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磊拉着陈麓川在一旁喝酒,说可惜了今天耿浩然没来。

陈麓川神色淡淡,问了句为什么。

“他表哥的劳务公司最近遇到了麻烦,你看报纸了吗?每天都有一波来历不明的人去公司门口堵着闹事,不是追讨工资就是投诉豆腐渣工程。一说要报警,一群人立马就散得干干净净,摆明了是有人存心找茬。”

陈麓川闻言,知道这是林展干的“好事”,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孙磊瞅他,“上回就想问你,你是不是跟耿浩然有什么矛盾?因为林阅?”

陈麓川一时没说话,给孙磊把杯子满上,半晌,只说:“磊哥,照理我不该在背后议论人是非,但作为兄弟,我还得提醒你一句,跟耿浩然来往,多留个心眼。”

孙磊笑了笑,“这我知道。”

一时沉默。陈麓川想,以后估计跟耿浩然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多了。兴许是男人的劣根性,凡事涉及到自己的女人,总不能做到全然客观。他不能说自己与耿浩然疏远全然是因为林阅,但林阅绝对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正走神,忽听话筒里柴薇喊道:“陈麓川,你跟林阅一块儿唱个歌吧!”

大家立时起哄,林阅无奈笑道:“我不会唱。”

“给你点个简单的,《明天你要嫁给我》怎么样?”

有人应和:“《广岛之恋》。”

“这歌不吉利。”

“你就《纤夫的爱》吧!”

“《客官不可以》!”

眼看越说越离谱,陈麓川起身,走到林阅身旁,低声问:“要不唱一个?”

林阅点头,“只要你不怕被我带跑调了。”

陈麓川笑了笑,与她商量了一下,过去点了歌,拿了两只话筒过来。

柴薇一听前奏,笑了,“这歌也太老了。”

陈百强和林忆莲的,《我要等的正是你》。

小时候没有随身听,更没有MP3,这歌还是在磁带里听到的,因是粤语,最早也听不懂意思,一遍一遍模仿,倒是将发音学得十成十。

林阅不是第一次听陈麓川唱歌,以往班级聚会的时候,陈麓川也唱过,但唱得不多,她印象里只有过两次。

陈麓川嗓音低沉悦耳,唱粤语歌时更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第一段结束,林阅忽觉自己手指被陈麓川握住,便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接着往下唱。刚开口几句声音有点发颤,渐渐地气息稳了,渐入佳境。

多少往事不断/就似为了今天

多少世事在变/助我但你身边

一颗游荡的心/终于停泊于岸边

一千个痴情愿/这天同时也得到呼应/如梦境

这一天/站在你面前 /没作声/心思仿佛都听见/看得清

日后每一天/在你身边/ 多么多么温暖

我要等的那位正是你

林阅唱着,不由觉得动容,又想起那回在车上,与陈麓川一齐听到的《此情可待》。

多少年往事,都如这歌曲一般,缠绵低回,千回百折。

唱完,一阵热烈掌声,林阅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关上话筒,瞥了陈麓川一眼。

陈麓川眼里含笑,却没说什么。

此时此刻,无声之中,自有一种干净的默契。

大家闹到晚上九点,林阅和柴薇把一早订好的蛋糕拿上来,插上“2”和“9”造型的蜡烛,将陈麓川推到正中,非要他许愿。

陈麓川只得象征性地做了个样子,一口气吹灭蜡烛,柴薇立即自告奋勇地将蛋糕切开,一人分了一大块。

奶油蛋糕,大热天里尝起来越发觉得甜腻不堪,大家吃了几口,便不约而同地抓了几把,开始往人脸上抹。

陈麓川作为寿星,自然首当其冲,当然林阅受到“连坐”,也没好到哪儿去。

散场时,两人被奶油糊了一头一脸,只得先回家洗澡换衣,再去山上。

☆、第60章

正是繁华散场的时候,一路过去通行无阻。他们将车停在山上的空旷处,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开始搭帐篷。

搭完之后,陈麓川又把手电、驱蚊水、折叠椅等从车上拖下来。林阅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一块石头上远眺。城市灯火璀璨,到最远处已是朦胧一片。可惜天上灰蒙蒙的,望不到几颗星星。

陈麓川收拾好以后,拿了两瓶水走到林阅身旁,拧开一瓶递到她手中,“带了啤酒过来,还喝不喝?”

林阅摇头,“酒喝多了难受。”

两人在石头上坐下,山上气温低,加之夜里山风大,不一会儿就将身上的汗蒸发殆尽。

纯净水还是冰的,喝下去十分舒爽,身心都似从笼子里放出来一般松快。

陈麓川指了指某处,“那是电视台,看得见吗?”

