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妍娇也哈哈大笑,她道:“我真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想的,小叔都打算和她定下来了,她觉得没我小叔没安全感,非要去找个男人试试我小叔到底爱不爱她。”

苏昙:“……”

陆妍娇道:“然后就试出火儿来了呗。”

苏昙道:“……等等,我们好像……”她正想说我们是不是聊的太久了,就被陆妍娇再次打断。

陆妍娇说:“嗨呀,不过也是报应,叫我小叔那么喜欢撩人,还一撩一个准。当时知道了这个事儿的几个朋友全部拍着我小叔的肩膀说——遇到这种事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苏昙没忍住,再次笑了起来,她发现,陆妍娇这姑娘,简直就是个说单口相声的人才……

然后这相声足足从八点听到了九点半。

陆忍冬来接苏昙的时候,苏昙感觉整个人都在飘。

陆忍冬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他狠狠的瞪了眼陆妍娇,陆妍娇吐吐舌头,没敢说什么,转身赶紧上了楼。

苏昙恍惚道:“……这就九点了?”

陆忍冬面露无奈,他温声道:“嗯,九点了,穿上外套我们走吧。”

苏昙穿好外套,出门被冷风才总算是清醒了,呆呆道:“我……我这两个小时好像就听妍娇说故事了……”

陆忍冬看着她少有的傻傻模样,心软了大半,他柔声道:“没事,不怪你,是我没提前和你说。”

苏昙不好意思道:“今天什么都没教……还是别算工资好了。”

陆忍冬说:“别和我客气,这工作说白了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陆妍娇这姑娘一般人降不住,只能麻烦你多费费心。”

苏昙还有点飘,她现在脑子里还是被陆妍娇说的故事灌的满满的,最后上车的时候,实在是没忍住,问了句:“你十八岁的时候真的一个人单挑过七八头狼啊?”

陆忍冬开车的动作一顿,扭头看着苏昙,他说:“她是不是还给你看了照片?”

苏昙点点头。

陆妍娇给苏昙看的照片,是雪地之上,一地的狼尸。血液将白雪染成艳丽的红,即便是隔着照片,苏昙也能想象出那惨烈的战况。

陆忍冬说:“那她是又欠打了。”

陆忍冬这么说,苏昙便知道陆妍娇是在编故事,她有点哭笑不得,道:“所以她就编了两个小时的故事?”

陆忍冬点头道:“对。”

苏昙:“……”她是不是该佩服陆妍娇的想象力。

陆忍冬笑道:“那图是我在东北那边当兵,做任务的时候遇到偷猎的,拍下来的。”

苏昙歪了歪头,她道:“那你受伤了么?”

陆忍冬看着前面的红灯,低低的嗯了一声,他说:“差点没命。”

很多年后,苏昙在陆忍冬身上看到了那一道伤口。那伤口从肩膀贯横贯整个后背,即便时隔多年,看起来也十分的狰狞。

苏昙摸摸那伤口,问陆忍冬当时疼不疼。

陆忍冬摸着苏昙的手,说不疼。

苏昙说,真的不疼么。

陆忍冬笑的温柔,他把苏昙的手指含进嘴里,轻轻的咬了咬,哑着嗓子说,看到你就觉得心里发甜,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苏昙凑过去,亲了亲那伤口,她说,我疼。

陆忍冬不再说话,转头吻住了苏昙的唇。

然而那是很多年后的事了,此时的陆忍冬还在慢慢的试探,而苏昙,却如寒夜里的石头,又冷又硬,不愿敞开一个缝隙让人侵入内心。

但幸运的是,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第15章 黑暗

第二天,也不知道是陆忍冬和陆妍娇打了招呼,还是苏昙自己有了心理准备,她总算是没有被陆妍娇再带沟里去。

陆妍娇还没开口,苏昙就笑眯眯的从包里摸出书本,在桌上敲了敲道:“你要是再和我讲故事,我就没工资啦。”

陆妍娇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很是真诚的说:“昙昙姐,我给你发工资吧,一准比我爸的工资高。”

苏昙笑道:“我倒是没问题,可你怎么过你小叔那一关?”

