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抢人啊?”

“爱要不要。不要就蹲着。”

两个人隔着茅房说银子,说得那语气还相当的狠,就像说的不是擦屁股的草纸,而是多大数目的金银财宝似的。一个像土匪,一个像强盗,听得郑二宝缩了好几次脖子,不停地往四周打量。

幸好没有旁的人在。

要不然,他家爷的体面可都没了。

更悲哀的是,他觉着,他家主子爷那体面,早早晚晚,都得被茅房里那丫头给折腾光。

又一个时辰后。

服过了李邈熬好的汤药,又跑了三两次厕所的夏初七,有气无力地半躺在赵樽正屋暖阁里的紫檀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一盅热气腾腾的乳白色炖汤一直在发愣。

这汤看上去很美味儿的样子,可她还在拉肚子啊?怎么能吃?

看了赵樽一眼,她犹豫着拿勺子舀了一勺。

一低头,她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啥汤这么黏糊?”

她问他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没话儿找话说。

“花生炖猪蹄,都过了油的,不腻。”

那冷了许久的爷们儿,难得的开了尊口,一板一眼的黑着脸回答了她。夏初七轻声笑了一下,咧开嘴,连续说了三个“好”字,又点了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勺,才听得见他淡淡地补充了几个字。

“吃了长奶。”

“啊噗咳咳咳!”

一个没有忍住,她就喷了,呛得咳嗽不已。

“我说爷,咱能不在吃东西的时候开玩笑吗?会死人的知道不?”

“爷说花生炖猪蹄长奶,你激动个什么?”

盯着他一本正经却非常欠揍的冷脸儿,夏初七的手心很痒。

她想揍他。

不过,既然这位爷又有了恶整她的兴趣,那她就配合一下好了。她可不喜欢天天和祖宗爷置着气儿,烦都烦死了。既然他想搬一梯子下台阶,虽然搬得矫情了一点儿,别扭了一点儿,可只要两人能够暂时达成战略同盟,修复好合作伙伴关系,她也不爱计较这点儿破事儿。

“为什么不喝了?”大概见她愣神儿了,赵樽又问了一嘴。

“喝汤用给银子吗?”她贱贱的笑着,面色拉得有些苍白,可语气里,却是带了一点儿讲和的意思。

“不必,爷赏你的。”他淡淡地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这么好啊你?不太敢相信也?”摆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来,夏初七笑眯眯的瞄着他,正搜罗着脑子里的谄媚台词,然后全面开启国共合作,却没有想到,对赵樽来说,没有更狠的,只有最狠的,又给她来了一句戳心窝子的话。

“汤是爷早上喝剩下的,倒了怪可惜,不如喂了你。”

“啊噗咳咳咳!”他也要长奶?

再一次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夏初七咽了好几次唾沫,才从汤盅里抬起头来,抹了一把嘴巴,没好问那句话,只叹着气儿摇头。

“爷,你也太缺德了吧?知道我腹泻要禁食才好,还给我整一个什么花生炖猪蹄,故意装大尾巴狼来恶整我。行,姑娘我忍了你,可您也整得太没诚意了,居然还…拿吃过的给我?”

半讥半讽的说完,她又重重哼了一眼,却见他面色一变,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腹泻需要禁食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便又小了一些。

“好了,您也甭给我道歉。我这个人最和善最有爱了,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与您计较这点小事儿。只是,如今我身心受损,您得给我赔一点儿银子才行吧?”

见她提起银子,赵樽的脸色便好看了一些。

高大风华的身子往椅子上慵懒地一靠,他漫不经心地拿起面前的茶盏来,用茶盖儿拂了拂水面儿,小啜了一口,慢慢悠悠的问。

“要多少?”

“我心地善良,不坑人,就把刚才的草纸钱抵销了吧。”

“可以。”赵樽眉梢微微一挑,就在夏初七眼睛一亮的时候,他突然重重放下茶盏,冷不丁地瞄了过来,眸子里似有些怒火,“在谢氏那里,又赚了多少?”

