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之危后,赵樽“故去”。

那是一段几乎只剩下他与她的日子。

他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边,影子一般的存在。

她的喜、怒、哀、乐,都被他看在眼底。

那般坚强的她,是他同样坚强的理由。

她曾靠在他的肩膀上,拿他的衣袖擦眼泪。

“我才不会哭,我是在笑。没了赵十九,我一样会笑。”

一样会笑的她,烙在了他的心里…也最终让赵樽对他说出了那句话:“即便是你,也不可以”。

他羞愧难当,却怎么也排遣不出那一些罪恶的心念。

后来,她在金川门受伤,被传故去,又从花药冰棺中醒来…他却忽然有些害怕面对这个再次醒来的妹妹了。

因为他不知道,如今的她,是曾经魏国公府唤他哥哥的“夏楚”,还是赵樽身边的“楚七”…

“你来了?”夏初七抬头,便看到了僵在门边的甲一。

飞鱼服、绣春刀…当东方青玄的惯有配置出现在甲一身上时,并没有违合感,却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颀长的身姿、锋芒内敛,刻板,没有表情,半点无愧她曾经给他取的外号机器人。

“我说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坐啊。”

甲一飘远的心神拉回,心已然宁静。他走过去,揖了一礼,无意看见她握着药杵的手指上修剪整齐的圆润指甲,心突了一瞬,便垂下目光,避开视线,严肃的回禀道:“不知娘娘叫微臣前来,有何要事?”

他的样子太过生疏和客套,夏初七有些不适应。

抬头随意一瞥,她撩他一眼,“没事儿不能叫你来?”

甲一被噎住,没有吭声。夏初七呵呵笑着,眼波飞过,指向对面的青藤椅。

“坐下说。”

甲一没有说话,僵硬着脊背坐了下来,看向案几上贴着标签的各种药瓶,还有几本线装的书藉,那些书都磨毛了边,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很是爱重它们,平常看得颇多…

这些日子,她都是在这里打发时间的?

皱了皱眉头,他收回视线,看她:“娘娘…”

“哥…”夏初七打断他,把药末倒入药盅里,严肃着脸批评,“咱能不这么见外么?分明就是两兄妹,搞得这般生分做啥?”

甲一微微垂眸,眼睫半遮视线,极为恭顺的样子。

“不敢,你是皇后娘娘。微臣不见外,那是得杀头的。”

夏初七斜着眼,不悦地瞪他,“甲老板,指挥使大人,非得逼我发飙还是怎的?”

旧时的称谓,旧时的语气,让甲一目光浅眯,怔住,视线迎上她审视的眼。

“…娘娘,微臣很忙。”

他踌躇的语气,逗乐了夏初七。

她不自觉轻笑出声儿,“是是是,晓得你忙。你若不忙,我又怎会千难万难才请了你来?”

今儿是永禄五年十一月十五日,离夏初七从花药冰棺中醒过来已经整整两个月过去了,可她这个哥哥,统共也只见了三次。那仅有的三次,还只是匆匆一瞥。她知道甲一确实是真忙,锦衣卫指使挥兼五军都督,两个嵌了黄金的头衔戴着,他看上去风光无限,可她却知道,一个人有多大的权势便伴随着多大的责任,他平日里确实忙得脚不沾地,饭都吃不明白。

但不论他多忙,她做妹妹的,都必须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

甲一的岁数,在这个时代,运气好点,都可以做爷爷了。

可从洪泰朝蹉跎到永禄朝,他至今孑然一身,天天冷锅冷灶,孤零零的一个人,与一堆大老爷们儿泡在一处,让她不得不重操“做媒”大业。在今日之前的两个月,她一直没有闲着,让几个姐妹帮忙挑选,为甲一物色了十余个品貌皆佳的姑娘,想给这位身份特殊的国舅爷寻一房夫人。可甲一不仅不理会,还对她避而不见,弄得她不得不下懿旨“请”他过来。

鱼入瓮中,她悠哉自在,甲一却很头痛。

“娘娘,您到底所为何事?”

