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没有去想那个三公子到底是何样的倾国倾城,她只下意识瞥了赵樽一眼。心里话儿:她家这个俊美无双,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英俊儿郎,心里会不会吃味儿?

可除了嘴唇上贴着的浓密假胡须微微一抖,赵樽面色并未有变,就好像他压根儿就不在意这句话般。夏初七心里一阵闷笑。猜测道:十九爷今儿一定对脸上的假胡须抱有怨念。并且这种怨念,一定会在漠北之行里,持续下去…

察觉到她不怀好意的眼神,赵老爷风流倜傥地摸了一下假胡须,深深瞥了他一眼。夏初七清了清嗓子,佯装不查,回过头来看向海日古。

“老人家,你们那个三公子垄断边贸生意,这样恶劣的行径,朝廷难道就不节制他吗?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朝廷的人,关系很好?”

海日古褶皱极深的眼,像是深了深,摇头道,“那老汉我就不知了。”

夏初七又问,“三公子可是常来阴山这边儿?”

海日古看她一眼,大概有些奇怪她一个小丫头,为什么总是抢在她家“老爷”的面前说话,而且老爷还半点都不责怪。他眉头几不可查的蹙一下,还是客气地道,“贵客有所不知,三公子身子不大好,并不常来的,就算是老汉我,也很少见到他。不过,额尔古的鲁班节,这样盛大的节日,他定是会来的,估摸也会顺便来一趟嘎查…”

这么说,鲁班节非去不可?理由:好奇。

或者说,三公子也非见不可了?理由:好奇。

夏初七琢磨着那个“一甲子奇人”,还待再问什么,却被赵樽拿眼神儿制止了。

他唇上噙着高深莫测的笑,眼里也带了一抹不怒而威的锐利,令人不敢忽略半分。可偏生,就是这般贵气凌人的他,语气却极为客气,“老人家,我这丫头有些嘴碎,回头我会教训她的…”顿了一下,他瞥向夏初七瞪过来的眼,又敛了眉目,冷肃着声儿道:“只是,可否请您为我引荐一下三公子?这等奇人,若是不得见,必是终身遗憾。”

海日古一愣,从神态上看来,他似是不愿意。

夏初七微抿着嘴巴,一直在关注海日古的情绪,不查赵樽说了些什么,只见海日古灰暗的眼睛一亮,就像是得了多大的好处似的,竟然立马改了主意,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老汉便试试看。”

他又道,“先说好,三公子见或不见,老汉可不负责?”

“那是自然。”

赵樽缓缓起身,语气淡然,“那便托付给您了”

马匹商队一行数十人一起住进了小小的嘎查村,那声势极为浩大。

嘎查村的人口原本不多,加上流动的散户,统共也才一百来户。如此,要安顿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便成了嘎查村里的头等大事。尽管他们影响到了嘎查村牧民们的正常生活,但这些关里来的老爷一般出手阔绰,而且商队带来的好些物资,是草原上有钱也买不到的,所以,对说他们的入住,嘎查村人统一持欢迎态度。

天很高,地很阔,空气很新鲜,一个个错落的毡包也很有民族特色。夏初七兴致勃勃地欢迎着,迈着步子走在赵樽的身侧,由甲一带领着,去海日古为他们准备的毡包。

几个穿着蒙族服装的小孩儿,偷偷躺在毡包后面,好奇地张望他们。

远远近近的地方,也有为数不多的大姑娘小伙子们,状似无意,却又实实在在地审视着他们走来走去。

被人当成火星人来围观,那感觉别有一番滋味儿夏初七好笑地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的山峦叹了一声。

“爷,走快一些!我要被他们的眼神儿杀死了。”

赵樽低低嗯一声,转念一想,又道:“阿七可要去看看三哥?”

夏初七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扩大。

“他是你三哥,血浓于水,我是自然要去关照的。”

赵樽淡淡瞥着她,嘴上明明带了笑,却又像根本就没有笑,分明就一副压根儿不相信她有如此好心的表情。

夏初七干笑着,打了个哈哈,想了想,又忍不住敛住神色,问了一句。

“老爷,刚才海日古那老头儿,分明是不愿意引荐三公子的,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

“予人急需,又何愁办不了事?”