她与谢氏说话的时候,都没有人在边儿上。

丫要不要这么会猜啊?

瘪了下嘴巴,夏初七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怎么如今事情搞得,她好像成了这位爷的赚钱机器了?

“就一百两。为了这一百两,你看我吃了多少苦头,你忍心分么?”

“一百两。”淡淡地念了一下,赵樽挪了下椅子,坐得离她近了一点,这才冷冷地盯住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语气更是说不出来的幽冷,“一百两银子,你就把你家爷给卖了?”

卖他个大头鬼啊!

她什么时候卖他了,不就是留了个侍妾么?

忍住想要吐血的冲动,她抚了抚不太舒服的肚皮,伤感着又要飞出去一半儿的银子,牙根儿痒了又痒,还是假装正经地“哦”了一声儿,耷拉着脸,乖温驯。

“又不是留下来,你就要睡了她,急什么?”

赵樽的脸更黑了,“好好说话!”

“我怎么没好好说话?行行行,分你五十两好了。够公道吧?”夏初七翻了个白眼儿,放软了声音,轻轻抬手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银子拿到了,谁都不许再翻旧账了,好吧?”

一句话,包含了双重意思。

不许翻旧账,也包括前先她出去的那档子事儿。

她心知这货一定能够听懂,可瞧着他还是一副高冷的姿态,黑着脸也不吭声儿,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好像怒气未消的样子,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

不是她不想交代,只是与赵绵泽见面的事儿,还有她做这事儿的目的,一不小心就会牵扯出很多事情来,牵连甚广。一来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在利用他,二来她也不想一旦她出了什么事儿,会牵连到他。要知道,干复仇这种事儿,分分钟都有可能会掉脑袋,他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想了想,她索性继续低头喝汤,喝得个“呼噜呼噜”的响,听上去格外的招人恨。可只喝了一口,赵樽的脸便气得更黑了,一把将她面前的汤盅给夺了过去。

“还喝?”

她佯做不解地抬头看过去,“做什么?你也要喝?”

“你家爷不喝人剩下的。”

冷不飕飕的说完一句,赵樽推开汤盅,转头看向一直装着不存在的郑二宝,语气不善的说,“收拾了下去,罚俸半年。”

“主子…爷…奴才…冤啊…”

郑二宝觉得自家实在太委屈了…

他只不过用他为数不多的与小丫头们打情骂俏来的经验,来告诉了他家主子爷一句话,那楚七身子不舒坦,不如给炖个汤补补,兴许对她身子恢复有好处,完全是好心啊,结果怎么人家两个人打架,火烧得旺旺的,却全都落在他的脚背上?

郑二宝下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没了汤,也不好喝茶,实际上腹泻什么都不好吃,夏初七搓了搓手,有些无奈,左右不是地瞅了赵樽半天儿,心里一阵儿敲鼓。她不晓得自个儿说的“不翻旧账”他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坐了老半天,见他也没有问今天为什么会与东方青玄在一起,她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了。这也就是说,他不想再追究她今儿的事了,或者是他知道一点儿什么,不想插手进来惹一堆麻烦也有可能。

松了一口气,那件事过去了,她觉得有必要把巴豆那事儿和他说清楚。

“五豆粉的事是我干的,这个事儿你知道,因为我看不惯那东方婉仪,想让她出出丑。但巴豆的事儿,真的与我无关。你想想,我也不可能指使得动谢氏的丫头玲儿。”

轻唔了一声,赵樽的声音有些凉,情绪难明。

“爷到希望是你。”

夏初七眉梢跳了一下,“那谢氏又没惹我,我是那种下软刀子的人吗?”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赵樽没有说话。

夏初七歪着脸打量了他片刻,只见他黑眸深深,眉梢微挑,一张脸上面无表情,愣是让人猜不透心思来,不由使劲儿搓了搓额头,这才不徐不疾地又说。

“你没怀疑我便好。其实,你先前不应该杖毙了那玲儿,可以审的。”

“妇人家的事,爷懒得过问。”

挑了下眉头,夏初七突然一笑。

“也是,让你一个大男人见天儿和女人们掺和在一处,确实也不得劲儿。爷,我觉得你这个后院里头吧,需要一个大管家了,专门安排你这些如夫人们。还有那什么,隔三差五的,三公六卿们送来的,皇帝高兴了赏赐的,娘娘更年期到了指派的美人儿们…”

赵樽紧紧抿了下唇,眉梢挑得更高了,“阿七的意思是?”