夏初七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看他确实是个纯爷们儿,不像断袖,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事儿很简单,为你找媳妇儿。”

“…”甲一无奈,重申一遍,“微臣很忙。”

“忙与找媳妇儿又不冲突。”

“我生活能自理,不需要旁人。”

“找媳妇儿又不是为了给你做老妈子的。”

“传宗接代?我更不需要。”

“…你怎么就不需要了?”他的油盐不进,让夏初七有些恼火,声音拔高了。

甲一目光微凝,将了她一军,“那娘娘的意思,找媳妇儿便是为了传宗接代?”

这句话反驳到点子上了。他知道,夏初七最讨厌这种论调,最讨厌男人把女人被当成生养的工具对待。

果然,夏初七翻个白眼儿,不继续与他扯皮了,只是挥挥衣袖喊人,“金袖!”

金袖一直笑眯眯地立在边上,闻声儿捂嘴偷笑着,入屋把几幅早已准备妥当的美人画像捧了出来,平放在甲一面前的案几上,恭顺笑道,“指挥使大人,请过目。”

甲一眉头皱紧,瞥向夏初七,“什么?”

夏初七也回瞄他,“装傻?”

甲一垂下眸子,“我若是不看,你会怎样?”

夏初七托着腮帮,笑得很贼,“我会每日宣你来看。”

甲一沉下脸,“陛下不会允许的。我食君之禄,得为君办差。”

夏初七眨眨眼皮,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生生的牙来。

“你莫非不知,陛下他管不了我?”

若说这天底下,有谁能无视圣旨,还可以凌驾在陛下之上,确实非这位皇后娘娘莫属了。不过,她并非喜欢干涉朝堂政务的女子,更不想做武则天似的女强人指点赵樽的江山。两个月来,她大多数时候都浸心在“墨家九号”的药庐里,做她的“世外高人”,闲得蛋痛之余,便是为他做媒,做媒,做媒。

大抵幸福的人,总会希望身边每个人都幸福。

做她哥哥的甲一,自是首当其冲,遭老罪了。

念及此,甲一头痛不已。随手翻了翻案上的画像,也没看明白谁是谁,便哼了一声。

“一个也相不中。”

夏初七拍额,终于被甲一磨得没了脾气。

“甲老板,我说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甲一眉头紧皱着,看着她,不言语。

夏初七斜视着他,继续规劝,“哥,人不风流枉少年啦,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等你老了,想找姑娘,也没那力气了。还有啊,你可知道你现在都拥有些什么资源么?大晏国舅,锦衣卫指挥使,五军都督,人长得嘛…也还将就。这可都是姑娘们向往的高富帅啊,有这么好的条件,你不着抖着羽毛耀武扬威到处嘚瑟,过什么苦行僧的单身日子?毛病!”

“…”

看他不语,夏初七以为他被说服,再接再厉,“我做妹妹的,也不想干涉你的婚配…只是,你多多少少得亲近女子,像个正常男人那样才行吧?还是说…你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顿一下,看他抽搐着嘴唇,她严肃脸,“成,便是你说喜欢男人,也没有问题,我是很通情搭理的。”

“…”

“你怎么想的,得与我交交心吧?”

“…”

她苦口婆心,然而,却无用。

甲一就像一尊泥塑的雕像,一动不动的听着,就是没有回应。

夏初七快疯了,大力拍了拍桌子,指着他鼻子吼吼,“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生气的夏初七,粉嫩的嘴唇轻轻撇着,花瓣似的精致,白净的脸儿,就像一颗刚剥出来的白葱…甲一失态地怔了怔,尴尬的收回视线,垂下眸子,像是刚回神似的,拱手道,“实不相瞒,娘娘,微臣心里,其实…早已有人了。”

夏初七眼睛一亮。

那感觉简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笑眯眯地搓了搓气得发僵的面颊,她往前凑了凑,注意力集中在甲一微微发黑,还带着浅浅疤痕的脸上,饶有兴趣地问,“她是谁?哪家姑娘?”

