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奴才可受不起。”多禄笑着往后退开,只道:“娘娘是个聪明的人,不要再难为做奴才的,不然人人都来吵闹,皇上可还怎么清净休养呢?”回头招呼身后太监,冷着脸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送宝妃娘娘出去!”

杜玫若不敢得罪御前的人,只得忍气吞声离开。自从皇帝病倒住在泛秀宫,已经过去将近一月,根本传不出半分消息,实在是难以再安静坐得住。因为皇帝下过严旨,再加上皇贵妃态度强硬,也不便硬行闯入泛秀宫。近来隔三差五在周围停住,只盼能够侥幸撞见皇帝,想来念着素日情分,顶多不过被皇帝喝斥一顿。只要能够见上一面,亲眼看到皇帝现今的状况,心里有了底气,也就不会整日慌乱没个主张。

方才的年轻女子声音,应该就是刚入京的乐楹公主无疑,听她说话便知皇帝御驾也在,不由一阵惊喜交加。谁知道,最后还是没有见着皇帝的面,更不用说讲上几句,心内顿时一片茫然失望。皇帝分明就在隔墙之后,却只是让多禄过来撵人,就连喝斥自己的话,也都不肯多说一句。原先还想着是病得重了,一时没顾得上自己,今日才知如此绝情绝义,全无半分往昔的温柔情意。

尽管经过一个月的冷落和煎熬,以及亲眼见识到皇帝的冷绝,杜玫若还是勉强安慰自己,只道皇帝正在病中心绪不快。然而三日后,预备行册太子大典的消息,宛如一道晴空霹雳当头劈下,彻底击碎了最后一丝幻想。

“册立九皇子为太子?!”

“是,已经皇榜公贴出来了。”王府长史低头回话,不敢去看齐王此刻的表情,似乎仍能感受到寒意,表情僵硬道:“钦天监择的吉日就在后天,圣旨还说…,一切大典礼仪规矩从简,不必大肆铺张。”

“知道了,你先下去!”齐王觉得一口气上不来,欲要将手中茶盏摔,只因当着章弥的面不好发作,过了半晌才冷笑道:“太子?不过还是个毛孩子,他有什么资格做太子?!”

“王爷息怒。”章弥先劝了一句,小声道:“如王爷所说,九皇子尚且不足成年,既然皇上着急立太子,是不是…”

本朝少有册立未成年太子,一则避免太子自幼骄傲,二则也是爱惜之意,免得从小成为众皇子排挤的对象。而皇帝今时作为,无疑给天下一个明显的讯息,那就是龙体快要不行,故而才提前确定储君人选。更有甚者,很可能皇帝已经神智不清。如今代行旨意的皇贵妃娘娘,乃是九皇子的亲生母妃,在此时局不定之际,矫诏拟旨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齐王很快明白过来,不由更加惊心,“父皇身子抱恙不起,宫中已经完全被…,被泛秀宫的那位控制住?”

其实,也怨不得齐王如此作想。本来奉旨回京探病,跟乐楹公主前后脚赶到,谁知三日过去,始终没有圣旨宣召入宫。让人进宫询问好几次,都说皇帝最近精神不好,让两位王爷稍歇,过几日再同进宫团聚。寿王虽然也有几分不安,但他性子敦厚老实,加上有安和公主劝着,所以只是按旨在王府等候。

而齐王的则心思不同,况且孙绍带的六万人不得入城,放在外头更觉悬心,稍有不慎就会惹出乱子。再者,皇帝并无旨意让锯州囤兵入京,原本就是违禁之举,只要有朝臣将此事弹劾上去,京城立马就会动乱起来。不过三天时间,齐王却过得好似三年一般漫长,要不是章弥劝解着,恐怕早就领人冲出王府去了。此刻听到册立太子的消息,哪里还能够忍耐的住?