一提到陆忍冬,陆妍娇就蔫了,嘴里委屈的直嘟囔。

苏昙当做没看见,翻开书页开始讲课。初级财会的知识,其实都比较简单,但内容相对繁琐,需要静下心来记忆和计算。

陆妍娇的性子跳脱,没人监督就完全坐不住,苏昙今天来的时候,陆忍冬还提前和她打了招呼。陆忍冬说,说不用太担心,只要让陆妍娇安安静静的坐两个小时,看会儿书就行。

苏昙看着陆妍娇坐如针毡的模样,无奈道:“当初怎么会想学财会这个专业?”她记得这个专业是C大的王牌,专业要求的分数也很高。

陆妍娇满脸沧桑的说:“唉……那就是个漫长的故事了,要从我的高中说起……”

苏昙听到句话,赶紧截下话头,道:“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陆妍娇:“……你是要憋死我吗,昙昙姐。”

苏昙很认真的说:“我觉得听完你的这个故事差不多又该下课了。”

陆妍娇继续给苏昙讲故事的计划失败,蔫嗒嗒的被迫又记了几个专业名词。

两个小时的时间,期间陆妍娇企图打岔无数次,都被苏昙很有防备的拦下。最后结束的时候,陆妍娇哭丧着脸说苏昙是她见过的最有原则的家教。

苏昙正在收拾书本,闻言笑道:“你要是去写故事,那肯定是个大作家。”

陆妍娇把脑袋搭在桌子上,说:“为什么,为什么漂亮的人,都那么可怕呢。”她看苏昙的柔柔弱弱的外表,还以为这小姐姐肯定比之前的家教好糊弄,哪知道却是个软硬不吃的,自己插科打诨苏昙浑然不为所动,最后硬生生的把课程上完了。

就这样艰难的熬到了九点,挂在墙壁上的钟一响,陆妍娇就赶紧说:“结束了结束了,再上课就是加班了!”

苏昙无奈的看着她,只能说好。

陆妍娇见陆忍冬还没来,哼着歌儿去厨房里拿了个蛋糕,又泡了热茶,端到苏昙面前,然后表情兴奋的撸起袖子道:“来,昙昙姐,趁着我小叔还没来,我给你讲故事!”

苏昙哭笑不得,虽然陆妍娇的故事的确很有意思,但她总觉得自己又会被绕进去。

陆妍娇却是已经做好准备,坐到了苏昙对面,语气阴森森道:“我小叔,是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他会算命?”

苏昙:“……对。”

陆妍娇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他的确是会算命,只是这算命的功夫,却不是天生的……”

这要是还在上课,苏昙还能拦下陆妍娇的故事,但奈何此时课程已经结束,苏昙只能胆战心惊的听了个小时的陆忍冬是如何重病又如何遇到了一个红衣老太太,最后在红衣老太太的指点下,学会了看命这个本事的灵异故事。

昨天陆忍冬都来得早,但今天偏偏快到十点了还不见影子,苏昙听的浑身发凉,喝掉了三杯热茶。

陆妍娇讲的津津有味,配着她的表情,这故事让人很有点身临其境之感。

苏昙一开始还勉强保持着笑容,后来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僵着表情垂着脑袋默默的吃着面前的蛋糕,但这蛋糕到底是个什么味,她也没尝出多少来。

陆妍娇为了烘托气氛,还把客厅的灯关了,就留了一盏小小的昏暗壁灯。于是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她的声音在阴森的回荡着,苏昙蜷在沙发上,看那缩成一团的模样恨不得表演个当场消失。

