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音桐皱紧了眉头。

吉勇继续说:"有众多研究此曲的精神分析家和心理学家都无法对这首歌如何导致人们产生自杀情绪作出圆满的解释。后来有的生物学家经过声谱分析,发现乐曲中居然能制造出一种能刺激人脑的超声波,是这种超声波淆乱了人脑的思维,刺激了悲观的情绪,从而诱导听众作出自杀的行为。"

"你在说些什么无厘头的话呀?"洛音桐真是越听越糊涂。

"同样的道理,乐曲能刺激人类,也能刺激其他动物。这下你明白了吧?"吉勇挺为自己的圆满解释感到满意,不过洛音桐显然不如他想象中聪明,根本没领悟他指的是什么。她摇了摇头,迸出两个字:"有病!"

吉勇有点大受打击的样子。"真是的,这也听不明白。"他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怪模怪样的木哨子,"这是我们特地制作的,下次你再见到鬼,吹响哨子就会没事的。"

"啊?"

洛音桐虽然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把木哨子收了下来。

吉勇也从单车上跳下来,迎面走向从后赶上的伙伴们,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你家住哪里?"

"荫昏路七十四号。"

"哦,阴魂路七月十四号,真好记喔!"

"你才住阴魂路呢!我呸!呸!呸!"

真是气死人的大学生!

找到伊卓施的尸体时,天空中盘旋了许多黑色的乌鸦。它们在云朵的肋骨间缓慢地游走,像一种悲伤的符号,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上。被翅膀遮盖的深处,不见一丝光亮渗出。撕裂的声音,在产生的瞬间便被疾风无情地摧毁掉。

当时正是放学时分,山坡上聚满了好奇的学生。停在山坡下的警车闪烁着血般鲜红的光芒。洛音桐沿着小路走了上去,泥土里有许多好像田鼠洞的黑糊糊的洞口,随时要把她的脚抓进去似的。她走得小心翼翼。

她挤进围观的人群。

入目的是一副腐烂不堪的尸骨。它穿着校服,倒在地上,蜷曲着,显然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洛音桐顿时感到胃口一阵翻腾,胃液和食物残渣泛滥着要冲破食管,她死死捂住胸口,最后喉咙里只滚过一声沉闷的呻吟。

是伊妹儿吧。

洛音桐认出那正是伊卓施失踪当晚的衣着。她看到朋友这样悲惨的死状,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抑制地蹲下去,用膝盖抵住痉挛的胃部。她多么内疚,伊卓施是被她们抛弃而死的!

不一会儿,伊伯母踉踉跄跄地赶了过来,扑到女儿的尸体上凄厉地痛哭。

洛音桐抹去眼角的眼泪,转身离开,没料到却一头撞到了后面的人身上。

又是叫吉勇的大学生。

"死的女生是你的朋友吗?"他问。

洛音桐哀伤地点了点头。吉勇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递到她的手里。

"别太难过了。"

他陪着她一起走下山坡。

他问:"你的朋友是怎么出事的,你知道吗?"

洛音桐沉默不语。她羞于跟别人道出他们背叛好朋友,对伊卓施的呼救置之不理的实情。所以,她摇了摇头。

吉勇没留意到她内心的煎熬,只是安慰她说:"放心,真相很快就会大白的。"

是啊。伊妹儿很快就会来找她和秦天健了。

他们是最后的两个人,注定了背叛朋友或爱人不得好死的命运,就像班主任背叛旗袍女人。

当秦天健从洛音桐那里听到伊卓施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复杂,然后慢慢地走回到阴暗的角落一言不发。他忧郁的脸淹没在阴暗中,即使听到看守告诉他,他明天就可以出去的消息,他也高兴不起来。

这是他在拘留所的最后一晚了。

最后的晚餐少见地丰富,荷包蛋上搁着一个鸡腿,尽管看守告诉他这是特别优待,但秦天健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死刑前的犯人也是这样吃得好好的上路的。当然,他不是要去死!秦天健狼吞虎咽地吃完后,早早睡了。他想着一觉睡到天亮,省去整夜不安的时光。

