闷哼,想起他有伤在身,我又不敢动了。

他拨开我颈后的发,手指在颈子上轻轻地扫过,引得我一阵战栗。然后软软热热的唇贴了上来,缓慢地在我脖颈与耳后游移着,痒痒麻麻。

我听得我的心擂鼓一般地捶着,恍恍惚惚地望着眼前的狐毛毯,只觉得可以化成一滩水。

“将军,药已经煎好了。”帐篷外传来姜溱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抓着被范天涵扯乱了的衣服。他在我颊边落下一吻后松开了我,深吸了口气轻咳一声,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