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将军开始说要看我验尸来着,我还没拨拉几下呢,他就哭晕了,让人给搀走了。”楚楚再次下手之前看向脸色发白的萧瑾瑜,“王爷,你赶紧回去吧,药都煎好了,就在屋里,再不喝都凉啦…我把那个东西找着了就告诉你。”

萧瑾瑜眉心微紧,轻轻摇头,“别找了…你把他的胃剖开。”

楚楚睁圆了眼睛,“王爷,你咋知道那东西在他胃里呀?”

“不是找东西…我想知道他死前吃过什么。”

“哦…好,不过你就只能坐在那边,我说你听,你不能过来。”

“好。”

楚楚在一边摆放整齐的各式验尸工具中挑出一个小刀,干脆利落地剖开,把从创口涌出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滴不漏地接到一个大茶碗里,捧着茶碗,用一根筷子边搅合边道,“唔…也没什么,馒头,白菜…咦,这是啥呀?”

“嗯?”

楚楚抓起另一根筷子,两根筷子在碗里夹起一根半透明的圆长条,皱着眉头仔细看着,“比粉丝粗,比米线细,还比面条透亮…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萧瑾瑜脸色微青,“粉条…”

“啥?”

“用地瓜土豆做的,易存放,军营里常吃…江南不多见。”

楚楚兴趣盎然地看了半天,还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看得萧瑾瑜心里直发毛,生怕她再好奇下去…

“楚楚…你要想尝尝,明天我让厨子专门做给你吃。”

“好!”

楚楚又低头拨拉了一阵,“馒头,白菜,粉条,羊肉,还有茶叶沫子…他今天晚上吃的应该就这些啦,不过闻着有点儿药味,他应该还喝过药。”

“什么药?”

“这我就不知道啦…他身体好着呢,没啥毛病,就是背上有个伤口,可能养得不大好,周围生了几个脓疮。”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楚把茶碗搁下,“王爷,你还想剖什么地方呀?”

“不用了…”

“那我就继续找那个东西啦。”

萧瑾瑜眼看着楚楚又要把手伸进那个血洞里,直觉得自己肚皮上一阵发麻,“楚楚…不用找了。”

“必须得找着!他临死都拼命往自己肚子里拨拉,肯定是要找个特别重要的东西,就因为到死都没找着,他才死不瞑目的…”楚楚抿抿嘴唇,眨眨眼睛,一脸的关切,“王爷,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去吧。”

萧瑾瑜脸色微黑,“不是害怕…根本没有什么东西,不用找。”

“你怎么知道呀?”

“你把这尸体整理一下…”萧瑾瑜向桌子底下还缩成一团的都离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先把他弄出来,回寝帐我再告诉你。”

楚楚不死心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王爷,要是现在收拾起来,是不是就要直接埋了呀?”

萧瑾瑜摇头,“结案之前不会下葬。”

“那就好啦!”

“嗯?”

楚楚笑得美美的,“我都好长时间没见过长得这么标准的男尸啦,还是他自己剖好了的,我就想多看几回!”

“好…”

******

萧瑾瑜默默坐在一边看着楚楚仔细地把取出来的各种零碎一点一点填回原位,小心翼翼地把创口对合好,简单地缝上几针,还拿出手绢把尸体手上脸上的血擦干净,把尸体睁大的眼睛合上,才叫将士拿来担架把人抬了出去。

帐里满地都是血,楚楚还是只许萧瑾瑜待在门口那一小片干净的地方,自己把满手血污洗掉,走到桌子边,蹲下来看着都离。

“尸体已经抬走啦,你别害怕,出来吧。”

都离紧缩的身子发抖着,把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

“唔…你出来,我给你好吃的。”

“你乖乖听话,我给你好多好多好吃的。”

萧瑾瑜忍不了了,“楚楚…他听不懂。”

楚楚吐吐舌头,“呀,我忘啦!”

楚楚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手臂上戳了戳,都离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惹人心疼的“呜呜”声。

楚楚伸手轻轻地抚着他弓起来的脊背,“你别害怕,别害怕…王爷是好人,我也是。”

楚楚抚着抚着,都离的身子渐渐不抖了,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温柔声音的源头,看见楚楚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扑进了楚楚的怀里,连一直紧抱着的东西都不要了。

俩人这才看清楚,他一直紧抱在怀里的是一只凉透了的烤羊腿。

楚楚被他扑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顾不得屁股摔得生疼,慌地捂住都离的嘴,一手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别哭,别哭…让人听见就坏啦!”