“先生,不能再等了。”

“是,王爷且听在下一言。”章弥淡然微笑,声音仍是不疾不徐,“事到如今,王爷的情势已经是箭在弦上,当然不得不发!可是王爷,咱们不能着急硬闯,那样的话损失太大,还得取个恰巧的时机。”

“时机?”齐王闻言心动,忙问:“此话怎讲?还请先生明言。”

“既然明天要举行册封太子大典,那么宫中肯定会严防戒备,若是这个时候贸然进去,两边必定会硬拼起来。咱们的六万人是有限的,而京营还有驻兵,到时候只要宫中一有动乱,驻兵就会从四面增援过来,对咱们来说可是不划算。所以,此事必须做的一击即中!”

“不错。”齐王一想到此事成功时,自己便可以公然站在启元殿上,接受天下臣民的叩拜,心中热血便忍不住沸腾起来。

章弥似乎并未察觉,往下说道:“而且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此时候册立太子,各地藩王的旧部也会坐不住,近日之内必有动乱!那么,对咱们来说最好的时机,应该就是在大典结束之后…”

齐王皱眉道:“你是说,还要等到册封太子以后?”

章弥看着他笑了笑,“既然王爷要成大事,又何必在乎一个虚名儿?只要王爷的大事一成,江山天下都尽归王爷所有,九皇子是不是太子又有何分别?王爷,大可不必为此事动气。”

“也对。”齐王很快明白其中关窍,看着章弥波澜不惊的模样,方才觉得自己有点沉不住气,不由稍稍羞愧自责。

“到时外省诸地动乱起来,各地囤兵自顾不暇,自然无法派出兵马入京增援,况且锯州还有孙大人阻挡,京城的压力也就小的多了。而册封大礼之后,宫中的防守布置必定减弱,趁着人员调动之际,正是王爷行大事的时机。”章弥将事情分析清楚,拈须微笑道:“到了晚上,还有夜色作掩护…”

“王爷,外面有人送信进来。”

“呈上来!”齐王皱着眉头,除了因打断章弥说话的不悦,更有无限疑惑,在这种时候谁会送信来呢?快速拆开信封,内中只有一张很是奇怪的图纸,并无只言片语,甚至没有抬头称呼和落款。可是图纸上面的内容,分明就是…,齐王用力摒住呼吸,将剧烈的心跳一点点压下去。

“王爷?”

“哦…”齐王回神过来,嘴角渐渐绽开笑容,“先生在府中稍候,本王要出去见一个人。”他并没说出到底要见谁,揣好图纸便大步流星而去。

恰如章弥所言,册立太子的消息传开不到一天,外省陆续开始不平静,事情越闹越大,各地守将皆忙得不可开交。而根据暗探们的回报,京城中也有好几处异动,到了举行大礼当日,街面上已经闹到人人自危。面对如此情景,慕毓芫当然是睡不着,就连早起服侍皇帝更衣时,也是满目忧色。

明帝早知今日局面,见状笑道:“今天是佑綦的大礼之日,你这个做母妃的,也应该跟着高兴才是,怎么还愁眉苦脸的?等会佑綦过来请安,还以为朕欺负你了。”

“皇上,还有心思说笑呢?”慕毓芫忍不住抱怨,正想询问如今京中布防,侧首见九皇子进来请安,身上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将及自己肩膀的半大孩子,因为换上明黄色的太子龙袍,加上原本沉稳少言,颇有几分皇储的尊贵骄矜气度。

“儿臣佑綦,给父皇、母妃请安。”连着好几日的礼仪教导,九皇子的礼行得洒脱漂亮,头上的云龙噙珠紫金冠更是抢眼,好似正在阳光下灵活舞动。

“佑綦…”明帝沉吟了那么一瞬,上前拍了拍肩,“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大燕朝未来的皇帝,你往后更要谨慎言行、严律自身,凡事都要多想一想,断不可凭一时冲动做出决定。唯有如此,才不会辜负父皇和母妃的期望,以及大燕朝的储君之名,你都记住了吗?”

九皇子欠身答道:“是,儿臣牢记于心。”

明帝拉着九皇子步出内殿,站在门口稍驻。眼前是蔚蓝澄澈的万里晴空,天上流云舒展、变幻不定,一穹无边的蓝白二色清晰相映,使人心胸格外的开阔舒畅。明帝静静站了片刻,朗声挥手道:“只管抬头看天大步走,去罢!”

