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芊芊看了看红肿的手指,道:“就是不小心弄的,我没想他。”

沈氏点着头,面上却明显不信,她拉过楚芊芊的手道:“芊芊啊,我知道殿下待你一片真心,可是…这世上的男人,哪有一辈子只一个女人的?你莫要犯了妒忌之罪。”

楚芊芊牵了牵唇角:“我知道了,娘。”

这哪里是知道?

分明是没听进去。

可终究对方是太子妃,沈氏从内心已不能把她与从前的女儿混为一谈了,也不敢说的太重,就抬手,遮了遮顶上的阳光道:“太刺眼了,要不要戴幕篱?”

楚芊芊摇头:“不觉得晒啊。”

茶肆内,诸葛夜正与一名幕僚谈完朝堂局势,孙内侍推门而入:“殿下!皇上与皇后娘娘有消息了。”

诸葛夜停下随意写划的笔,看着孙内侍道:“父皇与母后在哪儿?可安好?”

孙内侍道:“安好,安好!探子从凉州发回的消息,说皇上与皇后已经启程回往京城了,若是快的话,这几日便能到。”

可实际上,因为上官若的特殊情况,他们几乎折腾了一个月才到。

当然,这是后话。

诸葛夜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喜色,又道:“父皇为何去了凉州?”

凉州与京城相隔八百里,要说他们是“失踪”或者“逃命”误入凉州,诸葛夜是绝不相信的。

孙内侍就道:“这奴才就不清楚了,想必是皇上要到凉州办什么要紧事吧?”

值得父皇亲自出马的事,会是什么事?

诸葛夜摸了摸下巴,见孙内侍一副还有话说的样子,遂道:“何事?”

孙内侍把密保放到了桌上:“殿下,纳兰嫣也去凉州了,不过,好像掉进海里了,不知淹死了没。”

诸葛夜并不关心纳兰嫣的生死,但纳兰嫣也在凉州出现,不由地让诸葛夜想到了那个戴斗笠的男人。

如果他猜的没错,斗笠男就是纳兰嫣和年四爷的幕后主使,如果她也去了凉州,那么凉州的秘密怕是与斗笠男撇不清关系了。

父皇一直不允许他查年四爷,大概早就知道年四爷只是个爪牙,而查探他,会惊动幕后主使。

父皇应该与幕后主使有过交锋,所以对他有一定的了解。怕是父皇与淑妃的“风流韵事”,也是做给对方看的。可惜,母后一心寻死,麻痹对方的计划不得不提前终止。

这一刻,诸葛夜有了一丝小小的后悔,若是听了父皇的劝,或许不会那么早打草惊蛇。

诸葛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

那个斗笠男子是谁呢?

他出现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第二个目击证人呢?

阿嚏!

缩在小佛堂求神拜佛的楚老爷打了个喷嚏。

“殿下,殿下?”孙内侍见诸葛夜陷入沉思,轻轻地提醒了一句,“您许久没去看欧阳才人了,今晚…要不要…”

诸葛夜捏了捏眉心,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没立刻回答孙内侍的问题,而是道:“让你查的人,查到没?”

孙内侍难为情地低下头:“还没。”

画中女子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他把所有十三到二十的女子找遍了,都没找出一个哪怕有丁点儿类似的人。

孙内侍一边苦恼一边偷瞄了诸葛夜一眼,心道,主子这段日子待欧阳才人不冷不热,还时不时心绪不宁,该不会是对画中女子动了心思吧?

要说这女子长得真是漂亮,难以形容,皇后娘娘美吧,可与画中女子一比,依然是少了几分颜色。

这仅仅是一幅画,真不敢想象,若她真人站在面前,殿下会呆成什么模样?

谈话间,街上传来一阵喧哗。

两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拦住了一名红衣女子的去路,女子孤身一人,裙裾与幕篱的边缘又沿途染了风尘,任谁稍有些眼力都能看出女子是初来乍到。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行囊,只手执一柄金弓,背着一个箭筒。

两名壮汉当下断定,她是一个靠卖艺为生的外乡人。

对付这种女子,他们可有的是办法。

不过女子的气势太过逼人,走在人群里,像一团随时可能爆发的火焰,周身一米,大家竟都自发地让出路来,让过后,又忍不住回头细细打量她。

她全身都笼罩在幕篱的轻纱内,哪怕是那只拿了弓箭的手,也戴上了薄薄的蚕丝手套。

大周女子重名节,但连手都包起来的,真是凤毛麟角。

眼看着女子就要走远,二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国字脸壮汉坏坏一笑,拦住了女子去路:“姑娘,你是找人还是找差事?”

