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猜测,这一道圣旨看似是文华殿来的,可如果不是病中的洪泰帝亲自允了,皇太孙哪怕再欢喜夏问秋,也不敢私自颁旨册妃,忤逆洪泰帝。

众说纷纭,事情究竟如何,谁也不知。

乾清宫东暖阁。

地龙烧得极热,可洪泰帝身上还盖着盖盖的锦被,时不时低头咳嗽几声,看样子他的身子确是大不如前了。老太监崔英达陪侍在侧,为他塞了一个靠枕,又递了一盏热茶,这才躬着身子轻轻顺着他的后背。

“陛下,该歇了。”

摇了摇头,洪泰帝叹一口气,老眼浑浊的看向崔英达。

“你说这些年,朕果真慢待了老十九吗?”

崔英达低垂着眉,“陛下,奴才知晓您的苦衷。”

默了一会,洪泰帝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重重一叹。

“绵泽那边如何?”

崔英达掌心不变,仍在替他顺着气,“皇太孙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人选,虽有些儿女情长,可大局当前,自是知晓轻重。不会真为了一个妇人,罔顾大晏江山的,依奴才看,皇太孙做事有分寸。”

“哎!”洪泰帝抚了抚缎面的锦被,目光有些发直,“上次绵泽说找到夏廷赣的女儿,想要得回她时,朕还以为他终是想明白了,换了心思,不再把心放在那夏氏妖女身上。可怎生也没想到,他这次会如此决绝,定要立那妇人为妃,变着法子来逼朕,真是气死我也不。”

崔英达听着他唠叨,不敢接话。

那件事发生得突然,谁又能想到他会换了心思呢?

静静的,一阵风掠过。

好一会儿,才听得洪泰帝又低低地说,“崔英达,那孩子…留不得。”

“陛下是说?”

缓缓合上双目,洪泰帝靠在床头,凝神片刻,意味深长地道:“朕予了夏廷德兵权,制衡北方,可不想等朕死了,绵泽登基,被外戚干政,毁我大晏社稷。夏廷德此人可用,但极有野心,不可堪大用。尤其绵泽如此看重那夏氏妇人,她的孩子…更是要不得。”

脊背凉了一下,崔英达低下头,“奴才晓得了。”

殿内的幔帘悠悠的荡着,洪泰帝看着它,良久才摆了摆手。

“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东宫。

泽秋院里,夏问秋身着一袭玫红色织锦裙子,外面罩了一件镶了珠翠的小袄,在一面铜镜前左右的摇摆着腰肢。镜中的她,面色姣好,姿容艳丽,光艳照人,尤其这一身为了庆贺她被册为太孙妃而新做的衣裳,更是将她衬得落落大方。

“弄琴,本宫好看吗?”她笑意吟吟,不若平素的娇弱,面上全是喜气。

弄琴站在她身边儿,垂手微笑,“侧夫人…不,太孙妃自然是极好看。”

“呵…”轻轻笑着,夏问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见门口进来一个窈窕的人影儿,款款落入她面前的镜中。她微微一惊,转过身来,那人向她施了礼,瞥了弄琴一眼,过来凑近她的耳朵,低低说了一句,她面色突的一变。

“她的命可真大,还没弄死?”

“是,如今她身边有好多晋王的隐卫,更是不好得手了。”

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夏问秋面色极是难看,双目中烧起来的恨意,如同暗夜里的鬼火,令她精心打扮的姿容也扭曲了不少。静默一会儿,她像是无法解恨,狠狠扯下头上的金钗,捏在手中一下下恶狠狠戳面前的妆盒,在弄琴的惊叫声中,又猛然在梳妆台上狠狠一拂,把所有东西都拂到了地上,总算冷静下来,回过头,恶狠狠看着弄琴。

“皇太孙回来没有?”

