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大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一双手,脑子里闪过他险些掐死上官若的一幕,曾经自欺欺人地说那是梦游,但大白天的,他怎么会梦游呢?他分明…分明是失控了啊!

“若儿…”

他抱住头,痛苦地蜷缩在了墙角。

纵然楚芊芊曾经那么不待见他,此时也不禁有些同情他了。楚芊芊走到他跟前,蹲下身,道:“你每一次昏迷,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但你自己不清楚,便以为自己是昏迷了。能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昏迷的毛病的吗?”

大君抱头痛哭了好一阵,才泣不成声地说道:“若儿娘…死了之后,我便有这毛病了。”

皇后的娘死了?

大妃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

似是知道楚芊芊的疑惑,大君难过地说道:“若儿不是大妃的亲骨肉,若儿娘生她的时候大出血死掉了…”

楚芊芊明白了,难怪大君与大妃几十年过着一夫一妻的生活,却在上官若之后便再也没了子嗣,大君心里,大妃从来没有取代过发妻的地位吧?

也正是如此,他才要逼死诸葛冥的发妻吧?怕的是诸葛冥太爱发妻,从而不肯接纳上官若。而纵然接纳了,他还是一直担心二人过得貌合神离。

“你…也许不是被人控制了。”

楚芊芊已经彻底明白大君是怎么回事了,这样的情况,医术上鲜有记载,倒是她前世随世宗微服私访时,曾经见过一例。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得青葱水嫩,性子也温和有礼,偏她家人从不许她与外人接触。她偶然闯进了小姑娘的院子,就发现小姑娘正穿着男人的衣裳,在院子里舞刀弄枪。后细问了小姑娘的叔伯才知,小姑娘父母早亡,她自己便入城投靠叔伯亲戚,谁料来的路上遭遇劫匪侮辱,自那后,每逢月夜,她都会把自己打扮成男人,在院子里习武。

一开始,亲戚们以为她是好玩儿。日子久了,亲戚们发现她不仅穿男人衣裳,说话、眼神、走路都与男人一模一样,而且“他”还警告亲戚们,不许欺负小青(女子乳名),否则“他”会把他们统统杀掉!

而第二天,亲戚们再去盘问小青时,小青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再后面,亲戚们又与“他”交流了几次,发觉“他”与小青无论是性情、想法、学识,统统不大一样,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判若两人。

大君的情况,应该与小青和“他”差不多。

楚芊芊坐在地上,抱住双膝,将头埋在了臂弯里。

该怎么解决大君的问题呢?

怎么把主上从大君的意识里逼出去呢?

“呃——啊——”

就在楚芊芊冥思苦想如何应对之际,角落里传来了大君隐忍的惨叫。

楚芊芊抬眸:“大君,你怎么了?”

大君正握着一把匕首,艰难地刺向自己心口。

说它艰难,是因为大君明明想刺,却好似被什么给冻住了双手似的,颤抖着刺不下去。

陈慕倾当然不会让大君刺下去!

他与大君,原本不该同时出现,可生死关头,他逼也被逼出来了!

“快…过来…帮我一把…”

楚芊芊先是一怔,随即“哦”了一声,咬咬牙,一脚踹上了大君的手肘。

匕首,噗嗤一下扎进肉里了。

陈慕倾勃然变色:“傻子!我…让你帮我…把匕首…弄…开啊…”

这可不怪楚芊芊会错意,楚芊芊是了悟了大君想与主上同归于尽的意思,以为跟她说话的是大君,所以才帮了大君啊!谁料竟是主上呢?

陈慕倾被大君拖累,一时间,施展不出功法,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子,痛得他肝胆俱震:“上官鸣…你个…王八…羔子…”

“快杀我!”

他冷冷地喝向楚芊芊。

楚芊芊眨了眨眼:“大君?”

大君艰难地挺着,那刀子虽然是正对陈慕倾的,可陈慕倾就是他,他就是陈慕倾,陈慕倾受伤了,他焉有不虚弱的道理?

他用尽全力道:“快…杀了我啊…不然…等我…被他…完全…就…来不及了…”

楚芊芊拔下头上的簪子,一边喘息,一边双目如炬地走向了他。

“你真的要我吗?杀了我,大君

了我,大君就没了!诸葛夜不会放过你的!”陈慕倾组织了上前的楚芊芊。

楚芊芊的脚步顿了一下。

嘭!

