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把婚嫁这事儿想得太简单,就你这态度,今后还不由得冯蓉捏扁搓圆?结婚不像谈恋爱,哄着让着是情趣。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说白了两人得势均力敌,互相忍让,没有谁一味低三下四的道理。你说跟他从来没红过脸,是他迁就你,还是你在迁就他?我看是你压根儿不敢跟他吵吧。”何珊利索地涮了锅,架到灶上,又往里倒了点儿油,烧热以后,将裹了面粉的小鱼一一搁进去。

林阅盯着那在油锅里煎炒的鱼,心里似是压了块石头,说不出话来。

“陈麓川条件是不差,可你要这幅态度,我看还是算了,找个你觉得能配得起的,不然以后即便结婚了,也是长久不了。”

何珊在三三零化工厂当了一辈子会计,不但账算得一清二楚,对人心也是了如指掌。林阅第一次对何珊生出敬畏之意,几句话一针见血,全都说中了她的心思。

末了,何珊说:“有些话,骗骗别人就行,别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快到七点,七八道菜一一端上桌。林阅招呼林立明和陈麓川吃饭,自己去厨房端出鸭汤。

汤刚从砂锅里舀出来,热气腾腾。

林阅端时没垫着东西,从厨房到客厅这几步路,烫得差点儿撒手。陈麓川瞅见她小心翼翼,嘴里还“嘶”了一声,急忙从椅上站起来将她手里的碗接起来搁到桌上。

林阅捏了捏耳垂,笑一声,“谢谢。”

三人坐下,还没见何珊从厨房出来。

林阅看了陈麓川一眼,朝着厨房喊了一声:“妈,您别忙了,赶紧出来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

话音落后,过了一会儿,何珊才走出来,解了围裙,挂在门把手上,到林阅身旁坐下。她神情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陈麓川站起身,将一旁的橙汁瓶子拿起来,斟了一杯,双手递到何珊跟前,“何阿姨,过来叨扰了,我先敬您一杯。”

何珊瞅着那杯子,没接。

林阅急了,然而经过方才在厨房说的那番话之后,她再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什么没做好,结果适得其反。

陈麓川倒也不尴尬,仍是恭恭敬敬举着那杯子。

片刻,何珊瞥他一眼,淡淡说:“这是瞧不起我呢,拿饮料糊弄。”

林阅赶忙站起身,瞧见何珊眼风一扫,又坐下去,小声说:“喝白的吧,别倒多了。”

陈麓川赶紧放了饮料,倒了小半杯白酒,再递给何珊。

何珊这回总算接了,只与他很快碰了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第39章

一顿饭下来,只林立明在和陈麓川聊天,何珊全程默然不语,既不拆台,也不捧场。林阅每每打算帮着活跃活跃气氛,何珊一记眼刀便飞了过来,搞得林阅胆战心惊。

吃完饭,林阅帮忙收拾碗筷,何珊将她手一拦,“你到外面陪客,把你爸喊过来。”

林阅泡了两杯热茶,到陈麓川对面坐下。厨房门紧闭,林立明和何珊不知在里面商量些什么。两人都有些惴惴,陈麓川尤其。林立明虽同他交了底,然而方才何珊的态度,摆明了不甚乐意。

林阅笑了笑,也不知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其实情况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了,我妈那张嘴,你也见识过,今天已经是给了十足的情面。”

陈麓川也笑了笑,“嗯。”

漫长等待之后,厨房门终于打开,林阅立马起身,喏喏道:“爸…”

“林阅,进去帮你妈洗碗。”

林阅转头看了陈麓川一眼,也不好说什么,顺从地进了厨房。

林立明坐下喝了会儿茶,一时没开口。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麓川,我在阳台上种了盆栀子花,鼓苞了,你跟我过去瞧瞧。”

上世纪修的老房子,从阳台望去,能瞧见厂房的大烟囱。老城区污染严重越发衰落,重工业渐渐都搬去了郊区,三三零工厂搬迁,也将是近两年的事。

二十年前,这儿还是一片欣欣向荣,工厂机器二十小时运转,从烟囱里喷出一股一股的浓烟。

林立明见陈麓川瞅着远处的厂房,心里也颇有感慨,“你们长大了,我们也老了,我过两年也该退休了。”