夏初七故意摆着张一本正经的脸,和他玩笑道,“爷,不如我来兼职?”

“兼职?”

见他挑着眉梢显然是不懂,她笑眯眯地解释,“就是做医官的同事,顺便干这个活儿的意思。”

“你说的,那是晋王妃的活儿。”

一句话他说得很慢,也很冷,一字一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却是把夏初七给说愣了。

他是觉得她僭越了吧?

停顿了片刻,她揉了一下僵硬的脸,仍旧带着笑。

“开个玩笑而已。三年之约有效,你随时可以找一位王妃回来…”

双眸危险的一眯,赵樽的脸更黑了。

天色渐晚。

夏初七再次从茅房回耳房的时候,拖着有些发软的腿,在李邈小心翼翼的搀扶下,不由咬牙切齿。到底那个躲在背后整人的会是谁?是月毓,是东方氏,是魏氏,还是谢氏自己?

她先人的。

都他妈要过年了,这两三天不能好好吃东西,简直是倒霉透了。

“楚医官,你回来了。”

一个灯笼停在耳房的门口。灯笼的光线下,是两张女人的脸。一个是掌着灯笼的丫头佩儿;一个是身形瘦削的谢氏。

这会子谢氏早已经归置妥当了,不像白日里见到那样披头散发,穿了一身儿素纹偏襟小袄,头上戴的珠花也很素净,看上去年纪虽然不大,却挺有古典淑女型的女人味儿。

不得不说,在赵樽的三个如夫人里,夏初七觉得这谢氏虽不是顶顶漂亮的,论长相和身段儿其实都不如东方婉仪,但清贵的气贵却是胜出了那两个一头。

不想表现得虚弱,她推开了李邈的手,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谢氏。

“如夫人找楚某有事儿?”

谢氏捋了捋头发,表情有些不自在。

“妾身给楚医官送银子来了,今日亏得你的救命大恩。”

原本夏初七觉得她只是代己受过,拿了人家一百两还有些内疚。可拉了一整天的肚子,她这会儿的同情心已经全都拉在了茅坑里,一肚子的郁闷正需要这些银子来填平,自然也不会与谢氏客气,走过去便摊出了手来。

“多谢如夫人,那楚某就不客气了。”

一百两银子不少,拎在手里有些沉。接过来往李邈手里一塞,她没有再说话,便转身要入屋。老实说,对于赵樽这些如夫人,她没有打交道的欲望,每次见到她们,都恨不得挖个坑遁走,再也瞧不见才好。

“楚医官,妾身叫清芷。‘此心冀可缓,清芷在沅湘’的清芷。”

清芷?她管她叫什么…

该不会救了一命,这位就看上她了吧?想要以身相许?

夏初七硬着头皮,回眸看了她一眼,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如夫人的闺名,楚某不方便叫。”

低眉敛目的看着地面,那谢清芷迟疑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楚医官,妾身可否进屋讨杯茶喝?”

吁!夏初七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里很不耐烦,可语气和态度还算好。瞄了谢氏一眼,‘便真挚而诚恳’地拒绝了,“楚七燕居府内,屋子简陋不堪,也没有茶水,只怕是招待不好如夫人。再说这会儿天色已暗,我若请了夫人进屋,只怕会招人闲话。”

直接被人拒绝了,谢氏声音便低了几分,像是有点儿尴尬。

“那妾身就不便讨饶了。”

“如夫人若有要事,可就在这里说。”

夏初七面色不变地看着她。一来她现在示人的身份是一个风度翩翩小少年,少与女子闲叙少惹麻烦总是好的。二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谢氏的底细她虽摸不透,可但凡是个正常女人,都不会对情敌有好心肠。即便她是暗恋上了她夏初七,也只能淡淡相交,免得帮了人还惹一身虱子,那可就不美了。

“也没什么紧要的事,那楚医官歇着吧,妾身先回了。”

谢氏说完,冲她福了下身,便领着那佩儿离开了。

夏初七吐了一口气,扶着李邈的手臂,看着她的背影淡声说。

“表哥,好困啊。走,咱睡觉去!”

