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来的很快,车把上挂着几大包牛皮纸包裹的中药,到了门口就按响铃。“程叶!过来,回家了!”

老夏把程叶送到校门口,瞧着程叶上了李瑞的自行车,跟他挥手道别,直到那俩人走远了,这才转身回自己家。他要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教程叶了,之前因为瞧着程叶不够机灵,小身体又不结实,的确存了几分藏私的心思。老夏教程叶的时候,是当一般徒弟带的,只是想着给程叶将来留个饭碗使。现在想想,倒是想收程叶当关门弟子了…手里的那套宝贝刀具,传给程叶也不是不行。

程叶不知道老夏的那些心事儿,他对现在就很满足了,尤其是还能常瞧见老夏家的那些精美玉器,学着看,学着怎么制作,程叶觉得很充实。他每次去的时候,多少都会给老夏带点东西,帮着做些家务事,从心里,还是很感谢老夏的。

李瑞骑车带程叶到家,帮着程叶照顾了会程奶奶。程奶奶气管炎挺厉害,一说话就咳嗽,见着程叶他们只能摆手示意。

李瑞瞧着程叶开始点火熬中药,就出去了,临走嘱咐程叶,“晚上别做饭了,我给你们端饭来吃。”

程叶接蹲在那儿冲李瑞笑,“谢谢瑞哥!”许盈教育的很有成果,再苦再难的时候也没瞧见小孩哭丧着脸。

晚上吃过饭,李瑞就拿着书包过来找程叶了,他准备多陪下程叶,明天早上直接从这里走。

程叶嘴里没说,不过瞧着是很高兴的,就连老夏布置的题目,都多画了两个。

程叶一连给程奶奶熬了三个月的中药,等着老人好起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入冬了。程叶提前穿了厚实的衣服,大毛衣套小毛衣的,就这样也冷得打哆嗦。

李瑞的车后座上每天早上都会结上一层厚实的霜,冷得像个铁疙瘩。李瑞也不嫌丢人,给放了个软垫上去,每天依旧带着程叶来回走。

程叶冬天身体很差,被寒风吹了,小脸就惨白惨白的一片,嘴巴都会冻得乌青。李瑞有次来接程叶,瞧见小孩又在外头出黑板报,手指头都冻得哆嗦了,这让李瑞气得够呛,抓过粉笔就给程叶扔了。“程叶你找生病呢吧?不是跟你说了让你以后在教室里等着?出来干什么!”

程叶举着手指头哈了口气,偷偷瞧着李瑞辩解,“我、我刚出来,老师说我写字好,让我多为班级服务…”

李瑞抓着他放到后座上,听见这话嗤之以鼻,“服务个屁!你们班其他人呢?怎么每次都让你写!”

程叶在后边抱着李瑞,小脸凑过去跟他悄悄说话,“瑞哥,你忘了?上次、上上次,你都提前把我接走了,都是其他人出的。这次也该轮到我了,老是偷跑不好…”

李瑞不讲理,听见这话一点羞愧的心都没有,“下次我还早来,你让他们自己写去!”

程叶回到家,就被李瑞拿被子捂上了,“在这别动,我给你端牛奶过来。”

程叶裹在被子里,手脚渐渐没那么冰了,“瑞哥,我还没写作业…”

李瑞去外间屋子里端牛奶了,听见他说,老远回了一句,“别动啊!一会我给你拿过去,你就在床上写吧。”

牛奶是胖婶子给拿来的,多少年了一直想着给程叶留一份。以前穷,拿的是卖剩下的,现在李瑞小叔发了财,胖婶子的奶场也雇了些人,每次都拿顶好的牛奶先给程叶送来喝。

程奶奶家没有热牛奶的小锅,都是提前煮好了,拿搪瓷缸子放在小炉上给热着,方便程叶随时喝。李瑞端了那一缸子微烫的牛奶来,给程叶喂进去,瞧着小孩脸色恢复了这才放心。“下次再敢在外边多呆,就打你屁股。”