陈麓川笑说:“您一点不老。”

“你何阿姨刚退休那阵,总是不适应,每天照常早起,早饭做好了,才想起不用上班。人一闲下来,日子就长;人一上了年纪,就受不得冷清,所以她总撺掇着林阅早点儿结婚。”

陈麓川恭敬听着。

林立明看他一眼,“我和你何阿姨不是古板的人,只要林阅真正喜欢,我们自然不会反对。但我们就林阅这么一个女儿,虽说给不了她最好的,但也是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但凡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日子过得和顺,不受一点儿委屈。林阅是女孩儿,我们更是看得娇惯一些。”

陈麓川点头,“是。”

“所以,你何阿姨也没别的要求,只要你家里工作做通了,不让林阅受委屈,其他都好说。”

陈麓川默了数秒,郑重说道:“叔叔,您放心。”

林立明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抬手将阳台窗户打开,“你看看,这栀子花养得好吧?”

硕大的一个瓷花盆,一株栀子花亭亭玉立,从叶间冒了几个洁白的骨朵儿,隐隐已能闻到浅淡的香味。

陈麓川点头,笑说:“我爸最近也爱侍弄花花草草,但没您会养。他还买了七条金鱼回来,养了一周,全死了。”

林立明哈哈大笑,“你爸当年在厂里,技术水准没得说,但论别的,完全不行,下棋也差,整一个臭棋篓子。”

陈麓川笑说:“我爸前一阵还提到您,说有机会,再跟您切磋切磋棋艺。”

林立明摆手,“我可不爱跟他下,输了还不服气,非得赖别人身上!”

两人闲聊一阵,听见客厅里林阅在喊,便关上阳台门出去了。

何珊收拾完厨房,也不闲着,几个屋里串出串来,丝毫没打算歇一歇。陈麓川有些过意不去,悄悄拉了拉林阅手臂,低声说:“早点走吧,叔叔阿姨也能早点休息。”

林阅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跟林立明说了一声,又朝着卧室了喊道:“妈,我跟麓川回去了,您早点休息。”

何珊没应。

林阅无奈,低声让陈麓川稍等,捏着包走去卧室。何珊正拿着鸡毛掸子,左扫一下右扫一下。林阅从包里掏出被何珊还回的年卡,“妈,这个您还是收着吧,有空常去,我也放心。”

何珊往她手里瞥了一眼。

林阅哀求:“妈。”

何珊这才把卡接过来,“我跟你说的话,你要往心里去。”

林阅点头,“我知道。”

何珊看她一眼,张了张口,却也没说什么,“那回去吧,路上注意点儿。陈麓川喝了酒,别让他开车。”

林阅鼻子发酸,点头嗯了一声。

林立明将二人送到门口,又他们嘱咐注意安全,平日工作别太劳累,林阅一一应下。下楼,一直到家属区门口,林阅一路沉默。

陈麓川牵着她手,也没说话。

到了停车的地方,林阅说:“车我来开吧。”

陈麓川点头。

林阅看他一眼,却没往驾驶座去,忽然伸手,将他腰一搂。

陈麓川手按在她背上,“怎么了?”

林阅没说话,摇了摇头。

她耳朵贴着他胸膛,能听见他心跳声,一声一声,极为有力。陈麓川便也抱着她,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似是无声安慰。

许久,林阅松了手,声音有点哑,“走吧。”

车行出一会儿,陈麓川转头看着林阅,“我家里你不用担心,等一切打点好了,你过去打声招呼,认个门就行。”

林阅点了点头。

陈麓川将她放在档位上的手轻轻握了握,又即刻松开,“别担心,有我在。”

林阅笑一笑,没接着讨论这个问题,静了一瞬,忽然说:“你觉得我辞职怎么样?”

陈麓川微微一怔,“怎么突然想辞职?”

“就…做游戏挺累,想干点儿别的。”

“干什么?”

林阅沉吟,“还没想好,就自己喜欢的。”

“你不喜欢做游戏?”