“予人急需?”夏初七听了皱眉,“说人话。”

轻唔一声,赵老爷揽上了丫头的腰,说得慢条斯理。

“他们缺粮,我答应给他一批粮食。”

“狡猾!”

安顿商队的毡包在嘎查村的东头,是独自劈出来的一块地方。

夏初七与赵樽几个人边走边侃,在路过一处用坚实的栅栏扎起的圈养场时,她突地停住脚步,偏着头就愣住了。那栅栏里面,为数极多的狗正好奇地透过栅栏仰头张望着他们。这些狗毛色光滑,牙齿锋利,在它们的脚下,有撕咬过的肉食,鲜血淋淋的散乱在四处,啃得面目全非…这完全不像牧民们常养的牧羊犬,也不是吃生肉的藏獒,外表有点像哈士奇,也像阿拉斯加,却偏生又不是。

她心里毛毛的,怪怪的,问道,“老爷,你认识这是啥狗么?”

“赵老爷”俊俏的眉梢微微一跳,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没有答话。

夏初七更加诧异了,“怎了?”

赵老爷无奈地一叹,掌心自然而然落在她的后脑勺,拍了拍。

“丫头,那是狼。”

“…”

嘎查村这样的一个牧民村,竟然圈养了一群狼,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夏初七瞪着的双眼,过了好久都没有恢复成它原来的模样儿。可赵樽却似乎见怪不怪,淡淡看她一眼,率先走在前面。想到里面有一群伺机而动的狼,分分钟会把她大卸八块,夏初七脊背一寒,汗毛竖起,三步并着两步,就跟了上去…

赵析是得了南晏皇帝的圣谕前往额尔古的,从泰安卫出来,赵樽也带上了他一路同意。当然,“身体有恙”的宁王殿下,也不得不跟着夏初七一路同行,要借助她妙手回春,恢复男人雄风。

在泰安卫时,赵析私底下也曾找了自家医官看过,却是不仅未查出毒在何处,更不知该如何用药,方才压住那病势。所以,尽管他心里头恨透了夏初七,又不得不从此就“爱上了她”,分分秒秒都怕被她抛弃,端得是“痴情”。

暖烘烘的毡包里,一个侍候的小丫头正在挨赵析的训。

夏初七走在赵樽前面,打了帘子弯腰进去,赵析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登时就换了面色,挤得比苦瓜还苦,言词却颇为热络。

“老十九,弟妹,你们来了?”

亲和的、友好的、友善的招呼,春风似的绕过赵樽的耳际,他嘴角微微一抽,似笑非笑地看了夏初七一眼,只淡淡点头,便径直坐了。可夏初七除了能看见赵析一脸腻歪的表情和读出那几个字的唇语,识别不了他半分语态。

“三爷今日感觉咋样,身子可有好转了?”

赵析侧躺在床上,闻言苦不堪言地捂着胸口,微微呻吟了一下。

“不仅没好转,这口还闷得很,不好入睡,情志不佳,食不吃味…”

毛病还不少?夏初七暗自笑了一下,却见赵析抿了抿嘴唇,眼中有疑惑的光芒闪动,“弟妹,我到底还得吃多少汤药,方能好转?三哥那泰安卫…你两个已然拿到手了,我也再无任何价值,就麻烦弟妹高抬贵手,如何?”

夏初七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儿,状似无奈地一叹。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三爷也别着急,这种事儿原本就是急不来的。你这副身子亏损,原本也非我之毒,其实也与你多年的纵欲有关,趁着神医在此,你就好生乐呵着,调理调理吧。”

乐呵?他能乐呵得起来吗?

赵析心里生恨,真想掐死这个妖女,但脸上却不得不赔笑。

“弟妹说得是,但…四月初二之前能好吗?”