程叶嘴角还带着奶沫子,听见李瑞说擦都忘了擦,皱着张小脸抗议,“那能不能穿着裤子打?”李瑞上次剥了他裤子打过一回,也是因为出去忘了带帽子,差点感冒,挺疼的。

李瑞拿手给程叶擦干净嘴巴,挑眉瞧着他,“那不成,不打狠点你记不住。下回还敢生病,就再打一顿。”

程叶打小最亲近的人就是程奶奶和李瑞,李瑞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压根就没反问过一句。如今李瑞这个蛮不讲理的“生病挨打”条理又深深的烙印在程叶脑袋里,程叶接受了李瑞的这个说法,下意识的以为,生病了就是要被打屁股的。他不想生病,看来以后也不能冒着风出去写黑板报了。

李瑞见搪瓷缸子里还有一点牛奶,拿手指头沾了给程叶抹在脸上。北方冬天的风大,吹得脸生疼,程叶细皮嫩肉的难免要吃些苦。有次程叶脸被吹得发红,李瑞他妈就帮他涂抹了些牛奶在发红的地方,李瑞瞧见了,就跟着学,每次剩下那一口半口的牛奶,都给程叶抹到脸上去了。

李瑞喝不惯牛奶的腥味,但是对程叶身上的奶味很喜欢,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抱起来暖暖的,香香的,闻着小孩脸上的味道忍不住想咬一口。李瑞抹完牛奶,捏了捏程叶的小脸,凑过去亲了一口。

程叶现在懂事了些,对李瑞亲他嘴巴的事儿有点抗拒,“瑞哥,不舒服…”

李瑞犹豫了下,但还是咬了他嘴巴,“瞎说。”

晚上抱着程叶睡觉的时候,李瑞故意自己睡在一侧,不去贴着他。没一会程叶就自己凑过来了,“瑞哥,冷…”

李瑞没动,程叶像只虫宝宝一样自己扭了半天,钻到李瑞的被窝里缩成一团,“冷…”

李瑞抓住程叶伸过来的小爪子,果然是冰凉的,顺手揉了下给他取暖,“舒服吗?”

程叶嗯了一声,小脚丫也探过来,“舒服。”

李瑞歪过头去亲了他一口,小孩也不再反抗,乖乖的让李瑞抱着。李瑞揉了他脑袋,把人搂在怀里一点点暖热,“这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舒服’篇:

李瑞:程叶,这个时候要说什么?

程叶:呜…舒、舒服…

18、一套竹刀

北方初冬的时候常有大雾,路边一人多高的芦苇被风吹得直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单瞧着上面那层白霜就觉得冷的慌。

每次起雾的时候,大概是学生们最高兴的时候。军分区的学校都带了一点军事化作风,早上起来要跑操,从六点开始要跑一个小时,这就意味着每天必须五点半起床。夏天的时候还没什么,到了冬天这可真是起不来。

李瑞早上起来先瞧窗户外边,瞧见漫天大雾,看不清自家院子门的时候,就抱着程叶再睡个回笼觉。

程叶怕寒气,往往李瑞一动弹他就醒了,也不睁开眼,迷迷糊糊的就往李瑞那边挤,小声嘟囔着冷。

李瑞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给他塞了被角,搂进怀里取暖。“程叶,今天下课以后,还去夏叔那儿?”

程叶被捂得暖洋洋的,挨着李瑞蹭了蹭,“去啊。夏叔说今天要教我用刀了,我想早点去…”

李瑞捏起程叶的手,小孩最近在学着用毛笔,手上长了薄薄的茧子。也是,程叶本来就不是天生聪明的人,老夏眼又挑,除非做得特别好才夸奖一句,程叶学起这些来,难免要加倍刻苦。