延禧十四年十月二十日,因皇帝圣体违和、旧疾缠绵,为求国之安定,故而提前册立储君人选,特此行册太子大典。圣旨天下,今有豫国公之女皇贵妃慕氏,诞育皇九子佑綦,聪慧仁厚、堪承大统,是以嫡子之尊册立为皇太子。加封林道辅为太子太师,使太子知君臣之道,礼遇如师;加封慕毓藻为太子太傅,统管太子身边官属事宜,兼之辅导谨慎其身;加封贺必元为太子太保,领京营精兵万余,以护卫太子日常起居安危。另在朝中选拔官员,设立太子詹事府、崇文馆,统共有官员数十人,皆是各司其职。

如此盛大的喜事,宫中上下难免喜气洋洋。然而在椒香殿内,帝妃二人正对视沉默着,面对纷至而来谍报,彼此都轻松不起来。刚到晌午时分,外省谍报便接二连三的送进宫,各地皆有大小动乱,尤其以闽东一地最为严重。此时云琅不在涿郡,更让藩王旧部势无忌惮,许策等人弹压不住,已有不少乱军往北面京城奔来。

慕毓芫忧心忡忡,蹙眉道:“乱军若想逼近京城,那么就要跨越博曲水天险,自锯州境内穿行而过,到时一场恶战必不可免。”

明帝颔首道:“没错,战事是避不开的。”

“可是…”慕毓芫欲言又止,像是有为难的话不便开口,最后忍了忍,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明帝当然知道她的担心,孙绍从锯州领来的六万人,此刻就在京城外,而自己一直都没有做处置。一则此时锯州囤兵空虚人少,难以抵挡北上的叛军;二则六万人放在京外,又跟齐王有姻亲关系,任凭是谁也难免多悬一份心。正要安慰她几句,只见九皇子册封礼毕回来,手上还牵着幼弟小澜,兄弟二人一起行了礼。

小皇子自幼与母妃亲近,早扑到了怀里撒娇,指着哥哥道:“母妃,九哥哥的新袍子真好看,金光闪闪的,小澜也想…”

“乖,小澜别闹了。”慕毓芫温柔打断话头,搂在怀里哄道:“因为九哥哥现在是太子,所以才能穿那样的衣衫。小澜想要穿新袍子,改天去跟母妃挑选料子,小澜喜欢什么挑什么,保证比哥哥的袍子还要好看。”

小皇子不懂明黄色的含义,听慕毓芫说得笃定,早不管什么太子不太子的,高兴嚷嚷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一面说,一面奶声奶气的央求。

“行,好好走路。”慕毓芫被他扭了半日,只得含笑起身。

方才九皇子兴冲冲进来,原是有一腔话要跟父母说,怔怔看着慕毓芫出去,最后只是黯然缓缓低头。明帝看在眼力一笑,问道:“佑綦,是不是觉得母妃偏心了?”

九皇子连忙摇头道:“没有,儿臣不敢。”

明帝拉着他在边上坐下,倚着软枕叹道:“早先,你七哥哥还在的时候,因为从小生得嘴甜、讨人喜欢,父皇和母妃都特别疼爱他。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之所以偏疼于他,那是因为祉儿…,是父皇和母妃的第一个孩子。”

“父皇,儿臣没有嫉妒哥哥。”

“如今你还太小,有些话说了也听不懂。”明帝轻轻摇了摇头,感慨道:“假使你能够记住今天的话,等到将来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有了自己心爱的人,也就明白父皇的心了。”

“是。”九皇子不知如何作答,轻声应道。

纵使数年过去,那孩子仍是一道抹不去的伤痕。明帝的心口微微泛疼,吸气缓和胸腔气流,温声微笑道:“佑綦,虽然你七哥哥去了多年,但是对你母妃打击太大,心中的伤痛永远都不会消失。再者,佑棠生来是娇柔的女孩儿,跟你母妃更贴心,而小澜年幼体弱,难免让人多操心一些。所以,不论哪一条你都不沾光呐。”

九皇子沉默半晌,抬头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一定铭记父皇和母妃的教诲,照顾弟弟妹妹,决不会有任性妄为的念头。”

明帝欣慰的点点头,郑重道:“可是,佑綦你想过没有?父皇册立你为太子,把天下江山都交你,难道不是最大的疼爱?倘使,今后父皇不在…”

“父皇,不…!!”