甲一再次抿住嘴巴,微垂眼眸。

夏初七以为他不好意思了,嗤的一笑,“我说你这个人也是,自个儿心里有稀罕的姑娘了,为啥不说出来?害得我操碎了一颗玻璃心。说吧,别再等了,再等下去,要是人家姑娘嫁了人,即便你妹夫是皇帝,也总不能去帮你抢回来吧?”

她炮仗似的嘴,噼里啪啦敲过不停。

可药庐里静悄悄的,除了她的声音,还是只剩她的声音。

看甲一木头似的,仍是默默不语,夏初七敛了神色,考虑片刻,屏退了金袖等人。

“…哥,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甲一抬起头来,目光里像嵌了两颗冰球,没有情绪。

“她死了。”

死了?怪不得…

夏初七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一般,有些歉疚地道,“哥,对不住,我不晓得…”转念一想,她与赵樽也是经过生死的人,极是不容易。甲一心底有了一个人,感情的事确实就勉强不得的。叹了一口气,她也不再劝解,只是可惜地叹问,“那姑娘是谁?我可认识?”

甲一为人很闷,今天尤其闷。

在她逼视的目光下,停顿良久方才摇头,“你不认识。”

“咦,有你认识而我却不认识的人?”

“嗯。”一声,甲一答了,却像没有答。

“那她是谁家姑娘,总可以说吧?”

“不可以。”甲一刻板的说着,并不直视他。

夏初七咬牙,伸手拿起案几上的墨砚,朝他扬了扬“信不信,我砸死你?”

“不信。”甲一坐着纹丝不动,回答得仍然一板一眼,一如当年。夏初七气咻咻的放下墨砚,觉得这厮还真是个固执不化的主儿,看上去没有棱角,对赵樽唯命是从,其实满身都是棱角,就像一块生铁铸成的模具,硬绑绑的,怎么都撇不弯他。

一阵沉默后,夏初七听见自己问,“那你总可以告诉我,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吧?”

药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清窗外的北风刮过竹林的沙沙声,也能听见火盆里的银炭燃烧的“噼啪”声。甲一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淡声回答:“她长得很好看,眉儿似柳,眼儿似月,脸儿似花,会向我使坏,也时常给我怄气,有时候惹急眼了,还会破口大骂…”

夏初七看他沉吟,似是勾起了回忆,不由唏嘘。

“这姑娘确实也是奇女子了。不过大哥,她已然故去了,你也得试着向前看…你这才三十多岁,总不能,从此就不娶了吧?她便是在天上看着,也不能安心的。”

甲一面无表情,不回答,也不拒绝,“看缘分吧。”

夏初七微微一怔,觉得他的话也有些道理。

可不待她再问,甲一已迫不及待的站起来。

“娘娘,属下还有急事,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不再看她,看似恭顺的施了一礼,大步离去,那仓促的背影就像见了鬼似的,让夏初七想要阻止他的手,僵硬在半空,无奈地叹息放下。

“真是个怪人。”

她本来准备了好多话要问的。

比如她的老爹到现在还不知道甲一是谁,他要不要与爹相认?毕竟夏廷赣养了他那么大,虽非生父,也有养育之情。可如今看甲一的表现,她觉得自己即便问了,也是多余的。这个怪胎根本就没有认亲的打算,莫说夏廷赣,就算是她,他都不想认,口口声声“娘娘”,比在锡林郭勒第一次见面,还要陌生与僵硬。

“金袖…”她叹了一声。

“娘娘,奴婢在。”金袖屈膝在侧。

“我做了皇后,当真这么让人害怕么?”