楚楚摸着摸着都离就不哭了,楚楚刚把手从他嘴上拿开,都离就抽着鼻子眼泪汪汪地望着楚楚,哑着嗓子说了一声什么,楚楚没听懂,萧瑾瑜的脸却顿时一片青黑。

都离又重复了几声,楚楚迷茫地扭过头来看向萧瑾瑜,“王爷,他是不是说他饿了呀?”

萧瑾瑜懂几句苗语,懂得不多,偏偏都离说的这个词他听懂了。

“不是…”

“那他说的是什么呀?”

萧瑾瑜用冷得能把人冻死的目光盯着黏在楚楚怀里的都离,“他叫你…娘…”

楚楚一愣,一下子乐开了花,“他真有意思!”

“…”

楚楚哄着这个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的儿子从地上站起来,依萧瑾瑜的吩咐在屋里翻出一身军服,给都离裹在身上,整个过程都离都像刚才紧抱羊腿一样紧紧搂着楚楚的脖子,像只八爪鱼一样粘着楚楚不撒手,看得萧瑾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用尽了定力才强忍住命令楚楚把他扔到一边去的冲动。

萧瑾瑜先一步出去,把守卫全聚到远离帐子的一处,将士们单看着萧瑾瑜铁青的脸色就全都乖乖听话了,聚精会神地听萧瑾瑜板着脸吩咐了一堆守卫案发地要注意的基本事项,谁也没注意背后的营帐里偷偷溜出两个人来。

萧瑾瑜回到寝帐的时候,楚楚和都离已经在寝帐里了,守营帐的俩侍卫也在帐子里。

楚楚和都离就坐在桌子边,都离的手紧搂着楚楚的腰上,楚楚正往都离嘴里喂着葡萄,俩侍卫就杵在一边呆呆地看着。

“王爷…”

楚楚看见萧瑾瑜回来,眼睛笑得弯弯的,一只手摸着都离挨在她胸前的脑袋,邀功似地道,“王爷,你看,他不哭啦!”

萧瑾瑜快哭了,那可是他的王妃,他还没被她这样抱,这样喂过呢…

“楚楚,先把他交给侍卫吧…”

“唔…”楚楚看着吃得正投入的都离,“我刚才就想去洗澡啦,可他就是不撒手,我听他一直喊娘,怪可怜的,就给他喂点吃的啦…王爷,你说他是怎么跑进在咱们军营里的啊?”

萧瑾瑜现在比任何人都想问这个问题,“不知道…”

“是不是突厥王子不要他了呀?”

“不知道…”

“王爷,那咱们把他留下吧…他都叫我娘啦!”

俩侍卫眼睁睁地看着萧瑾瑜的脸色又青了一层,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人挺身而出,“王爷…我俩的帐子里还有地方,还…还能住个人。”

萧瑾瑜回得干脆果断,“带走。”

都离像是听懂了似的,把楚楚搂得更紧了,腆着脸红着眼睛,又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娘,眼瞅着就要掉下眼泪来,楚楚赶紧摸他的脑袋,真像是哄儿子一样温柔地哄着,“不哭不哭…”

俩侍卫默默看向萧瑾瑜,有日子没见过王爷脸黑成这样了…

“楚楚,你得去洗个澡…他也是。”

楚楚为难地抚着又开始发抖的都离,他可真的是被吓坏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都哭红了,腮帮子惨白惨白的,可怜极了。

“王爷,他都叫我娘啦,要不…我给他洗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算是领教神马叫自作孽不可活了…码完粉条的段子,被老妈喊去吃饭,餐桌上赫然一盘豆角炖粉条,老妈说,这个法国吃不着吧,多吃点,多吃点…我夹着粉条那个手抖啊! T T 报应怎么能这么快啊…

77香烤全羊烤(十三)

萧瑾瑜差点儿背过去,两手捏在轮椅扶手上,骨节凸得发白,一张脸阴沉得跟黑锅底似的,“不行。”

都离又往楚楚怀里缩了缩,整张脸埋在楚楚胸口,身子缩成了一个球,“呜…”

楚楚像抱着一只受伤的大动物一样,怜惜地顺着都离的头顶,“王爷,你看他多可怜呀…”

“楚楚…”

“王爷…”

以往楚楚这样看着他的时候,萧瑾瑜都是有求必应的,但这回…

萧瑾瑜果断地把杀人的目光投给那俩看戏看得正出神的侍卫,俩侍卫脊梁骨一凉,立马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把都离从楚楚怀里一把揪了出来。

所幸都离不懂武功,俩侍卫速度也够快,眨眼工夫就把他拉得远远的了。

被侍卫抓得疼了,都离哭得像个被爹娘抛弃的小孩子似的,拼命地朝着楚楚喊娘,侍卫干脆利索地一记敲在都离的脖梗上,都离身子一软,顿时没动静了。

看着都离软软地倒下去,楚楚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许欺负他!”