“你别着急,听父皇把话说完。”明帝声音平缓如常,“等到今后,佑綦你登基做了皇帝,而那时你还小…”说着抓着九皇子的手,看着他道:“到了那时,你母妃要为你的江山操多少心?又要担多少累?这些,不全都是对你的爱么。”

九皇子忍耐把话听完,着急道:“父皇有上天庇佑着,一定会龙体安康的!”

明帝笑着点头,又道:“你二舅舅时常夸你,说是最像你母妃小的时候,聪慧、独立、刚强、懂事,从来都不让人操心。你是棠儿和小澜的兄长,平日要多照顾他们、教导他们,今后更要好好孝顺你的母妃。”

九皇子哽咽道:“是,儿臣一定会的。”

明帝手上稍松,轻声道:“你母妃的这一生,遇到过太多伤心事,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总是苦多于乐。倘使有朝一日,父皇已经不在你们身边…”想着终有那一日,不觉恐惧悲伤,唯有眷恋不舍和凄凉,努力微笑道:“佑綦你要快点长大,今后就可以保护你的母妃了。”

九皇子毕竟还是孩子,纵使平素如何老成稳重,听闻如此悲声,也忍不住满眼泪花闪动。不知该如何去劝解皇帝,只急得满脸通红,“父皇…,儿臣将父皇的话铭记在心,可是父皇…,父皇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佑綦,不要哭了。”明帝太起手来,抹去他眼角欲出的泪水,“你现在是太子,也是大燕朝未来的皇帝!皇帝万千子民的天与地,天下所有人的依靠,既然要做皇帝,那就不要轻易掉眼泪,记住了吗?”

“是…,儿臣记下了。”九皇子抬头答应,满眸热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第四十六章 逼宫(上)《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四十六章 逼宫(上)ˇ 

小皇子在外殿玩得很高兴,让侍女们帮忙翻检料子,有诸如嫣红、鹅黄的暖色,也有明紫、湖绿等冷色,配上各色花样纹理,更是绚烂的五彩缤纷。慕毓芫嘱咐奶娘留神照看,满怀心事回到内殿,迎面看见九皇子正在抹泪,不由笑问:“好端端的,怎么无故哭起来了?”

“你还问,都是因为你偏心。”明帝故意岔开话头,笑道:“佑綦心里受了委屈,能不伤心么?朕劝不住,还是你过来哄一哄。”

“母妃,不是那样的!”九皇子急得不行,赶忙辩白。

“不是就不是,着急什么?”慕毓芫更觉好笑,因怕九皇子面上过不去,悄悄朝明帝递了个眼色,忍着笑意道:“不管怎么说,先把脸上洗一洗。”说着,拉起九皇子走到水盆前,亲手拧好湿绢,展开抖平递了过去。

明帝笑问:“小澜人呢?朕听外头热闹的很。”

“嗯,正玩得高兴。”慕毓芫淡淡微笑,蹲身给九皇子理了理衣袍,情知这个儿子性格刚强,自小就不是爱落泪的孩子。不过不便当面细问,只是笑道:“刚才在外面看到棠儿,遮遮掩掩的,说是给哥哥预备贺礼,你快去瞧一瞧吧。”

九皇子甚是懂事,应道:“是,儿臣告安。”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明帝笑问,招手让慕毓芫在身边坐下,“平日总忙,难得跟佑綦单独说上几句,好在他很是听话,朕也觉得放心多了。”

慕毓芫想要缓和气氛,打趣道:“那是,难道跟皇上小时候一般淘气?”