“呃…”金袖微怔,赶紧甩头,“娘娘对奴婢等都很好。”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说了等于没说。

夏初七哼了哼,瞥她一眼,掏出怀里的桃木镜,看了看镜中的脸,摇头叹息着收拾起了“媒心”,出门左拐过院子径直走向药庐里的小灶房,系上围裙,开始洗手做羹汤。

这个时辰,赵樽一般在御书房批折子,见大臣,商议国事。但每日过了这个点儿,他都会过来坐坐,陪她说说私房话,聊聊杂事。夏初七习惯了他的生活节奏,也会配合地亲手下厨为做些小点心备着,等他来时,垫巴一下肚子,这也成了他们两个每日必有的“下午茶”,一天中最为休闲的时刻。

小宫女们身着宫装,在院中挂了帐幔的四角亭里,摆上几个火盆御寒,又把夏初七做好的汤点和果品摆放整齐,便依着规矩,径直退出了院子。夏初七满意地看着桌上的糕点水果,搓了搓手,拎起一块奶酪,还没得及丢入嘴里,赵樽明黄的衣摆便准时出现在了亭外的院子里。

他是一个守时的人,便是朝务再忙,也从未迟到过。

大抵是那几年吃够了教训,哪怕朝中大事快要塌方了,他也不会再冷落她半瞬。

“阿七…”他站在亭外,雍容帝气,沉稳尊贵,似笑非笑。

夏初七两只指头夹着奶酪,吊在半空,脑袋半仰,红艳艳的嘴巴大张着,那样子有些滑稽。被他一喊,她像是刚想起做皇后的威仪,闭上嘴巴咂了咂,把奶酪丢回盘子里,撅着屁股慢悠悠坐下,一副端庄贤良的样子,翘着兰花指,再把它夹起来,丢入嘴里,轻轻嚼动着,细声细气的笑。

“陛下,您来了。臣妾给你请安了!”

赵樽摇了摇头,低笑着走近她的背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揉捏。

“阿七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可还快活?”

“还能有什么?”夏初七说起话来,想到让她头痛的甲老板,便又忘记了优雅,嚼着奶酪,又喝了一口汤,然后舒服地将身子往后一仰,半躺在椅子上,微阖着眼,由着皇帝为自己按摩肩膀服务,还无奈的一叹,“每日里我就做两件事自救,救人。”

“哦?”赵樽淡笑,静待她下文。

“赵十九,说个事儿啊,你没想到吧?甲一这个顽固的东西,居然有喜欢的姑娘了。”她叹,“只可惜,那姑娘却过世了。我看他如今是要单身到底的样子…若不然,改天你把他弄去和亲算了,随便许个什么吐蕃公主,波斯小妞…”

说到这里,她觉得肩膀上的力道小了,睁眼拍了拍赵樽的手,懒洋洋指挥,“重点。”

赵樽低笑一声,加大劲道,“娘娘,这样可还合适?”

夏初七满意的哼哼一声,“差不多,继续。”说罢她忍不住失笑一声,回头瞄着他,又接着道,“还有啊,你道我为啥天天待在这药庐里,你以为好玩啊?你也不想想,我吃了你几年的喂尸药,这身子不调理,早晚还得变成尸体。还有你,那日在茯百酒里加的药物,你便当真以为没事么?残毒若是不清,早晚你也得变成尸体。”

第一句“尸体”,让赵樽手指微微一顿。

第二句“尸体”,让赵樽再一次轻笑出声。

他道:“有阿七在身边,变成尸体又如何?”

夏初七微怔,想着自己灵魂一般跟随在他身边做影子那三年的时光,亲眼目睹他过的那些作死的日子,思绪不由凝滞,嚼着东西的腮帮也停止了蠕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狠狠吞咽下嘴里残留的奶酪,偏头睨视着他,“赵十九,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问。”一个字,简洁明了,十九爷风格。

“那日,我若是不醒来,你会怎样?”

赵樽皱了皱眉,却未正面回答,只笑,“你猜?”

夏初七轻嗔一眼,又问出第二个问题,“…我可以打你吗?”

“可以。不过弑君之罪…”他拖着嗓子,意有所指的重重捏她单薄的肩膀。

夏初七嘿嘿一乐,笑着挑眉,“会如何?”

