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凤熙宫时,皇帝起床了,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上官若,问:“怎么了?”

上官若垂眸,勉强一笑:“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我们成亲这么多年了,我还没给娘磕过一次头。”

皇帝的眸子里溢出了丝丝宠溺:“现在也不晚。”

上官若扫了一眼桌上的香烛和纸钱,这是她准备的,他看到了,所以很欢喜,认为她终于孝心大发,要承认他生母了。

上官若的指甲,掐住了皮肉:“我明明告诉兰儿买个房子的,她竟给忘了,天色还早,我去买。”

皇帝哪里舍得让她出宫:“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娘不贪住不贪吃,能见见媳妇儿就心满意足了。”

上官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不行,怎么说也是我的一片孝心,第一次祭拜她老人家,我不想失了礼数。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不放心的话,叫多公公跟我一起吧。”

话说到这份儿,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我陪你。”

“不!”她一叫,皇帝浓眉一蹙,她忙垂眸,掩住慌乱道,“你陪我,哪里能体现我的孝心?”

皇帝笑了笑:“好,都依你,把你的暗卫也带上。”

上官若点头,带上暗卫也好——

不多时,上官若与多公公和三名女暗卫踏上了出宫的马车。

马车行进到一半时,上官若突然“腹痛”,一名女暗卫扶着她进了一间茶肆,正是忘忧茶肆。

多公公要跟上,却被另外两名女暗卫拦住。

“女人上厕所,你跟什么跟?马上就出来了!”

多公公只得作罢。

字条上写的是最好独自前来,没说一定不许带人。

上官若带着女暗卫进了天字间。

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冷笑着看着她们。

上官若眉心一蹙,忍住浓烈的不安与恶心,问:“你是谁?”

女人摘掉面纱,露出那张有着一条狰狞刀疤的脸:“皇婶,别来无恙啊。”

“嫣儿?!”上官若惊得目瞪口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脸…”

纳兰嫣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忍住怒意道:“我不在这里,谁会在这里呢?”

上官若的眸子瞪得越发大了:“你…”

纳兰嫣凉薄一笑:“我,对了,是我。”

上官若整天泡在皇帝的蜜缸里,对实事一无所知,但她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结合种种奇怪的现象,她的脑海里,很快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天是不是你给我下了药?”

纳兰嫣耸了耸肩:“是又怎样?”

上官若难以置信:“嫣儿!我是你皇婶!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纳兰嫣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啧啧啧,还真是个被保护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脸上的伤可是拜你儿子所赐,你也可以问问你儿子为什么要害我呀!”

上官若张大嘴:“你…你就是那个内奸,对不对?”

纳兰嫣摇头一叹:“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了,你丈夫跟儿子都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了,你居然还不知道我是内奸。我说上官若,你真的配做一国皇后吗?”

上官若揪住了胸口,她误会淑妃了,怕她自责,他们父子竟都没告诉她真相。

纳兰嫣愤愤地瞪了上官若一眼,原本她最嫉妒欧阳倾,可一番相处下来,她发觉自己最看不惯的却是这个皇婶!

一生下来,就拥有比别人多的美貌与幸运。

草原的统治者是她父亲!

皇权的统治者是她丈夫!

而接管这一切的一切的人,又即将是她儿子!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们全都无条件地宠着她!

她是上辈子拯救全人类了吗?为什么过得那么好!

“上官若,废话不多说,想拿回你想要的东西,就签下这份协议!”

纳兰嫣将协议扔向了上官若。

女暗卫接住。

上官若拿过一看,瞬间变了脸色:“五百万两黄金?你当我是国库吗?”

国库都没这么多钱!

“国库哪儿有你的嫁妆多呢,皇婶?”纳兰嫣邪恶地笑了。诸葛夜,你从我这儿抢走的,我会翻倍从你母后的身上要回来!

上官若的确有那么多钱,只是,给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她不情愿!

纳兰嫣又拿出一幅画来:“皇婶,我有底图的,不要逼我临摹一千份,发到京城的大街小巷!”

上官若眸色一厉!

女暗卫的剑抵上了纳兰嫣的脖子!

纳兰嫣狰狞的面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杀啊,尽管杀了我,看我死了之后,你能不能从我身上找回那份底图!”

上官若颤抖着身子,泪水簌簌滑落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给自己带来了多么大的麻烦,又给皇帝与夜儿造成了多大的阻挠,甚至,给整个皇权都引来了灭顶一击。

她知道错了…

真的知错了。

但是没办法,事已至此,她走投无路了。

“快点签字吧皇婶,多公公还在下边儿等着呢,万一他冲上来发现了这幅画,你要怎么向我皇叔交代呢?”纳兰嫣“好心好意”地提醒着。

“底图在哪儿?还有临摹的画都在哪儿?”上官若咬牙问。

“放心吧皇婶,我无意与你结仇,要不是你儿子把我逼得没有活路了,我真不乐意打搅你跟皇叔的甜蜜日子的。只要你签字画押了,我保证将东西销毁!”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不过,明天的大街小巷可全都是皇婶你的艳画了!”