他睡着了。半夜却醒了。

一阵幽幽的曲声把他从沉睡中拉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在辨认出那熟悉而骇人的旋律时刹地惊出一声冷汗。是……是那首古曲呀!他胆战心惊地缩到床角。古曲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阴靡中充斥了整个拘留所。这怨曲好像一只久久跟在身后的鬼魅,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子。他几乎喘不过气,拼命地用手指去抓挠着脖子,脖子被刮出一道道红色的血痕。

拘留所的灯光忽闪忽灭,咝咝的钨丝摩擦声,仿佛着迎接什么东西的到来。秦天健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铁栅边,抓狂地摇呀踢呀,已濒临崩溃边缘。

"来人呀!快来人!放我出去!"

他这样大吵大闹,看守不满地走了过来。

"怎么了呀?你想像穆小奇那样被送到精神病院啊!"

看守手里拿着一个小收音机。因为漫漫长夜无聊,所以看守们用收音机收听节目打发时间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秦天健却猛地把手伸出来,想夺走看守手上的收音机。看守慌忙躲开了。

"你这臭小子!想抢东西?是不是还想继续住下去呀!"

秦天健还是拼命地伸出手,在空中抓呀抓,那疯狂的眼神令看守有点惊愕。

"快把收音机关掉!"

"啊?你有病呀!我听节目关你屁事!"

"我叫你把收音机关掉!"

秦天健听得清清楚楚,那古曲正是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所以他才要把收音机夺过来。然而,看守却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他的手够不着,只能惊恐地看着那部收音机继续放出悲凄的怨曲。

"求求你,把收音机关掉啊--"

他绝望地跪了下来,手握着冰凉的铁栅发出崩溃的哀求。可看守只是把他的行为看作精神失常。对,跟穆小奇一样,整天幻想着被鬼缠上了。

看守最后轻蔑地切了一声,扔下可怜的秦天健,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那部收音机依旧在播放着奇怪的古曲,连看守也不明白,刚刚还收听着的夜间节目里怎么播放这样一首曲子。

再说,这首曲子也太悲凉了吧。

谁也不知道,曲声从拘留所飘扬出去,惊醒了黑夜里那些沉睡的东西。

秦天健还在里面大声呼叫,岗位上的看守被闹得心烦,又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干脆躲到了厕所里。只有那部收音机无人看管地工作着。

整个拘留所现在只剩下秦天健一个人。

不,还有……呜呜呜!

哪里传来的哭泣声让秦天健头皮一阵发麻,全身的汗毛也一齐竖起。他惊惶地站起来,四处张望。是谁?是谁!他看不到任何人,那声音也十分依稀,像一瞬间的幻觉,下一瞬间却像一枚尖钉硬生生地敲入他的身体。

在那里!

对面的单间!穆小奇待过的地方!

那声音是从那里传过来,好似有个女鬼在低声地呜咽。

拘留所的灯光啪地彻底灭掉了。

人被黑暗包围住。内心里懦弱和恐惧的情感不可抑制地逃逸出来。清凉的夜晚的空气中,那古曲像一条喜爱阴湿环境的蛇,沿着黑暗的轨迹蜿蜒爬行。

那东西已经在他身边了,他清晰感受得到它的气息。月光都被它愤怒的眼神给遮蔽住。

"求求你,放过我!"

他向它求饶,它不回答,只是摘掉了他的两颗眼球。他痛苦地叫了起来,双手捂住眼睛,温热的血液汩汩地从手指间流了出来,他觉得眼窝里好比放了两块烧红的炭,千刀万剐地痛。他想起他认识过的那些人,死之前一定也是遭受了这种心裂骨碎般的痛苦。

"伊妹儿……求求你……我知错了,我不该抛弃你……我不应该和你分手!"