“真碍眼。”李瑞揉了几下,皱着眉头抓起程叶的手,凑在嘴边咬了一口。牙齿在薄茧上磨动几下,没敢使大劲,倒是让小孩痒得笑出来。

两人在床上磨蹭半天,这才穿衣起来。程叶的衣服是一起压在被子底下的,拿出来的时候还很暖和。他穿好衣服,又去床脚拿了暖水袋出来,昨天晚上的水已经冷了,摸着微温。

李瑞家里没人,他妈跟他爸吵了一段日子以后,最终还是妥协了,一起去林场那边收拾新房子去了。李瑞洗漱完,带着程叶直接去后边吃早饭,他家这些日子都冷清得很,除了程叶,没有一个人来。他爸那些朋友哥们儿都跟着去了新房子那边,帮没帮上忙不知道,反正他妈渐渐没了好脸色。也是,她一直看不惯这些人,总觉得太粗鲁。

程奶奶起的早,这会儿功夫都盛好粥等着他们了。她瞧着两个孩子吃完,送他们出门,嘱咐李瑞,“天气预报说要降温,路上估计得结冰,你们走慢点,不用太着急啊。”

李瑞应了一声,等着程叶爬上车子,带着他走了。

程奶奶没敢在门口多等,她自病了一场之后,身体没有以前好了。往年冬天的时候还能串门去找老姐妹聊天说话,今年只在家做些鞋样子,也不出去了。家里倒是也暖和,程老大拿车运了好些煤炭来,堆在墙角,早就生上小炉子了。

程奶奶做的是小鞋,她手工好,农场里几个小脚老太太们都喜欢,还有托人来买的。冬天的时候,倒是能赚上点钱,她总觉得自己身体不大好了,怕程叶以后吃苦,钱这东西,多留一点算一点。

程叶每周五放学都去老夏那里学半天。老夏是半路才来的农场,手里带着的好东西不多,也只能带着程叶先从描样开始,一点点的打基础。手里碰上好玉石的时候,也让程叶来帮忙,主要是跟着多看多学。

程叶今天来的时候,老夏在修小件首饰,是个金包玉的戒指。老夏这大半年也习惯了程叶跟李瑞形影不离的样儿,见着李瑞进来也不再跟往常似的藏着,当着李瑞的面儿做些琐碎小活计,顺道教程叶几句。

老夏没戴眼镜,坐在案桌上招呼程叶来看,“你瞧,这是块和田老玉,这玉质多润,越带越鲜亮啊。”农场以前养马的时候,往新疆送过马匹,老辈们手里的好玉石多少也有几块。

程叶认真记着,不时在旁边问一句,他瞧见好玉的时候少,难免要多提些疑问。

这要是换了别人,老夏心高气傲的早甩手走了,他虎落平阳,这会儿还不停问如何鉴别好玉,不是扇人嘴巴子吗,可问的人是程叶,老夏就不这么想了。他不但一一耐心回答,还夸奖了程叶一句,“不错,知道提问题了!以后多问啊。”

李瑞在一边看闲书,翻了几页又没了兴致。他看不下去,把书放在桌子上起身去瞧程叶做什么。

老夏不太想让李瑞多瞧,他瞒着太多事儿,怕让这孩子瞧出来。他让李瑞在大厅里等着,已经算是极限了,可要是再堵在一边看,老夏就浑身不自在。程叶老实,不多问,也不往外漏话出去;李瑞太精,看着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老夏下意识的总想支开他。“李瑞啊,你怎么不看那本书了?我瞧着,是老本的三国演义吧?”

李瑞在旁边嗯了一声,没有要挪开的迹象,反倒是拿手摸了摸程叶的小脸,觉出小孩没冻着才松开。

老夏在一边跟李瑞说话,没几句又引到那书上去,“我听老王说,这老版的书还挺值钱,好些城里人特意来收都没地儿买哪。喏,前天老王那本卡了章的老版书,卖了8块钱。”

李瑞哦了一声,“这么贵啊?是书都要?”他们这老版的书可不少,书皮卷页,纸张发黄,只能论斤卖个废纸钱。

老夏在一边忙手里的活,也不跟他说透,“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去问问隔壁家的老王吧,他今儿正好在家。哦,对了,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把那套象棋要回来。”

李瑞答应了,拿了外套去隔壁找老王问旧书的事儿。临出门的时候多瞧了一眼程叶,见小孩老实呆在那,也没再多嘱咐他。

老夏趁着李瑞不在,从里间取了一个巴掌大的木头小盒出来,“来来,程叶啊,我不是说今天教着你动刀吗?过来瞧瞧吧。”