弄琴双手紧攥,有些怕她,低着头不敢抬起。

“回来了,在书房。”

“去准备一碟枣泥糕。”她吩咐完,红着眼睛,又阻止了弄琴,“你不必去了,本宫亲自去做。”

弄琴刚刚抬起脚,被她突然一拂,冷不防被推到边上,重重撞上了腰。

看着她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吃痛的撑起身子,跟了上去。

等夏问秋从灶上出来的时候,再入书房,天色已然暗下。

打从那一开始,赵绵泽就一直歇在书房,泽秋院没有去,后院几个侍妾那里也没有去,夏问秋不是不知道他还在生她的气。可他再气,到底还是允了她的名分,到底她还是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室。

她想,他对她还是有情意的。

一辈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来挽回。

“绵泽…”

她款款走近,裙裾飘飘,含着笑意将手中枣泥糕放在他的案前,“我亲手下厨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这些日子,听抱琴说你都没有好生吃饭,我这心里…也不好受。绵泽,你即便生我的气,也不能亏了自家的身子,这样下去,怎生得了?”

听着她的温言软语,赵绵泽仍是没有说话。

“绵泽…”

又是低唤了一声,夏问秋提了提裙子,在他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双手抱紧了他的双腿,“我知你恨我,恨我用自己和孩子的命来胁迫你,但秋儿也不想的…你我这么多年,你便当真如此狠心?”

“狠心?我若是狠心…”赵绵泽喉结滑动了几下,看着她委屈得通红的双眼,目光终是慢慢柔和了下来,牵着她的手,扶她坐在身边,换了话题,“身子不好,何必自己动手?不为你自家想,也得为了腹中骨肉想想。”

“妾身应该做的。”夏问秋心里一松,试着眼泪儿,羞羞答答地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就像当年两个人情谊最浓时一样,一双翦水秋瞳巴巴的看着他,软声细语,“你许我以妻位,便是对我们母子最大的爱重,秋儿即便把这命予了你也是应当的,何况尽一些人妻本分,为你做几块糕点?只盼你不要太过忧思,边关战急在紧要,相信我爹爹也定能为你达成所愿。”

“秋儿…”

赵绵泽蹙了蹙眉,像是不愿听她说这些,目光更加暗沉。

“你回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以前的赵绵泽不会这样对她,夏问秋心里很清楚。自从那个女人不小心闯入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一切都变了。虽然他迫于无奈在乾清宫跪求了洪泰帝的旨意,终究下旨册封了她为太孙妃,可她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的。

“绵泽,你心里…还在怨我逼迫于你?”

赵绵泽目光闪烁,没有回答。夏问秋看他这样,已然红了眼圈儿,伸手抱紧他的腰,偎入他的胸膛上,紧紧贴着他磨蹭着,眼泪一串串滑下来。

“绵泽,我也不想这样。可咱们好不容易又有了孩子,你心知我前几次失子之痛,所以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就格外顾惜一些…我生怕,怕他出生也只是一个妾生子,往后在宫中难以立足。你放心,若是我七妹…七妹她回来,你一意要她…平妻也好,还是让我做小也罢,只要能给我的孩儿一个嫡子身份,秋儿就再无牵挂了。绵泽,我是庶女出身,我深知妾生子的不易,我不想我们的孩儿与我一般…”

说到此处,她伤心不已,抽泣着再也说不下去。她也如愿听见了赵绵泽低低的一声喟叹,然后他揽紧了她的身子,双臂稍稍一紧。

“我既是许了你,便不会反悔。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胎。”

假装听不见他语气里的幽怨,夏问秋心里稍安了一分,“绵泽,我知道,你还是待我好的…可如今,七妹若真回来了…你可怎办?”

“我自会处理。”他声音黯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秋儿,说来是我对不住你。往常人都说男子的心易变,我曾不以为意,可她回来了…我想过要管住自己的心,我真是想过很多次的,但我管不住,真是管不住。往后你是我的正妻,妻子该有的我一样不会少你,但是…”

他停了下来,语气极低,夏问秋浑身一震,“但是什么?”

“我知你委屈,若是可能,我宁愿一分心都不在她的身上。”

夏问秋怆然一笑,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那如今,你有几分心在她身上?”