萧瑾瑜一张脸黑得无以复加,“楚楚,没人欺负他…让他俩照顾他,你去洗澡,换衣服。”

楚楚冲过去一把把都离从侍卫手里抢了过来,俩侍卫谁也不敢跟娘娘抢人,只能撒手,眼睁睁地看着都离软塌塌地趴到楚楚身上。

楚楚瞪着俩侍卫,眼睛里像是要窜出火来,“他俩净欺负人,才不会好好照顾他呢!”

俩侍卫快哭了,他俩怎么就欺负人了啊…

萧瑾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全部粗了一圈,像一群夏夜池塘里吃撑了的蛤蟆似的跳个不停,咬牙咬了半晌,从牙缝里挤着道,“楚楚…你把他放下,我给他洗…”萧瑾瑜冷眼看着都离,无可奈何地补了一句,“我没力气欺负他。”

“不行!你不能碰他!”

萧瑾瑜脸绿得像颗马奶葡萄。

楚楚拖着都离退了两步,“他身上全是血,还不知道碰没碰过那个尸体呢…再说了,我碰过尸体,我已经抱过他了,你不能碰他!”

萧瑾瑜默默叹气,差点儿给她气糊涂了…

“楚楚…”萧瑾瑜深深呼吸,换上一种沉稳冷静又语重心长的语调,“你是王妃,给人洗澡这种事…不能由你来做。”

楚楚眨眨眼睛,“怎么不能呀,我不都给你洗过好多回了嘛,还是你让我给你洗的呢!”

俩侍卫默默低头看地面,御林军当得久了,这点儿眼力界还是有的,毕竟林子大了什么主子都有,小命就那么一条…

萧瑾瑜要疯了,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是你相公!他是谁!”

楚楚愣了一下,看看趴在自己肩头的都离,一脸认真地道,“他叫我娘…就是我儿子嘛。”

萧瑾瑜很想把她一把揪过来,按到地上照着她屁股狠抽几下,脑子里刚窜出这个念头,突然被一阵笑声打断了。

还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而且明显是忍笑没忍住,突然笑喷出来了。

萧瑾瑜相信,就是把一家三代的胆儿都加起来,这俩侍卫都不敢在这种时候笑成这样。

转头看过去,阿史那苏乌已经趴在门帘旁边的帐壁上笑得快抽过去了。

一帐子人,谁也没注意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两个侍卫一惊,“刷”地把剑拔了出来,眨眼间一个护到楚楚身前,一个护到萧瑾瑜身边。

阿史那苏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别紧张,别紧张…没劲儿了,没劲儿了…”

萧瑾瑜脸色青白交替,“你怎么在这儿?”

阿史那苏乌确实笑没劲儿了,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没仗打,闲着没事儿出来溜达溜达…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安王爷还是个醋缸啊?”

萧瑾瑜一张脸冷得要结出霜了,“那你说,都离怎么在这儿?”

“我哪知道啊…我出来晃晃,他就跟着,跟着跟着就没影了啊,我就是沿着他脚印儿找来的…”说向都离胸前的一摊油渍上看了一眼,“我看他的脚印在你们营外一个烤羊肉的篝火堆边上停过,估计是被肉味勾过去了,勾过去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吧。”

“那他怎么进得了军营?”

阿史那苏乌揉着笑疼了的肚皮,“我哪知道这傻小子偷吃了你们什么东西,怎么一下子就这么精明了,专挑了个绕过所有哨防的道走,我要不是沿着他的脚印走,还来不这么快,听不这么全呢…”

萧瑾瑜脑子气得再昏,这点儿事还是想得明白的。

阿史那苏乌要是没瞎诌胡扯,那么把都离勾去的烤羊肉就是景翊和冷月扔下的那摊,都离是闻着味儿来的,抓了只烤羊腿之后就不知道往哪儿走了,就沿着冷月绕过哨防背景翊回营的脚印跟到营里来了。

如果是这样,那恐怕他只是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啃羊腿,结果好巧不巧地正撞见那人剖腹的一幕,吓破了胆,躲到了桌子底下。

这些都说得过去,唯有一样。

“他为何问本王的王妃喊娘?”

阿史那苏乌又笑了好一阵子,才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上回没跟你们说,他这儿有问题,傻子…谁给过他吃的他都喊娘,在我营里有规矩,就只有他姐姐派来管他的那个丫鬟能给他吃的。”阿史那苏乌看看正满脸疼惜地抱着都离的楚楚,嘴角笑得都快咧到后脑勺了,“不过是安王妃要给他吃的,这个面子我肯定得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