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枫闭上了眼睛,默念清心诀,而就在这时——

“泠郎,你且尝尝这点心可不可口?”柔柔媚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闭着眼睛的泠枫身子猛地一颤。

“哈哈…哈哈哈哈!”耳边响起放肆的笑声。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顶着那绝世姿容却又笑的花枝乱颤毫无美感形象可言的羽白。

重新坐回桌子上,羽白抬起一条腿将手支在膝盖上,将点心放在一边,很有兴致的看着此刻依旧跪在地上的泠枫。

信手拿起一块点心,张大嘴,一整块的放进嘴里然后大嚼。

抹抹嘴,羽白痞痞的笑着开口,说:“不配合呀,你若是张嘴,我再把点心拿回来不给你吃,那才叫有趣!”

似是惋惜,可是脸上分明带着坏笑,泠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脸转向别处。

此刻月亮从云中探出头来,洒进来一地月华。泠枫的脸显得异常苍白。

“羽飞扬。”在羽白拿起第七块点心的时候,泠枫淡淡开口。没有见羽白荒唐时的恼怒,也没有对待旁人时的冷漠。

“唔?”嘴里混着四五种点心,羽白捧着脸小心的咀嚼着。

“那日以来我们算是两清,我与你没什么交情,走开。”

羽白刚要咽下的点心,就那么生生的噎在了喉咙里。

我如此这般算是同你有交情,那若没交情该怎么办?趁着夜深人静一刀捅死你吗?

羽白突然很想好好研究一下大族的价值观,怎的同他们三尾有那么大的出入。

第二十六章

“呃…对着这么美的脸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泠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点心都咽下去,羽白不理泠枫‘绝情的话’,干巴巴的说。

瞧着泠枫那好像吃了苍蝇的表情,羽白摆出最正经的表情,定定的看着泠枫。看到她肃然的表情泠枫也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

泠枫抬头,接着听见羽白缓、缓、道:“奴家,好伤心哦~~”

“咳…”一个没忍住,泠枫察觉到他体内的气息又乱了。

“怎么?泠郎可是胸口疼了?要不要奴家帮你揉揉?”羽白很‘关心’的问。

避开羽白的魔爪,泠枫皱着眉头挥挥手,道:“你还不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泠枫扭头,不看她耍宝,说道。

“走?”羽白挑眉,收起了刚刚的‘媚态’(羽白娘会哭的),扭了扭脖子动了动肩膀,屁股在桌子上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四仰八叉的靠着,懒洋洋的瞅着泠枫,说:“今晚月色大好,我羽飞扬拿着点心来此赏月消遣,竟妨碍到了泠大公子?”

这姿势再加上这神态,如果羽白再挖挖鼻孔抠抠脚丫,那么就真的把猥琐完美的进行到底了。

泠枫深吸了一口气,告诉着自己同这样一个人制气不值得,所以继续沉默着。

“喂,泠枫,像你这般别扭会讨不到老婆的。”羽白神色忽然又正经了起来。

泠枫一愣,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是那局促的情绪羽白却感觉到了,不怀好意的一笑,羽白继续开口,道:“我今儿个瞧蓝小姐很是护着你嘛,我帮你救了她,作为回报,洞房时可不许赶我走不让我瞧热闹啊。”顶着原本的面容,羽白凑近泠枫,说完,还暧昧的眨眨眼睛。

泠枫只知道自己艰难的别开眼睛,却完全没有听清羽白的话。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泠枫依旧是看也不看羽白,径自跪着,而羽白也不多言,自个儿吃着点心哼着小曲,看着无比惬意。偶尔,还自言自语般的讲几个荤段子然后好笑的盯着泠枫的脸部抽搐,自是乐在其中。

不知不觉,漫漫长夜竟已接近尾声。羽白看硕大的一包点心已所剩无几,念了个咒恢复了男装的容貌,正准备起身离开。

抬眼看了眼要走的羽白,泠枫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大厅内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五六七八九尾几族长老纷纷走了进来,有几人气势颇为骇人。

“羽飞扬,果然是你!”七尾族长率先开口。

“是我什么?”羽白一脸的迷惑。

“羽飞扬,你不要装傻,你敢说玄火芝不是你私藏的?”蓝宁爹说。

“不敢说。”羽白摇头,泠枫看着羽白,皱眉,刚要开口就听见羽白继续说:

“难道你敢说?”羽白轻扬嘴角,反问道。

一时,蓝宁爹无语。

“商定比赛日程的那天,提及玄火芝时你便神态有异,如今凌晨又出现在泠枫这,很难不让人没有什么想法。”五尾叶氏族长说道。

“哼,只靠几块点心就想让泠枫为你担罪?若你不是心存愧疚,又怎么深夜来给他送吃食又陪他呆到现在?”七尾长老冷哼道。

“当然不是。”羽白否认,然后扬了扬手中尚未吃下的点心,说:“沐风常说观察力是才智的外在表现,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蓝伯伯,你哪个眼睛看到我用点心贿赂泠枫了?”