大君撞向了石壁。

“啊——”陈慕倾疼得满地打滚,“疯子!上官鸣你就是个疯子!再这么下去,我们就要同归于尽了!你难道不想留着性命去见若儿吗?”

上官若,大君唯一的软肋。

果然,大君的身子僵住了。

陈慕倾趁机,一个翻滚,远离了墙壁,并将手中的匕首给摔了出去。

大君与陈慕倾陷入了非常凶猛的争斗。

一个想死,一个想活。

两个都想完全夺舍了身子,可谁都压不住谁。

“看什么?快…动手啊!”

“大君是无辜的,你舍得伤害他吗?我死了,大君也会活不了。”

楚芊芊握着匕首的手,一点点地颤了起来,眼底的泪水,也一颗颗的掉了下来:“大君,对不起…”

她闭眼,一刀刺了下去!

她是大夫,知道怎样让一个几近于神的人断气。

咬牙,她奋力一剖,剜出了对方的心脏!

鲜血四溅,染了她满脸。

她别过脸去,抖如筛糠。

“倾儿…”

陈慕倾探出手,摸上她满是泪痕的脸。

楚芊芊避如蛇蝎,猛地推开。

他微微一笑,倒入了血泊。

楚芊芊走出冰窖时,天空已经破晓。

第一缕晨曦照在脸上,也照着周围景物,梦幻般地让人不知身在何方。

楚芊芊抬起袖子,擦了擦颊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吧嗒!

菩提手钏断了。

她弯腰去捡。

咻!

一支箭矢飞来,带着冰冷而锐利的杀气,让楚芊芊没来由地不寒而栗!

楚芊芊朝后一仰,箭矢擦肩而过,钉在了门板上!

楚芊芊转过身,冷冷地看向来人,就见一袭红衣的欧阳倾,如夺命的火焰一般,拿着弓箭,沐浴在晨光下。

“是我,楚芊芊。”她解释。

欧阳倾又从后背取了一支箭,拉开弓弦:“我知道是你。”

楚芊芊瞳仁一缩:“那你还要杀我?”

欧阳倾不语。

“你为什么要杀我?”

欧阳倾神色无波地将弓弦拉到最满:“因为你,必须死。”

【55】尾声(终)

楚芊芊难掩震惊地看着欧阳倾,或者,曾经的自己,与其问欧阳倾为什么要杀她,不如问曾经的自己为什么要自杀,因为她死了,欧阳倾也活不了。

她是一个珍爱生命的人,不会随随便便了结自己的性命,何况她还有诸葛夜、诸葛琰和小宝,她若死了,他们三个要怎么办?

一定…一定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缘故。

“跟…我忘记的事情有关吗?”

楚芊芊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平静,“我忘记的事情,在你的脑子里,告诉我,它是什么?”

旭日冉冉升起,晨曦的金光冲透雾霾,晃晃悠悠地落在她头顶,像披了一层鎏金的纱。

欧阳倾看着这样的她,没有说话。

楚芊芊牵强地勾了勾唇角:“我曾经以为我忘记的,是世宗陛下背叛我的,可你打了我一掌,还说有一天我会觉得你下手不够重。那么,能告诉我真相吗?至少,让我死掉明白一点。”

半晌,欧阳倾张嘴:“你的重生,是陛下折了帝王运势与姓名换来的,陛下对你很好,不要误会陛下。”

楚芊芊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

欧阳倾的声音,突然停顿在这里。

楚芊芊耐心地等着,等了许久,也不见欧阳倾说话,楚芊芊望向了欧阳倾,这一望,才发现欧阳倾已经倒在了诸葛夜怀里。

与其说倒,不如说被强行按入。

诸葛夜面色冰冷、青筋暴跳,一手钳住欧阳倾,一手拧着一个装着鲜血的水囊,鲜血淋在欧阳倾的头顶,欧阳倾的美丽的容颜瞬间化成了一滩血水,她娇小的身子也好似存存成灰,最后,诸葛夜的胸膛一片血红,若不是那被血染透的衣裳,楚芊芊几乎要认为欧阳倾根本没有存在过,一切都只是自己不小心而做的一个噩梦。

“诸葛夜…”

楚芊芊站起身,慢慢走向他,几步后,狂奔了起来。

“诸葛夜!”