四月初二是鲁班节,宁王殿下得赶往额尔古。

夏初七心知肚明,挑了一下眉梢,只专注着为他把脉,半句话都不说。

毡包里寂静了一会儿,赵析尴尬着清了清嗓了,又解释道,“弟妹,你晓得的,我这一回去额尔古是奉旨办差,若整日与你们的商队同行,难免不被人发现…到时,不仅我会有麻烦,对你们来说…也并非好事。”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赵析目光微微一厉,随即又缓和下来,把视线转向赵樽。

“老十九,你说呢?三哥说得可有道理?”

赵樽眼皮似抬非抬,手上把玩着赵析放在桌上的一个玉斝,淡淡一笑。

“我府上,大事才由我做主,小事都由阿七处置。”

“…”赵析哑然,闷了一下,一张蜡黄的面孔更是难看了几分,暗紫的嘴巴蠕动着,捂着胸口,拼命压抑着心头翻腾的气血,用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看着夏初七。

“弟妹,你看呢?这等小事…”

要何等想的气度,才能把自己的生命说成“小事”?

为了不被气死,宁王也是拼了!夏初七默默地想着,从他手腕上抽回手,不轻不重地点点头,笑道:“三爷莫要思虑过重,病这种东西也是讲究缘分的,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

病也讲究缘分?

敢情被她下了毒,还是缘分了?

赵析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半句话都答不出来。夏初七好心的扶了他一下,瞥一眼赵樽云淡风淡的脸,叹了一声,补充道:“三爷别紧张了,即便四月初二之前好不了,三年五载的总归没有问题放心吧,只要三爷你相信我,保管你能生龙活虎地回归到广大妇女同胞的怀抱里。”

赵析哭丧着脸,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自然是相信弟妹的”

夏初七嘴角几不可查的弯了弯,心里话儿:你还是别相信我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般想,但她脸上却严肃得紧,就像一个为了证道而来的绝世名医,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是也是也!信楚七,得永生。”

接过郑二宝递来的医箱,她取出金针,专心致志地为赵析施着针,尽着医者的本分。施针的过程中,她看着赵析的一副便秘脸,为免笑场,余光扫向了不远处坐着的赵十九,冷不丁发现他的表情极是古怪像是被风化了的样子?

她收针,插入针囊,淡淡问,“老爷,你可是有话想说?”

赵樽漫不经心地揉着额头,目光微微一闪,“没有。”

她一瞥,“那你盯着我做甚?”

赵樽很严肃,“阿七医者仁心,我是被感动的。”

她唇角一扬,叹息道,“老爷你见微知著,连这都发现了。这几日,为了给三爷治这破病,我白天睡不着,早上睡不醒,真是挖空了心思,呕心沥血,披肝沥胆…”

面颊僵硬一下,赵樽认真的“嗯”一声,“阿七辛苦。”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自说自语,气得赵析嘴唇忍不住一阵颤抖,恨不得马上拔出宝剑砍了他两个,偏生又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密密麻麻插在身上的金针,死死抿住嘴唇,扼制着心底升起的感觉若是整日与他两个相处,他这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嘎查村的夜晚,极是寂静。

一日无事,夏初七与赵樽两个愉快地在附近走了走,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下当地牧民的生活以及阴山地区的局势,也包括那个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阴山皇陵。

晚上的毡包里,夏初七脖子上系着献给贵客的哈达,吃着鲜美的手把羊肉,不免就多喝了一点马奶酒。原以为这酒不醉人的,可吃得多了,她的脑子也有点儿飘,处于那一种“说醉非醉,未醉又醉”的朦胧状态,心情极是愉快。

原本赵樽得了海日古的盛情相邀,还要与他和村子里的几个老者再说一会子话的,但由于阿七姑娘的酒品不太好,为了嘎查村人的安全,他不得不扶了她辞行出来,回到为他专门准备的一个大毡包。

郑二宝打了温水,后退着出去了。

赵樽敛眉为她擦着脸,抿着嘴巴不吭声儿。

夏初七嘿嘿笑着,手脚有些虚软,但是脑子里却很清醒。

半睁着一双乌黑的醉眸,她柔情深深地盯住赵樽脸上怪异的胡须。

“老爷,你把丫头带入你的毡包里,有什么企图?”