他淡淡道,“罚五百…积分。”

“…流氓!”夏初七哼一声,阖上眼,不理会他了。心里话儿却道:古代的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是极好的,至少皇帝不会每天只有一个女人伺候,累得死去活来。尤其是赵樽这种精力旺盛的皇帝,更是难以应付。自打她醒过来,身子稍好了一些,这厮便不知餍足似的缠着她,恨不得把过去几年的夫妻生活都补回来,常常累得她腰酸背痛,还得尽医者本分的提醒“节制啊节制”。可这厮却说,“失去方知可贵,一日得按两日来做”。她恨恨咬牙,这才两日么?分明就是无数日…

他不懂她的猥琐,只是笑。

夏初七自然也不会解释,于是,便继续腰酸背痛。

“阿七…”背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那两年,我时常感觉到你在身边。”

“嗯?”夏初七回过神来,愣了愣。

“我觉得你是在的,可我寻不着你。”他道,“没法子,我只能等待,等着你气消的那一天,再回到我的身边…可这一等就是五年,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却没有料到,长达五年的日子,你也没能消气。”

为免吓着他,那些离开的日子,夏初七从来没有与他细说过。

如今听来,想到那灵魂般飘荡的三年,她挑了挑眉,接话岔开。

“所以,你便写下遗书,喝了药,孤注一掷了?”

“错。”赵樽淡淡解释,“爷那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

瞥着他,夏初七竟无言以对。

那个时候,躺在花药冰棺里的她,可不就是一只“死马”么?

晓得这货嘴毒,她也懒得辩解,撇撇嘴,再次嘻笑着问他同样的问题。

“我若是不醒呢?你便为我殉节了,是么?”

赵樽高冷的面上情绪皆无,并不回答这种“丢分”的问题,只是收回为她拿捏肩膀的手,轻轻撩下袍角坐在她的身侧,特别大爷的吩咐她,“皇后,来一碗神仙粥。”

夏初七晓得这家伙在逃避话题,笑着为他盛满,放在面前。

“你也忒没劲儿,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为妻殉情么…”

“咳咳!”赵樽咳嗽一声,掩饰的拭拭嘴,形象比她优雅了许多。

看他难为情,夏初七逗弄的心思更甚。她低垂着脑袋,狡黠地等着他吃完,又笑问,“喂,你还没有回答呢?我若是不醒,你会怎么样?是真的躺在冰棺与我合葬了事,还是傻兮兮的爬起来,宣太医拿药?”

赵樽剜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把粥碗放她面前。

“爽滑酥嫩,口齿留香,皇后,再来一碗。”

夏初七嘴角微弯,盛满粥,再次放到他面前。然后,等待。

在他吃完的时候,又笑着逗问:“爷,你到底是不是想为我殉情嘛,为啥不好意思回答?”

“…”依旧高冷的沉默着,赵樽把空碗递给她。

“咸甜适中,令人食指大动。再来一碗。”

一碗,二碗,三碗…

第四小碗下肚,他竟然又递了碗过来,夏初七终于玩不过他,被唬得呆住了。原本她是想他多喝一点的。这些天来,朝中事务极其繁忙,北边闹着雪灾,南边土司造反,他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方,每日夜里回得极晚,早上却起得很早,人也憔悴了不少。可即便是补身,也不能不知节制的补吧?

她把碗挪开,双手肘在桌面上,眯眼微嗔。

“还吃?第几碗了?”

“这不是阿七的意思?”他果然洞悉了她的目的。

不仅如此,他还加上了他自己的理解,“神仙粥补虚劳,壮元阳,益气强志…爷是该多吃几碗的。”

夏初七面颊微热,斜睨过去,转念,又笑了。

“别耍流氓岔话啊?承认想为我殉情,就那么难吗?”

赵樽面色淡如水,说话毒如蛇,“逗你玩而已…”

“是啊,殉情这么傻的事,英明神武的皇帝爷怎么会做?”夏初七笑嘻嘻的望着他,口口声声“为她殉情”,让赵樽装得极为从容的脸上,略略有了一丝不自在。不过,赵十九向来腹黑如狐,不待她揪住他的小辫子,便探手捂住她放在桌面的手,揉了揉,目光幽深着,一把将她拽了过来,坐在怀里。

“神仙粥果然有奇效…”黑眸一闪,他声音微喑,“爷这几日冷落了阿七,今日得了些空,刚好安抚一番,也顺便消消食儿。”

夏初七愣了愣,嗤的笑着,拍打他肩膀。

“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你敢乱来?”