他倒在地上,忍受着它对他身体肌肤的每一寸掠夺。他的求饶似乎丝毫打动不了它的心,无法消除它心中的怨恨。他的脑海中这个时候闪过伊卓施充满邪笑的脸。

她说:"即使我死了,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这也是他对她的诺言。

原来有些话,始终要兑现的。

当看守从厕所回来时,他发现里面的人不再大吵大闹了,灯光正常了,收音机也不再播放那首悲凉的曲子了。收音机里的节目主持人原来正在讨论一首神秘的中国古曲,据说这首古曲会招致杀身之祸,被称作中国版的《黑色星期五》。

秦天健死得很惨,有如千蝼万蚁啃噬过一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什么东西对他有这么大的怨恨呢?

也许,只有洛音桐知道那是什么。

而伊卓施的尸检结果也很快出来了,果然正如洛音桐所料,伊卓施的死亡时间正是她失踪的那天夜里。她早就死了,所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能是她充满仇恨的灵魂。

它如此怨恨,怨恨被背叛,被抛弃,怨恨曾经的海誓山盟得不到天长地久。

是谁夺走了它的爱情,它必定要向谁报复。

只剩洛音桐最后一个人。

她似乎能预想到自己悲惨的结局。再恐怖的故事,也即将走到尽头了吧。

洛音桐从殡仪馆认尸回来。她在街边的小店买了一杯珍珠奶茶。

吸管搅拌着红色的番茄汁,在杯里翻卷成小小的旋涡。

她不禁想起刚才尸体血肉模糊的惨状。喝不下去了,反而有点作呕。

她把剩下很多的珍珠奶茶扔进垃圾桶里,垃圾桶上停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像人类一样冷漠地看着她。很快过来一个流浪汉从垃圾桶里捡起她扔进去的奶茶,咧开脏黄的牙齿傻傻地发笑。

洛音桐胃口一阵恶心,发力一踩,单车一下子冲了出去。不料,从拐角走出一个人影,她赶紧刹住车,差点被单车撞到的人大惊小怪地乱嚷嚷几句,见到她,却很快地笑了。

"哟,怎么是你呀?"

"又是你!"

洛音桐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吉勇,莫名地就气馁了。吉勇是个让人捉摸不透,又哭笑不得的人物。对了,想必,秦天健的死亡现场他也是去过的。

一问,吉勇果然点了点头。

"去过呀。我们一听到消息就赶了过去,幸好其中一个办案的鉴证人员是我师兄的朋友,所以我能得到第一手资料。你知不知道,我们在现场捡到了什么?"

"是什么?"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吉勇的眼睛。他说话的语气像在讲鬼故事,缓慢又带着幽怨。

"是一件旗袍,浅紫色的旗袍。"

是属于伊卓施的旗袍!

洛音桐脸刹地变白,大冒冷汗,幸好现在是大白天,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多少抵挡了一些寒意的侵袭。但是她不安的表情却丝毫没逃过吉勇的眼睛。

"我说,你是不是又想到了鬼魂方面的事情?"

她不往这方面想也不行呀。很明显,是伊卓施回来了。所以秦天健才会死!

"安心啦,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的。"一向自称"捉鬼敢死队"的吉勇一反常态地宣扬无神论,大概他已经感受到洛音桐的紧张情绪绝非简单地惧怕鬼魂。

然而,洛音桐没顾得上听完他的长篇大论,脚下一发力,单车嗖地滑出老远。

吉勇在后面大声地叫喊道:"哎!别忘了有危险的时候要吹哨子!"

翌日早上,洛音桐还在精神颓靡地对着墙壁发呆时,吉勇打电话来叫她赶紧过去一趟,说是已经找到碧娘的坟墓了。

挖掘现场聚满了许多围观的群众。警察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在警戒线里走动着许多神情认真又难掩一丝兴奋的考古人员。吉勇他们几个人也在考察人员当中。他走过来告诉她,这个古墓是他们发现的,一直以来,他们在墓地里找的就是这个。

"你们也在找碧娘的墓穴?"

