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想了想,哼一声,坐了回去。

“不玩就不玩,我才不稀罕。”

夏初七听他犯傻气的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说来傻子是一个极为宽厚的人,不论对谁,在东宫的任何一个太监宫女,就没有他讨厌的人。就算是旁人惹恼了他,他也不会发脾气。可偏生对梅子,他却是一副“老子就不惯着你”的样子,实在让她纳闷。

这世上,果然有些人是天生相克的。

她安抚了傻子几句,没有放在心上,出来便让小柱子领了他先回去。自己换了一身衣裳,慢悠悠地去了花厅。

夏常已经坐在了那处了,轻轻端着茶盏,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优雅清贵,极有富家子弟的修养。

夏初七低低咳了一声,脚步轻盈地走过去,样子极是端庄有礼。夏常闻声回过头来,赶紧起身,朝她深深一揖。

“太孙妃…”

“大哥。”夏初七拦住了他,唇边带着笑,目光里却半丝笑意都没有,眼角可见冷漠,“你不必这般叫我,这样客气,反倒显得我兄妹二人生疏了。”

“这…”夏常迟疑。

“叫我小七好了。”她似笑非笑。

“是。”夏常垂着头,却未落座,微微一顿,像是横了横心,再一次朝她深深鞠躬,“小七,为兄今日给你赔礼来了。”

夏初七赶紧托住他,眉目微动。

“大哥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

“小七。”夏常面有惭色,语气低沉,“我父亲和三妹两个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哎,我这书都白读了,竟是一点也不知情。”停顿一下,他垂下眸子,声音更是紧张了几分,“出了城隍庙那事之后,我才得知三妹她那般待你…小七,大哥对不住你,更对不住大伯父和大伯母。没出事前,我总归是想过要包庇三妹的,对不住,望你包涵大哥的过失。”

“不必客气,我能理解。”

她不太在意的请夏常坐下,便亲自为他添了水,语气淡淡地道:“三姐若是出了事,叔父必受牵连,你与他们,毕竟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的关系。人都是自私的,在那个时候,你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

她越是不追究,夏常心里越不自在。

魏国公府的一夕巨变,他措手不及,原以为阖府就得从此湮没,却没有想到峰回路转。他九死一生,竟突得荣华。此事夏初七虽然未提,可东方大都督却私下里提点过他。让他知道,这次风波里,到底是谁帮了他。

夏常深思熟虑,这才走了这一趟。

而一个人经过了风雨,自是成熟不少。

他道:“小七,这一回,大哥真是无颜面对你了,幸而你宽宏大量,不与大哥计较。我来之前,你嫂子说了,等你过几日回了府,定要携全家老小,好好向你赔罪。”

“客气了。”夏初七慢悠悠端起水杯。

看上去不在意,却处处都是疏远。

夏常略会踌躇,不知该如何待她。

观察了一会,他见她并不喝茶,只端着一杯白水轻抿,蹙了蹙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也是尴尬地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才接着道:“如今工部的匠人正在府中为你修整苑子。等这几日弄好了,我便来接你。”

“好。”

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夏初七只是笑。

回魏国公府待嫁的事,也是她向赵绵泽要求的。而她原本就还未过门儿,这事合情合规,赵绵泽不好拒绝,却提出要先翻整苑子,等规置好了,才能让她回去。

既然他这般为她“着想”,她也只能等待。

好在如今小十九只得三个月,并未出怀。

二人唠了几句家常,又找不到话说了。

见夏常一直面有窘色,颇不自在,夏初七轻轻放下水杯,看了他一眼,声音沉了下来。

“大哥,阿娇可有消息了?”

提到这事,夏常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轻轻一叹,他摇了摇头,“我派人在京师找遍了,却是半点踪迹都无。想到她一个姑娘遭此劫难,我真是,真是…夏衍这个畜生,早知有今日,那时在辎重营,我便不容他。”

说起这个,他把辎重营里夏衍想要污辱乌仁潇潇的事给夏初七说了一遍。原本他只是为了拉近兄弟感情,随口一说,没有想到,听完他的话,夏初七却是轻轻一笑。

“我晓得。”

“你…?这事怎会晓得?”