说罢,羽白指了指自己满是碎渣的前襟,又指了指泠枫干净的衣服和嘴角,好笑的看着七尾族长脸色青白,然后说:“难不成这厅堂已经随泠枫姓泠了?旁的人连来都不能来?”羽白一脸无赖的笑,缓缓说道。

若今日换成别人,大概早就在几个族长气势汹汹的逼问下把一切都招了,但是羽白实在不同他人,且不说族长们的样子根本及不上那些曾经威胁恐吓羽白要赊酒的三教九流,光是那正派的道貌岸然的模样就让羽白无趣且打不起精神了,翘起二郎腿,羽白平静的看着泠枫的爹,说:“泠伯伯,我知道你向来看不惯飞扬的行径,可也不至于随意让别人血口喷人啊。”

虽然已经恢复了男子的容貌,可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话间偏偏有媚态丝丝线线的显露出来,此刻随着几个族长前来的侍僮们周身上下都有酥酥麻麻之感。

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泠枫翻了个白眼。(我发现了,这章泠枫就是来插花的。)

“我没有冤枉你。”不同于七尾族长的口气,泠枫爹似乎全没了白日的恼怒,只是冰冷的说“那么可否解释一下为何你不在房内歇息,而要跑到这里来?”

“看月亮。”羽白耸耸肩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接着说道:“然后看日出呗。再说,我再活几千年也见不到八尾公子跪在你面前的讨喜模样了啊。”一手卷着垂下的发丝,羽白轻佻地说。

“羽飞扬!你休要胡搅蛮缠!宁儿生病时有侍女说泠枫就是从你的房间出来的,为何之前他没有玄火芝,偏偏见过你之后就能直奔宁儿那里拿出不多不少三钱玄火芝?”七尾长老扔出杀手锏,大声说道。

夕墨爹转头,注视着蓝宁的爹,没有开口。

这时羽白才注意到,只有夕墨爹和温瞳爹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什么,不论是早先那场‘戏’又或是现在的‘捉奸在客厅’。

“是啊,为什么呢?”羽白好像很苦恼的思索着。

看来是认定了自己呀,羽白有些头痛了。

“羽飞扬,你休想抵赖,若你真是清白的,你敢把你那香囊里的东西都倒出来?”蓝宁爹指着羽白腰间那小小的香囊,说到。

“我不敢。”羽白直截了当的说。

“那么你就承认你私藏了玄火芝是吗?”蓝宁爹面色带上了一丝的得意。

“我不敢,是因为我这里面宝贝太多,我爹说过,财不露白。”一幅好好学生的模样,羽白认真地点头,回答。

在酒馆的那些年,羽白好东西没学着什么,天南海北的乱侃倒是跟那些馋酒的人学会了不少,可怜几个族长都是不问世事也不多言语的老头,话题不知不觉间竟被羽白撤出了七八丈以外。

直到启明星渐渐隐去,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射进大厅内的时候,羽白正努力的从小巷囊中翻着什么。

“看,这个就是那个据说从昆仑龙族流传过来的孤本,很珍贵的!”羽白大方的把那‘珍贵的孤本’递到蓝宁爹的面前,然后猜测并准备欣赏他下一刻的表情。

“羽飞扬!”刚刚起床并打算过来看看泠枫的金焕,就在迈进大院的前一刻,听到了蓝宁爹羞恼的怒吼声。

当金焕匆忙进来时,看到的是一老一小剑拔弩张的情景。

羽白终于玩儿够了,显出了金焕见过的最不在意却也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神情,说:

“其实承认又能怎样?我就是有玄火芝了,又怎么了?”羽白跳下桌子,拍拍屁股,问道。

“我记得我们狐族家训可不曾有过不许私藏圣药这么一说。”目光从几位族长脸上一一滑过,羽白缓缓开口,道:“你们那些三纲五常我不懂也不想懂,想用那些约束我门都没有,所以,不要来自讨没趣。蓝、伯、伯!”