什么话也没有多说,李邈只伸手扶住了她。

这李邈是一个性子极为安静清冷的人,即便呆在她的身边儿,也经常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可不论她做什么事,李邈都很少反对。不过,她的关心却也时时处处都在,从不缺席,总会出现在她需要她的时候。

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儿,夏初七心里很是安定。

这世上,谁又能懂得别人平静下的挣扎?

而她与李邈,在这一点上,却是共通的。

耳房的床榻上,夏初七趴着,侧着,仰着,曲着,来来回回摆了无数个姿势,脑子却始终清楚得很。傻子的去向,那魏国公案子中的关键点,东方青玄的目的,赵樽在想些什么,下一步她该怎么走…好多问题盘踞在脑子里,扰得向来好眠的她好久都没有睡着。

同样,承德院的书房里,此刻也是烛火透亮。

金丝檀木的案几上,除了堆放在边儿上的公文,还摆了几碟精致的菜品。赵樽的脸孔,有一半掩在烛火的阴影中,他坐在案几后的雕花大椅上,淡淡地看着面前潇洒不羁满脸带笑的元祐,还有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的陈大牛。

“不是说明日才到?”

“怕你等得着急不是?”元祐一路押解了范从良到京师,饭都没有吃,便被拦他的陈大牛拽了过来禀报情况。这会子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边儿不顾形象地吃着东西,一边儿将俊气的眉眼挑高,唇角上扬着调侃。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呢,还是有些想我家小表妹了,当日在清岗河边儿一别,这许久不见的”

“滚!”赵樽冷冰冰剜他一眼。

元祐贱笑一声儿,“天禄你越发小气了,想当年陛下赏你的女人,你不都还送给我几个,如今我这表妹就不行了?”

“还吃不吃了?”

见赵樽愈发脸色难看了,元祐勾着唇角,咳了一下,“开个玩笑而已嘛,甭当真。好吧,我说实话吧,这一路行军,小爷我一直吃素,吃得嘴都苦了,想着那秦淮风月,念着我府里头新纳的两房小妾,那便如有神助,脚程自然就快了。”

他一派王孙公子的风流样儿,却是又招了赵樽一记冷眼。

“说正事。”

一说正事,元祐笑脸儿便敛住了。扒了一口饭,他微微一眯眼,眉眼里便多了几分认真来,“范从良我已经押解到刑部大牢了,京师的情况还不知晓,也不晓得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瞄了赵樽一眼,陈大牛搔了下头发。

“怕是得三法司会审吧?”

“不会。”赵樽淡淡的扫了他俩一眼,突然意味深长地牵了下唇,“锦衣卫既然想审,便让他们审去好了。”说罢,又看着元祐,“临前行交代的事儿,你可都安排好了?”

元小公爷筷子挑了挑盘中的菜,在边沿上敲了敲。

“放心,我已经办妥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专门敲打过范从良了,把我表妹儿的贱招儿,都给使出来了。”

不解地敛下眉头,赵樽瞟他,“什么招儿?”

元祐眉头一挑,笑得特腻歪,“我告诉他,我已经给他全家男人都下了我表妹独家配制的‘新郎粉’,那药可以强身健体,让人夜夜都忍不住想要当新郎。唯一的坏处,就是想当新郎却欲举不能…”

“…”赵樽顿了一下,“胡闹。”

元祐哈哈一笑,咬了一下筷子,笑容那叫一个邪。

“别说,这贱招儿还真好使,那范从良吓得脸都白了。他举不举自然无所谓,可他儿子孙子要不举,那便断子绝孙了。这人啊,总会有那么一点弱处,再十恶不赦的人,也有顾虑的地方,那范从良还不乖乖的?”