“那天晚上,敲锅的人,就是我。”

轻轻的说道,想到那次北伐之战,想到那时她迫不及待想见赵樽的心情,一路北上,竟是遥远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良久,夏常才吐出气来。

“小七,大哥真是佩服你的胸襟。若你非一界女流,实在是大丈夫也不可比也…”

“大哥这般夸自己妹子,别人听了,会是我兄妹二人王婆卖瓜的。”

夏初七玩笑似的说了几句,瞧见夏常面上又尴尬起来,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轻声试探道:“大哥,阿娇曾与我说过,若是你那时肯多努力一下,她是愿意做你侍妾的,她心里一直有你。可你一听说她的父亲反对,便再没了消息。”

夏常想到过往,不免唏嘘。

“此事说来惭愧,那段日子,我正巧被圣上派了差事,此是一。二来,我虽心悦阿娇,可淑静她亦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还为我养了两个乖巧的孩儿,我怎可弃妻另娶?那时我本想,阿娇是一个好姑娘,做侍妾终是屈了她,她该有更好的缘分。这便放了手。”

夏初七皱紧了眉头。

缘分的事,谁又说得清?

若是夏常那时纳了阿娇,或者她就不会遭此厄运了?

此如今,人到底去了哪?

这几日,不仅夏常在找顾阿娇,她也托人给李邈捎了信,请锦宫的人帮着在找,却一直没有消息。她不敢想象她是怎么了。一个好端端的大姑娘遇到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在后世,也有人羞愤自尽,或终身难以放下,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吃着茶水,夏常又讲了好一会话,大多是关于魏国公府里的琐事,一些夏初七不知情的过往,却无一桩有关朝局。他也绝口不提夏廷德和夏衍如今在诏狱里的艰难,更不提外面的人对她这个太孙妃的风言风语。

她想,她没有看错夏常。

他虽然是夏廷德的儿子,却是一个做事极有分寸的人,应该是可以撑得起魏国公府的,这也算她为夏楚做的一件好事了。时人注重血脉香火的延续,夏氏总归不能绝了门户。

当然,留下夏常她也有旁的打算。

她不能没有“娘家”。

一个没有娘家的女人,在时下会添不少麻烦。尤其是目前的环境下,她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娘家”,不管是逃跑,还是要待产,都会方便许多。

“小七,若无他事,那我先回了。”

夏常喝了一口茶,终是慢慢地起了身。

夏初七知他的尴尬。他二人名义上为堂兄妹,可她并无多少夏楚的记忆,除了知道她本身并不讨厌这个堂兄之外,更没有多么深刻的情感。如今把该说的事都说完了,彼此再面对着,只剩下无奈。

“好,我送你。”她也跟着起身。

“不必送了,你前些日子受了伤,多多将息才是。”

夏常看她一眼,脚迈了出去,可迟疑一下,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她,小了些声音,“小七,好生照顾自己,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大哥如今在朝中虽说也很尴尬,但只要是能帮到你的地方,一定会尽力为你周旋,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如今你在世上已无亲人,大哥会尽力照顾你。”

夏初七微微一笑,眼中波光一晃。

她要的便是他这句话。

“会的,与我是兄妹,我不会与你客气。”

入夜的时候,东宫文华殿灯火未灭。

赵绵泽从一堆老臣的围堵中出来,入得书房,保持了许久的温和笑意,终是沉了下来,一脸的愠怒。

他与夏楚的婚约虽是早已有之,但朝中众人,尤其是东宫那几位侧妃的亲眷党羽,这几日,简直就是不遗余力的找他事。

今日一连几道奏折,都是弹劾夏常的。

理由很多,也逃不去与夏廷德有关的那些案子。说起来,但凡在朝中为官之人,只要愿意找,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能找出一些纰漏来,夏常自然也不会例外。他们弹劾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在北伐之战中,夏常作为辎重营的指挥使,玩忽职守、贻误战机,扣押粮草一类。

这些事,都可大可小。

可明面上针对夏常,暗里不就是找他麻烦吗?被人揪着辫子小题大做,着实令赵绵泽心烦不已。可是,他明知他们是为了立太孙妃一事心里不悦,却也是急不得,气不得,还得微笑着与他们周旋,即便是驳斥也得注意语气,免得落一个独断专行的口实。

这储君做得,他生恨不已。

兰子安走在他的身后,一同入了书房。看他一眼,扛手道:“殿下不免为这些事情介怀。老臣们说归说,可圣旨押在头上,总归是要遵照执行的。吃不到葡萄,若是酸水也不让他们吐,那事情就更麻烦了。做君王者,一软一紧,任由他们发发牢骚,泄泄怨气,那也是好事,谓之张弛有道。”

作为礼部的右侍郎,赵绵泽的心腹重臣,兰子安如今在朝中势头极好,赵绵泽也是有意栽培他,大事小事都颇为看重。这一次,他的大婚事宜,礼部这边,是交由他全权在置办。

听了他的劝慰,赵绵泽淡淡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阖了阖眼,一张俊雅的面孔,很快缓和下来。考虑片刻,他不再提起烦心事,换了话题,一脸雍容华贵之态。

“大婚之事筹备得如何了?”