程叶凑近了,这才看清那小木盒子里摆的整整齐齐的十把小竹刀,看着有些年头了,被擦得油光发亮。

“按理说你不用这么早碰刀子,可你身子骨不好,以后拿大件也是麻烦,咱们就先提前练练。”老夏取了一把出来给程叶,教着他如何动刀。“这套竹刀你先用着,等以后胳膊有点力气了,再…再说吧。”

老夏咂了咂嘴巴,瞧着程叶的小胳膊摇头叹了口气,每回被这孩子的吃苦打动心思,可瞧见他这身体骨又舍不得了。玉雕是件力气活,这要是换了早年间,不是穷人家的孩子还不来学呢。趁着年轻能多出几件,可过了30岁身体状况下降,就没那么好了。身体上长年累月积下的毛病一件接一件的来,尤其是眼睛,实在熬不起。

老夏这边心思百转,程叶拿着刀也有点慌,他可是瞧见那盒子上还镶着银的,“夏叔,这个很贵吧?我不要。”

老夏把那盒子竹刀收好,都放到程叶口袋里,“拿着吧,算夏叔送给你的。在家也别耽误啊,多练练手儿。不用雕很硬的东西,就拿着土豆和瓜果练巧劲,正好还能帮你奶奶做饭,呵呵。”

程叶摸着自己口袋里的那个小盒子,脸上红扑扑的,他心跳的很快,现在就想回去试试了。他想着老夏刚才说的话,这是给他的刀,可以自己雕东西了,这么一想,心里就一阵阵的高兴。“谢谢夏叔!我一定好好爱惜它。”

作者有话要说:

李瑞:程叶,你笑一天了,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程叶:瑞哥!夏叔送了我一套刀,嘿嘿!

李瑞:啧,我当什么好东西。

远处内牛满面的老夏叔:…程叶啊,你怎么就自己招了。

早就被李瑞‘教育’出来了哟v

19、玉扣儿

有了这套竹刀,程叶越发对雕刻上心,在家闲着没事经常练习。

程奶奶腿脚不方便,提前让程老大运了菜来存放着。北方冬天翻来覆去的就那几样菜,虽说大棚里下新鲜菜色,但是一般人家也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买,多半时候还是吃着白菜、萝卜、土豆过日子的。这些菜倒是正好方便了程叶练手,尤其是萝卜,这个多,而且便宜,拿来用最合适不过。

程奶奶晚上做鞋,程叶就陪着她在一边雕胡萝卜。程奶奶瞧着还在暗自点头,她也觉出程叶今年特别喜欢做饭来了,只是每次菜都切的形状有点奇怪,不过味道还不错。程奶奶以为程叶想当厨子,老人想着如果程叶考不上学,去做个厨子也不错,最起码能吃上饭,饿不着。

胡萝卜能生吃,程叶雕完觉得不满意,就咔吧咔吧咬着吃掉,换一根继续雕。

老夏给他做过一次示范,一把小小的竹刀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几下就雕出一件漂亮的小狮子,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程叶记东西记得实,老夏拿萝卜雕的狮子身上,是能瞧见颜色变化的。

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玉,可天底下也没有一模一样的萝卜。

蔬菜的硬度跟玉石天差地别,可唯一相通的,就是这变幻不定的颜色。哪怕是一根最简单的萝卜,这还分好几种颜色的芯儿,慢慢雕过去,总需要适当的形状与过度。

老夏给他这竹刀的时候说的轻巧,说是让程叶当成水果刀用。程叶不爱说话,可是也懂这东西贵重,用起来很小心。他现在用的是最小的竹刀,这个材质很特殊,用起来甚至有点金属刀的感觉,削东西很锋利。

程叶按照老夏说的,只做外观大型的练习,配着颜色合下来。不求弄出个什么东西,只求线条顺当,畅快。这也是老夏特意给他定的功课,他想要改改程叶这温吞的脾气,下手利落干脆一些。