“朕小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明帝大笑,做出不服气的样子,“朕跟佑綦一般大的时候,你不过小澜的年纪,没准为吃个糖啊、糕啊,正在娘亲怀里哭闹呢。”说着还连声叹气,故作惋惜道:“可惜、可惜,不能见识宓儿撒泼的样子。”

“皇上真想见识?可别后悔。”慕毓芫抿嘴一笑,抬手捂住了皇帝的嘴,“只要臣妾不松手,皇上就不许再说话…”正在笑闹,忽听皇帝连连咳嗽了几下,赶忙撤手,着急问道:“旻旸,臣妾伤着你了么?”

“没事,没事…”皇帝一面摆手,一面咳嗽,平复了半晌才道:“没事的,就是嗓子突然痒痒,一时间没有忍住。”

“那就好。”慕毓芫心内黯然,想不出别的话可说。

“朕都说没事了。”明帝看着她笑了笑,将人揽到自己的怀里,“跟你说说笑笑,朕心里也好了很多。”想了一会,拾起面前纤细的手,“难道,这手上有灵丹妙药不成?看来,还得多闻一闻才行。”

“呵,皇上又在胡说。”

“娘娘----”双痕在帘外提高嗓音,“小澜王爷玩累了,哥哥姐姐又都忙着,没人陪着玩儿,正在到处找娘娘呢。”

“皇上歇着,臣妾出去瞧瞧。”慕毓芫温柔微笑,挽起织金刺花的细长流苏,出门便见吴连贵侯着,遂领着人到偏殿说话。摒退了殿内奶娘宫人,让双痕招呼小皇子先玩着,问道:“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消息?”

吴连贵从怀里掏出蜡丸,低声道:“急信!”

“嗯?”慕毓芫拿起雪色小丸,快速捏碎取出纸条,上面只有四个蝇头小楷----今夜戌时。“戌时?戌时…”慕毓芫在心内暗自琢磨,忽然一惊,那不正是内廷换防之时么?难怪齐王会选在那会儿,主意倒是不错。

吴连贵担忧问道:“娘娘?可有什么要安排的?”

“你过来。”慕毓芫向前招手,将纸条正面展开给他看,“你看仔细了,即刻亲自赶去告诉云琅,不可泄露半字与第三人知晓,去罢!”

双痕不知内里,抱着小皇子过来问道:“娘娘,事情很要紧么?”

慕毓芫笑而不答,从她怀里接过小皇子逗玩,搂在怀里不住的摩挲,平复着内心翻涌波动的心绪。半晌才抬起头来,轻声叹道:“看来,今天夜里是睡不成了。”

不知今夜的京城,将会有多少不眠之人?当然,齐王是肯定睡不着的。刚刚收到的消息,因为如今锯州兵力空虚,控制不住涿郡方向的大股逆军,几场激战之后,已经有数万部队突出境线。而诸如颖川、丰阳、垗西等地,因为册封太子,未免有皇帝病体沉重的猜测,各藩王余部也是跃跃欲试,诸地皆动荡不安。让慕、陈二人头疼的是,逆军并不与官兵正面冲突,时而不时的,发动小股力量进行骚扰破坏。

据章弥粗略估计,大约将有七、八万人马北上。虽然比起京畿的十几万驻兵,是显得少了一些,但齐王并不期望攻破京城,只要能够牵制住就行。况且,还有孙绍的六万人在京,那都是孙裴带了多年的精兵,非逆军乌合之众可比。而齐王早年便有蓄谋,暗地不断囤兵买马,两、三年下来,已有亲信人马八千余人。

“如今,有孙将军等人卫护京城,再有外省人马不断北进,那么京畿的囤兵便分不出身来!而王爷府上的人,只要能保护王爷顺利进入皇宫,将大势握在手里,江山天下就都是王爷的了。”

“不错,先生通透。”齐王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仍掩不住眉梢喜色。

“只是----”章弥皱了皱眉,“王爷既然打算入宫,那就得挑个宫门攻破。皇城宫门总共有六个,朝圣门和坤定门不用做选,而东、西四门,也不知哪一门宫防弱些。”

齐王笑道:“不用担心,到时自有人来接应。”

章弥不便多问下去,忍耐陪笑,“是,天佑王爷!只待今夜大事一成,王爷就是大燕朝的天下之主,普天黎民,皆盼着王爷这般睿智的君王!”