两人对视着,气势全开,就在这时——

“这么一大早就聚在一起,喝茶吗?好兴致啊。”一个羽白从来没听见过的声音带着几许旅途的疲惫,缓缓飘进羽白的耳朵。

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两男一女,气质卓然。

为首的男子一身白色衣衫,不染纤尘。他身后的一男一女,男子身穿玉色青衫,可是眉宇间带着隐隐的戾气,一看便知是心性不净之人。而女子则温婉美丽,看得羽白一阵沉醉。瞧瞧人家,羽白啧啧赞叹,娘子就是要找这样的。

几大族族长迅速回头,让羽白惊讶的,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几人立刻变了脸色,恭敬的俯下身子,行礼,道:

“长老!”

长老?那不是应该胡子一大把皱纹满脸爬的吗?

羽白瞪大眼睛,看着不过是青年模样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是青年才俊中流砥柱的几人,愣住了。

“不必多礼。”为首的那人淡淡的挥挥手,开门见山的说:“本次武试前四名已经确定了对吗,带他们来见我。”

前四名,那么就有…自己?

羽白看看泠枫,见他也是一脸的迷惑。

“是!”几人一同回答。

再没人纠结玄火芝的事情,大家安静的离开,只留下依旧跪着的泠枫、愣愣的看着几人的羽白和存在感很低隐匿于一旁的金焕。

“这孩子倒是有趣。”看着黑色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的羽白,为首的男子宽容一笑,说道。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四人到齐。

浑身伤痕脸色憔悴的泠枫、卡着哈欠的羽白、仔细检查着衣服有没有开线的金焕(人家那个衣服是金丝织的)…

茂平(玉衫男子,15章说过)的眼角有些隐隐的抽搐。

看向最后一个进来的夕墨,茂平蹙眉。

这个人的感觉…好像…

摇了摇头,茂平赶走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向大哥看去,只见他还是挂着如同往常的笑容,看着绝对可以称得上‘良莠不齐’的四人,温和的说道:“你们随我来。”说完,转身便走。

“对了,那间屋子没有改变,对吧,小夕?”走了三步,他停下来,对夕墨爹说。

“分毫未动。”夕墨爹躬身说道。

“那就好。”点点头,白色衣衫的男子抬脚便走。

枫焕墨白四人紧随其后。

属于那四人的传奇,终于要开始了。

第二十七章

跟着那三人七拐八拐,羽白四人终于来到了一个极其偏僻的小院里面,迷惑的看着夕墨,见他脸上也有些许的不解的神色,似乎连他也没有来到过这里。

这小院离后山的悬崖最近,也最偏僻,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破旧之感,院落里满满种着葡萄藤,有好些是平日里常见的,但是大多数是极其珍贵的品种,珍贵到羽白以为只有自己那小山谷里面有。

这么多年来羽白四处走,也没少进山去找珍贵罕见的葡萄品种。虽说也常在江湖上走动,可是羽白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荒山野岭,而且常常是独自一人——为了挖葡萄。

每当找到自己没吃过的葡萄,羽白就会拿出百分之二百的专业精神,用一个月时间观察地形土质和气候降水,确定自己的小山谷哪个地方适合栽它,然后再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地把整个藤整片根都挖出来,心满意足的回家去。

当然了,羽白每次都是夜间扛着那些生了几百年的葡萄藤回青兮山的,不然被族人看见,自己的娘亲又不用活了。

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时候,能不能顺走几粒,回家种种看?

羽白看着满园碧翠盈紫酒红的葡萄,贪心之色尽显。

“你们且先在这儿等着。”那女子淡淡的吩咐道,然后三人便进了那个小屋。

见那三人关上房门,金焕立刻一拳砸上羽白的脑袋,道:

“你个白痴,有白痴给你顶罪,你怎么白痴到要比白痴还白痴的承认你有玄火芝?”

于是,有个‘没有羽白白痴’的人脸色开始泛青了。

“金不换,你这话说得甚是押韵,小弟佩服。”揉着脑袋,羽白陪着笑,说道。

金焕一听,又想抬手去打,羽白却已经跳出了三米以外,表情很严肃的看着夕墨,说:“夕少,你可知这院子是做什么用的?”

金焕的眉毛抽了抽,很想告诉羽白没有这样转移话题的。

摇了摇头,夕墨说:“这地方我从没来过,想是设了结界的。”环顾四周,夕墨复又开口道:“满园的葡萄、断崖边的竹屋…倒像是老人们形容的…她的居所。”

“她?”