“让开。”

女子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从幕篱下传出。

两个壮汉齐齐愣了愣,没来由心生一股恶寒,却又并未真正将之放在心上。

仍旧是国字脸壮汉上前:“姑娘,京城的骗子可多了,你长这么漂亮,万一碰到坏人就不好了!不如随我兄弟去翠悦楼吧?你在那儿,绝对能找到一份好差事!”

周围,已有了不少围观的百姓,一听对方要把女子骗进翠悦楼,不少人露出了惋惜与愤怒的神色。

翠悦楼是什么地方儿?是继怡红院、梦红楼之后,新开的一家烟花场所,俗称,青楼。

可翠悦楼开门时间不长,外来人口一般不清楚它是做什么的,单听名字,与寻常饭馆没什么区别。

大家不悦地看了两大壮汉一眼,却无一人敢出面阻挠。

诸葛夜的眸光凉了凉,青楼合法,可拐骗人口违法,若这二人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骗异乡人为娼,着实过分了些。

他凝眸,正欲吩咐孙内侍,红衣女子却抢先开口了。

“你们,是翠悦楼的人?”

女子淡淡地问,那硬生生的语调,一字一顿,毫不流畅。

国字脸男子笑着点头:“实不相瞒,我二人在翠悦楼担任副掌柜,姑娘若是得我二人举荐,将来一定特受妈妈…咳,不是,特受掌柜的器重!”

女子又道:“翠悦楼在哪?”

肥头大耳的男子指了指身侧:“姑娘,你看!就是那儿!不远吧!”

“嗯,省事多了。”女子无波无澜地说完,走了几步,自身后的箭筒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嗖的一笑射了出去!

嘭!

一声巨响,翠悦楼的招牌被射下来了,正好砸在送客出门的春妈妈头上。

春妈妈一声哀嚎,栽下了台阶。

“格…格老子的,才开张几天…就又被砸了?”

语毕,两眼一翻,晕了!

壮汉见状,当即大怒,要生擒了女子泄愤。

女子接连射出两箭,二人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便被巨大的力道钉在了门板上。

人群,沉寂数秒,随即呼啦一下散开!

“杀…杀人了!啊——杀人了!”

“快报官啊!杀人啦——”

百姓们疯狂地奔跑了起来,看女子的眼神,已没了初时的惊艳,只剩恐惧,仿佛在看一个女魔头一般。

女子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诸葛夜蹙了蹙眉,这女子好生毒辣!那俩人虽居心叵测,可到底还没伤害到她,她却不管不问,一箭射掉人家招牌不说,招牌还砸晕了老鸨,而紧接着,她又一连杀掉两条人命。

杀完,一丝害怕都无。

天子脚下,岂容这种罔顾法纪之人?

诸葛夜打了个响指,示意孙内侍下去拿人。

那女子却好似突然有了警觉似的,一个旋身,拉开了弓箭!

她的箭,要么不发,要么见血。

而她对准的方向,是诸葛夜的眉心。

诸葛夜没料到对方的警觉性如此之高,更没料到对方的心肠如此之狠。

杀了一个又一个,眼下,为了不被抓捕,居然又瞄准了另外一个。

但他,可不是那两个蠢笨的汉子,一支箭都躲不过!

哪知,诸葛夜低估了对方的狠辣与速度。

他以为她刚刚实在瞄准目标,实际她已经射出了箭矢。

一个不需要刻意瞄准目标的弓箭手,不,应该称之为神箭手,在军营里,只怕都找不出比她更厉害的。

那弓箭亦非寻常弓箭,其速度之快,快上同类三倍不止。

诸葛夜双手一掐,飞速挥出了一枚暗器!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女子在射出第一箭之后,又立马射出了第二箭,而这第二箭,击中第一箭的尾部,与它一块儿偏向了一旁的窗子!

她…

在救他?

她明明要杀他,为何又补了一箭救他?

诸葛夜的暗器原本是要对付她的第一支箭的,现在箭没了,暗器毫无阻隔地射向了女子胸膛!

她可以躲开,却好像忘记了躲开,只直直地望着诸葛夜,直到暗器整个没入胸膛。

“啊——”

疼痛在胸腔内炸裂,楚芊芊一个翻滚,跌下了床榻。

听到动静的沈氏忙不迭奔进来,把女儿抱进了怀里:“芊芊!芊芊!芊芊你怎么了?”

