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哈萨尔回头,“嗯?”

胡和鲁踌躇道,“我们这般入内,影响不大好。不如差人偷偷唤了太子妃回去?”

哈萨尔睨着他身上的便装,淡定道,“心中是魔,看什么都是魔。心中是佛,看什么都是佛。”

胡和鲁愣了一下,挠脑袋,“…属下不明白。”

哈萨尔看着他,目光里,突然怪异地生出了一抹同情。

“你觉得这是青楼,那便真的只能是青楼了。”

青楼便是青楼,难道还能是茶馆酒肆不成?胡和鲁依旧没有想明白,但哈萨尔影响没有为他解释的耐心,淡淡扫他一眼,便加快马步走在了前头。

胡和鲁叹息跟上。

北平城里的居民原就不少,经过赵樽驻藩那几年的发展,加上新京的搬迁,人口密度更是一日比一日大。因此,锦绣楼这座北平城首屈一指的青楼歌舞地,生意便兴隆得紧。人山人海,丝竹声声,娇声软语,让习惯了漠北粗犷之地的胡和鲁叹为观止,眼睛都不会转了。

“南晏人,真是幸福。”

他叹着,代表的是漠北人的心声。

而这,似乎也是数十年来战争的根源。

说到底,战争是对生活资源的掠夺与占有。

若以前,哈萨尔会说:想要?便来抢。

但想到皇城里那个男人和锦绣楼里那个女人,他却只能寒着脸道,“想要?我会告诉我儿子,让儿子告诉孙子,让孙子告诉他儿子…若是今后有机会,一定要来抢。”

胡和鲁:“…”

锦绣楼不仅有伙计上前热情的接人拴马,还有漂亮的大姑娘笑吟吟地迎上来,把他二人招呼入内,端得是宾至如归的享受。锦宫经过十余年的发展,早已鱼跃龙门,非当初的乌合之众可比,不仅有朝廷关系,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普通行帮无法撼动的。可尽管他们面子里子都有了,但只要是锦宫旗下的产业,只要是开门做生意的行业,甭管是赌场、茶肆还是青楼酒馆,那服务态度都是一流的,以至于胡和鲁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被几个大姑娘抚着手臂半拥着往房间去时,脑子昏乎乎的,身子骨软乎乎的,除了哭丧着脸回头看哈萨尔,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太子殿下,救我啊…”

哈萨尔无辜的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楼道上似笑非笑的李邈,无奈道,“太子妃念你辛苦,特地为你准备的贴心照顾,温香软玉,一刻,你便好好享受去吧,不必担心本宫。”说罢他不顾胡和鲁潮红成了大虾的面孔,微笑着大步走向李邈。

“邈儿…”

他的身后是胡和鲁的哀号,还有姑娘们的娇笑。

他的前面是李邈噙着的笑意和曼妙的身姿,他怎么选择自是不言而喻。

李邈淡淡看他,没有说话,把他迎入锦绣楼里她的私人房间,让侍女给哈萨尔沏了茶水,只剩下他二人时,方道,“怎么突然过来了?你不是不屑踏入这种地方么?”

哈萨尔端坐在锦绣铺成的软凳上,轻咳一声,笑道,“爱妃在此,本宫岂能不来?”

李邈斜瞄着他,只笑,不答。

哈萨尔却倏地皱了眉,“只是可怜了胡和鲁,还没娶妻呢,便被姑娘们糟蹋了…”

李邈唇角上扬,盯着他,一眨不眨,“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对于胡和鲁“祸从口出”,说锦绣楼下流污秽,哈萨尔当时没有阻止,也心虚得紧。抿了抿嘴,他没有节操地点点头,严肃地道,“邈儿说得在理。你放心,我拎得清,不牺牲他,难道牺牲我自己么?再说了…我看他的样子,也享受得紧,说不定回头还得感激你我呢。”

李邈呵的轻笑,“那太子殿下,可愿去享受一番。”

哈萨尔干笑一声,摆手不止,“不了不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啦。”说到此,他偷瞄一眼李邈意态闲闲的面色,尴尬的咳嗽一下,赶紧换了话题,“只是邈儿的情报网,到是让为夫刮目相看了。胡和鲁不过在大街上随意编排了几句…便落入了你的耳朵。如此一来,这普天之下,于你而言还有秘密吗?”