兰子安轻轻一笑,将细节的具体拟定和筹办,一一报与他知晓,见他只撑着额头听着,神思不属的样子,眉梢一扬,又轻声言道:“殿下这是为了何事愁烦?”

赵绵泽摆手,“无事。”

兰子安道:“可是为了腊月二十七?”

赵绵泽不语,瞅他良久,突地一叹。

“知我者,子安也。”

大婚在今年的腊月二十六之后,是夏楚提出来的条件。她未说什么理由,但他明白得紧,她是要为赵樽守节一年。赵绵泽对此极是不悦,可他却拿她没有法子,心里有亏欠,也不想逼她。或者说,他亦是不想令她难过。

兰子安瞧他片刻,浅浅一笑。

“殿下堂堂一国储君,何必受一女子掣肘?”

“你不知内情。”赵绵泽嗓子喑哑的一叹,想到此事,就有些堵得慌。可偏生他除了依着她,竟是什么法子都没有,说来确实憋屈得紧。

兰子安轻盈一笑,“殿下,恕微臣斗胆说一句不恭不敬的话,您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指点江山都不在话下,若是如今便被一女子束缚了手脚,将来习以为常,她必将处处拿捏你,这不是好事。”

赵绵泽眸子暗了暗。

看着他,他一言不发,像是听进去了。

兰子安观察着他的表情,叹息一声,“御妇之道,在于一个攻字。你越是纵她,怜她,她越是恃宠生娇。这世上的妇人,可分为两种。得到和未得。你未得时,觉得她与旁人不一样,得了,也就那么回事。殿下,是您待太孙妃太过宽厚了。圣旨已下,她人也在宫中,她若成了你的人,自是会断了念想,您又何必委屈自己?”

赵绵泽看着他,眉头轻轻一跳。

思考一下,他轻哼一声,唇角突地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兰爱卿似乎颇通此道?若是能把此心用在辅佐政务上,何愁我大晏国事不顺?”

兰子安心里微震,低下头来,欠身告罪。

“微臣失礼了,请殿下责罚。”

赵绵泽漫不经心地掠过他的面孔,等他欠身够了时间,才优雅的抬了抬手,“国事家事,难免烦心。我虽不才,自忖还能应付。兰爱卿当以辅政为要,以你之学识,将来必是一代鸿儒。”

“多谢殿下盛赞。”

兰子安直起身来,却没有抬头去看他。

这几句话看似云淡风轻,却字字都是重重的点拨。这个赵绵泽,前一瞬还在为了一个妇人焦头烂额,后一瞬,却把深浅主次看得这般透彻。

不简单啦!

正在这时,焦玉走了进来。

“殿下”

赵绵泽抬头,“何事?”

焦玉看了兰子安一眼,嘴皮动了动,却不接下去。赵绵泽温和的一笑,就像先前的不快都没有过一般,温和笑道:“子安辛苦了,你先去吧。大婚用度上,有任何困难,都可找户部列支。”

“是,殿下。”

兰子安自然知道焦玉有要事禀报,而赵绵泽不想他知道。微微一笑,他欠了欠身,冲焦玉礼节性的示意一下,轻轻退了出去。

“殿下!”待书房的门一合上,焦玉赶紧走近,压着嗓子,凑到了赵绵泽的面前,口头奏报,“山海关八百里急报,晋王在北狄被人找到。正与北狄太子哈萨尔一道,前往京师…”

赵绵泽面色骤然一变,长身而起。

“他竟然没死?”

焦玉凝重地点了点头,也似吃惊,“北狄发往大晏的国书,这两日应该就会到京。邬成坤接了国书,赶紧先行派人赴京,将此事禀报殿下知晓…殿下应早做准备才好。”

焦玉心知,在锡林郭勒和阴山的两道文华殿旨意,赵绵泽与赵樽已经是撕破了脸。如今他就要与夏楚成婚了,他却活着回来了,能与他善了吗?

沉默片刻,赵绵泽却摆了摆手,坐了回去。

“下去吧,知道了。”

焦玉眉目略沉,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无太过激烈的反应,赶紧低下头来,应了一声是,不敢再多留。

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片刻,赵绵泽低唤一声。

“何承安。”

候在门口的何承安一直竖着耳朵,闻言入得屋子,远远地看他一眼,眉头微微一皱。

“主子,你找奴才?”