赵绵泽看着她,喉结上下滑动着,突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神色疲惫地低下头去,无助地低低一喃,“秋儿,我对不住你。”

“有几分?”她追问,像一个等待判决的死囚。

“你信吗?全部。”

全部两个字如同一记重捶,狠狠敲在夏问秋的心上。她有些庆幸自己那晚听了他的酒后之言,提示做了这般准备,拿到了这个正妻之位,要不然真的等他把夏楚那贱人弄回来,她哪里还有机会?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俊朗而痛苦的脸,她心里情绪膨胀,想哭想愤怒想大声骂他,但她知道,她不能。赵绵泽肯告诉她心里话,证明她在他心里是有位置的,至少比普通姬妾强了很多,她不能破坏他们的这种感情,她要慢慢的,一点一点把那个女人从他的心里拔除。

她握紧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一片冰冷。

“绵泽,为什么?她到底有哪里好?”

“我不知道。”赵绵泽深深埋下头。

“你既如此爱她,又何苦立我为妃?何不让我去死?”夏问秋狠狠抿了抿嘴,苦笑着,泪珠子滚下来,声音极哀怨,“绵泽,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上了心,是因为…你觉得失去了她,因为得不到,所以你痛苦。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不对?我们这么多年,怎会没有感情?若是你对我没有情意,那我拿死逼你,你也不会应我…是不是?”

“秋儿。”赵绵泽双眼赤红,叹一声,握紧了她的双肩,“你救过我的命,我如何能让你死?孩儿是我的,我如何能让他死?这一辈子是赵绵泽对不住你。不瞒你说,我愿意立你为妃,你的逼迫是一方面,为了孩子是一方面,最大的原因是我对你有责任。”

“责任?那她呢?你对她又是什么?”

赵绵泽看着她,双眼狠狠一闭,“我想与她在一起。”

夏问秋成为皇太孙妃的消息传到漠北时,已经是洪泰二十六的腊月初五,夏初七那一天正在漠北大营的灶上为了究竟是吃炸鱼煎鱼还是熬鱼汤而犯选择性综合症。

甲一黑着脸进来时,夏初七差点儿没他骇住。

“喂,你这个人走路,怎会没有声音的?”

“殿下说过你身子还未大好,不能下厨,请你马上离开厨房。”甲一是赵樽派给她的侍卫之首,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板着一张脸,一板一眼,比他家主子更不近人情,更不懂得圆滑,很是让夏初七伤神。

斜着眼瞄他一眼,她吸了吸手指头,凑了过去。

“我总觉得你这人很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这些天她已经说到第十次了。

甲一没有理会她,仍然重复那句话,“主子,请你离开灶间。”

若这不是在古代,夏初七真的很想把他拉去检测一下,他脑子里是不是一个安装了一个芯片儿,是不是赵樽人为制造出来的机器人。要不然,怎生会有这样不近人情的东西?狠狠瞪他一眼,她嗖地跳到他面前,想吓他,结果他一动不动,她无奈了。

“行行行,我不做了还不成?我去找你们爷告状,一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要告诉他,你非礼我,你非礼我,你非礼了我。”

冷哼一声,她气吼吼出了灶房,看着天空,脑子昏眩了一下。心知这是那次生病的后遗症,她摇了摇头,也没有太在意,径直往赵樽的大帐走去。

今日他在布置去阴山夺回粮草的事情,最快明日便要带兵出发,她原本是想自己给他弄一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却被甲一那个机器人给阻止了,不由有点儿憋屈。

“赵十九…”

她鼓着腮帮子,撩了帘子就冲了进去,结果发现帐里好几个将校都在。他们正在部署作战任务,大概没有想到她一个“大男人”还会在赵樽面前撒娇,纷纷轻咳着垂下头去,装着自己不存在。

“啊”一声,夏初七也是大窘。

她进来之前,没、想到帐中有这样多的人。

霎时间,她脑部充血,恨不得去撞豆腐自杀。

“那,那什么,你们聊,我先出去。”

“过来吧,我们说完了。”赵樽唇角微微一扬,向她招了招手。

自从她上次掉下冰窟窿之后,他与她亲热时的胆子便大了许多,也经常不再避讳有旁人在场了。

“哦。”夏初七低低应着走了过去,看着他案上的兵书折子还有中间的一幅舆图,也没有去仔细看,只装傻充愣地咳了一声,就替他归置起物品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立于他身侧,只希望不会打扰着他。