林阅顺着看过去。

夜色之中,高塔发着光,仿佛睥睨整个昏昏欲睡的城市。

坐了片刻,林阅打了个喷嚏。陈麓川怕她又被吹感冒了,忙说:“先去帐篷里睡一会儿,日出还要四五个小时。”

陈麓川掀开帐篷,往上面挂了个灯,又拿驱蚊水喷了几下,这才让林阅爬进去。

林阅刚刚躺下,又想起一事,忙爬起来,说:“你睡里面去,我去车上拿点东西。”

陈麓川坐在里面给手机定闹钟,不一会儿,帐篷又被掀开,他刚一抬眼,怀里就被塞进一个东西。他拿起看了看,一个精致的礼品纸袋。

林阅脱掉鞋,爬进帐篷,解释道:“生日礼物。”

陈麓川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打算拆,手被林阅一把捉住,“别…别现在看,别当着我的面。”

陈麓川虽然好奇,还是尊重她的意思,将袋子往枕头下一塞,说:“睡吧,我定了闹钟。”

帐篷不算宽敞,林阅一躺下,便与陈麓川紧紧挨着。她翻了个身,一抬眼,恰好撞进他视线里。林阅被他这灼热而坦荡的目光盯得呼吸一滞,心里霎时擂鼓般得狂跳,却也没犹豫,迎着视线,凑了上去。

一点就着,不多时,两人身上的衣服便被对方剥得一干二净。然而林阅仍然有所顾忌,手绕到他背后,轻轻碰了碰,“你的伤…”

“我慢点。”

林阅咬了咬牙,忽伸手将他一推,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你躺着…”

帐篷顶上挂着一盏小灯,幽淡的奶白色灯光。林阅觉得羞耻,抬手打算关上。陈麓川却将她手臂一捉,沉声说:“别关。”

林阅咬了咬唇。

陈麓川坐起身,轻轻吻她,低声说:“没事,让我看看,我想看着你…”他嗓音低沉,烈酒似的醇厚。

林阅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便觉陈麓川两条强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腰扶住,引导她慢慢向前…她全身都在发颤,脖子到耳根烧成一片,这会儿撇下目光,瞧着下面,对准了,慢慢地坐上去。

陈麓川闷哼一声。

这个姿势,她在他跟前一览无余。他双手掌在她胸.前,像是掌着舵。

情.潮如海,他与她好似孤舟,纵浪其中。

情.动之时,她听见他黯哑着嗓子说:“看着我。”

她眼前热气腾腾,早失去了思考能力,顺从地抬眼,目光撞进他深黯的眸中。

外面似有风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耳畔只有呼吸声,合在一起,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结束之时,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湿漉漉地靠在一起平顺呼吸。林阅完全脱力,这会儿连根手指头都举不起来。

陈麓川手指摩挲她的发顶,低声说:“睡吧。”

林阅想要点一下头,却提不起一丝力气,便就这样阖上了眼。

怀中之人呼吸渐而平稳悠长,陈麓川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她颈下抽出来,掀开枕头拿出那个纸袋,披上衣服,从她身上跨过去,出了帐篷。

夜色沉沉,城市的灯火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他拿了只手电,到大石头上坐下,拿出纸袋里的东西,几下拆开包装纸。粉红色的硬壳笔记本,上回被林阅藏起来的。

陈麓川笑了一声,拿手电照着,翻开第一页。

然而不过看了两页,他便如坐针毡。伸手阖上笔记本,晃去车上拿了几罐啤酒过来,喝了一会儿,方才再次翻开。

他看得很慢,几乎是逐字逐句,只觉这本子在他手里越发沉重,像是十多年岁月的重量。

她写他像是风一样掠过走廊;写他下晚自习回家,与朋友勾肩搭背,朗声大笑,肆意放纵;写她有次月考发挥超常,在下一次的考试中恰好与他同一考场,语文做完之后,她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写恰逢雨天,她在一楼看见他被堵在门口,鼓足了勇气打算问他要不要借伞,他却忽然将身上的校服扯下来,罩在头上,大步跑进雨中…

她曾在不同时期写过不同风格的情书,每每鼓起勇气,又自我否决;

她执意报了与他同样的志愿,心里惶惑难定,害怕掉档之后一切前功尽弃,夜里偷偷哭过多回,白天却还是得梗着脖子与父母坚决抗争,“像个友军撤退,孤身作战的英雄”,她这样写。

她说,喜欢看张爱玲的书,因为情爱终究无望,一切欢喜转瞬即逝,一切恩爱都是虚妄。

直到看到最后,她写那晚豁出一切,只求给自己数年的暗恋划一个句点,可他“始终不起来”,而她觉得自己仿佛小丑,被这样的窘迫境地嘲讽得体无完肤。她落荒而逃却是无处可去,游荡许久,最终孤身一人前去看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日出。

啤酒已经不冰了,咽下去时,只觉得喉咙发苦。心里像是压了块巨石,让他难以呼吸。他想,自己何德何能。

这个人,能十多年如一日坚守,像个虽则清贫,却自得其乐的苦行僧。

陈麓川坐在石头上,就着啤酒,将日记读了一遍有一遍,直到兜里手机震动起来。他掐掉闹钟,将日记放回纸袋,又回到车上拿了点东西,开了一瓶水,随意抹了把脸,然后去帐篷里喊林阅起床。