洛音桐满腹困惑地问,她很好奇,从没踏足寂静岭的吉勇怎么会知道有关碧娘的事情。

"我们找的不是碧娘的墓穴,而是乌鸦的巢穴。"

"啊?"

乌鸦的巢穴?

洛音桐还在一惊一乍之间,忽然听见正在掘土的考古人员一声惊呼。然后人们看见泥土里纷纷地钻出黑色的脑袋,一只只乌鸦从地下不断地冒出,展开潮湿而黑色的翅膀,逃亡到天空中。

那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像一场黑色的大雨,背离了重力作用,从地面蒸发到天空中。人们目瞪口呆地发现,头顶上的天空瞬间被惊慌的乌鸦们占据,它们越聚越多,翅膀撞击着翅膀,阳光被削弱了,天一下子黑了下来。

洛音桐仰头望着天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乌鸦。好像全世界的乌鸦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其他人也不敢出一声,屏息敛气地仰视着头顶的那群气息阴冷的生物。

一直都说在寂静岭,死人比活人还多。但是,今天大家才发现乌鸦比死人还要多得多。

寂静岭真正的主人,原来是这些不动声色的黑乌鸦。

它们庞大的气息,愈演愈烈地堆积成巨大的篇章。那种压在眼皮的阴郁色彩,令人感到喘不过气来。洛音桐脖子酸了,她看看别人的脸,全都显得僵硬。

久久盘旋的乌鸦,显得迷惘,找不到归途,渐渐四散,像黑色云彩一样消散了。阳光再次稀稀落落地穿透下来。

乌鸦们离去的影子贴着天际慢慢消失。谁也不知道它们要去哪里,又何时归来。

挖掘工作继续进行。

吉勇趁看守的警察不注意,偷偷把洛音桐带进了警戒线里。他的伙伴们见此情形,故意装作视而不见。洛音桐踏上了这片潮湿松软的土地,越靠近,心就跳得越厉害。从碧娘墓穴里蹿出来的那股阴凉的气息好像迎面扑到了脸上,她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由于乌鸦们疯狂地破土而出,墓穴上方的表层泥土瞬刻便松塌了,整个庞大的墓穴出现在脚下。温暖的光线驱逐其中的寒气,相互作用,空气中泛起薄薄的白雾,放在墓穴正中的棺材并不难分辨出来。

那棺材敞开着,棺材盖掀倒在地上,乍看之下,给人一种死者从棺材里跳出来的错觉,但死者的骸骨还在,只是身上的衣物不知所终了。

吉勇跟她说:"这些乌鸦大概很久之前就群居在碧娘的墓穴里了。它们不在树上做巢,反而利用了墓穴阴暗潮湿的环境来栖息,这某种程度上符合乌鸦的生活特性。还有,寂静岭这个地方坟墓多,死人也多,这也为乌鸦的觅食提供了很好的条件。乌鸦都喜欢吃死人肉的嘛。久而久之,一代繁衍一代,乌鸦便越来越多了。"

"哦。"

她刚点了点头。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惊出一身冷汗。

"嘿,同学,这里不准进入的!快点离开!"

身后站着一个黑着脸的警察。

天空难得的明朗,艳黄的日光水银般渗透了城镇的每一条墙沿壁缝。

六月的夏天与风碰撞着小节拍。美丽的音符被备份在青春的印记了。

今天拍了毕业照。

身边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这是一个陌生的班级,她才刚刚插班进来不到一个月。之前还有四个好友相伴,现在,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思及此,洛音桐不禁难过得抽噎起鼻子,好像哭出眼泪了,她扬起手擦掉。

下课后,老师把洛音桐叫到办公室。准考证都发下来了,有四张无人认领。老师把它们都交到了洛音桐的手里,是伊卓施的,林豪的,莫可芯的,秦天健的,准考证上的照片重现了一张张逝去的笑脸。

