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幼澄进门之前,许之焕望向临安:“老三在何处?”

临安恭声道:“这几日,三爷一直闭门苦读,丫鬟、小厮每日都见不到他的面儿,送饭时只是把食盒放在书房门外。”

许之焕道:“这样再好不过,正合我意。你安排几个人,好生照看他。”

临安会意称是。

又一个变相被禁足的人。

许幼澄走进门来,穿得十分素净,面上罩着轻纱。她的脸是彻底毁了,每日照镜子的时候,对她不亚于噩梦。

在厅堂正中的位置站定,许幼澄恭敬行礼。

许之焕吩咐道:“把刘大夫带进来。另外,去请夫人过来。”

小厮应声而去。没多久,刘大夫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许之焕不说话,待得许夫人进门后,示意她落座之后,吩咐刘大夫:“把你所知一切,如实讲来。“刘大夫对许幼澄所知有限,说了些无关轻重的事情之后,把她有喜脉的事情如实复述。

“啊?”许幼澄错愕,手不自觉地按住腹部,踉跄后退。

“小的眼下唯请丞相开恩,小的固然有罪,可一家老小却是毫不知情,还请丞相大人高抬贵手。”这样大的丑事,除了宫中的贵人,任谁都没可能活下来。刘大夫再清楚不过。是为此,他料定自己难逃一死,此刻只想保全家人。

许之焕只吩咐临安:“带下去。”随后,深深地凝视了许夫人一眼。

许夫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慌忙起身行礼,“这件事,都是妾身治家不严之过,还请老爷降罪。”

许之焕没理会她,望向许幼澄,“你作何解释?”

“我…”许幼澄死死地咬了咬唇,“父亲,我不相信,请您再找个大夫来给我把脉。”

许之焕心头的失望却更重了。起先,他还抱着一丁点儿幻想,希望这件事是刘大夫胡说八道——虽然明知没人敢胡说这种事,总希望能够出现惊人的意外。

可许幼澄的言语,却是不经意间表露她曾与男子有染,有怀孕的可能。

这实在是许家的奇耻大辱!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许之焕侧头睨着许夫人,“回内宅去,半个月内,不准走出正房。”

他把许夫人禁足了。

许多年来,这是第一次。

许夫人死死地咬住嘴唇。

许之焕看了却是更加烦躁——这个德行,竟与许幼澄一般无二。

“退下!”他冷喝道。

许夫人一惊,立时吓得起身,行礼称是,仓促离开。出门时,脸已经因为羞惭涨得通红。

许之焕这才看住许幼澄,冷声道:“你确定要我换个人来为你把脉?”

许幼澄抿了抿唇,眼角余光飞快地瞥过许昭、许明、许大奶奶,如果是他们之间里的一个迫使刘大夫说出那种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虽然几乎已经确定刘大夫所言属实,可在这一刻,她只能寻求一个意外,祈望接下来有转机,若是什么都不做,她只有死路一条。

争取过、努力过,便是落难,也能甘心。更何况,如果是真的,那反倒能让她转危为安。

与她私相授受的是宁王,是皇家子嗣,只要宁王不倒,许家就该考虑利弊、宽容待她。

由此,她再次行礼,“是。”

许之焕此刻却是怒不可遏。

他不明白,次女怎么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

与宁王来往已是不顾大局,若是与宁王有染、怀了宁王的骨肉…

这得有多下贱,又有多不自重?

这是许家的闺秀、他的女儿?

许之焕强行克制住心头的暴怒,冷声道:“你既然这么说,便是承认了曾与男子有染在先。我没闲情管你是否身怀有孕。回到别院之后,你便自尽,我给你一个暴病而亡的结果。”

“父亲!…”许幼澄软软地跪倒在地,心念数转,哀声道,“就算女儿不自重,就算刘大夫所说属实,可对许家也没有坏处啊…实不相瞒,女儿手里有宁王与我私通的凭证,更何况,他待我终归有过一些情意…父亲,您就成全女儿吧,让女儿嫁入宁王府。最起码,您的外孙能有个好的归处,能有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许大奶奶听了,不由得顺着许幼澄的说法思忖起来:假如许幼澄成为宁王妃,对许家并没好处,却也没有坏处。一切,全在于宁王。