齐王闻言胸怀大畅,痛快笑道:“多承先生吉言,必不相忘。”

一名侍卫行色匆匆奔入院子,看衣着便知是近卫,来不及跟廊下的人打招呼,进门禀道:“王爷,有密信呈报!”章弥看了信封一眼,知情识趣的退到旁边。

齐王急忙拆开信封,信上是当朝丞相杜守谦的亲笔字迹,清秀隽永、风骨铮铮,确有几分大家手笔的风范。上面说得清楚明白,今夜宫廷换防之后,杜家二子将会领侍卫负责西华门,皆时便可畅通无阻。

早些年时,皇帝提拔了杜家兄弟入京营。在贺必元手下混了几年,哥哥勉强升为正四品的二等侍卫,弟弟还是个三等侍卫,实在算不上有什么起色。万万没有想到,今夜竟能派上如此大的用场,齐王喜不自禁,几乎忍不住要拍手称妙一番。

章弥笑道:“王爷,想来是有了好消息?”

“好消息,当然是好消息。”齐王笑着颔首,踌躇满志走进寝阁,自枕下暗格抽出一方小小盒子,极其慎重的展开内里图纸。纸上内容再熟悉不过,那是皇城内众多宫殿的地形布置,只是上面圈圈点点,标明了各处大致宫防数量。对于齐王来说,这份图纸何止价值千金?

宫中布防向来都是机密,夜夜轮换,便是负责每一处的宫人,也最多只知道周围的情况。能够收集画出这份图纸的人,在宫中必定极为尊贵,如此才能四处走动,也便于让身边的人暗地打听。先时齐王一直不明白,到底是谁肯这般大力帮衬?养母惠妃胆小怯懦、权势不足,莫说是她不敢,即便有心帮忙,恐怕也未必能做成此事。然而除了惠妃以外,自身又再没有亲近的人。

直到此时,齐王方才明白解悟过来。那个人便是杜丞相的爱女,如今淳宁宫的宝妃娘娘----杜玫若!一定是她没错的,只有她才有理由和实力。有过盛宠风光,结果又惨遭皇帝冷落不见,眼看皇帝就快换人,换做是谁也会做最后一搏!

从前年幼之时,因为几位皇子公主年纪相仿,平时都是一起课学,所以齐王也曾经见过宝妃本人。那时候,杜玫若还是公主侍读。因为金晽公主深受皇帝的疼爱,自幼都很骄傲,一直都不为自己所喜,故而谈不上什么兄妹情谊。所以,对杜玫若也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依稀记得模样可人、打扮合宜,言语行事也很是大方得体。

后来,也不知是因为习惯宫里生活,还是艳羡宫妃尊荣,杜玫若居然选秀成为父皇的妃子。若是换做别人还好,原本从小认识的人,突然涨了辈分变成自己的母妃,想起来都觉荒唐可笑。然而世事万变,自己从没想到过今日局面,那儿时的小小丫头、后来的年轻母妃,竟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莫非,这一切真有天意相助?

“母妃,是你在保佑儿子么?”齐王喃喃自语,望着浩瀚星空想起生母,虽然音容笑貌已模糊,但仍能温暖自己心底的孤凉。

“王爷,时辰到了。”

齐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出寝阁。除了章弥依旧平静,属下众人脸上都有些雀跃之色,看来想要借此翻身的人,并非只有自己一个。齐王面含微笑,正色道:“眼下皇上圣体违和、旧疾缠绵,已经数十日不曾早朝。本王既担心父皇的身体,又忧虑朝中的局势,只怕有人私下作祟,实在是为大燕江山悬心。只有得知父皇平安,方才能够放心得下,所以,今夜必要亲见皇上一面!”

众人齐声应道:“是,但凭王爷吩咐。”

今夜举事,全仗这些人为自己卖命,齐王当然不会吝啬言辞,慷慨许诺道:“多谢诸位兄弟的深情厚意,本王自当铭刻于心。只要有本王富贵尊荣一日,也断然少不了众兄弟的!”