李邈轻笑一声,睨着他,眉目格外生动。

“你太高看我了,锦宫哪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监视全天下?再说,旁人的事儿,我又何苦注意?只不过对太子殿下您,格外照顾了些而已。要知道,新京繁华,无数的南女北妇,都想成为殿下您的榻上之宾,我若不小心些,你哪天被人吃下肚了,我就悔之晚矣,哭都找不到地儿了。”

哈萨尔,“…”

婚后的李邈,话语多了不少,性子也柔和了很多。

但她时不时的“字字珠玑”,常常让哈萨尔招架不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瞬,还是他叹一声,打破了寂静。

“你这个妇人,分明聪慧,何苦装愚?”

李邈轻笑,“此话怎讲?”

哈萨尔笑道,“我对你是何心思,你岂能不知?”

李邈唇上带笑,眉梢往上一扬,“那我是何心思,你又岂会不知?”

哈萨尔与她四目相视,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我知。”

由于南晏朝廷大肆操办皇后娘娘的生辰,四方诸国,八方来朝,眼下的新京可谓龙蛇混杂,一片详和的表面下,汹涌的暗潮,从来未绝。谁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人。哈萨尔是北狄太子,随行也有不少侍卫,更有南晏专门派出的锦衣卫暗中保护,可李邈仍是不放心。她在江湖上呆久了,自然知道江湖上的套路是真正的不按常理出牌,为了保护哈萨尔,自从他们入了新京,锦宫的人便将哈萨尔纳入了保护范围。

这些,哈萨尔知。

这些,哈萨尔也感动。

又紧了紧李邈的手,他道,“邈儿,辛苦你了。”

李邈回视,眸底满是笑意,“也辛苦你了,能这般容忍我。”

让身为北狄太子妃的她出入青楼,其实不是哈萨尔最大的容忍。这几年来,李邈特立独行的处事方式与她性情的冷漠,在北狄常常被朝臣诟病,若非哈萨尔明里暗里的护着,她又岂能如此自在?就李邈所知,便是北狄那个老皇帝,也早已看她不顺眼,只是碍于儿子的面子,才没有动她,甚至容忍她一人独占了太子后宫。

“所以…”李邈拖着声音,掌心柔柔地放在自家小腹上,眸中有隐隐的柔光闪动,“沙漠哥哥,我也有一个顶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哈萨尔微微眯眼,拉着她的手,顺势把她拖到怀里。

“何事?”

李邈昂着头,“你猜猜看?”

她按捺不住的小矫情,哈萨尔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可若要他猜,又如何猜得出?敛着眉,他正经道,“你在阿七那里为我搞到了壮阳的方子?”

李邈“嗤”的一声,拍他的手,“不要脸。”

哈萨尔哈哈大笑,裹着她的腰,便低头去亲她的嘴,可那两片温软还未尝到嘴里,便被李邈的掌心狠托住了下巴。然后,他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我有孕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哈萨尔喉咙一滚,却没说出话来。

李邈笑了笑,又接着道,“是阿七亲自把的脉,错不了。宫里还有个专攻妇女科的老太医说…我这一胎,应该要生儿子。”

在此之前,李邈已经连生了两个女儿。

而且,在小女儿出生之后,她已经有三年无孕。

对于皇室来说,妇人不能生儿子,那可是“罪孽深重”,哈萨尔虽然从来没有提过,更没有怪过她。但私心底,他自然还是想要儿子的。一来可堵住皇帝和臣工的嘴,二来也可了却自己一桩心事。于是,她这句话,如同天籁之间,令他瞬间振奋起来。

“当真?”

“当真。”李邈点头。

“果然?”

“果然。”

哈萨尔激动的心情已无以言表,他看着李邈浅笑的面孔,猛地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在屋子里面旋转着,一圈又一圈,李邈开始没有动静儿,由着他折腾,只是轻轻带笑。到后面,看他还没有消停的意思,她胸口发闷,面色都变了,紧紧揪住他的肩膀,捶打不已。

“快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哈萨尔赶紧顿住,气喘吁吁的把她放在椅上。

“好好好…我错了,我太激动。邈儿你没事吧?”

李邈松口气,缓了过来,摇头道,“瞧把你给美得。”

轻笑一声,哈萨尔蹲在她身前,执她的手,轻轻吻。

“邈儿,又得辛苦你了。”

怀孕的辛苦,他不能切身体会,但还是心疼李邈的为难。

这已经是她的第三胎了。大婚时,李邈是不喜孩儿的,她为人性冷,有她的事业,有她的锦宫,有她想要追求的一切,根本就不想沦为给男人传宗接代的命运,但为了哈萨尔,她还是在一胎接一胎的生…

微风徐徐在吹。

两个人互视着,视线里柔情迸发。

这时,杨雪舞在外面喊,“大当家的,二宝公公到了。”凤鸣令?夫君不好惹

李邈看了哈萨尔一眼,回道,“你差人好好招待着,我马上来。”