她没料到的是,许之焕连连冷笑:“你倒是敢做,并且敢想。许家的家规,我懒得跟你复述。眼下你犯了家规,因着皇后娘娘的缘故,我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把你处死。今夜你回到别院之后,服一碗药,全一个病故的名声。否则,便是无意间染了疟疾,自缢而亡的下场。”

许大奶奶脸色发白。

许幼澄满目震惊。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您…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让我嫁入宁王府又怎样?况且我腹中不是已经有了宁王的骨肉么?父亲!”她声声作响地磕起头来,“父亲,我不怕死,但眼下可是一尸两命啊…”

“行差踏错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今日。”许之焕语声冷漠如铁,“你若是不愿,我也愿意将此事闹大,让宁王给个说法。但你要记得,那是你身死之后的事。”他如今能给予许幼澄的,唯有蔑视、嫌弃,摆一摆手,“带下去!”

许幼澄不甘地辩解、求情,许之焕充耳不闻。

·

一大早,萧仲麟按时起身上朝。他昨夜没睡好,但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出门之前,把符锦一事的后续当着文鸳、卓永的面儿交代给她,又留了个字条,让她凡事与沈令言酌情着情形应对,不需派人去前面禀明她。

待他出门之后,没过多久,沈令言便回到宫中,把符锦的意思明确告知许持盈,问要不要把人带进宫中。

“既然如此,就把她带到宫里。”许持盈微笑道,“皇上说过,不论符氏作何回应又作何打算,沈大人与本宫酌情而定即可。”

这带来的意外,不比昨日少多少,但是之于沈令言,带来的喜悦更多。

她当即唤手下从速把符锦带进宫中,到坤宁宫等候询问。

许持盈回到坤宁宫,命人把符锦带到面前,只留下符锦、甘蓝,别的宫人一概退下。

符锦见状,不由得对沈令言怒目而视,低声道:“我跟你说的很清楚,要与皇上细说原委!”

沈令言不动声色,语气平静如湖面的清水,“这是皇上的意思,我只可照办,你没有别的选择。”

“…”符锦望着许持盈,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戒备、妒恨。

许持盈微微挑眉同时,唇角微微上扬,“符氏,到了今时今日,就别讨人嫌了。该说的快些说,兴许能保你家族免去灭顶之灾;若是有不切实际地幻想,当心无法活着走出坤宁宫。”

符锦改为垂眸看着脚尖,不回话。

“既然她是这个样子,那么,沈大人、甘蓝,你们便先让她尝一尝宫里的针刑,除了露在外面的这张脸,不需客气。”许持盈语气悠然,“不管怎样,等皇上下朝之前,让她实实在在地尝到苦头。万一下手重了,只管算在本宫头上,直接带出宫里,扔进护城河便是。”

沈令言与甘蓝齐声称是,同时举步走向符锦。

符锦立时变色,“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甘蓝冷笑一声,“要不要请卓大总管回来一趟,告诉你这就是皇上的意思?”

符锦嘴角翕翕,说不出话,眼泪却一滴滴地掉落。

“哭是没用的。”沈令言道,“此刻你的处境远不如昨夜。放聪明些,知无不言,兴许能为家族和自身争取到从轻发落的结果。”

“可是…可是…”可是她知晓的那些事,又岂能对许持盈说出?没有金口玉言的萧仲麟发话,她又怎么敢说?

“死或者不死,你看着办。”沈令言站到符锦身侧,拍拍她的肩头,“离开坤宁宫,你就别想再有生路。”

一个是心狠手辣的许持盈,一个是冷血的名声在外的沈令言…

符锦双腿一软,不由得跌坐在地,无声地哭了起来。

许持盈视而不见,悠然喝茶。

到末了,符锦终究是扛不住压力,膝行到许持盈跟前,“皇后娘娘,贫尼一定会将所知一切如实相告,若是如此,您能给符家满门一条活路么?”