程叶这个冬天削了上百斤的土豆和萝卜,萝卜生吃、炒菜、炸丸子,土豆炖汤、蒸成土豆块拌着吃,或者干脆弄成土豆泥,做土豆饼吃。

等着程叶用完了那一地窖菜,他已经能将那盒子里的竹刀全用一遍了。也许是心里有了念想,程叶专注雕刻的这些日子,倒也没生病,小身子骨还算健康。

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程叶雕刻好了第一个小物件:水萝卜的狮子。

程叶花了好几天来做这东西,怕萝卜雕刻途中变颜色,每天都要裹上好几层保鲜膜放去李瑞家冰箱里,可就这样也慢慢开始不鲜亮了。最后还是问了程奶奶,才想出个拿着白菜叶包裹的法子。土法子比冰箱管用些,至少拿到老夏面前的时候,还保留几分颜色。

老夏对这个狮子还算满意,他是老北派的作风,最拿手的就是从俏色入手,雕的东西最讲究一个巧字。程叶这个小东西,重点都放在了狮子头上,嘴角上翘,狮须细致——妙就妙在那一抹狮子须上,翻着微微的红色儿,跟尾巴呼应,更是显得生动。

程叶在旁边眼巴巴的等着老夏说话,他做了许多个,就这一个还觉得可以,这才大着胆子拿来的。

老夏看完咳了一声,先对程叶仿着他做狮子表达了不满,“程叶啊,这个,又不是非做狮子不可。上回是给你演示一次,不是死规定下的,你可以适当的换一个嘛!”

程叶小脑袋耷拉下来,嗯了一声。

“不过嘛…”老夏拖了长腔,眼神里露出些笑意。“能瞧出来,这刀你用得不错了,这个寒假很用功,值得表扬。”

“可不是很用功,他这寒假除了来给您拜年,其他地方哪儿都没去!忙得都没空生病了!”李瑞正好从外边进来,听见最后半句,也跟着接了话。程叶头一次冬天没病倒,李瑞心里高兴,说的时候都带了笑。

“好事!好事儿!可惜我过年不在这儿,也没能跟你说声,让你白跑一趟…这样吧,送你个小玩意儿当礼物啊!”老夏装模作样的在兜里找了半天,掏出提前装好的小袋子。袋子里是个扁平的白玉平安扣,做的很简单,绳子也是最普通的红绳儿,他直接给程叶戴到脖子上了。“收到怀里捂着,这能保平安。”

程叶觉得怀里沉甸甸的,大概是一直在老夏的兜里暖着,戴上也不怎么凉,微温的感觉。程叶对玉也多少有些认识了,一看就知道是老夏常说的羊脂白玉,润着呢!他觉得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好,刚想掏出来,就被老夏按住了手,“戴上就别摘啦,不吉利。你平时不是喊我叔吗,当叔送你压岁的吧,呵呵。”

老夏也送了李瑞一块小玉牌,上头雕着些吉祥的图案,不贵重,但也拿得出手儿。“瑞哥也拿块吧,这是一个徒弟雕的,还有些看头。”

老夏送了东西,瞧着俩人脖子上都系着红绳的模样,又忍不住感慨。“哎,李瑞啊,你把程叶教的可够好的。他在我这儿一天说不上三句话,三句还都跟你沾边儿!”

李瑞笑笑,也不多解释,“哪能啊,他回去也跟我提您哪。说您脾气好,不赶他走,还准他碰大厅里的那些玉瓶子罐子。”李瑞故意避开老夏的手艺,只说了些普通的小事儿,他也能感觉出老夏瞒着些什么,但是从不说破。他家程叶得到好处就成,跟着个本事大的人,以后也多个照应不是。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依旧是老夏和程叶在屋里学雕玉,李瑞出去忙自己的事儿。李瑞上次听老夏说了旧书的事儿之后,觉得有些意思,这东西本钱小,就是挺费工夫和眼力。李瑞琢磨着,不行就都收过来,反正当废纸屯着,也不缺那几个钱。