杨雪舞“嗳”了一声,脚步声远去了。

李邈看着哈萨尔紧皱的眉,回捏一下他的手,微笑道,“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她想要脱身离去,哈萨尔却拽紧她的手不放,“邈儿…”

打从入了新京,她连续三天都在忙碌锦宫的事儿,根本就没有时间陪他。若说之前哈萨尔还能忍受,但现在她怀着身子,还要去忙,他除了心疼之外,有些吃味儿了。

“不去不行?”他问。

“得去。”李邈道,“很紧要的事。”

哈萨尔眉头皱起,“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替你去吧,你怀着身子,不宜操劳。”

李邈眸中微闪,推着他的手,“这件事,你办不方便。”

哈萨尔注视着她的脸,大抵明白了,“又是与南晏朝廷有关的?”

李邈没在回避,点头,“算是吧。”

哈萨尔叹了一口气,慢慢松开手,语气里酸味儿更重。

“…我混了这么久,还是外人。”

李邈一愣,轻笑一声,并不解释,让人安排他休息喝茶,掩上门便出去了。

在她心底,夫君是夫君,国家是国家。她生是南晏人,便永远都是南晏人。她是临安公主的女儿,也是韩国公府的小姐,虽无法继承爵位,但她身上的皇族血脉还在,身系的民族大义也在。尤其她与夏初七的关系,让她向来把南晏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她虽然是哈萨尔的妻子没错,但那仅限于“家”,但凡涉及国事,她永远义无反顾的站在南晏这边。

这么多年,北狄与南晏相安无事,其实她也有功劳。

哈萨尔曾经笑叹,若是北狄南犯,李邈肯定第一个披甲上战场。

到那个时候,他不仅要应付外敌,还是先顾着内忧。

对此,李邈向来只笑不语。

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但仅仅只是设想。

处于她的位置,能做的便是尽量调和。所以,这些年,锦宫的势力,除了遍及大晏,也慢慢发展到了漠北。当然,她发展的仅限于商业,她把中原的先进文化与文明传入漠北,再把漠北的优质资源引入南晏,甚至开始派人远下南洋,做些生意。夏初七曾说,李邈如今已是全天下最有钱的女人了。所以,每年她上缴给国库的银两实在不少,基本上都是初七和赵樽夫妻两个坑去的。那坑人的两夫妻,坑了她银子,还美其名曰,他们在雪中送炭,帮她花银子,免得她为了银子的使用发愁。

李邈被坑得心甘情愿。

也乐于为那夫妻两个做事。

比如,今天这事儿,也是如此。

她出来时,杨雪舞已经领了郑二宝在雅包等着了。

雅包里,莺歌燕舞,郑二宝被两个漂亮的姑娘劝着茶,白白胖胖的脸上,笑得都腻歪了。不得不说,男人对于逛窑子这事儿,或许天生都有好奇心的。哪怕郑二宝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哪怕他家里也有一房美艳无比的娇妻,也丝毫阻止不了他的双眼在美人儿们身上流连。

青楼女子有的风韵,绝非月毓这种妇人可比。

李邈摇了摇头,笑喊,“二宝公公,别来无恙。”

郑二宝这才从美人儿身上收回视线,看着李邈,赶紧起身施礼。

“太子妃娘娘有礼,杂家好得很,只不知…那人在哪里?”

先前李邈传话入宫,说在锦绣楼发现了洪阿记的踪迹,但李邈与阿记不熟,除了遥遥一面,别无交集,单凭顺天府发放的画像,她不敢确定,这才让夏初七派人过来看看。夏初七派了郑二宝过来,一来是郑二宝熟悉阿记,二来么自然是因为…她想恶心一下月毓。所以,她还特地交代,让李邈好好“招待”二宝公公,务必让他香喷喷的回家。

香喷喷的已经做到了,郑二宝一个阉人,也做不得更多的事,李邈还有正事要办,便不再与他废话,摆手让姑娘们都下去了,这才朝杨雪舞努了努嘴,“走吧,一起去见见那个人。”

杨雪舞应了“是”,将这间屋子的后门打开,领郑二宝和李邈往院子里走。

一边走,她一边道,“那个客人,出手阔绰大方,眉青目秀的,长得俊气,虽着男装,却像个女子。我瞅着那眉眼,确实有点像顺天府画像上的人,便差了几个人偷偷守在外面,不让她离去…”

郑二宝听着,眉头也打了结。

“小舞姑娘,可有见到年轻男子,像建章 帝的?”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寻找建章 帝,但杳无音讯。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洪阿记可能会在建章 帝的身边。

所以锦绣楼有人见到了洪阿记,他们都很雀跃。如此,便有机会找到赵绵泽了。郑二宝若是确定了人,那也是立了大功,于是,这大太监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搓着手跟着杨雪舞到了安置那个客人的院子,却见院外头几个看守的锦宫弟兄,垂着脑袋,人事不醒的软靠在墙上。

郑二宝呆住了,“这…”

李邈蹙紧了眉头,沉声一喝,“怎么回事?”