“王爷,属下等人誓死效忠!”

今夜星空寂寂无风,空气也像是停止了流动一般,在大事即将到来之际,反倒呈现出奇异的宁静平和。八千人的长长队伍,在寂静夜幕中行走分外招摇,齐王带着亲信一路飞奔急行,要在戌时初抵达西华门。不用说,路上肯定已经惊动京营暗哨,少时便会有大队人马赶来,因此必须尽快入宫关门。

元徵城是皇帝和后妃的居所,内廷防御多以宦官为主。按照皇城平日的宫防,大部分紫衣侍卫分布在六大宫门,除此之外,只有左右近卫廊囤有两、三千人。皇宫的安危主要就靠宫门防守,只要任意一门攻破,齐王的八千人便足以跟近卫抗衡,进而冲到后面控制住泛秀宫。

齐王今夜举事,须得在时间上算得极巧。首先,入宫选在太子典仪换防之时,趁着人员刚刚换动,人心不稳,便可多出来两成胜算;其次,行动必须要非常快。以最短的时间一气攻破宫门,强行杀进后宫,方才能致泛秀宫于手忙脚乱,不得不降。因为路上已经惊动京营暗哨,半个时辰内,贺必元必定会从京营带兵援救,届时可就不是两、三千人。不过齐王另有后备,那就是孙绍带来的六万人。在自己举事的时候,孙绍也会同时攻打京城,贺必元将陷入两头忙乱的局面,援救皇宫势必会受到拖延。

那么,最关键就是在攻破宫门上头。皇宫的防御靠得不是人数,而是宫门本身坚固难破,只要宫门紧闭不开,那么想要入宫便几乎难于上天。而如今,有了杜家二子在西华门相助,还有宝妃的那张图纸,今夜入宫便成了手到擒来之事。

齐王踌躇满志,心中热血更是翻涌得厉害,只有当想起云琅下落不明时,才略微不快叹了口气。不过,纵使云琅能将庆都的八万人带来,也得花上两天时间,到时早就已经江山易主了。章弥见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冷笑,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提醒道:“王爷,西华门已经到了。”

守门统领在城上挥动枪旗,大声喝道:“什么人?!立即止步!”

齐王当然不予理会,反而扬鞭策马赶到门口,扬起下巴冷声道:“听闻皇上圣体违和、旧病不愈,本王要入宫探望父皇,赶紧开门让路!”

后面分明带着近万人的队伍,来势汹汹、杀气腾腾,这话换谁听了也不会信,守门将领急忙吩咐戒备,朝下厉声道:“齐王殿下,入宫探病何须带这么多人?既然殿下没有圣旨传召,本官自然不能放行!还请殿下速速撤回!”

“哦…”齐王心绪烦躁,想着杜家的人怎么还不出现,难道被什么绊住,还得让自己血拼厮杀硬冲进去?正在犹豫之际,忽然从城楼上射下一支白翎响箭,钉在旁边近侍的腿上,章弥见状大喊道:“城上有人暗算王爷,赶紧护驾!”

原本两相对峙的局面,立时被章弥的呼喊声打破,犹如被点燃了的火药堆,齐王的人马迅速扑杀上去。西华门侍卫不过数百人,哪里抵挡的住八千人的大队人马?而此时的城楼上,守城将领也被人冷箭放倒,只听“吱呀”一声闷响,西华门正被人缓缓推动打开。内中出来两员青年侍卫,模样相仿,为首的抱拳说道:“齐王殿下,还请赶紧入宫探望圣躬!我兄弟二人在此为王爷守门,等着王爷一举功成!”