十点的钟声响起,陆妍娇舔舔嘴唇,意犹未尽道:“我去上个厕所啊,昙昙姐你等我。”她起身去了厕所,把苏昙一个人留在了客厅。

苏昙没敢到处乱看,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机,手机射出的灯光,将她整张脸都照的惨白。

也不知是不是苏昙的错觉,她好像隐约间,听自己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虽然在内心深处不断的告诉自己,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可苏昙因为恐惧身体还是在慢慢的僵硬,甚至连回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出来。

脚步声很轻,却越来越近,苏昙嘴唇抿的发白,身体微微颤抖。黑暗中,她感到一双手,轻轻的碰了碰自己的肩膀。

“啊!!”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苏昙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脚一滑,差点栽倒在地上。

好在身后的人用力抓住了苏昙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

人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毛衣传到了苏昙的身上,她总算是冷静了下来——鬼是没有温度的。

“苏昙?”陆忍冬语气里充满了惊讶,似乎全然没有相待苏昙会是这个反应,他以为苏昙睡着了,所以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哪知道刚准备把她拍醒,她就表现出如此激烈的反应。

“陆忍冬?”苏昙的声音里还带着颤音,她道,“吓、吓死我了。”

灯光忽的亮起,去上厕所的陆妍娇站在灯光开关旁边一脸懵逼,她道:“这什么剧情啊?”

陆忍冬:“……你又做什么了?”

陆妍娇挠挠头,道:“没什么啊?”

苏昙深吸了口气,离开了陆忍冬的怀抱,大概是被吓的狠了,她此时的脸上惨白无比,丝毫不见一点血色。

陆忍冬皱眉,道:“陆妍娇?”

陆妍娇道:“啊……昙昙姐是特别怕鬼什么?”

陆忍冬是知道苏昙怕这个的,这姑娘连恐怖小说都不敢看,更何况以陆妍娇那绘声绘色的讲故事方式,苏昙不怕才怪了。

陆妍娇抱歉道:“对不起啊昙昙姐……”她以为苏昙只是正常害怕,哪却知道她是特别怕这个。

苏昙呼出一口气,她说:“我……没事。”她虽然这么说,可任谁都能看出她脸上的勉强之色。

“没事了。”陆忍冬说,“世界上没有鬼的。”

苏昙苦笑了一下,她说:“希望如此吧。”

陆妍娇颇为内疚的转身去厨房给苏昙泡了杯热牛奶,对着她又道了几次歉。

苏昙摇摇头,道:“我真的没事了,走吧,都这么晚了。”

陆忍冬道:“真的没事了?”

苏昙笑着,说:“没事啦。”

陆忍冬狠瞪了陆妍娇一眼,才转身和苏昙一起上了车。

此时虽然没有再飘雪,可温度却依旧很低,大概是担心苏昙害怕,陆忍冬一路都没有熄灭车内的灯光。

“抱歉。”陆忍冬道,“陆妍娇性子跳脱……我再和她好好说说。”他昨天只叮嘱陆妍娇别再想用故事蒙混过关,哪里想得到他侄女儿还能闹出这个幺蛾子。

苏昙摇摇头,她说:“不关妍娇的事……”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眼神里充满了陆忍冬看不懂的忧郁。

“我只是以前见过……”苏昙道,“一些印象比较深的东西,所以,有些怕这个。”

陆忍冬握着方向盘的动作重了些,他身边的这个姑娘此时看起来格外的单薄,让他很想伸出手将她搂入怀中抚平她的恐惧。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还没有获得,那份安慰苏昙的资格。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往后闪去,苏昙眸子闭了一半,声音也微不可闻。

昏暗的灯光里,陆忍冬还是听清楚了她说的话,苏昙说:“每次提到那些东西,我都会想起奶奶的模样。”

陆忍冬微微张唇,接了话:“奶奶?”