看着她的正经样儿,赵樽摆了摆手。

“此事就这样,你们先下去吧。”

赵樽命令一出口,那些没好意思抬头的将校们便拱手告退了。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夏初七瞄了他一眼。

“不会。”他伸臂圈她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想了想,将案几上放置的一道圣旨拿过来递给她。夏初七有些奇怪他的举动,但既然他让她看的,她也不客气,随手便展了开来,然后她便赤裸裸地看见了夏问秋做了大晏朝的太孙妃。

目光闪烁一下,她没甚兴趣的合拢丢还他。

“不关我的事。”

赵樽看着她的脸色,“不难受?”

微微一愕,夏初七哭笑不得。

她知道,当年夏楚苦恋赵绵泽的事情,那是举朝皆知,什么大雨中痴情守候,什么寒风中伫立东宫,这都是她知道的,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不晓得那夏楚还干过多少丢人现眼的事儿。

瘪了瘪嘴巴,她没有反驳,只笑眯眯地戳了一下他坚硬的胸膛,然后将一双冻得发凉的手,嗖地摸入他的领口,在触到他身上滚汤的肌肤时,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觉得真是太暖和了。大冬天有这样的暖炉,真是福分。

可她摸了一会儿,他却没吭声儿,她“噗嗤”一声笑了。

“呆子,想什么呢?我这样了不起的女人,会在意他?”

她说话永远诙谐高调,赵樽习惯了,低低笑着哼一声,拿眼风剜她。

“你如何了不起了?”

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夏初七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揶揄道:“因为姑娘我找了一个了不起的男人,所以我便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赵樽,他微微一眯眼,猛地把她纳入怀里,死死锁在胸膛里,一低头,温热的唇便烙在了她的额间,温存片刻,他才淡淡道,“阿七,你再等等。总有一天,爷会用天下最贵重的聘礼来迎娶你。”

夏初七心里一惊,几乎霎时抬头,直视着他。

相处这么久,赵樽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野心来。

这一句“天下最贵重的聘礼”实实在在的震惊她了。

什么聘礼最贵重?除了皇后之仪,谁还敢称得上最贵重?可是,以前她没有与赵樽相好时,看他总被他亲爹算计,她是有过很多这样的想法,希望他能登帝位。可自从明白帝王之心,明白帝王所处的位置之后,这样的心肠却是越来越淡了。她甚至愿意与他隐于山野,不愿再涉及那朝堂里的阴恶…

“你不喜欢?”他蹙了蹙眉,掰过她的脸来。

目光凝重地看着他,夏初七心情极是复杂。帝王之路,那是一条不归路,她真的不知是对是错。两个人互相审视着,静黑了许久,她才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然后一点一点蜷缩在他的怀里,慢慢地说:“赵十九,不论你要做什么,你都不必考虑我。你若愿意,我必帮你,你若不远,我也支持。”

“阿七。”赵樽微微一笑,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淡淡问,“你还记得爷在清岗时曾经问过你的一个问题吗?若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这些猛兽们都想称王,该如何自处?”

“我怎样回答你的?”她低低咕哝。

“你说,不想做兽王的猛兽,哪有选择权?”

“呃”一声,她呆呆看着他。

那会儿她就是随意糊弄于他,没有想到,他记得这样清楚。

“阿七,你想要自由,我也想过放你自由,可你又撞了回来,我便不想再放了你。可你不是一个能受人约束的人,束缚得太紧,会累,终究你还是想要自由的。但这世上并无真正的自由,你想要最多的自由,就得有至高的权力。我想给你最好的,就必得如此,才不能任人欺了你。”

他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淡淡的无奈。

若说谁最懂他,夏初七得排第一个。

“是,说得对。”

她重重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眼睛里带着笑意,也带了一片潮湿。她知赵樽半生戎马的不容易,也知他饮尽风霜的信仰。这么多年熬过来,他哪怕再委屈,也从来没有生起过夺储称帝的念头,此时他却说,为了给她最好的,他必须要去争那个位置。

她鼻子有些酸涩,却没有让他看见,笑了笑,一头埋入了他的怀里。

“殿下!”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报,“漠北十二部来使求见”

第143章 腹黑如赵十九,毒!