“为何不敢?”赵樽立有规矩,他与皇后在一起时,旁人不得进园子。所以,他胆儿自然是壮的。更何况,他是皇帝,与自家妇人亲热,谁规定他还得选地方?此刻外面大雪纷飞,亭中温暖如春,放下帐幔,便是一处消魂的好所在…

“阿七…”他近乎呢喃的声音,低哑着拂过耳侧,夏初七身子微微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终于反应过来,这货不是在与她开玩笑。

她浅笑着推他,挣扎,他却把头埋下来,搁在她的脖子里,搂她起来,抱入怀,慢慢起身,亲自放下四角亭里的帐幔,然后将她摊放在被炭火光影映红的楠木桌上,低头贴近她,呼吸喘喘…

刺挠中,夏初七双颊通红,心脏怦怦乱跳。

两个人认识了十余年了,相处也近七年,在夫妻之道上的喜好,彼此自是早已心知肚明,水到渠成。不过,若说按寻常的道理,赵樽也该早已腻味她了。身为皇帝,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有机会换换花样,换换口味,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家的赵十九,确非寻常男子,哪怕与她熟悉得早就已经是左手与右手的关系了,仍然食髓知味,乐此不疲地带着她奔赴在前往巫山的云雨道路上,颇为享受,也总得魂销。她若不肯配合,他也能自得其乐,她若肯配合一些,他自然愈加亢奋,大有年纪越长,技术越好,操作越多,姿态越猛的意思,每每能让她美得魂飞魄散,面红耳热。

此事说来犹觉浅,欲知滋味要躬行…

火盆里的炭火配合节奏似的,“噼啪”不停,红红火火的燃烧着,两个人恩爱合美,好一顿折腾,把院子树上的积雪都抖得扑簌簌下落方才作罢。云南初歇了,自是郎情妾意恩爱缠蜷一番,舍不得放开彼此。

“赵十九…”

夏初七累得半趴在他的怀里,下巴挂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

“再这般下去,你丫早晚阳虚…”

“无妨!”赵樽把头埋她脖间,低笑,“有我阿七在,爷便是八十岁,也金枪难倒。”

“吱吱”笑着,夏初七像一只偷了油的小老鼠似的,身子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别动!”他看着她一截雪藕似的雪腿,按着她柔若无骨的腰儿,只觉心火未灭,身子仍在叫嚣,不得不无奈摁牢了她,不许她再胡乱动弹。

这事儿说来也奇,不仅夏初七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都说夫妻日久,便只剩恩情与亲情,再难找旧时的欢娱与激昂。可阿七对他来说,却不是这样,在她身上,总有一股子道不明猜不透的魔力,让她成了一处引诱他的神秘所在,每每与她单独相处,就会忍不住探索,再探索…即便是这会子,两个人刚刚云雨事毕,他处理政务又累了一天,身子也有些乏了,却也没能压下那股子火苗。

“阿七…”

他喃喃的声音,就在耳侧。

无须解释,无须细说,夏初七也懂得,皇帝陛下又野劲发作了。

“我累!”她望天,拒绝。

“无妨,你休息便可。”

“我腰酸。”

“爷给你捏捏。”

“我哪都不舒服…”

“正好活络经脉,爷帮你治。”

“…赵十九。”

夏初七浅斥一声,可身子还未转过来,便被他反抱过去,重重地叉坐于他的腰间。她微微一怔,看向他深幽的眸底,飞快地摁住他的手。

“爷…”

“嗯?”他低应着,看她小鹿似的双眸可怜巴巴的瞅来,不免失笑。忍了忍情绪,他放开手,原是想要放弃的,可没有料到,他这小妇人却突地情绪发作了,双手缠向他的脖子,那贴合在他身上的线条便轻轻拧动着,主动与他缠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