林阅喉咙里嘟哝一声,缓缓地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陈麓川跪在地上,伸手将她抱起来,“起床,太阳要出来了。”

林阅趴在他肩上又眯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一低头,却见自己不着寸缕,急忙捞起被子一裹,红了脸,“你…你先出去。”

陈麓川笑了,低头在她脸上碰了一下,便起身出去,将空间留给她。

不一会儿,林阅穿好衣服出来。拿湿纸巾擦了擦脸,又喝水漱了漱口,到石头上坐下。

东方的天色仍然沉沉,像一匹深蓝的缎子。

林阅没睡好,这会儿将头靠在陈麓川肩上,打了个呵欠。

陈麓川将她手攥住,“撑一会儿,看完了就回去补觉。”

“所以说,所谓的浪漫就是要付出代价,人一旦年纪大了,就禁不起折腾。”

陈麓川被她这老气横秋的话逗笑了,“三十岁不到,大什么大。”

静了一会儿,陈麓川忽然问:“你后悔吗?”

林阅抬头看了看他,“后悔什么?”

“这么多年时间,全耗在我一个人身上。”

林阅沉默片刻,“不后悔。能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幸运的事。我更幸运,喜欢的人从来没变过。”

陈麓川笑了笑,心里颇觉酸涩,喉咙里竟似一梗。

片刻,他清咳一声,正要开口,忽见前方那深蓝的缎子被一缕浅橙色裁开一线。

耳畔林阅惊呼:“太阳要出来了!”

她站了起来,屏息凝神。

陈麓川也跟着起身。

天色一寸一寸发亮,远处城市的剪影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暖红之中。

那光芒渐大渐盛,忽然之间,从那光芒里迸出来小半个旭日,渐而越升越高,直到最后,明晃晃地悬在地平线的上空。

林阅被这难以言喻的胜美震惊得热泪盈眶,而就在这时,她手掌忽被人紧紧一握。还未低头去看,便听见陈麓川几分喑哑地唤她。

林阅抬眼,一下对上陈麓川的目光。

深海一样的眼,这会儿起雾似的湿润,他面容坚毅俊朗,她看见他眸中映着自己的身影。

陈麓川低下头,摩挲着她的手指,手伸进裤袋,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

林阅顿觉心脏似要从喉咙蹦出来,便看着陈麓川将盒子打开,那里面光芒一闪,让她再次眼眶一热。

陈麓川声音低沉,一句一句似是砸进她的心里,“我这人缺点不少,过去庸碌荒唐,懦弱退缩,远远配不上你的喜欢。但今后,我会用上一辈子的时间,让你不后悔你的选择…”他抬眼,深深看她,“林阅,嫁给我。”

林阅喉咙里一梗,一时说不出话,她伸出手掩住自己的嘴,想笑一笑,眼泪却汹涌而出。

陈麓川看着她,耐心等待,极力屏住呼吸,只觉胸腔里一阵闷疼。

终于,他看见林阅点了点头,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他止不住长舒一口气,用发抖的手执起她的手指,将戒指套了上去。

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霞光明媚,映得林阅面容柔和素净,一切都被笼在蜜糖似的暖光里。

陈麓川紧紧攥住她的手,低头深深吻下去。

两人心跳交叠,一声又一声。

似是多年以前,就曾这样深切地呼应:我等的人正是你。

·

张爱玲曾说: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但她心里是欢喜的,

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正文完]

☆、第61章 番外一·结果(01)

怀上孩子纯属意外。

山顶那晚,没有随身带安全措施,虽然最后是体外,还是这么怀上了。

林阅那时也在安全期,心存侥幸,之后也一直没在意,直到大姨妈爽约。她以往也有过生理期不准时的毛病,然而又等一周,还是没动静,只得自己忐忑地去买了试纸回来。

她看试纸上说晨尿更为精准,便打算一早再测,记挂着这事儿,是以整晚上都心神不宁。陈麓川也发觉了,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阅就醒了,身侧陈麓川还在熟睡,她便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轻手轻脚地起来,往厕所去了。

她一走陈麓川就睁开了眼睛,等了许久,没见她回来。陈麓川从床上爬起来,一走出卧室,便看见林阅正神色惝恍地站在厕所门口。

他快步走过去,忙问:“怎么了?”

林阅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他。

陈麓川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越发不安,又问一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林阅抬了抬手臂,陈麓川这才瞧见,她手里捏了个东西。

陈麓川想也没想,一把夺过来,待瞧见那是什么,顿时一愣。

上面两道杠,清楚明确。

陈麓川脑袋里嗡地一响,一时竟一片空白,继而被连绵不绝的狂喜淹没,一把将林阅抱起来,仍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我要当爸爸了?”

林阅笑了笑,却是眉头微蹙。

陈麓川觉察到了,将她放下来,“怎么了?”

林阅不忍心破坏他的喜悦,笑了笑说:“你倒是高兴了,我的折磨才刚开始。还没结婚呢,回家肯定得被我妈臭骂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