“我被人射了一箭,好疼。”楚芊芊捂住胸膛的位置,冷汗直冒。

沈氏扒开楚芊芊的衣裳,看了看后,将楚芊芊搂得更紧:“你是做恶梦了,你没受伤,你好好的。”

噩…噩梦?

但那种感觉…真实得不像是在梦中。

楚芊芊颤抖着手,摸上光滑得没有一丝伤痕或血迹的胸膛,没有伤呢,应该是做梦了。再说了,她躲在楚家的事,大君并不知情,就算知情,外边还有阿远守着,谁能轻易伤到她?

沈氏心疼地擦了女儿额角的汗:“你是太思念太子殿下了,我这就入宫,请太子殿下来看你。”

这一次,楚芊芊没有拒绝!

“呕——呕——”

船舱内,上官若对着痰盂,吐得一塌糊涂!

吐完,漱了口,又脖子一歪,昏睡在了诸葛冥的怀里。

诸葛冥抱着十多天便好似瘦了一整圈的上官若,心疼得呼吸都不舒畅了:“开慢点。”

船夫就道:“这位爷,这已经是最慢的速度了,再慢的话,今儿端午节,咱们到京城就该是中秋节了。”

诸葛冥一记冰凉的眸光打过去!

船夫吓得屁滚尿流:“是是是!慢!小的这就叫人慢点!”

慢个屁!老子不开了!就停在江上,耗死你!

诸葛冥绞了帕子给上官若擦身。

上官若自打上船后,除了吐便是昏睡,连吃饭和洗澡都是不睁眼睛的。

大夫说,除了她本身的特殊情况外,还受了一些惊吓,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等回了熟悉的生活环境,病情应该就能好转了。

“鬼…鬼…”

她的嘴里,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

诸葛冥只当她梦呓,并未往心里去。

直到上官若好像魇在了噩梦里似的,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还十分害怕地往他怀里钻,他才凑近她耳鬓,低低地道:“别怕,我在呢。”

“鬼…有鬼…”

诸葛冥放下帕子,寻了个她最舒适的姿势将她纳入怀里:“什么鬼?”

上官若紧闭着眼睛:“欧…欧阳…”

------题外话------

唉,快撑不下去了,精神压力好大,你们要是实在不喜欢看,我就不折磨你们了。

【45】坦白

楚芊芊突然不怕冷了。

这个认知令楚芊芊滋生了一丝不小的兴奋,终于不用在夏天还恨不得穿着薄薄的棉衣了。

楚芊芊叫来绣娘,给自己量身做了十二套夏装,用的是薄得几乎能看见手臂的蚕丝,这是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本身无病,却不知为何,总感觉置身在冰窖之中,除了与诸葛夜行房之外,别的时候她连流汗都是奢望。

可现在,她奇迹般的好了。

沈氏看着楚芊芊高高兴兴地订做衣衫,还以为楚芊芊是因为诸葛夜今晚要过来而开心:“瞧把你给乐的。”

能跟正常人一样,她当然乐。

对于沈氏的误解,她便没解释什么了,反正她心里,也的确很期待诸葛夜。

典雅别致的房间,夜明珠清辉明润,照在女子如玉的肌肤上,若银河泄了一地的光。

诸葛夜坐在冒椅上,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女子也看着他,没戴幕篱。

窗外的夜色,渐渐晕染了一点星光迷离。

室内的气氛,也因这样的僵持而生出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诸葛夜素来不以貌取人,便是楚芊芊,也不是容貌上打动了他,可此时看着这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他竟有些错不开视线了。

这美,还真就无关气质,就是色入中秋之月,面若春晓之花,眉眼鼻梁红唇,没有一处不精致得巧夺天工。

便是上官若这样的绝代佳人,碰上她都得暗淡三分。

而她除了容貌出众,连定力也超乎常人,与诸葛夜对视良久,一点闪躲或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还是诸葛夜绷不住,率先打破了彼此的沉寂:“你究竟是谁?”

女子神色无波道:“欧阳倾。”

诸葛夜面色就是一变!

欧阳倾的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世宗的发妻,诸葛琰的生母,第一个封了后的汉人,虽然是死后才追封的,可在喀什庆的历史上绝对是前无古人了。

可…她不是死了二十年了吗?

怎么会如此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

哪怕她是偷偷活着的,容貌上也该有些许改变,总不会谁都跟上官若一样,是个被时光遗忘的美人吧?

可若不是这样,又如何解释孙内侍在十三到二十岁的女子中寻找,却一直找不出她的真实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