苏昙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车窗玻璃,她说:“对啊,奶奶。”

话已至此,苏昙已不愿继续往下说。

于是陆忍冬也不再多问,他大概已经从苏昙的表情里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一路无言,陆忍冬看着苏昙从车里出来,身影消失在寝室楼里。他点了根烟,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对,是我。”陆忍冬说,“你再帮我查仔细一点,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陆忍冬却是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有些自嘲,他道:“你现在提醒我,有些晚了。”

他熄了烟,说了最后一句:“大概是以前造的孽,现在得一点点的还回来了吧。”

电话挂断,陆忍冬叹出一口气,慢慢将车驶出了学校。

第16章 小名

几天后,终于知道了苏昙为什么会那么怕鬼。

将资料送到他面前的人,感慨道:“陆忍冬,这姑娘真是不容易。”

陆忍冬低头看着面前的纸质文档,沉默许久,点了点头,道:“的确不容易。”

他之前便找人查过苏昙,知道这姑娘有多么的自立,但却遗漏了一些最关键的东西。

“唉,十几岁的孩子,看到这场景怎么可能呢不怕。”朋友说,“这场景,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陆忍冬手指交叉,撑着额头,眼睛微闭上,脑海里仿佛已经出现了文字描述中的场景。

那年,苏昙即将高三毕业,面临最重要的高考。

她是住校,所以每个周末都会回家一趟。这一日,她如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高高兴兴的奔回家中,期待和家中的奶奶见面。然而当她用钥匙打开门,却看到了倒在屋内,早已没了气息的老人。

那时正值五月,天气已经十分炎热。

苏昙奶奶的尸体,被放置在屋内一个星期都没有人发现,已经严重腐败。

恶臭的气息,和尸体狰狞的模样,让苏昙如遭雷击,甚至于在以后的生命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陆忍冬舔舔嘴唇,拿了根烟点上,他道:“你说她哭没有”

“怎么会没哭?”朋友显然并不十分了解苏昙,在他眼里,外形柔柔弱弱的苏昙是需要保护的对象,他说,“这场景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孩子了。”

陆忍冬吐了口烟,淡淡道:“我倒是觉得,她没哭。”

“没哭?”朋友道。

陆忍冬点点头,肯定道:“没哭。”

朋友眼里流露出讶异之色,这话要是别人说,他定然是不信的,可偏偏是陆忍冬。

“如果真的没哭,那这姑娘倒是真的厉害。”朋友又看了眼苏昙的照片。

陆忍冬叹气,他道:“我倒是,希望她哭了。”

朋友满脸莫名。

事实上,陆忍冬猜的的确不错。

苏昙没哭,从她亲眼目睹奶奶的死亡,直到奶奶被送去火葬场火化,她一滴泪水都没有掉。

因为买不起墓地,她甚至都没能将奶奶下葬,而只是能在墓地办理了寄放的业务,将骨灰盒暂时寄存起来。期间苏昙的母亲匆匆的来了一趟,塞了几百块钱,敷衍的安慰了苏昙几句,连顿饭都没吃,转身就走,看模样根本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反倒是许凌睿帮了大忙,他偷偷的溜过来,把自己存的压岁钱全给了苏昙。

如果不是许凌睿,或许苏昙连火化的钱都得找人借一些。

只是那一个月,苏昙就瘦了足足二十斤,原本就不胖的她这下子更是变成了皮包骨,让人看着就心疼。

之后,苏昙匆忙的处理了奶奶的葬礼,月底就上了高考考场。

然而因为这件事的影响,苏昙比平时少考了足足五十多分,虽然也能上个一本,但离她梦想中的学校,却已是千里之别。

当时苏昙的班主任劝苏昙复读,苏昙考虑之下,还是拒绝了。

她想早点出来工作,买一块墓地,将奶奶接出来,彻底和这座城市告别。

班主任闻言长叹,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然在这件事情上,苏昙从头到尾都表现的非常平静,但她却开始害怕黑暗,和黑暗里的某些东西。

只要身边的光暗下来,她便仿佛又能回忆起那股刺鼻的味道,和已经不见人形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