赵樽:“…”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身上一拉,自顾自发笑。

“哦,明白了,丫头是老爷的,丫头本就是用来陪老爷困觉的。”

赵樽:“…”

她撇嘴,“老爷,绷着脸做甚?笑一笑嘛,来,给一个圣诞老人式的微笑”

赵樽不晓得什么是“生蛋老人”,他黑着脸,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原想为她盖上被子去找郑二宝煮一碗醒酒的汤来,却被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带着似醉非醉的神经兮兮,一眨不眨地盯住她,那只葱白的手,却从他的手腕一点一点往上爬,直到紧紧抓到他随身的“锁爱”护腕,这才笑眯眯的弯了眉眼。

“赵十九,你想干什么?”

赵樽目光一凝,“老爷我在伺候丫头。”

咦,这话听上去有点怪怪的?哪里不对?

夏初七“哦”一声,展颜又笑道,“不对吧?晚上在海日古的毡包里,故意灌我那样多的马奶酒,难道老爷不是为了酒后乱性?”

赵樽抚下额,低笑一声,安慰她:“不要害怕,老爷不会饥不择食。”

“损我?分明就是没有积分吧?”

夏初七“哧”他一声,突地弓起身子,直挺挺坐在他面前,目光钩子似的盯住他,冷哼道:“想要偷偷出门不带我,是不是?想要夜探阴山是不是?好你个赵十九,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大丫头我必须大发雌威,扯下你三撮毛来,你才晓得厉害。”

“咳咳咳!”赵樽咳嗽着提醒她,帐外有耳。

她原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但喝了酒的人,原本说话就有些张巴,分贝也比平常大了许多,她还未知未觉,帐外登时就响起了郑二宝的声音,他没有进来,却是忧心忡忡的问,“老爷,姑娘醉成这样,要不要准备醒酒汤?”

这样丢人的话被下属听见,赵樽的脸都黑了。

“不必,我晓得为她醒酒。”

他飞给夏初七一个“杀毒眼”,见她乖乖闭了嘴,这才放缓了脸色,侧头看向帐门,冷冷道,“赶紧为爷准备家法!等她明儿醉醒了,爷得好好揍一顿,振夫纲。”

“啊”一声,郑二宝的声音消失在了门口。

只可惜,夏初七没有听见赵老爷“振夫纲”的威风,只看见了他要为她醉酒那一句。摸着下巴,她呵呵大乐,“快快快,赵十九,把你的本事都使出来,看你怎样为我醒酒!”

赵樽拍一把她的头,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什么话也不说,便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拿出箱笼里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当着她的面儿换上了,然后把另外一套较小的夜行劲装丢在她的身上,淡淡勾唇。

“如何?酒可醒了?”

夏初七嘿嘿一乐,揉着额头,“醒一半。你要为我穿上,就全醒了。”

“你这丫头,越发机灵了。”赵樽喟叹着,用力扒掉她身上的丫头标准装,在夏初七一种“非礼勿摸”的尖叫声里,完成了从商队之人到“夜行侠”的转变。两个人都换上了一袭黑衣,互相对视着,夏初七不免哈哈大笑。

“帅!帅极了。”

没错儿,她醉得没有那么狠,吵闹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让人知晓他们在做什么而已。当然,赵十九也不会相信她真会醉成那怂样儿。他一直心知肚明,除了配合他演戏,她只是为了晚上的行动可以做跟屁虫而已。

在毡包里围炉夜话了一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大半夜。

漠北草原上,夜晚的风很大,吹得毡包外面的幡布“扑扑”作响。

可嘎查村里静悄悄的,半丝儿反常的声音也没有。

赵樽拽住夏初七的手,贴着毡包的门,偷偷潜了出去。

两个人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出了村子,一路上,半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临近三月底了,月光不明,星子也弱,但仍然依稀可见塞外的风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南国的京师以及北平府不相同。入了夜的空间里,天空像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幕,地上的山脉地势一律不高,却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婉延着一片一片往远处延伸,正如塞外的人们,显得粗犷豪迈。在夜色下,如同一副壮丽的黑白素描,震慑人心。

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着,有些小兴奋,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赵樽的手臂。

“老爷,现在我们怎样行动?我好紧张。”

赵樽瞥她,“放松点!”

