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日,萧仲麟从山上跌了很严重的一跤之后,便一直在乾清宫静养。今年春日,选秀的事情并没因为他病重而作罢,太后代他选了数名女子进宫,其中就包括符锦。

符锦进宫到如今,不是因为服侍太后有功,便是因为在他跟前侍疾有功,让太后先后三次为她晋升位分,到眼下,已经位居嫔位。

以往,符锦每日都会过来,每一次,他都不见。最初让卓永惊掉了下巴。卓永与宫里的每个人都一样,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符锦,所以惊讶。

可惜,如今的萧仲麟,容貌、躯体未变,心魂却已易主。

丽嫔,符锦…萧仲麟敛目斟酌片刻,“让她来。此外,你即刻派人去坤宁宫,请皇后过来。”

“是。”卓永面上平静,心头却是惊诧不已。皇帝不是说过,再不肯见皇后么?当时后宫三妃可是都听到了,宫女、太监更不消说。眼下这算什么?昭告后宫,帝王食言么?

萧仲麟瞥过卓永的背影,牵唇一笑。

少顷,符锦来到萧仲麟面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语气里的自豪、优越感让人无法忽视。

也是情理之中吧,她入宫与他没死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萧仲麟抬一抬手,“免礼。赐座。”

随符锦前来的宫女将带来的糕点奉上,萧仲麟看也不看,只问符锦:“有事?”

符锦对上他目光澄明却透着疏离的眸子,不由生出些许忐忑,“臣妾只是担心、想念皇上,为此才每日前来。这…就是臣妾的要事。”

萧仲麟微微一笑,“朕清楚,你有心了。”

符锦随之松了一口气,语带感激地道谢。

卓永安排下去之后,转回到萧仲麟跟前。

萧仲麟凝眸打量符锦。容长脸,柳叶眉,大眼睛,鼻子小巧,鼻梁高挺,唇色嫣红。是娇俏的美人,气质温婉。

身体原主喜欢的是这种气质的女子,意味的是不是受够了强势女子的压制?

思及这一点,萧仲麟不由轻轻一笑。

“皇上,臣妾真是太久没见到您了…”符锦撒娇地对他说话间隙,视线瞥向服侍在近前的太监、宫女。

萧仲麟会意,对卓永道:“你留下,其余人等退下。”

卓永称是,打手势遣了其余的宫人。

萧仲麟凝视着符锦,“算起来,不见的日子已久,你可曾受过委屈?”

符锦闻言垂泪,“臣妾…臣妾这几个月,当真是受尽苦楚。”说着,她身形一滑,跪倒在地,“先前被皇后娘娘擒获,臣妾受尽刑罚,走出牢笼之日,已是半死不活。臣妾是强撑着一口气捱了过来,为的是不辜负皇上的青睐。进宫之后,这些日子…承蒙太后娘娘不弃,才能每日前来侍奉汤水。”

“委屈你了。”萧仲麟审视着她,“你所承受的一切,皆是朕的过错。”

“臣妾万不敢当。”符锦连连叩头,“臣妾只愿皇上龙体康健,能时时服侍皇上。”

萧仲麟轻轻一笑,“有这心思已是难得,朕记下了。”

符锦满脸忧心、失落。

萧仲麟权当没看到。

符锦怯怯地抬眼,凝视着他,眼神里满含探究。她希望看到他的挣扎、痛苦,但是很可惜,他的眼神平静无澜。

“多少事,非朕可左右。前后比照,宛若前世今生。”萧仲麟不无怅然地一笑,“该原谅的,还望你原谅。该过去的,你不妨忘却。来日路长,容朕慢慢思量。”

“皇上!”符锦现出焦虑之色,正要继续说些什么,门外有太监细长的语声传来:“皇后娘娘到!”

萧仲麟即刻对卓永打个手势。

卓永即刻称是,小跑着去往殿外,扬声道:“恭迎皇后娘娘!”

珍珠帘的晃动未止,便由宫女分左右撩开,许持盈缓步而入。

符锦起身恭迎。

萧仲麟仔细打量。

女子一袭淡雅紫色,身形修长,身姿窈窕,容颜美得不可方物,端方自持,婉约如兰。

翩然一佳人,惊鸿照影来。

萧仲麟微眯了眸子,视线不愿从她面容移开。

许持盈款步到他近前,恭敬行礼。

萧仲麟抬一抬手,“不需多礼,快坐。”

语声落地,卓永现出惊讶之色。

符锦恭恭敬敬地给许持盈行礼。

许持盈弯了弯唇,抬手示意免礼,落座后望向萧仲麟,语气温和:“皇上召见臣妾,是为何事?”