李瑞去找自己小叔说了这事儿。

小叔打从过年起就天天有酒场,李瑞去的时候他还没醒酒。他也不懂这些,带着几分酒意,隐约听明白了李瑞想找地方存东西。他拍着胸脯告诉自己侄子,“正好!门外边还有一节车皮,原本还想当废铁卖喽,你瞧着合适就拿去用吧。”

李瑞也瞅见那车皮了,外边看着有点破旧,但是挺厚实,装些废书也够用了。“那行,小叔你先给我留着,我要用的话就来拿。”

胖婶子端了水果点心来给李瑞吃,在一边也帮衬着说话,“李瑞啊,你要用的时候提前跟你叔说,他刚买了车,给你直接拉过去啊!”

李瑞笑了,“哎,我知道了!”

李瑞做事细心,就算从他小叔那里得了车皮,还是觉得需要再想想具体环节。这会儿刚开学,学生们来回骑车经过,倒是提醒了李瑞。与其他自己去收,不如让人送上门来,最好是不吭不响的送上门。

李瑞带着程叶回家的时候,还在想这事。程叶在后边被李瑞包得严严实实,手都被厚毛衣裹得弯不过来了,在后边费劲的抱着李瑞,下车都是被李瑞拎下来的。程叶脑袋上带着个厚帽子,除了鼻子一律全遮住,就这样还能瞧见那双笑弯了的月牙眼。

李瑞隔着帽子弹他脑门,“小财迷,得了块玉这么高兴啊?”

程叶摇头,“才不是!瑞哥,我知道那个狮子哪里雕错了,还会改了呢!奶奶说让我晚上在你家睡,我晚上跟你讲啊…”

李瑞听着他跟在自己后边碎碎念,嘴角也忍不住挑起来,有这么个小东西一直跟着自己也不错。

程叶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直在摸那块平安扣,大约是刚戴上的关系,总觉得别扭,忍不住要拿手去碰一碰。

李瑞听着后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养了只小老鼠。他被吵得睡不着,干脆翻过身去压住程叶,贴着小孩耳朵磨牙,“程叶,屁股痒痒了?”

程叶在被子里愣了下,立刻抗议,“我没生病!”只有生病才被打屁股。

李瑞咬着他耳朵往下扯了下,“你这么个折腾法,被子里那点热乎气早没了!找病生呢吗!要不我先提前打你一顿得了…”

程叶按住那只伸过来的手,吓得往后退,“瑞哥,我错了!我不动了…”

李瑞哼了一声,手没拿出来,顺着往上摸到那块平安扣。摸到手里,确实是挺舒服,带着小孩胸口的热气儿,暖暖的一团在手心。“这个东西不错,听说戴玉身体会好点儿,别摘了。”

程叶点点头,“瑞哥也戴着吧?”

“不用,我的没你这个温,戴上去凉冰冰的不舒服…”

程叶没等李瑞说完,就把那玉扣儿从脑袋上摘下来,“那我的给瑞哥!”

李瑞照着程叶脑门就弹了一下,嘣的一声挺响,“笨蛋,别什么都给我。自己戴着,不许摘下来听见没?”

程叶捂着脑袋呜呜叫。

李瑞听着,自己先心软了,摸着黑过去把那玉扣给程叶戴好,顺便抱着他进自己被窝里。

“…笨东西。”

胸前有一团什么,隔着那枚玉平安扣儿,也被点地微微发烫起来。

20、访亲

李瑞最终还是弄了一批旧书回来。他没挨家挨户的去收,这太费劲了,李瑞直接去了废纸收购站,跟人讲好了价钱,选着品相好的拿了一箱子。李瑞从老王那里打听过,最好是有人写过字儿、卡过章的,这次挑的也是这种。

李瑞做事小心,只先弄了一小部分来试试看。那箱子书放在家里,倒是让李瑞他妈瞧见了,她捡起几本来翻看一下,有点惊讶,“哟,这书是从哪儿弄来的啊?这个不错,前几年你姥爷一直想找来着。”

李瑞想起来了,他姥爷家里似乎是存了很多书,“您要?要就拿去吧。”