“好、你们很好…”齐王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激动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原想嘉许杜家兄弟几句,又觉得此刻没什么拿的出手。

章弥低声道:“王爷,抓紧时间呐。”

“嗯,将来必定答谢你们!”齐王含混许诺了一句,情知不是该多客套之时,赶忙定了定心神,勒绳提马领着人冲进了西华门。

第四十六章 逼宫(下)《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四十六章 逼宫(下)ˇ 

入夜,月华流逝如水。照说在这般安静的夜晚里,正是悠然得闲之际,可是乐楹公主却有些心神不宁,在侧殿找到慕毓芫道:“皇嫂,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头总是乱哄哄的,左右也都静不下来。”

慕毓芫见小皇子渐渐睡着,轻轻摆了摆手,将旁边的香鸭鹊金手炉带上,拉起乐楹公主的手微笑道:“反正时辰还早,也不是睡觉的时候,皇上肯定还没歇下,咱们一起到寝阁说说话。”

“皇嫂,云琅现在哪儿?”

“呵,你就这么想他?”慕毓芫含笑打趣了一句,并没有正面回答,“走吧,有什么话都问你哥哥,军务上的大事,皇上可比我清楚多了。”

乐楹公主忽然顿住脚步,蹙眉聆听道:“皇嫂,是不是我脑子发晕?怎么…,恍惚听到许多人嘈杂的声音,像是有千军万马似的。”

“没事的,别胡思乱想了。”慕毓芫温柔笑劝,推着乐楹公主往里走,当她转眸看向远处闪烁宫灯时,却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幻觉。

随着齐王的人马冲进西华门,一路向东,已经逼近皇城内廷防线,为免在近卫廊上碰到阻力兵马,故而选择自重华门突破,转而由中保门一路杀往嘉正殿、正德门,直至最后包围住整个泛秀宫!皇城内廷的广场分外开阔,容纳八千人马绰绰有余,既方便布阵又容易将队形展开,乃是大队人马厮杀的绝佳场地。

重华门自有侍卫值夜,眼见齐王的大队人马远远杀来时,赶紧迅速闭上宫门,另有弓弩手攀上墙头射箭。虽说只有两、三百人守门,但想要破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夜里光影摇曳,齐王的人在下面吃了不少亏。时机稍纵即逝,齐王的人要抢着破门,守门侍卫盼着多拖延片刻,双方都是竭尽全力攻击对方。

寂静如水的夜晚里,惨叫声、怒吼声漫漫传开,连东西六宫也能隐隐听见,宫妃太监们皆吓得瑟瑟发抖。而此时,杜玫若却显得格外镇静,听到呐喊声越来越大,淡淡微笑道:“好啊,该来的终于来了。”

玉荷早吓得六神无主,慌张道:“娘娘,这是要出大事了吧?怎么办,万一乱贼们冲了进来,伤到娘娘可如何是好?娘娘…”

“不用你管,下去。”杜玫若语声冰凉,丝毫没有耐心做任何答复。

伤…?该伤的早就伤够了!即便到了这种时候,皇帝仍是一点消息也无,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的皇贵妃娘娘。自己的青春年华、温存软意,为他付出那么多的心思精力,到头来竟然是一文不值!

将来九皇子登基为帝,自己就成了太妃,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有口饭吃,人生还有什么盼头?眼下,自己还不足双十年华,年纪轻轻,如何能够忍受孤苦昏暗的一生?!而这一切,皇帝是一早就知道的,甚至是皇帝亲手安排好的,他没有给过自己生儿育女的机会!那些温存体贴、宠爱怜惜,到底都是为了什么?想要告诉自己,那些美好恣意的过往都是真的,然而现实残酷,让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

西华门的喧哗声越来越大,看来齐王今夜大事将成。等到泛秀宫被攻破之时,自己倒想看看,那平日高贵矜持的皇贵妃娘娘,将会何等卑微哀求放条生路?当她看着子女横尸在自己面前,又该如何的悲惨凄凉?既然皇帝只记得那个女人,立下她的儿子为太子,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那么就在今夜一起葬送了罢。自己得不到的,也绝对不能便宜了他人!

“再等等,应该快了。”杜玫若轻声自语,听着远处的嘈杂凌乱的厮杀声,忽然间皱了皱眉,那声音怎么仿佛就在淳宁宫外?正在迷惑之际,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大殿,片刻有掖庭令的人进来,竟然像是冲着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