萧仲麟斟酌片刻,“今日起,朕要到你的坤宁宫静养,直至痊愈如初。”

符锦、卓永愕然。

许持盈美丽之至的大眼睛微微睁大,“皇上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

“…”许持盈抿了抿唇。

不再见她是他说的,住到她宫里也是他说的,她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是必然。萧仲麟对她微微一笑,“皇后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唉,拖延症作者真是该枪毙一百回~不幸的是你萌家作者就是拖延症~别嫌弃这章短小,总会有粗长君出现哒~本章红包继续飞,明晚八点之前和上章一并发放,别忘了留言哦~·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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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003

许持盈笑容柔和,目光却是凉凉的,“臣妾自当遵旨。只是,去年冬日,皇上的言语与今日大相径庭。臣妾实在是——”

萧仲麟神色自若,“那些置气的话,做不得数。”

符锦震惊,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许持盈称是,凝了他一眼,毫不掩饰由心而生的轻蔑。

她那眼神很伤人。萧仲麟没办法不恼火、不窘迫,却只能在心里如数消化掉,面上不动声色。

就是这样窝囊的处境,不认不行。按常理,他根本不需要询问许持盈的意思,但事实是不问不行,而且一定要当着嫔妃的面询问。在人前,她终究要顾及着身份,不会让他颜面扫地。

反过来,他若自作主张驾临坤宁宫,私下相对,她一定会把他撵出门。

萧仲麟吩咐卓永:“摆驾坤宁宫。”

卓永恭声称是。

一刻钟之后,萧仲麟乘龙辇到了坤宁宫。

阳光之下,黄色琉璃瓦熠熠生辉。坤宁宫共九间,进深三间。居中三间为明间,用来见嫔妃、命妇。东面三间是宴息室、暖阁;西面三间是书房、小佛堂。

萧仲麟缓步走进门的时候,腿脚有些不利落。他右腿膝盖往上的位置有一处伤,至今未痊愈,多走动几步,就会扯得伤口生疼甚至迸裂。这是他这么久都闷在乾清宫的原因。

许持盈留意到了这情形,若有所思。

进入正殿,转入起居室,萧仲麟已经一瘸一拐的了。

卓永请他在临窗的木炕上落座,关切地问道:“皇上,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萧仲麟嗯了一声。

卓永连忙命人去传贺太医过来上药、包扎。

许持盈自顾自去了小书房习字。

甘蓝一面磨墨一面轻声道:“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谁知道。”

“不管怎样,这也算是向您低头了吧?”甘蓝是陪嫁到宫里的,虽然知道皇帝可恨得紧,但还是盼着帝后尽释前嫌、举案齐眉。

“向我低头?”许持盈失笑,“那可是要我进宫之前自尽的人。”

甘蓝暗暗叹息,嘴里还是往好处说:“说不定,摔了那一跤之后,脑子清醒过来了。”

“也说不定,他要坐实我想杀害他的罪名。”萧仲麟不明不白地摔下山那日,只与她起过争执。后宫里的人都怀疑她是凶手,只是没有证据,他也没说过什么。

甘蓝神色一凛,“真是这样的话…您该想个法子,离皇上远一些才是。”

“那不是长久之计,又凭什么躲着他?”许持盈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随他折腾吧,见招拆招就是了。”

甘蓝黯然点头。

“皇后娘娘,”翟洪文走进书房,行礼后躬身站到许持盈近前,低声道,“贺太医给皇上换药的时候,奴才留心看了看,伤势真挺严重的。就走了那么几步路,血就渗透了中裤。奴才就是想不明白,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上次落下的么?”他是坤宁宫大总管,卓永一手提拔上来的,头脑倒是很清醒,自许持盈进宫,一直忠心耿耿。

许持盈反问道:“你怎么看?”

翟洪文思忖片刻,语声压得更低:“要是上次落下的伤,会不会是中毒所致?皇上若只是从高处跌落,哪里需要将养这么久?”皇帝自幼习武,虽然天资有限,身手一般,只擅长骑射,可毕竟有着数年的功底,伤又不在头部,哪至于摔一跤就将养几个月之久。

许持盈微一颔首,应该就是这样。那一晚,萧仲麟出事之后,卓永带侍卫送他回到乾清宫,传贺太医前去诊治。知晓内情的人口风都特别紧,对外只说皇帝摔伤了腿,没有大碍,但是不能行走,要将养三五个月。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是谁要杀掉他?是谁比她还要厌恶他?他又知不知道真凶是谁?

真凶对他都敢下手,对她呢?