夏初七巧笑,“第一次嘛,难免的。老爷体贴着我点,我就不紧张了。”

赵樽:“…”

他静立着像是在观察地势,过了好半晌儿,随着夜风传来他淡淡的两个字。

“流氓”!

夏初七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她犹自兴奋地观察着眼前广阔无垠的草原之夜,稍顷,突地一撩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硬生生塞到赵樽的手里。

“老爷,把这玩意儿拿着,关键的时候用。”

赵樽皱眉看她,“什么药?”

给他一个狡黠的笑意,夏初七的眸底满是得意,“正是当年收拾元祐那个痒药。不过这是改良版的,药效更快,药性更劲,适合月黑风高,杀人放火不成,脚底抹油跑路之用,是居家旅行挖坟盗墓的必备良药。”

赵樽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面颊,到底还是把小瓷瓶放在了怀里。

然而,他把先前为她准备的一把剑塞在她手里,“拿着。”

夏初七轻轻一笑,“这个…是走不了时,用来自裁的?”

赵樽:“…”

夏初七抽剑品了品,满意把它挎在腰上,然后抱紧了他,“老爷,你真贴心。不过你放心好了,如果对方长得不帅,我是宁愿死,也是一定不会让他得逞的,阿七不敢丢了老爷的脸。”

赵樽:“…”

这姑娘说话向来不靠谱儿,在无数次的无奈之后,赵樽低头看她一眼,幽深的眸眯了眯,大抵有“今生偏就遇见她”这样的感叹,然后他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一个斜坡。衣袂飘飘间,他身姿伟岸,动作柔和,望苍原静静一观,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放了嘴里,突地吹出一个尖锐的口哨。

“啁啾”

那不是一种普通的口哨,准确点儿说,更像是一种鸟儿叫声。凄厉,悠扬,掠过黑幕与暗影,就像是一种召唤的语调,看得夏初七久久回不过神儿。

海日古说,他活了一个甲子未见过三公子那样英俊的儿郎,可她还真的不信,那个什么三公子可以与他的赵十九一较长短。她面前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帅气,俊气,还有一种任何时候都可以令她心安的内敛和沉稳。

做他的女人,她得有与他比肩的本事。

望着广袤无垠的天幕,她目光朦胧,眼前竟铺开了一副壮阔的征战画卷。

突地,她目光一凛,愣住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没有牛羊,远处只有一匹马飞奔过来。

那马儿身姿矫健,狂奔一气,如同在飞。它的蹄上应当是早就包好了棉布,即便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蹄声也不太明显。她定神一看,正是赵樽的座骑大鸟。原本大鸟是一个大块头,性情却温驯无比,走近了,轻轻拿大脑袋挨了挨夏初七的身子,以示友好,又邀宠似的去蹭赵樽,这样儿的大鸟,不像一匹能征善战的嗜血战马,倒像一只在江南烟雨里圈养出来的小宠物。

二人上了马,赵樽照常把夏初七圈在身前。

月光下的阴山一线,美景历历,往事也历历。

夏初七的耳朵不好,这一路过去,二人便谁也没有讲话。

她心念百转间,偶尔望向月下二人的重影。

画面太美!

他的披风被凛冽的北风高高吹起,与她飘扬的长发缠绕在一起,静谧的、安稳的、静好的,仿若将一切的凡尘俗事都通通抛去,没有目的,没有任务,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与心爱之人漫步在旷野中的惬意。不知尽头是哪,却可以无穷无尽地走下去,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嗷”

阴山未到,旷野上,突地传来一声狼嗥。

紧接着,一声,带出了另外一声,又变成了无数块。

赵樽身子微微一凛,看了一眼怀里毫无知觉的小妇人,一只手勒紧马缰绳,另一只手紧了紧她的腰,以期引起他的注意。果然,夏初七下意识回头看他。

“怎的了?”