许持盈面色一整,认真地颔首,“我可以。”素白的手扬起,指一指近前的绣墩,“坐下说话。”

她与符锦的地位已经是天壤之别,为此,反倒无意在小节上给对方难堪。

符锦却是不敢坐,仍旧跪在原处,低声道:“贫尼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处说起,皇后娘娘想到何事,只管发问。”

许持盈满意地笑了笑,“先说些不打紧的吧。你被皇上发落到寺庙清修当日,太后娘娘见过你,她与你说了些什么?”凡事都得有个章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符锦一面回想当日情形,一面原原本本地告知许持盈。

许持盈先前便通过宫女的通禀猜测、知晓了大部分实情,听着符锦的话,能够确定她并没撒谎。

末了,符锦道:“其实在那日之前,太后娘娘便找过贫尼几次——例如首次被皇上发落当日,例如平日里派婉容去见贫尼,委婉地套话。贫尼知道,有些事若是让太后知晓,只能是死得更快,便一直缄默。”

这一点,符锦算是比较聪明的。甚至于,如果不是萧仲麟来了个翻天覆地的转变,她在后来的种种行径,都足以让萧仲麟按照她的意思给她宠幸,给她豁免罪责的机会,甚至是荣华富贵。

许持盈颔首,又问道:“那么,你所指的有些事,定是与宁王相关。究竟是哪些事?”

符锦低下头去,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面色惨白。

说了,她这条命就没有了。

不说,她还是只有身死的结果。

皇上对她恩断义绝、翻脸已是实情,她只是担心,能否在说出一切之后,保全双亲的性命。

许持盈也不着急,更不催促,只是道:“你只管慢慢斟酌。但是,我等得起,却担心想把你灭口的人等不起。万一,朝堂之上,有人要置符家一个满门抄斩的罪名,也不足为奇。毕竟,昨日想杀你的人,未能得手,今日也该轮到你的家族了。”

符锦身形一震,眼泪再一次无声掉落。

毋庸置疑,她已经走到了绝路。眼下能求的,不过是帮亲人避免更大的灾祸。

一切都因她自己的贪念而起,她如何忍心让亲人因她获罪。

许持盈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示意甘蓝把萧仲麟留下的字条拿给符锦看。

字条上只有寥寥数语:知无不言,朕保你亲人不死;言辞闪烁,符家满门与你同罪。

符锦看完字条,又无声地哭了一阵子。

许持盈毫无情绪,这就是喜欢一个帝王的代价。可以将别人置于最难堪的地步,也可以将自己置于最凶险的地步。

眼前的符锦如此。日后的她呢?

不知道。

这真是让她一想就心惊。所以,凡事都要掂量着自己的分量行事,不然,迟早走到符锦这样的下场。

符锦哭过之后,平静下来,拭去脸上的泪水,伏地磕头,再没起身,“臣妾对不起皇上,更是有辱皇室。臣妾知晓的秘辛,都关乎宁王。宁王与许二小姐有染,并且有了肌肤之亲。”

“…”许持盈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为了掩饰情绪,问道,“你要告诉本宫的,只有这些?”

“不是,还有。”符锦犹豫片刻,终究是下了决心,道,“从始至终,宁王都在利用臣妾接近皇上。并且…臣妾与他…也不干净。”

符锦与宁王爷不干净?这个不干净,指的是什么?

许持盈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望向沈令言。

以现在她对萧仲麟的丝丝缕缕相加起来的好感,她真的不希望,他早就戴了一顶无人知晓的绿帽子。

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截止到现在,做了一个或许很让你们失望的决定:本文要停更一段时间,七月三十一号恢复更新。

这几天持续失眠、思维发散,躺床上睡不着,白天状态跟梦游差不多。正常工作和码字都受到了特别严重的影响,总是该睡的时候睡不着,该做事的时候没办法集中精力。

我必须遵医嘱休息调整一段时间。

今天辞了手边的工作,以为能照常码字,事实是我做不到。只能食言。

上次停更是写《锦绣芳华》期间,那次是因为母亲去世,情绪真的走不出来。好一些之后,有了后来的大修。当时是觉得没必要什么事都告诉读者,就始终不死不活地没做过明确解释。

现在我对一些小天使的感情就是朋友,觉得有必要详细的告知一下停更的原因。

这次是感情方面带来的后续麻烦。我承受能力实在有限,越来越暴躁。

写文方面,只要挖了坑我就会好好儿完结,只是时间问题。希望你们相信。

这个文我在请假期间会继续往下写,每天写再少也会坚持。前文不会修改。

到月末恢复更新,存下的字数会在复更之后的几天之内陆续发放。

真的是对不起你们。

不求原谅,只求体谅。给我一些缓冲的时间。谢谢(づ ̄3 ̄)づ╭?~

第 28 章 第028章(更新)

028

沈令言对许持盈笑了笑。心说皇帝以前那个做派,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吧?