林阅沉默片刻,“…不那么喜欢。”

陈麓川看她,“都随你,你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林阅笑说:“要是我高兴什么都不干呢?”

陈麓川将衬衫领口松了松,笑看着她:“那没办法,只能我再勤奋一点,努力养你了。”

林阅笑了,“养得起么?”

陈麓川说:“你要是不喜欢干游戏策划,辞职了也好,我也不想看你每天加班那么累。目前薪水,让你吃饱穿暖肯定没问题,但要是你想没事儿出去扫扫货,买个Coach、LV,恐怕有点儿悬。总之我争取,再干两年,工资再往上翻点儿。”

林阅笑不可遏,玩笑说:“去年跟柴薇看楼盘,沿湖有个独栋别墅特别好。”

陈麓川煞有介事道:“那得找我爸拉点儿赞助。”

林阅便说:“住别墅没什么好,上上下下麻烦,打扫起来尤其要命。我还挺喜欢我现在房子,就是小了点。”

陈麓川表示赞同,“这让我想吃软饭都下不去手。”

林阅笑说:“我去年买了房,装修完毕,存款一点没剩了。你找我吃软饭,肯定得饿死。”

陈麓川仍旧宿在林阅家里,两人都加了好几天班,回去洗澡之后,倒头就睡。

林阅合眼之前,将今日何珊所说的话仔仔细细想了一遭。

无论陈麓川初衷为何,起码现在是在同她认真地谋划未来。

她自小衣食无忧,想要什么,跟家里一提,基本都得到满足。唯独陈麓川,心心念念多年,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某一天突然得到,反有种做梦的虚幻感,是以患得患失,总怕一天醒来,一切都烟消云散。

但既然已走到了这一步,这些担心都属多余,眼下一步一步,踏实走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

陈麓川正打算趁着周末回家跟冯蓉好好提一提林阅的事,不管她反应如何,打个前哨,方便今后长期作战。

结果回到家里一看,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只池子里有只王八,慢悠悠地爬。

陈麓川跟冯蓉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她跟陈祖实跑去韩国了。

陈麓川哭笑不得,“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这不才下飞机,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吗?”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起码得一周。”

陈麓川苦笑,只得祝他们玩得尽兴。

陈祖实把电话接过去,“对了,家里的龟儿子你帮忙照顾一下。”

陈麓川瞅了瞅那乌龟,总觉得陈祖实这称呼,怎么听怎么像在骂他,“我没时间天天回家。”

“你就往池子里丢点儿食,过两天回去盯一眼就行。”

“做饭的阿姨呢?”

“她媳妇儿这两天临盆,请假回去了。”

陈麓川应下,挂了电话,蹲下.身,捉着乌龟的壳拈起来。乌龟四肢乱弹,脖子也伸长了,绿豆大的眼睛瞪着他。

“龟孙子。”陈麓川笑一声,把它放回池里。

林阅的事,电话里说肯定不合适,只等先等冯蓉和陈祖实回来。但眼下有一件事可办:看房子。

陈麓川对房子没什么执念,觉得能住人就成。但他一个人随便找一地可以将就,考虑到林阅,还有未来兴许不止一个的孩子,就绝对不能将就了。

他找了张纸,自己涂涂画画,规划一番,最后发现,房子还不能买太小了。首先卧室起码三间才够用,除了客厅餐厅厨房卫浴之外,还得有书房、健身房…算下来,一百五十平米堪堪足够,要想宽敞些,还得往上加。

他这人平日里开销不算大,虽然没有特别详实的投资规划,工作几年下来,还是存了一笔钱。但这钱,要想全额买房,还远远不够。

哎,钱到用时方恨少。

☆、第40章

陈麓川还真去打听了那个沿湖的独栋别墅,结果一看价格,以他目前的薪资水平,恐怕再干个三五年才能付得起首付。江城的房价实则已比一线城市低上很多,陈麓川好些在北上广的同学,拼死拼活干上十年,也只买得起一个厕所。

看房这事儿,不知怎么就被耿浩然知道了,说是他表哥冯楷手里恰好有套二手的别墅,两年都没住到,还是崭新崭新的。

陈麓川自然婉拒,然而耿浩然坚持让他去看看,买房毕竟是大事,不成也没关系,就当卖他个面子,好让他去冯楷跟前交差。陈麓川推辞不过,还是抽空去了一趟。

房子倒是不错,欧式联排,地理位置,小区绿化都属上佳。

耿浩然见他似乎有兴趣,便开了门领他进去。一路介绍,说这别墅装修时花了大价钱,找的是全国最好的设计团队,材料也都是国外进口,整个房子光内饰的涂料都花了小十万云云。还说最艰难的时候,冯楷都没舍得卖。

陈麓川便问:“那现在何必急着脱手?”