五百万两黄金,对她来说,还不是什么给不起的东西!

上官若接过笔,狠心签了字,画了押。

纳兰嫣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上官家果然有钱,难怪我姑奶奶,费劲心思也要嫁给大君了。”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上官若厉声驳斥。

纳兰嫣站起身:“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现在,只要皇婶再帮我最后一个忙,我保证,从此不再烦你!”

上官若气得发抖:“还要帮忙?你得寸进尺!”

“嘘嘘嘘。”纳兰嫣比了个手势,“小声点儿皇婶,我想,你绝不乐意把多公公给引过来的。”

上官若撇过了脸!

纳兰嫣就道:“我听姑奶奶说过,大君给皇婶造了一条安全通道,以防万一,皇帝对皇婶不好了,皇婶可以带着孩子逃回喀什庆,这条通道,皇婶还没用过吧?”

说是通道,实际是一条有专人死守的逃亡路线,每经过一个哨岗,哨岗都会自我销毁。

所以,它能用,但只能用一次。

且由于它是一条逃亡路线,一旦启动,就代表上官若与皇帝决裂了,大君的军队,不日便要杀进来,替上官若讨回公道。

不到万不得已,上官若绝不会启动它。

哪怕跟皇帝吵成那样,她也只是写信给大君,说自己想他了。

可现在,纳兰嫣竟打了那条它的主意!

“你要干什么?”她警惕地问。

纳兰嫣微微一笑:“我不是说了吗?你儿子逼得我在皇城呆不下去了,我要回喀什庆,请皇婶开启逃亡通道,让我和我的人安全离开!”

上官若怒眼一瞪:“你做梦!”

【27】日食,行动

纳兰嫣温柔一笑:“皇婶,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你们过你们的开心日子,但总要给侄女儿一条生路,你说呢?”

上官若冷汗涔涔地看着她因那道疤痕而越笑越狰狞的脸,决然道:“我死也不会给你开启逃亡路线的!你别做梦了!”

纳兰嫣的笑容越发浓艳:“皇婶是真的不怕我把这些艳画儿送到皇叔的手上,是吗?你觉得皇叔很爱你,爱到能容忍你给她戴绿帽子?我想,以皇叔的为人,应该会杀了皇婶吧!”

上官若的心咯噔一下!

纳兰嫣又道:“当然,皇婶或许不怕死,不过带着皇叔的恨死去,皇婶会不会在九泉之下都无法安息呢?”

上官若捏住桌角的手轻轻颤抖了起来:“他不会信你的!一幅画罢了,画功高强的人,也不是画不出来!我…我的身子,宫女也看过,你买通了我的宫女,有什么了不起?”

反正明月表态了,他可以证明他没来过茶肆!

大不了,她死咬着不放,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弃她,只要他不恨她就好!

“啧啧啧。”纳兰嫣摇了摇头,“皇婶,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你…你什么意思?”上官若从她戏谑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强的危险。

纳兰嫣拍了拍手。

门被打开,一名身材矮胖的妇人走了进来。

上官若定睛一看,霎时怔住:“蓉…蓉郡主?”

说起来,二人也是旧时,蓉郡主的祖上是诸葛家的王爷,世袭到蓉郡主父亲这一代已经成了爵爷,再过个三两代便会沦为庶人。好在蓉郡主的父亲与夫君都十分能干,在朝中分别担任礼部尚书与兵部侍郎,上官若还是摄政王妃时与蓉郡主的走动就不少。只不过上官若美得天怒人怨,蓉郡主总是寒暄几句便与其他贵妇远远地躲开了。毕竟,谁也不乐意给谁作陪衬,不是?

蓉郡主看了看上官若,同年出生的,她皱纹都好几条了,上官若还美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些年只有她长了,上官若都冻住了吗?

太不公平了!

“皇…皇后娘娘。”她低下头,打了个招呼。

上官若挑剔的眸光扫过蓉郡主的衣裙,明明那么肥胖,还敢穿褶子纹的春裳,杏色!还有裙子,弄什么荷叶款,像一坨扒在地上的泥团子!这女人的品味,真是不敢苟同!

当然,上官若对时尚的本能一瞬间便挥发干净了,下一秒,她开始认真地思索蓉郡主出现在此处的目的,似乎…是纳兰嫣让她来的,纳兰嫣想做什么?