“是,天狐颜清。”夕墨不确定的点了点头,说道。

“颜清?”听到这个名字,羽白一下子来了精神,问道:“原来颜清本是九尾一族的。”

“非也。”夕墨笑了,说:“天狐颜清,据说本是一只普通的一尾白狐。”

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羽白惊讶,只听见门吱呀的一声开了,那个穿着玉色衣衫的男子冷冷的对四人说:“进来吧。”

不再多言,四人走进房间。

“温榕悦、泠茂平。”为首的那个白衣长老指着身边的人介绍道,最后说:“我叫做夕冰非。”

那种神色,让羽白觉得他没有把自己当作长老,反而是可以相交的好友一般,当下也放松了不少精神。

“好了,该轮到你们了。”温和的笑着,冰非先看着夕墨,说:“小夕的孩子?小夕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没你这盛名。”

听到这话,羽白嘴角控制不住地有些抽搐。用如此语气同夕墨说话,这长老起码也是夕墨的爷爷辈了。偷偷瞧瞧那三人不过而立年纪的面容,羽白心中一阵的寒冷。

难道长老不是都该蓄着大胡子体现资格辈分的吗?怎么这三人害怕显了老了?

在夕墨笑着假装谦虚地时候(看出来羽白的偏见没?),夕冰非已走到了泠枫面前。亏得刚刚泠枫已经换过衣服已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不然那一身鞭伤血痕还当真是吓人。

“不用说了,看这几辈子不变的表情,茂平,这定是你的族人了。”夕冰非转头看着未出一言的泠茂平,说。

“泠枫。”泠枫简短的说道。

“是枫儿,你爹爹出生时我还抱过他,真是好久没回来了,孩子竟已这般出色。”羽白此刻清楚地看见泠枫更加铁青的脸色。

抱过他爹爹,呵呵,有趣。羽白在一旁窃笑。

“金君只惜金缕衣,孩子,你可是金氏?”在观察金焕时,夕冰非等三人脸上明显闪过些许的惊讶之色,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往日武试的前十名都是大族包揽了,哪留的这种小族的位置?

“正是,晚辈金焕,见过长老。”金焕人模人样的行礼问好,夕冰非点点头,然后走向羽白。

羽白嘴角那意思若有若无的嘲讽的笑容,还有眼底闪烁着的不正经的光芒让准备仔细打量羽白的夕冰非一阵怔忡,片刻之后,夕冰非轻咳,笑着问道:“可是温家的孩子?”

这次夕冰非的语气不再那么笃定,而是带着些许试探的口气。

夕墨金焕泠枫均是一怔,随即释然,想必这长老也是不敢相信竟有羽族的孩子闯出了这种名次吧。

“三尾羽氏,羽飞扬,见过长老。”抑扬顿挫的发声、从容淡定的笑容,羽白给人的感觉仿佛三尾得了这样的成绩是那么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

“原来是羽家的。”夕冰非的脸上没有半点轻慢的神色,反倒第一次没有拿人家爹爹开玩笑,而是露出属于长辈的慈祥,摸摸羽白的脑袋,说:“孩子,生在羽家当真是幸运的,我活了几万年,也做不到羽族儿女那种肆意。”

见到夕冰非脸上那怅惘的神色,羽白总觉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回忆。

说罢,夕冰非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不再,而是回身看向墙上挂着的丹青,怔怔出神。

羽白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险些惊出声来!

那丹青…不正是梦中女子?

画中只有一个女子的背影,可是仅是背影就已经那样夺人心魄,除了梦中女子还有何人?

隐隐的,羽白觉得之前所遇到的那些似乎即将有了一个答案,不禁激动起来。

再仔细观察画卷,羽白又隐约感到画中的背影有那么一些不一样,梦中的背影那样灵动轻盈,可这画里的身形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有种哀伤在里面。自己在梦境中看不真切那清儿的长相所以只记得背影,可这做画之人…又为何独独画一个背影?

皱了皱眉,羽白看着夕冰非,轻轻叹息。沐风说过赏画除了笔法意境和内容还有另外的两点很重要,那就是看者和画者的心境。

就像人间那些酸溜溜的文人一样,幽静美丽的小石潭愣能让他们觉得凄神寒骨悄创幽邃。

羽白自认为现在自己心境平和,决不会同那些文人一样触景伤情对画自怜。那么就是这情感就是画者的情感了?

虽是背影,可所表现的气质一点都不逊色于羽白所见到的‘真人’,但是…只是看着画,又偏偏觉得画中人离自己那么遥远,触不到衣角,甚至引不来回眸…

这该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