就像无主孤魂,等待着别人引路归乡。

傍晚的黄昏如一摊泼洒在天空中的血,等待着凝固,凝固成漆黑的夜。洛音桐回到家,在餐桌上看到了妈妈要加班的纸条,她叫了外卖,吃完后觉得有点头晕,便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那四张准考证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她做了个梦。梦见四个穿着校服的鬼魂站在烟雾氤氲的奈何桥前踌躇不前。它们不是不想走过那道桥,只是一旦向前走一步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反弹回来。它们过不了桥,也无法走回头路。

终于。

四个迷惘的鬼魂哀怨地回过头,它们都是没有眼睛的,黑洞洞的眼窝淌出殷红的血液,顺着纹路,流过整张脸庞。

"桐儿,到你了……我们等你等得好苦!"

它们慢慢地靠近,那一张张恐怖的脸逐渐飘至脸前。她在梦境中孤立无援,拼命扬着双手,她要逃出这个梦,可是它们抓住了她的脚,把她压倒在地上。她看见其中一个女鬼张着狰狞的邪笑,飘浮在空中,慢慢地下降,似乎进入了她的身体。她不能呼吸,好像有颗巨石压在胸口,窒闷得很,胸骨简直都要被压碎了,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

"救命!"

洛音桐大声惊呼地醒过来。窗外的黄昏早已换成了黑夜的布景。房间里很黑,她在黑暗中触摸到自己身上涔涔的冷汗,枕头也被濡湿了一片。

她拧亮床头的台灯,正想下床,忽然什么东西从她胸襟上掉了下去。她从地上捡起,霎时又是一惊,那竟然是伊卓施的准考证。

是被风吹翻了吗?正好压在她的胸口上?还是……

洛音桐不敢往那方面想,赶紧把那四张准考证塞进抽屉里。明天是周末,她要把这些准考证还给死者的家属,一了百了。或者,更干脆些,把它们都烧掉,连同往日的友谊和爱情,一同化为灰烬。

她再也不要再想起她的那些好朋友了!

对,把它们都烧掉!

洛音桐想了想,又把准考证拿出来。她蹲在火盆边,抽出一根火柴。她的手实在颤抖得很,划不着第一根火柴,接着是一连好几根同样夭折的火柴。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这多少让她慌乱的心有所冷静。

火柴嚓的一声,豆大的火光,映亮了她苍白而微凉的脸庞。

那火光随后黏附在准考证上,瞬间蔓延成火焰,烧烫了她的手指。她哎呀一声缩开手,那些燃烧的纸张掉在火盆里继续焚化。她看见火焰正在吞噬上面的照片,火光转换为幽绿色,像荒夜中的鬼火。

都结束了。

洛音桐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她享受着瞳孔里火光熊熊的感觉。

伊卓施,林豪,莫可芯,秦天健,这些好朋友的照片最终会被火光吞噬,不再出现在她的眼里。她竟对着那团火带点疯狂地笑了起来。

嘻嘻嘻!

突然,门被一阵狂风吹开。她肆意的笑声被吹灭了。火星四扬吹散在空气中,灼伤了她的脸,发出热辣辣地痛感。那些未燃尽的准考证带着熄灭的残骸被风席卷着从门口逃出去。

她追逐着它们。

她抬起头时呆住了,门口映着四抹纤长的身影,横在她的脚边。乌云遮蔽了月亮的光辉,那四抹身影伫足在门外,隐没在黑暗里。空气是冷的,没有油润的人间气息。偌大的房间里充斥着剧烈的荒芜感。

"是……是你们吗?"

洛音桐吓得脸青唇白,连滚带爬地缩到床角。那四个影子横亘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不出声,可她知道它们是谁!它们来找她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她苦苦哀求,为她不曾犯下的罪过。她不应该承担这一切,她是无辜的!

--谁是有罪的呢?

耳边仿佛传进来这样的回答。

--谁又不是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