十二部来使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大帐里。

外面仍是天寒地冻,帐中燃着火红的炭火。

在赵樽入内时,北伐军的李参将和另几名将校陪坐在里面。

帐中的案几上,摆好了大晏的茶水,也摆了羊皮袋装着的马奶酒。是十二部带过来的,除此,还有一些他们带来献给赵樽的礼品,虽然瞧着粗犷了一些,可在这个资源缺乏的鬼地方,夏初七看什么都新鲜。

说是漠北十二部来使,客位上的也就一男一女两个蒙族人。

其余,全是站立在他们后侧的侍卫。

赵樽一入内,原本聊天的声音停下了,帐中安静一片。

几乎霎时,众人的视线便落在他的脸上。

夏初七个头矮,跟在他身后,相当没有存在感。

“晋王殿下,巴彦有礼了。”

随着那男子起身时恭敬的声音,夏初七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男人,蒙族贵族打分,脸孔长瘦,眉梢深浓,五官极是立体,下巴上留有一小撮胡子,像一个倒三角型。这小胡子为他年轻的面孔添了一些“沧桑”感。不过,却极有识别度。

他起身施礼时,身边女子亦随他而起。

那女人脸型也是极瘦,肤色不算太白,但一双眼睛顾盼生辉,胸高腰细个子高挑,身材的“S”形状颇有些媚态。可以说,她是夏初七到这个时代以来,见惯了大多温婉贤淑的女子之后,见到过的最有媚性的女人。

说好听点是风情万种,说难听点便是风骚入骨。

这个“风骚”是贬义。

因为她眼睛快粘到赵樽身上了,夏初七心里不爽。

大概察觉到了她的敌意,那姑娘看了过来,朝她友好的点了点头。

夏初七不好意思了,弯了弯唇,给了她一个极灿烂的笑容。

“来使有礼。”赵樽脚步极是从容,语气客气有礼,却疏离冷漠,高华雍容的样子如在云端。在尊贵与风度方面,世上少有人能比得上赵樽,至少,夏初七两世见过的男人里,赵十九得算头一份。那一袭甲胄带披风,处处都是贵气的冷芒,一举一动,像一头优雅的野豹子,介于贵与野之间,根本就是生生逼死人的气势。

他直接走向了主位,坐定。

夏初七微垂着头,没好意思坐下,立在了他的身后。

小侍卫的命运就是这般苦。

她暗叹一声,便听得前面的主子爷不轻不重的询问。

“不知来使找本王何事?”

“尊贵的晋王殿下。”巴彦没有坐下,掌心放在胸口位置,微微点头示意,“我是兀良罕可汗之子,名叫巴彦,这是我的妹妹托娅,今日我兄妹二人受父汗所托,前来拜会大漠最尊贵的客人,并且为殿下带来我兀良罕最重要的两件宝贝,希望殿下笑纳。”

兀良罕即是漠北十二部联盟的名字。

赵樽静静听完他的话,按了按手,“原来是世子,快坐下说话。”

“多谢殿下。”巴彦看了赵樽一眼,见他表面客气,实则不冷不热的态度,俊俏的脸上微微一哂,并没表露不满,继续道:“巴彦来锡林郭勒时,父汗交代说,一定要代他让晋王殿下表达歉意。上次在古北口抢了殿下的粮草,实属无奈之举,还请殿下莫要介怀。”

抢了人家的东西,让人家不要介怀?

夏初七心下嗤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对他嘴里的“兀良罕两件宝贝”感兴趣。可他道了半天歉,也不说实际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把她给急得不行,低低哼了一声。

不晓得是不是赵十九听见了她的嫌弃,终是听不下去了,抬手阻止了巴彦长长的道歉,“世子可直接道明来意。”

巴彦微微一顿,笑道:“父汗听闻晋王殿下深陷漠北雪原,粮草短缺,缺衣少食,军需捉襟见肘,很是过意不去,特地让巴彦为殿下带来了五千头牛羊和两千袋马奶酒和过冬的毛皮,聊表心意。”

这算是好强盗了吧?