纳兰嫣皮笑肉不笑地靠上了椅背:“蓉郡主,你那天来茶肆都看见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皇后娘娘。”

上官若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蓉郡主舔了舔唇角,悻悻地道:“那天吧…那天我在茶肆外面看见了明大家,我好奇,就跟了上去,然后,在厢房,看见…看见…看见皇后娘娘坐在明大家的腿上,亲…亲吻明大家。”

上官若后退一步,撞上了桌子。

桌子一颤,杯子倒了一半,又掉了一个,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纳兰嫣莞尔笑道:“不知道蓉郡主与明大家同时作证,皇上会比较信谁的?啊,没关系,反正大刑之下,没人能说假话,我相信以皇叔的手段,还不至于判断出孰是谁非。”

上官若最后一丝侥幸被踩破了。

纳兰嫣比了个手势:“皇婶,请吧!”

“皇上!”婢女福着身子走入凤熙宫,将手中的饭菜放在桌上,“您多少吃点儿吧?”

皇帝看了一眼屏风后,静静练字的曦儿,正好,曦儿也抬头看向了他,四目相对,父子俩都微微弯起了唇角。

待曦儿继续埋头练字后,皇帝的笑容慢慢收拢:“皇后还没回?”

婢女摇头:“没,可能是娘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挑东西,总是举棋不定的。”

皇帝“嗯”了一声没说话。

婢女又道:“您先吃点垫垫肚子。”

皇帝看了看墙壁上的沙漏,眸子里掠过一丝暗淡:“不吃了。”

语毕,拿着香烛纸钱,起身出了凤熙宫。

诸葛琰昏迷好几日了,楚芊芊正在给他背部的伤口拆线,这里原本缝合过一次,快要拆线的时候诸葛琰梦魇,崩裂伤口,又缝了一次。

上官灵担忧地问:“楚姐姐,他怎么还不醒啊?”

楚芊芊剪断线条,用镊子,一根一根夹了出来:“体内尚有余毒未清,清完了就醒了。”

“那要多久才清完啊?”上官灵追问。

楚芊芊用药水给诸葛琰的创口消了毒,年轻就是好,恢复得真快:“清完啊,大概十天半个月吧。”

“那么久。”上官灵垂下了脑袋。

要说楚芊芊对上官灵一丝埋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天下母亲的共性,都不乐意看见自己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出生入死,还不止一回。可看到上官灵为了照顾诸葛琰,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又气不起来了。

“在拿到和离书之前,你还是得注意一下规矩。”

上官灵眼睛一亮,拿到和离书之前注意规矩,拿到之后…就不用了?啊!楚姐姐的意思,是会帮她弄和离书了?

小哑巴,到时候我们就真的可以在一起了!

楚芊芊出了厢房,宫女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才人!才人!食香居送账册来了!”

食香居的账册,一年才看两回,这句话,俨然是送情报的意思。

楚芊芊不敢怠慢,忙拿着账册进了屋,翻开一看,脸色骤变!

“孙内侍!孙内侍”她唤道。

孙内侍踉跄着跌进屋:“才…才人!您有何吩咐?”

“太子殿下呢?”

“在书房!”

楚芊芊拿着字条去了书房。

字条是欧阳瑾传来的,距离欧阳瑾拿到解药已过去六天,再不来点儿重头戏,欧阳瑾便要翘辫子了。

字条说,纳兰嫣约了蓉郡主与上官若,并用艳画威胁上官若。

还以为纳兰嫣把皇后和明月灌醉打晕,是为了造成他们厮混的假象,好叫皇上怀疑,没料到,她真正的目的是画下他们的艳画!

真是个狡猾的女人!

字条里虽没讲明纳兰嫣威胁了上官若什么,但诸葛夜第一时间就派手下封住了上官若名下的所有嫁妆,任谁去领,哪怕是上官若本人,也不许带走一分一厘!

随后,诸葛夜带上小狼崽去往了茶肆。

纳兰嫣等人已经离开,具体去哪儿,诸葛夜猜到跟安全通道有关,可惜那条通道除了上官若,谁都不清楚入口在哪儿。好就好在小狼崽嗅觉极为灵敏,一路沿着上官若的气味追了过去。

嘭!

嘭!

嘭!

“喂喂喂!你们看啦!谁家的烟花啊?好漂亮!”

“是啊!比皇上登基的时候还漂亮!”

烟火尽头,上官若颓然地坐在一堆废墟里,孤单的背影,像一团随时可能散去的云。

诸葛夜跳下马车,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母后。”

上官若缓缓转过身,仰头,看向风尘仆仆的儿子,泪水,掉了下来:“夜儿…我犯错了…犯大错了…”

诸葛夜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别想了,跟我回家。”

上官若额头抵上他胸膛:“我…我把他们放跑了…怎么办…他们跑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