耿浩然讪讪笑道:“老陈,咱俩都是老同学了,我也不瞒你。我表哥为什么急着卖这房,是因为得拿着这钱去打通供货渠道;此外,这房子以前是给他一小情人住的…”

陈麓川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耿浩然倒是毫无觉察,“前段时间我表嫂发现了,一直嚷着要我表哥把这房子卖了。最近…”他顿了顿,咽下半截话头,“总之,我表哥跟那女的断了,这房子卖了以后,他打算挪出点儿钱,补偿补偿她。”

要这房子单纯就是冯楷用来投资的,价位合适的话,他找陈祖实先借点儿,拿了也就拿了,权当是卖耿浩然一个人情。然而背后牵扯进这么多乌七八糟的关系,他便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陈麓川问了问耿浩然价格,耿浩然报了个数,陈麓川便说:“那恐怕我心有余力不足。”

耿浩然满脸堆笑,“你要真喜欢,我跟表哥商量商量,还能再降点儿——房子是打算买了结婚用的吧?你买房家里不补贴点儿?”

陈麓川神色淡淡,“能靠自己,就尽量不靠家里了。”

耿浩然有些不高兴,上回他花大价钱请陈家父子吃饭,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陈祖实丝毫不给情面,打了几场太极,就把这事儿给推了。既然成不了生意伙伴,现在这一锤子买卖陈麓川也推三阻四,未免让他恼火。

他笑了笑,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我以前是爱满口跑火车,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老陈,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陈麓川蹙眉,“一码归一码。我也有心帮你,可我现在这工资水平,确实有心无力。老耿,你了解我,我这人不爱打肿脸充胖子。”

话说道这份上,耿浩然自然也不好再往上贴了。陈麓川提出请他吃顿中饭,他拒绝了,笑说:“结婚记得给我发封请柬,到时候我去捧场。”

陈麓川应下:“一定。”

和耿浩然,自然再没什么必要深交了。陈麓川自认还挺讲义气,然而却极不喜欢被人利用,尤其是过去的兄弟。感情再深,也禁不住一肚子算计。

买房不是小事,陈麓川也不指望一朝一夕就能定下。趁着周末,他又看了数个楼盘,没挑到特别中意的。

抽空,他回了趟家,把乌龟装进盒子带出来,送去林阅家里,嘱咐道:“帮忙照看两天,我爸妈回来了,我再送回去。”

林阅怀里猛被塞进一个纸盒,不由伸手一晃,便听见一阵“咔吱咔吱”的声音,似是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差点撒手,“什么玩意儿?”

陈麓川将盒盖打开,“别怕,乌龟。”

林阅朝里瞅了一眼,“它不咬人吧?”

陈麓川笑说:“你不非要把手伸进它嘴里,它肯定不咬。要是它欺负你,给它翻个身。”

林阅哈哈大笑,从浴室里拿出一个塑料盆,捏着乌龟的壳,小心翼翼放了进去,“它爬不出来吧?”

陈麓川在龟壳上戳了几下,“还小,爬不出来。”

“它平时吃什么?”

“肉,小鱼,丢点儿菜叶也行。”

林阅仍然有点儿担忧,“我只养过狗,别的没经验。”

“没事,养死了算我头上。”

林阅笑说,“你别咒它啊——这乌龟有名字吗?”

陈麓川一顿,“…没有,你给起一个。”

林阅想了想,“龟丞相。”

比“龟儿子”文明多了。陈麓川点头:“好。”

林阅蹲下.身,伸出一指,在乌龟跟前晃了晃,“龟丞相,可要替龙宫看好定海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