符锦继续道:“臣妾已经在落霞庵出家, 别人不屑再计较臣妾以前的过错, 并且不知臣妾下落。想要将臣妾灭口的, 只能是宁王、太后。这些,臣妾都明白。”

不论怎样,都难逃一死, 再没别的出路。

她是贪慕虚荣,甘愿被宁王利用。但是, 宁王比起她,又好到哪儿了?

到了这关头, 他该做的难道不是帮衬符家走出困境,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始终守口如瓶?居然要将她灭口…

假如她成为刀下亡魂,宁王、太后为着心安, 一定会吩咐党羽怂恿萧仲麟,将符家满门抄斩——只有那样, 他们才会真的心安。

她的命再贱, 家族的门第再低, 性命也不该被宁王那般卑鄙的人左右。

许持盈喝了口茶, 让自己镇定下来, 吩咐道:“平身,从头细说。”

符锦低声称是,依言起身,把过往种种娓娓道来。

·

三层汉白玉基座上的奉天殿,是皇宫中最大的宫殿, 富丽堂皇。历朝历代累积出的底蕴,让其自有天家威仪。

七层台阶的座基上,是金漆木雕龙椅。龙椅后方,为七扇金漆木雕屏风;龙椅前方,分列六根沥金粉饰金云龙图巨柱。

七十二根顶梁红柱错落有序地矗立于整座殿堂之中,香亭中的香烟温柔地梭巡至角角落落。

此刻,萧仲麟端坐在龙椅上,已接受过百官朝拜。

除去一些重要的、特殊的、突发的大事,皇帝每个月初一、十五御殿视朝。今日并非视朝日,但因萧仲麟称病将养时日已久,痊愈后首次上朝,于他和百官都可算是一个庆典或意外,自是破例行事。

七层御阶之下,文武官员分立两旁,各自按照定制行事——皇帝在奉天殿,并不处理具体的朝政,只接受升迁、外放官员的谢恩。

许昭是近期升迁的官员之一,沈慕安则是要离京外放的官员之一,二人心绪大相径庭,却都要按照规矩进殿叩谢皇恩。

原本,这两个人的升迁调任,在一些人看来还有生变的机会——皇帝那个脾气,跟人置气或给人体面,挺多时候都是一时兴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改了主意。

直到今日、此刻,心存疑虑的人才确定,这件事没有再改变的余地——在金殿上确定过的事,皇帝若要反悔,便是自打耳光惹人耻笑,沈慕安绝对没有这个分量。

这些事情作罢,萧仲麟转到奉天门听政,处理具体的军国大事——勤政的皇帝,每日一大早都要来此处上早朝。

萧仲麟不敢保证自己会数十年如一日拼命地兢兢业业,但是现阶段很有自知之明:以现状而言,绝对没有懈怠的理由。

如果把丞相、摄政王、六部比做他的团队,他根本不了解团队中的每个成员,甚至不了解团队在经营、策划、发力的项目到底有哪些。

有太多功课要做,非一日、一月甚至一年可以做到胸有成竹。

而帝王不是能够选择的职业,他能做的,唯有尽心竭力。若是消极怠工,便是死路一条。

听政时,萧仲麟意识到,许之焕在前几日给他提过醒、请他先行斟酌的朝政,正是今日六部官员急着要他决定的。

他已慎重地了解过具体情形,更虚心请教过许之焕的看法,如此,今日心中对大多数事情都已心里有数。

期间,他偶尔会心怀感激地望向许之焕,见对方头戴帕头,身着圆领右衽袍,腰系青色玉带,低眉敛目,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