赵樽扫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视线又转向了一头雾水的陈大牛。

“大牛,本王真没看出来,你胆子还真不小,敢拒婚?”

“俺…殿下,属下不是胆儿大,属下是不敢…”陈大牛黑脸憨憨挂着笑,“不是属下瞧不上那个菁,菁什么来着?”

赵樽无奈,一叹,“菁华郡主。”

陈大牛猛地一点头,“哦,对,就是菁华郡主。不是俺瞧不上她,而是俺家里头确实有一门儿亲事,打小就定下的。那姑娘就俺们邻村儿的,俺这些年在外头行军打仗,她一直未嫁等着俺。殿下您说,如今俺就跟着您立了一点屁大的功劳,沾了您的光,被陛下封了一个定安候,又赏宅子又赏银子的,不能就尾巴翘上天了,做出那等生儿子没屁眼儿的事儿,嫌弃别人对吧?”

赵樽看着这个不懂得转弯的属下,沉默了下来。

可今儿刚回京的元祐却是听得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着,差点儿喷了饭渣子了。

“大牛,艳福不浅啊?你给拒绝了?陛下没动怒?”

陈大牛耷拉着脑袋,黑脸有些胀红,“一言难尽。”

原来这次得胜还朝,除了对金卫军的军中将领进行封赏之外,这老皇帝与别的皇帝也没有什么差别,就喜欢为自个儿的臣子们做媒。也不知老皇帝昨天晚上在哪个娘娘那里被吹了枕边风,今儿早朝的时候,他当众说要把皇孙女菁华郡主许给陈大牛做妻室。

那菁华郡主名叫赵如娜,是太子爷赵柘的嫡三女,现年不过十六岁,长得个如花似玉不说,在京师还素有才女之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红刺绣无一不巧,很得老皇帝的喜爱。

按理来说,这样子的一个姑娘,许配给斗大的字不识得一个的陈大牛,还是皇帝亲自赐婚,成了亲便直上云霄,成了皇亲国戚了,那简直就是一桩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陈大牛也不懂事圆通,事后再找老皇帝说情,竟然当场跪地磕头给拒绝了,说是他虽十五岁便从军在外,家里却早就有了一门亲事,不愿做那等抛弃糟糠的事儿,把个老皇帝弄得当场下不来台,要不是赵樽说和,依了老皇帝那要脸子还暴躁的脾气,这陈大牛就捅大篓子了。

“天禄,这事儿,呵…”意有所指的说到这里,元祐没有接着说下云,只是拍了拍陈大牛的肩膀,戏谑地笑,“不过大牛兄,如此好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可是生生错过了,将来不要后悔啊?”

“不后悔。俺配不上那种娇气的郡主,也没那攀高枝儿的想法,也就想等不打仗了,置几亩地,养几个孩儿,与媳妇儿一起孝敬老人,好好过日子。”

他说得很实在,元祐却只笑捧腹大笑了。

“大牛兄,真有你的。好样儿的!傻不傻啊你?哈哈…”

不知道领没有领会到元小公爷笑声的意思,陈大牛也跟着他嘿嘿发乐,似乎也挺开心。只是赵樽看了他半晌儿,眸色加深,眉心拧了起来。

“大牛,你可是因为顾虑本王才拒婚?”

陈大牛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殿下,属下虽然愚钝,可有些事情却也是知道的,从这次班师还朝,陛下给的封赏便瞧出了些名堂来。可…拒婚的事情真不是为了别的,实实在在,俺…属下是一个大老爷们儿,得顶天立地,对得起天地良心,怎么能干那种龌龊事儿呢?哦,当初光着屁股蛋儿的时候就认亲,如今奔出了个前程来,就看不上家里媳妇儿了?那还不如让俺一头撞死好了。”

能说出这句话来,证明陈大牛看着老实,人确实不笨。

当然,一个真正的愚蛋,也不可能打了十几年的仗还活得好好的,还能活得风生水起,一路混到金卫军的左将军,世袭定安候。要知道,大晏朝以左为尊,陈大牛在军中的职务比元祐还要高一等,又哪里真是简单的人?