杨雪舞一愣,三步并两步的抢过去,拍拍那几个人不醒,差人拎了一桶冷水过来,往那几个昏迷的家伙脑袋上泼了过去。几个守卫大冬天的遭此噩运,冷得激灵灵打着颤,醒转过来,看到面前的李邈,瞪大了眼,懊丧不已。

“大当家的…”

他们的表情里,一片懵懂。

很显然,到底怎么睡过去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李邈看了他们一眼,“还不快去找?多带点人。”

那几个人诺诺应着,跌跌撞撞的出去了,李邈凝重着面孔看向郑二宝,无奈道,“二宝公公,本来给你安排了活动,看这情形,你是享受不成了。劳烦你赶紧回京,通知陛下。估计那人也走不远,由官府出面搜查,估计会容易一些。”

“嗳,那成。杂家走了。”

郑二宝朝春阁香暖的地方看了一眼,匆匆离去。

杨雪舞垂着头,“大当家的,都是我没安排好…”

李邈摆手阻止了她,“不关你事,是我的疏忽。看这个情形,她确实是洪阿记无疑。既然是她,又岂是区区几个人控制得住的?”

杨雪舞道,“大当家的确定她是洪阿记?”

李邈点头,“长得像的人里,除去她,我无法想象,谁有这本事。”

洪阿记曾经是建章 帝的贴身侍卫,被建章 帝许以重任,监视和保护夏初七,所以,不论是身手还是为人的机敏性,都是万里挑一的人。这几年来,赵绵泽能够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逍遥自在,洪阿记功不可没,她这个人应当有很高的警惕性,岂会轻易入网…

杨雪舞点头称是,随即又叹口气,“可大当家的,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又怎会自投罗网,跑到北平府来?”

李邈笑道,“那就是要问赵绵泽了。”

杨雪舞“嗯”一声,似懂非懂,“这有何关系?”

李邈一叹,“谁让他惦着阿七呢?再两日便是阿七的生辰了,这么热闹的事儿,天下都传遍了,他肯定也得了消息,如今跑到顺天府来,到也不奇怪。只是…他想见阿七,估计是见不到了。”

杨雪舞看着廊上的灯笼,也是唏嘘。

“这皇帝,确是个多情种。江山都丢了,依然不悔啊!”

李邈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笑。

“多情之人,也最无情。”

~

北平城郊外,一个瘦小个的男子,匆匆步入一所农舍。

人未至,他便听见了里间的咳嗽声,不由蹙起眉头,望向立在门边的卢辉。

“少爷咳成这样了,你几个还杵在这里做甚?”

卢辉委屈的看她,“少爷把我们撵出来的,我也无法。”

洪阿记朝帘子里瞅了一眼,把卢辉拖到边上,压着嗓子道,“卢大哥,我可能已经引起了锦宫的怀疑,我们不能再待在顺天府了。皇后生辰,新京的护卫本就严谨,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混进皇城…所以,现在必须离开,连夜离开。”

卢辉纠结的蹙起了眉,“少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不服他。”

阿记心里一叹。

顺天府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是人间乐土。但是对于他们这逃亡的一行人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触之不得。但是,赵绵泽这一年身子不太好,脾气却越发固执得紧,非得从南边跋山涉水千里辗转而来,便想找机会见见赵如娜…和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子。

赵如娜在定安侯府的深宅大院,平常不出门。便是她出门,也有马车随行,根本就不可能轻易抛头露面。所以,他们守在侯府许多天,见到过几次打马而过的陈大牛,也见过一次调皮捣蛋的陈宗昶,就是没有见到赵如娜。

至于夏初七,那更是想都不要想了。难于登天!