赵绵泽斜斜瞥着他,似是还在考虑和犹豫,平静无波的俊脸上,眸光一阵闪烁。片刻之后,他终是叹了一口气,“去楚茨殿,告诉太孙妃,我今晚歇在她那里。”

轻轻抬头,何承安吃了一惊,面有难色。他太知道楚茨殿那位什么性子了,这样过去,他想不触霉头都难。

“殿下,眼下还未大婚,怕是不妥吧?”

赵绵泽面色骤然一沉,挑高眉头,目光冷冷地盯着他,“圣旨已下,人人皆知她住在东宫,已是本宫的人了。不过缺一个仪式而已,有何不妥?”

何承安吓了一跳,嘴唇一抽,狠狠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他惊惧不已的起身,后退着走了几步,还未转身,端坐椅子上的赵绵泽,突地一抿唇,喊住了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不必通传了,我自己过去。”

第193章 不安份的心

这些日子赵绵泽时常去楚茨殿,外间巡夜的侍卫见他过来倒也不奇怪,只是奇怪跟在他身后的焦玉又领了一群侍卫,将原本就已经保护过余严密的楚茨殿,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打从圣旨下来,楚茨殿的护卫都快赶超皇后了。

新派的二十六名丫头,八十一名侍卫,殿内外但凡与太孙妃饮食起居有关的宫女太监,都一一甄别,全选精锐。除了太孙妃那几个心腹之外,都是赵绵泽的人。

知情人都晓得,这是皇太孙在防着太孙妃出意外,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还能接受。可今日晚上,再一次加派人手,却是弄得人心惶惶。

宫中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若不然,为何这般谨慎?

“阿记。”赵绵泽负手而立,语气轻幽。

一个小个子的侍卫垂眸走近,“殿下。”

赵绵泽声音浅浅,“还记得我的话吗?”

“记得。”阿记垂首,“守好七小姐,一步也不能放松。”

轻“嗯”一声,赵绵泽压低嗓子,情绪略有些复杂,字字凝重:“即日起,没有本宫同意,楚茨殿里,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去。”

阿记微微一惊。

可不待他细问,便听赵绵泽重重一哼。

“若不然,你与卢辉提头来见。”

迈过楚茨殿的正殿时,赵绵泽严肃的面孔缓和了下来,眉目里多了几分不安。一路上,不停有人向他请安施礼,他似是未有察觉,只是随意地摆着手,大步进入夏楚居住的内殿。

内室没有见到她,只有郑二宝急急迎过来。

“殿下,您来了?”

赵绵泽看他一眼,眼波微微一动。

“你主子呢?”

郑二宝是个极为聪慧的人,瞄着他今日不同以往的表情,僵硬地一笑,欠身颔首道,“回殿下话,一刻钟前,七小姐去了净房沐浴。您稍坐片刻…”

赵绵泽抿着嘴角,并未答话,目光慢悠悠落在床榻上一袭逶迤的妆花软缎上。那件衣裳像是她离开前脱下的,还没有人收拾,轻搭在床沿,半幅裙裾垂在地上,婀娜而俏丽,正如她的人一般,看得他目光一热。

“殿下,您坐,奴才这便为您泡茶。”

郑二宝观察着他,正想把他迎入座中,他却抬了抬袖袍,“不必了,正巧本宫也未沐浴,瞧瞧她去。”

他说着,调头便往净房方向去。

郑二宝大吃一惊,跟了一段路,见他不像说假,顿时慌乱起来,几个快步过去,拦在他的前头,“通”一声跪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殿下,七小姐沐浴素来不喜人扰她,您这般过去,怕是不妥。”

赵绵泽原本走得很快,郑二宝斜刺里撞过来,害得他差一点踢在他的身上跌倒,本就不悦,闻言更是沉下脸来,冷冰冰看他。

“让开!”

“殿下,您可怜一下奴才吧。若是奴才没能拦住你,七小姐回头一定会扒了奴才的皮。”郑二宝叩着头,哪里半分要让的意思?

“你就不怕我扒了你的皮?”赵绵泽挑高眉梢,一张温润如玉的面上,情绪还算平静。冷冷哼了哼,他似是想到什么,唇角突地勾出一抹极凉的笑意,“郑二宝,本宫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更不是新入宫的奴才,不懂得规矩。本宫只问你一句,你跟在十九皇叔身边那么多年,难道他没有教过你,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

“是奴才不懂事,殿下怎样责罚都好,只是…奴才不能让开。”郑二宝额头冒着冷汗,只祈祷沐浴那位姑奶奶赶紧的出来。

“不懂事?”赵绵泽轻轻一笑,眸光垂下,盯着他微躬的脊背,锐利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若你面前的人是十九皇叔,你敢拦他吗?”