抢了人的东西,见人家日子活不起了,还送食品来?

众人面面相觑,赵樽不置可否,巴彦又是一笑,“牛羊、马奶与皮毛,便是我们兀良罕的二宝之一。”

赵樽神色极淡,“另一宝呢?”

终是说到了重点,巴彦看了坐在身边的托娅,微微一笑道:“另外一宝,便是我的妹妹托娅。她是我们兀良罕最美丽的姑娘,性情好,也善良,我们无数的草原儿郎都想娶她为妻,称她为草原明珠。父汗说,想把托娅赠与殿下,那五千头牛羊和皮毛,便算是托娅的嫁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

怪不得那姑娘见到赵樽就挪不来眼。

原来是带着嫁妆来的“大板城姑娘”?

看着托娅媚气十足的脸,她略略有些心塞。时下的女子,真就没有地位,不管低如平民,还是贵如公主,说来不过一件商品。不管战时还是非战时,她们都是男人谋取利益的附属品,被父亲和兄长用来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实在可怜。

当然,她这样想,托娅公主却不这样想的。

就冲她看赵樽那眼神儿,很显然,她乐意做“商品和工具”。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樽的身上。

一众大晏将校,还有兀良罕的来使和侍卫。

他们都在等待赵樽的回答,夏初七自己也屏住了声息。

谁都知道,如今在漠北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能够与北狄一争长短的,便是这个新建的漠北十二部联盟兀良罕了。他们有精锐的骑兵,有在漠北的天时地利人和,就赵樽目前腹背受敌的处境来说,兀良罕有意结交,自然是一件好事儿。五千头牛羊,还有过冬的皮毛,对缺少粮草,缺少补给的大晏军来说,可以解决很大的问题。

兀良罕势在必得,他们相信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夏初七甚至也看见了,几名大晏将校殷切的目光了。

这情形,突然让她有点悲哀。

洪泰老皇帝啊,你可知道,你都逼得你家老十九要卖身了。

她在胡思乱想,屋子里都在猜测,只有一个人最淡定赵樽自己。

他沉吟着看向巴彦,淡淡问,“兀良罕可汗,似是没有诚意啊?”

“晋王殿下,我父汗自然是极有诚意的,牛羊是我们草原人的命,女儿是父亲的命,没有比命更紧要的东西了。我父汗把最珍贵的都献给了殿下,怎会没有诚意?”

说话的人不是巴彦,而是不服气的托娅。

若是中原女子,这个时候是绝对不敢插嘴的。但草原姑娘生性剽悍,又是兀良罕最得宠的小公主,自然胆子就大些。

她说话的时候,巴彦也没有阻止她。

在他看来,他们的草原明珠是极美的,一个美丽的姑娘与男人说话的力度,自然比一个男人更强一些。更何况,赵樽如今处境艰难,若是他不想他的兵卒们被冻死饿死,自然应当非常乐意接受他们的结交,五千牛羊,一个美女,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欣然同意。

帐内又是一阵安静,落针可闻。

赵樽并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看托娅。

他优雅地抬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喝一口,一声不吭。

这情形让人不懂了,席中的李参将看他一眼,为免尴尬,笑了一声,接了过去,“听托娅公主这意思,兀良罕是想要臣服我大晏朝?若是兀良罕王有意臣服,应当遣使去大晏京师才对,与我们晋王殿下私相授受是何意?更何况,当初十二部在山海关劫我军粮,这梁子可是结大了,又岂是五千牛羊,一个女子可以解决的?世子未免太看轻我们。”

夏初七默默为李参将点了个赞。

她猜,兀良罕的来使是知道了赵樽劫粮的计划,这才提前来示好。

“若是诚心结交,你们可汗为何不来?”

心里这样想,没有忍住,她咕哝了一声。

自然,她如今是侍卫装,这声音发得便有些突兀。

巴彦看了过来,托娅也看了过来,目光里全是询问和吃惊一个小小的侍卫,凭什么在这样的场合质问来使?

夏初七垂下头,正有些尴尬,面前的主子爷突然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