她扑进了他满是血水的怀里。

诸葛夜搂紧她,细细安抚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别怕,我来了。”

他的眼神,空洞而又复杂,带着岁月沉积的意味,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似的,楚芊芊即便没看到,也从他陌生的气质里感受到了。

“你怎么了?”楚芊芊抬头,想看看他。

他一把将楚芊芊扣在了怀里:“没什么。”

语气里,满是挣扎与隐忍。

楚芊芊使着更大力气地抬头,可他死死地把她禁锢在怀中,好像不愿意她看到他此时的样子。

楚芊芊越发急了:“你到底怎么了?”

诸葛夜的身子开始轻轻地颤抖:“吓到你没有?”

一个大活人,生生变成一滩血水,要说没被吓到是不可能的。

楚芊芊抿唇:“一点点,可是…”

话未说完,被他打断:“我也吓到了。”

仿佛在解释,他为何如此的反常。

楚芊芊眨了眨眼,有些不信他胆子会这么小。诸葛夜算不上杀人如麻,可也绝对担得起心狠手辣,更残忍的死法他都见过,会被吓成这样吗?

可直觉告诉楚芊芊,他不想说。

楚芊芊体贴地放弃了反抗的打算,静静靠在他黏糊的胸口,道:“血里掺了什么,怎么会把人变成那样?”

“没掺什么,就是处子血。”诸葛夜轻轻说完,吻上了楚芊芊发顶。

大君的尸体被诸葛夜带走了。

关于杀死大君的过程,楚芊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诸葛夜,没有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

诸葛夜没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大君一死,他的军队群龙无首,很快便被欧阳珏镇压了。

诸葛琰因为毁灭炮车受了轻伤,性命并无大碍。

曦儿在金銮殿遭群臣逼迫,上官灵冲上金銮殿,以雷霆之势杖毙了三名带头叫嚣的官员,并抱着曦儿离开了皇宫。

离开的途中,遭到暗卫追杀,也好在她去了。

曦儿把最精锐的暗卫留给了小宝,留在自己身边的人根本不够对抗陈慕倾的爪牙,上官灵这些日子频繁偷溜出宫,竟摸索出了一条连大君都发现不了的密道——狗洞。

上官灵趴在地上:“快上来,我驮你过去。”

曦儿蹙眉看着又窄又小只能勉强容纳一个趴着的人的狗洞,没有上去的打算。

上官灵急得咬牙:“什么时候了,你还磨蹭?你当老娘愿意像个乌龟似的驮你呢!快上来!”

曦儿不动。

上官灵索性揪住曦儿,扔到了自己背上。

在钻狗洞时她听到了一声巨响…

有一则寓言,说的是一个男人拿着竹竿进城,那竹竿竖着进不去,横着也进不去,他索性把竹竿折断,这样便进了城去。

同样的事情,也在上官灵与曦儿的身上上演了无数回。

等曦儿被撞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上官灵终于发飙了:“老娘不驮了!你自己爬过去!”

曦儿:(~ ̄▽ ̄)~

京城的局势终于被稳定了下来,大君的军队被诸葛夜招安,但陈慕倾的篡位之举还是给喀什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污点。

诸葛夜可以告诉世人,篡位的不是大君,是大君分裂出的另一重人格,可说了大家

一重人格,可说了大家就会信吗?

或者比起有胆子篡位的枭雄,神经病的称呼又会更好一些吗?

盛夏七月,诸葛夜登基为帝,更正了楚芊芊逝去的消息,并册封楚芊芊为后,册封诸葛冥为太上皇、上官若为太后。

坐在明黄色的銮驾上,诸葛夜问楚芊芊:“高兴吗?”

楚芊芊笑着靠上他肩头:“高兴。”

等了两辈子,终于等来了皇后之位,但是——

“好像也没什么嘛。”她弱弱地嘀咕了一句,做皇后与做才人,好像…真的区别不大啊。

还是才人的时候,她便仗着他的宠爱在宫里横着走了,除了上官若与诸葛冥,谁都不敢得罪她,而今也是一样啊。

诸葛夜刮了刮她鼻尖,宠溺地道:“没什么你还高兴?”

楚芊芊凑过去在他唇上吧唧了一口,“我高兴的是,我们能一直这样在一起。”

诸葛夜的眸色里掠过一丝复杂,握紧了她的手。

自从亲眼目睹了欧阳倾死在自己面前后,楚芊芊便歇了“坦白从宽”的打算,反正自己是不是欧阳倾有什么区别呢?她喜欢诸葛夜,诸葛夜也喜欢她,没必要在这份安宁与美好的窗户纸上捅出一个难看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