李妈妈摇摇头,有点可惜的叹了口气,“这书挺好,但是不全啊,这单册的收起来也没意思。”她翻了翻李瑞那一箱子书,扑腾起一片灰来,呛得直咳嗽,“你这都弄的太脏了,这么脏怎么看啊,跟垃圾堆里捡来的似的…”

李瑞在旁边没吭声,可不就是在垃圾堆里捡来的么。

李妈妈到底还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对书有种天生的爱惜之情,拿着毛巾一本本给擦干净摆出来,“这么多啊,还都是老版的,有年头没见着了。”

李瑞搬了凳子来让他妈坐下歇会儿,在一边认真问了,“妈,这个书怎么看啊?什么样的比较值钱?”

“值钱?你快跟你爸一样满身铜臭了!”李妈妈念叨了一句,指着书一本本告诉李瑞,“喏,你看这本书,这儿不是印着哪年出版第几次版吗?有人就喜欢收初版的。不过也有些得看印刷质量,光早也没用…你看,这本就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收。”

倒是也瞧见一本难得的好书,“哟!这还有本毛边书呢!你看这底下没裁开,这个挺好,你外公就认识一个人,专门收这种书的呢!这本挺干净,就是封皮被压坏了点,修修还能用…”李妈妈又翻了几本,跟李瑞仔细说了。

李瑞这才弄明白,原来收藏书还有这么多讲究。

李妈妈把这些书都收拾到外边去晾着去了,她嘱咐李瑞,“下次别直接扔箱子里,这都被捂坏了,旧书纸薄又脆的,一定小心放啊。”

李瑞点头答应了,跟着一起搬书去晾晒,“妈,您这么有学问,下次也帮我瞧瞧吧?”

李妈妈被他哄笑了,“我这还叫有学问啊,都是听你姥爷念叨念叨就学会了!你要是想听这些东西,下次跟着一起去市里,让你姥爷给你多讲讲吧。”

“好。”李瑞沉思了下,决定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刚才那本的全套旧书,把这个拿上,多少算份心意了。

李瑞收了一段时间,只凑了3本,没收集全。不过就这样,也让李妈妈高兴了一阵子,她觉得儿子是个有心的,连带着对李瑞他爸也好了不少。李瑞他爸是个大老粗,但是疼老婆,被自己家媳妇哄了两句,出门嘴都合不拢了。

李瑞瞧见了,暗地里瞧不起自己老爹。可等会儿去了程叶那边,自己也被三言两语哄晕乎了。

程叶听说李瑞收了一大箱子的书,就想去看看,“瑞哥,我就瞧瞧有没有画画的书。夏叔这几天教我画曹衣出水,我一直弄不清楚…”

李瑞记得似乎有两本带着人物的书,但是那书不干净,李瑞不想给他看。程叶找不到画册,老夏的眼睛又不好,他也不好意思一直让老夏教他画,只抓着李瑞的袖子求他。李瑞经不起这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再一个,潜意识里总觉得书还算干净的物件,就带他去了。

程叶看了一下午旧书,回来就肿了眼睛。他身体不好,旧书又脏兮兮的没有处理过,来回一翻粉尘乱飞的,不得眼病才怪。

打那以后,李瑞就没让程叶碰着这些旧书,也不管会不会捂坏,通通放进箱子里锁起来。

程叶眼睛发红,晚上睡觉的时候被程奶奶撑开眼滴眼药,老人眼神不好,几次都歪了,滴到眼眶上去。

李瑞在旁边接过眼药水,给程叶滴好,瞧着小孩一眨眼就流下一串‘眼泪’跟哭了一样,说不心疼是假的。

程叶睁不开眼睛,听着程奶奶小脚走远之后,身边还是没有声音,有点慌了。他伸手去旁边找李瑞,“瑞哥?瑞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李瑞不吭声,坐在那也不动弹,等着程叶抓住他衣服的时候才动了下。他本是想放下眼药水的,这一动,让程叶误会了。程叶抓着李瑞衣服,回身抱住他,脑袋钻进李瑞怀里不出来,“我错了,再也不乱看书了…瑞哥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