此刻,包扎完毕的萧仲麟也在思索这件事。

穿越前,他心里住着个文艺青年,走出校门之前,酷爱文学、历史,熟记诗词史书;走出校门之后,几年打拼,成为商业精英。

看起来是丰富多彩的生活。也只是看起来如此。示人的一面与真实的性格完全相反,便有了很多自相矛盾的情况。

真正交心的朋友很少,从没有与人谈情说爱。被女孩子说心高气傲得不可一世,也被怀疑过取向。

原因是他的家族有遗传型骨癌。

十几岁开始,他对死亡的畏惧形成阴影,挥之不去。有些时候,是怨恨长辈的:如果明知道可能殃及后代,为什么还要结婚生子,为什么要让后辈随时面临步自己后尘的危险。

终究没能幸免。死之前,病情反复,极为痛苦,脾气不受控制的变得特别孤僻、暴躁。

那一生,终于解脱了。

灵魂来到这个时空,成为九五之尊,喜悦只有片刻,长期萦绕于心的只有一种感受:窝囊。

处境正如许持盈说过的那样,不是一般的窝囊。

他承袭了身体原主的记忆,很清楚一件事:下杀手的人,其实已经得手了。

那天下山途中,伤处中了一支只有寸许长的毒箭。贺太医赶去给他治疗的时候,箭支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溃烂,只能将那块腐肉剜掉,配合汤药祛除毒性。

万幸,毒性虽猛,几次反复,终究是有方子可解。不然的话,任谁的心魂附身,这条命也捡不回来。

到底是谁要杀他?

直觉告诉他,不是许持盈。她就算恨极了,也不应该那样迫切,而且她当时刚进宫,能确保自己不出事就已不易。

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

因为正反两面的考虑,他选择住到坤宁宫。

身体原主对女子有着一份固有的轻视,他不敢。

他惹不起太后,惹不起满朝文武,尤其惹不起她。丞相的掌上明珠,摄政王心中的白月光,她若是来回挑拨,让那两个人联手,真有可能把他废掉。

不管怎样,总得努力让她对自己改观,最起码,不再剑拔弩张。

·

下午,萧仲麟倚着紫檀雕龙凤炕几看书,许持盈留在小书房习字作画。

晚间用膳的时候,萧仲麟邀她一起,她不肯,他也没勉强。

用过饭,卓永扶着他到了里间,他循例摆一摆手,示意卓永退下,独自洗漱、擦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是不错,但是当着太监或宫女脱衣服是他消受不来的福分,由人服侍就更不需提了。

许持盈带着宫女到暖阁取衣物首饰的时候,留意到了这一点,不免有些意外。是他本来就有小事上亲力亲为的习惯,还是身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横竖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记得他那些歹毒又愚蠢的言行就够了。

不可能与他睡在一张床上,在他离开之前,她做好了睡在书房里间的准备,不认为他会反对。

回到书房,她刚要吩咐甘蓝叫水、铺床,萧仲麟带着卓永慢悠悠晃了进来,问道:“今晚你睡哪儿?”

“不劳皇上关心。”许持盈面色冷淡,语气亦是。

萧仲麟一本正经地道:“我总得知道,要陪你睡在何处。”

许持盈凝视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自己打自己脸的时候还多着,萧仲麟告诉自己要习惯,“我瘸着一条腿,能把你怎样?”

“…”

“卓永,请皇后就寝。”萧仲麟把难题扔给卓永。

卓永笑呵呵地称是,上前两步,躬身行礼:“皇后娘娘,天色不早了,早些歇下吧。”

许持盈盯着卓永,不说话。

萧仲麟道:“这么多宫人瞧着,分开睡的话,不是误会我冷落你,便是误会你无心侍寝。话传到太后宫里,不好吧?”

许持盈忍耐地吸进一口气。她到这时候才发现,他住进来,真是一个能把她膈应死的大难题。

“皇后娘娘。”卓永身形低了三分,随时要跪下去的样子。

“走吧?”萧仲麟笑笑地道。

许持盈去了东暖阁。

萧仲麟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视线一直不离她那把小细腰。

这女子是真美。反复打量,都找不到一丝不足。

萧仲麟先一步到床里侧歇下。

许持盈再不情愿,终究是不想他把这种事情闹到太后跟前,沐浴之后,拿着一册书上|床歇下。

萧仲麟指了指服侍在门边的甘蓝,“下去吧。”

甘蓝心里再向着许持盈,也没有许持盈的胆子,即刻称是,悄然退下。

许持盈倚着床头看书。

萧仲麟侧头看了她几次,得到了几记冷眼之后,自觉无趣,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子,有了睡意。

他坐起身来,脱掉中衣,随手扔到床尾,问道:“还不睡?”他不习惯穿着衣服睡觉,更不习惯睡前亮着灯。

许持盈瞥他一眼,眸子里有了火气,“你要做什么?”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