这句话语调颇重,郑二宝听得心里直敲鼓,却是说不出半句辩白的话来。若今儿面前是主子爷,他自然是不会拦的,可他毕竟不是么?既然他不是,即便要了他的小命,他也绝对不可让他进去。

辩解不出来,郑二宝只会磕头。

“郑二宝,你这是欺我啊。”赵绵泽突地一叹,声线极凉。

“奴才不敢,殿下恕罪。”

“奴大欺主,果不其然。”淡淡地看他半晌,赵绵泽想到赵樽与夏楚之间的过往和亲密,看到赵樽的这个奴才一副忠心护主的表情,心里突地像钻入了一只苍蝇,说不出来的堵闷。气血一阵冲入脑间,他几乎没有犹豫,抬起一脚,猛地踢在郑二宝的心窝。

“滚!”

“殿下…”郑二宝扑过去还想拦他。

“来人,拉下去,杖二十。”

听得他冷冰的命令声,门外很快飞奔进来几个侍卫,二话不说就要拉走郑二宝。郑二宝呼天抢地的告着饶,以便让主子能听见他的声音。

果然,在他此起彼伏的“饶命”声里,净房的帘子被晴岚挑高了,一抹俏丽的身影从雾气氤氲里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脆声带笑。

“皇太孙殿下好大的威风,这是要做甚?”

她刚刚沐浴过,双颊粉若桃花,美眸潋滟生波,笑得极是好看。不像普通宫妃那般将身子裹得极严,她懒洋洋地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微敞着领口,裤腿也是长及小腿,将一截莹白粉嫩的脖子和弧线优美的锁骨露在外面,细白光洁的脚踝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如一只暗夜妖姬,看得赵绵泽目光深沉了几分。

“穿这样少,不怕着凉?”

不等夏初七说话,他瞥向身边发愣的何承安,沉了语气,“愣着做甚,还不给太孙妃加衣?”

夏初七本就是后世之人,就这种衣裳已觉繁琐复杂,哪里会喜欢捂得那样紧?闻言,她眉头一蹙。

“这都什么天了,冷什么冷?”

不管赵绵泽什么表情,她拦开何承安,看了看被侍卫押在边上的郑二宝,走近几步,突然一笑,温水洗剂过的脸蛋儿粉妆雕琢,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殿下是要打我的人,还是想打我的脸?”

赵绵泽心脏猛地一沉,与她凉凉的眸子对视一瞬,拧了拧眉头,终是一叹,冲侍卫摆摆手,呵令他们出去了。

郑二宝“大难不死”,狠狠松了一口气。可看着赵绵泽那复杂叵测的目光,想到他先前要去净房的样子,落下去的心脏又悬了起来。

“七小姐,都是奴才不好,皇太孙想去净房…”

他原本是想提醒一下夏初七,可她却似是不以为意,笑意浅浅地看了他一眼,拿过晴岚递过来的绒巾,轻轻擦拭着头发,垂着眸子道。

“都下去歇了罢,不必侍候了。”

“七小姐…”

郑二宝还想说什么,却被晴岚扯了一下袖子。

相处这样久,她心知夏初七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就算他们担心皇太孙突然闯进来,像是“不安好心”,可也不能再继续待下去。

那毕竟是储君,手里掌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

互相对视一眼,几个人后退着离开。

“晴岚。”夏初七突然喊了一声。

晴岚止步,回头看见她在笑,“今夜楚茨殿好像添了不少人手?去,在门口多挂几盏灯笼,照亮一些,免得巡夜的时候将士们磕着碰着。再吩咐灶上做些点心送去犒劳一下。都是爹生父母养的,大晚上的守夜,也怪辛苦。”

“晓得了,七小姐。”

晴岚深深瞥她一眼,离开了。

步入内室,只剩他二人。

比起夏初七的淡然来,赵绵泽发现一腔血液乱蹿的竟是他自己。心脏忽忽直跳,方才那一股子按捺不住的火,在见到她怡然自得的样子时,一会蹿上,一会蹿下,想将她抱入怀里,好生怜爱一回,却偏生不敢冒犯。

沉默了良久,他先开口。

“小七,先前郑二宝顶撞我,我一时气恼才…”

“您是主子,他是奴才,你即便打杀了他,也是应当的,与我解释这些做甚?”

夏初七看他一眼,不轻不重地笑着,似是真的不在意,只自顾自拿绒巾擦拭着头发,斜斜坐在椅上的身姿,轻轻拧着,胸前高鼓的弧度衬上一束细软的腰,看得赵绵泽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