而老皇帝赐婚的原因,不论是赵樽还是元祐,甚至连陈大牛都看明白了。

一来老皇帝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来笼络陈大牛这一员久经沙场的虎将。二来也是为了他一心想要扶持上位的皇长孙赵绵泽栽培党羽。因为菁华郡主赵如娜,是赵绵泽一母同胞的亲妹子。三来么,也是变相地架空赵樽的势力,失去一员心腹大将,那无异于少了一只左膀右臂。

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谁都不点破。

又聊了一会儿,元小公爷放下筷子,似是吃饱了,还打了个嗝。

“嗝,明儿见了陛下,该不会也给我指一门婚事吧?”

赵樽淡淡道,“有可能。”

元小公爷哈哈一笑,“那不能随便许,普通的人家陛下他看不上,毕竟小爷我还是他的亲孙子。可是,但凡心疼女儿的人,只怕都不敢嫁到诚国公府来,谁不知道小爷我后院儿里的美人儿都快要挤破头了,再来个世子妃,要是招小爷待见还成,要是不招人待见,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他一说自个儿的风流史,那便是眉飞色舞。

陈大牛只顾着笑,只有赵樽剜他一眼,“等哪天做过头了,真阳衰不举了,哭都没地儿。”

“不怕,我不还有表妹么?她准有办法。”

故意恶心了一下赵樽,元祐不以为意的笑着,拍了拍身上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的金卫军将军甲胄,站了起来,浅浅一眯眼,“天禄,要没事儿我先回府了,我府里头的小美人儿们,都快要等不及了。”

“滚吧!”

被赵樽斥了,元祐也不生气,转过头来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大牛,“大牛兄,要不然兄弟陪你出去喝两杯,找个地方乐呵乐呵?你这个人啊,打仗的时候提着脑袋玩命也就罢了,如今太平了,正该享受的时候,还绷着什么呀?”

陈大牛一张黑脸有少许尴尬,起身抱拳,冲他行礼。

“俺就不去了…一会得回营里,兄弟们煮了羊肉等着俺…”

“得得得得,那兄弟我先行一步,告辞。”

元祐笑容满面的离开来,赵樽淡淡瞄了陈大牛一眼。

“大牛,你在外头南征北战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些安乐日子,回头把家里亲眷们都接来京师吧,是时候过些正常人的日子,安享一下天伦之乐了。”

陈大牛嘿嘿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

“其实属下返京的时候便已经差人回老乡云接了。只是从青州府到京师来,路途遥远,要花好些时日,他们拖家带口的…怕是没有那么快。”

赵樽微微点下头,又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需要,尽可开口。”

“多谢殿下”陈大牛撩起衣摆,连忙向他行礼,脸上全都写满了平凡而简单的幸福,“如今俺光棍一条,住在营中很是便利,吃住都有营中伙食,俸银都花不完,俺都攒起来了,留着娶媳妇儿用,足够了,嘿嘿…”

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片刻,赵樽慢慢地抬手,摆了摆。

“去吧。”

夏初七被巴豆粉这么一闹,直接就拖到了大年三十。

年头岁末,正是普天同庆祭神祭祖举家欢乐的时候,京师里的炮仗声时不时的在响,晋王府里头的大年气氛也早就有了。然而,虽说这时代过大年也有全家团聚吃年饭和守岁的习俗,却因晋王爷每年大年都得按礼制去宫中赴家宴守旧岁,府里的人便各院安置了。

赵樽没有正妃,仍是带了太监丫头便自己去的。

爷们儿一走,便没有人聚头,府里虽说到处都挂着大红灯笼,还是显得有些冷清。

承德院的耳房里。

夏初七身子拉得不舒服,这几日情绪也很低。

晚间的时候,她与李邈搞了一餐团圆饭,插上了几支蜡烛,浇了好几杯酒在墙角上,跪地磕了几个头,便算是粗粗地祭拜了一下夏李两家逝去的近三百个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