他目光很凉,像化不开的冰川,“阿七,抱紧我。”

在他的耳朵边上,野狼狂乱的嗥叫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可夏初七浑然不知,带着安逸闲适的笑,她轻轻道,“好。”她并非不奇怪他突如其来的反应,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完全信任地调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搂紧了他的腰,把自己完全偎入他的怀里。

被人依靠,尤其被心爱的女人依赖,对男人来说,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它可以迅速激励男人最为原始的征战欲和保护欲。赵樽亦然,他手心一紧,望一眼远处尚未看不见位置的狼嗥方向,豪气万丈地朗声一笑。

“坐好了。”

“驾”一声,他拍了拍大鸟。

都说与主人感情好的马儿极通人性,大鸟无疑是个中好马,加上动物原有的天性,在狼群的嗥叫声里,它原本也紧张,接到赵樽指令,只是嘶吼一声,便气贯长虹地往前一跃而出,撒开蹄子奔腾在草原上,迅捷如同霹雳。

夏初七没有说话,也没有闭眼,她紧紧圈住赵樽的腰,任由冷风猎猎刮过面颊,任由他的披风擦过她的脸,只当坐在跑车上兜风,没有丝毫的危险的意识,借了那一点酒劲,便醉在了赵十九的怀里。

“嗥”

狼群的声音更是接近了。

突地,大鸟马蹄微微一顿,朝前方怒嘶了一声。

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又有一片狼嗥声传来。

不仅后面有追击,前面还有埋伏?

赵樽安抚地摸了摸大鸟的背,看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绿光,轻轻吐出一口气。

“阿七,狼来了。”

夏初七埋在他的怀里,当大鸟突然停下的时候,已然有了察觉,故而,她正在认真地看他的话。不看则罢,一看她有些忍不住笑。

“狼来了?”

“嗯”一声,赵樽点头。

夏初七看他不像玩笑,侧过他的身子看了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脸上揶揄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惊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迅速窜起。只见一群虎视眈眈的狼,围在他们身侧约摸十丈开外的地方,眼里阴冷的绿色,忽闪忽闪,仿佛狂飚的激流,正放缓了脚步在靠近他们。

大鸟“噗”地喷了一个响鼻,似是也有些惊。

赵樽定了定心,圈紧夏初七的腰,问,“怕吗?”

夏初七摇头,“不怕。”

“好。”他猛地抽出腰上长剑,朝狼王的方向做出一个“斩杀”的动作,肃杀之气极重。草原上的狼有着不亚于人的智慧,它们不仅有组织性,还有相当的耐性,仿若是读懂了赵樽身上的杀气,又像是为了寻找更好的攻击方式,它们竟是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夏初七瞪大双眼瞧着狼,有些不敢置信。

“老爷厉害,狼都怕你了!”

赵樽没有回答她,眸色深冷如井。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山峦那头,有一阵幽幽的口弦音律飘扬了过来,不太高,不太冷,不太厉,但却可以清楚的传入他和狼群的耳朵里。似是受到了口弦调子的指引,原本退却的狼群,再一次迫近过来。它们步伐规律,目光闪着残忍的绿光,森冷冷的注视着猎物。

“阿七”

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候,赵樽抬手抚了抚夏初七的头,等她看过来,才冷毅地吩咐,“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抱住我,不要放手”

夏初七笑了笑,“好。”

他也笑,“回头给阿七做一件狼皮袄子,倒也威风!”

她乐不可支,“谢谢老爷!”

“嗷”

被他们忽略了的狼群不耐了,那只像上狼王的凶壮家伙,高高仰头叫了一声。他叫了,一群狼便跟着他叫。那雄壮凄厉的声音,伴随着烈烈的冷风和它们跃跃欲扑之势,令人不寒而栗。

夏初七紧攥的掌心湿透了,赵樽握着剑柄,却纹丝不动。

此时,他们与狼之间相距约摸有八九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