然而,形势这般艰难,赵绵泽却一意孤行。他知道四方诸国入京朝贺皇后生辰,便想借机混进这些人里,可洪阿记不放心,这才先入城去探个究竟。锦绣楼是顺天府第一楼,也是消息来源最快的地方,但她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日,她就被锦宫的人盯上了,差一点逃不出来。

“不行,这次不管少爷同不同意,便是用绑的,我们也必须把他弄走。”

她小声发狠地说着,斩钉截铁。

里头却再次传来赵绵泽伴着咳嗽的声音。

“你胆子到是大了,敢这般说话。”

他在责备,可声音里并无多少责备之意。

甚至,有一丝暖融融的无奈。对她的无奈。

阿记低笑一声,又朗声道,“属下便是这么想的,少爷勿怪。”

赵绵泽许久没有出声,似是在思考。

就在阿记以为他再也不会说话时,却听见他温和一叹。

“你进来说话吧。”

番外依然不悔(5)赵绵泽与阿记!

阿记撩帘入内,“少爷…”

她的声音第一字平,第二字惊。惊里有诧异,还有心痛。

“哪个给你备的酒?”

她的视线落在赵绵泽挺拔的身影上。屋子里灯火很暗,微风轻舔着火舌,梁角一个破损的蜘蛛网也在风中摆动,但他却是静止的,整个人被昏黄的火光铺成了一尊凝滞的雕塑。

几乎下意识的,阿记便想冲出去找卢辉算账。

赵绵泽来新京的路上,受了些风寒,咳嗽得厉害,分明还吃着药,但他身侧的矮几上,却放着好几壶有名的女儿红,那红绸的封口似乎在龇牙咧嘴嘲笑她的担忧。

“不怪卢辉,是我的命令。”

赵绵泽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解释。

尔后,他又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阿记像和那些酒壶有仇似的,黑着脸子走到他面前,垂首耷脸,眼珠子紧紧盯着地面,嘴里讷讷道:“少爷也不知爱惜着点自己。就算身子骨不是自己的,也得想想伺候你的人吧?”

赵绵泽看着她的眼尾。

她眼毛那里的睫毛,似乎特别长。上翘的弧度,为她整张脸添了清秀,俊气,也让她与旁的女子有了不一样的神色。

往常在宫里,赵绵泽并不怎么注意她。

一来她男装在身,千篇一律的禁军服,看上去除了个头小点,与他的男侍卫们并无不同。二来他事情太杂,太多,宫里姹紫嫣红的妇人也多如牛毛,他能把目光专注到她身上的时候,太少。

如今他闲了。

闲得整日里除了逃命、看书、下棋,似乎再无旁事。

这才发现,她其实也是好看的。

他柔和的眸子,盯住她跳动的睫毛。

“阿记,你跟我多少年了?”

洪阿记微微一愣,从对酒的仇视中回过神来,大抵也发现先前对他的抱怨没有顾及彼此的身份,有些僭越了。琢磨着他问话的意思,她把头往下一低,垂得更厉害,却一五一十道:“回少爷话,属下洪泰二十二年入东宫,算来,已十四年有余…”

十四年…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四年?

赵绵泽眉头不经意皱起,目光越过她的身子,望向在灯罩下跳动的火光,静静地看着,一袭素白的衣袍,一头散着睥长发,除了他与人俱来的尊贵之气之外,浑身上下每一处俱是孤寂养只女鬼做老婆。

他道:“你家原本住在秦淮河岸吧?”

洪阿记又是一怔,“是,少爷怎知?”

赵绵泽淡淡道,“你父亲曾有说过。”

洪阿记想到小时候偷偷跟着父亲去东宫讲读,看到年幼的赵绵泽时的情景,恍如隔世。好些细节,好些脸谱,已经在她的脑子里模糊了,只有一个临窗读书的俊拔侧影,深深刻在脑子里那是她见到赵绵泽的第一眼。

思虑一瞬,她笑:“没想到少爷记性这么好。”

十四年前的往事,能记住的人,不多。

赵绵泽也笑了,“我原本便是聪慧之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抵想到了幼时的宫中生活,还有洪泰帝在世时他皇长孙的尊贵与优渥处境,赵绵泽笑得轻松,几颗白生生的牙,在灯火下,掠过一抹诡异的莹光。正如他这会儿与她闲谈的家常,让阿记分外奇怪。

几年的逃亡生涯,赵绵泽的话不多。

像眼下这般与她谈及往事,更是少之又少。

今儿他是怎的了?是皇后的生辰触及他的心思了么?

洪阿记闷闷的想着,随即释然了。不管何时何地,赵绵泽的一切喜、怒、哀、乐,其实都是与夏楚有关的。比如,他最多的消遣,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琢磨那一个他永远也解不开的棋局。

比如他最喜欢的东西,是那两个夏楚捏成的泥娃娃。

比如他挂在腰上的是夏楚当初送他的旧香囊。

比如他的荷包里,放着的永远是一个陈旧的护身符。

比如…

“阿记,陪我喝几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