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喧找到新的牙刷同漱口杯回上浴室,听见即使水声也不能遮掩的大笑,嘴角也一抹温柔的微笑。

如此无所顾忌,肆无忌惮的大笑,于绝情,几乎是奢侈的。于他,同样奢侈。

有多少年,他自己,没有这样发自肺腑地,干净地大笑,不是做样子给人看,不是掩饰自己黑暗的灵魂深处不断翻涌的复仇的欲望,仅仅是纯粹而干净地大笑?

海喧没有打扰淋浴房里笑得开怀的绝情,只是轻手轻脚,放下洗漱用具,以及一双防滑拖鞋,随后走出浴室。

绝情洗完澡出来,看见淋浴房门边的衣架上挂着干净的浅蓝色浴袍,地上放着咖啡色夹脚拖鞋。

微微一愣,随后因淋浴而被热水蒸得红润的脸颊,颜色更深了一重,仿佛染上了红色胭脂般艳丽。

穿上浴袍,趿上拖鞋,绝情站在镜子跟前,伸手抹去镜子上一点点水雾,看见镜子里自己一张艳若桃花的脸。

那个因为找不到理想屋宇,创业计划受阻,心情十分沉郁的月绝情,已经不见踪影。

绝情取过牙刷漱口杯刷牙,随后接了点冷水,在脸上扑了扑,抓过毛巾印干脸上的水,不意外地看见一盒全新婴儿油,与剃须膏,须后水,牙膏等一应物品并排放在一处。

这个男人魁伟的身材只下下,竟然有一颗如此缜密的头脑,绝情稍微有些意外。

然后,便是伊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甜蜜微笑。

从浴室出来,海喧坐在床边,朝绝情招手。

绝情丝毫不觉得自己像招小狗般被招了过去。

“先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海喧等绝情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替伊将湿嗒嗒团在颈背上的湿发从浴袍里撩出来,搭在浴袍的领子外面,动作娴熟。

绝情一边埋头吃印度薄饼夹火腿肉,喝银耳羹,一边含糊地说,“我会嫉妒你以后的女朋友…”

海喧好笑地取过一条本来是准备给她擦手用的小毛巾,轻轻地替绝情印干头发上的水。

“在你说Stop前,这一切不会属于任何人。”

绝情的反应,是埋头,继续吃早餐。

吃完饭,擦干净手,海喧推过一个文件夹来。

绝情狐疑地看向海喧。

“打开来看看。”海喧似笑非笑。

绝情手上的动作静止了一秒,随即翻开了文件夹。

里头是一式两份屋宇租赁合同,甲方为月绝情,乙方为任海喧,时效是即日起直到甲方要求解除合同,租金为甲方利润的百分之十,再无任何附加条款。

“任三哥——”绝情只轻轻叫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看见海喧眼底无边深暗的悲伤与温柔。

海喧摸摸绝情的头,“你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有需要,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此间与黄金商业地段和夜火巷呈三足鼎立的格局,且有多方牵制,安全和隐私都不成问题,我可以提供任家的保全公司给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绝情以眼神问海喧。

因为,我看见过你寂寞的眼神,海喧在心里回答。

第二十六章 心灵的羁绊(1)

生活忙碌起来,除开学习,除开菁英训练营,还有生意需要打理。

母亲果然渐渐将手里的生意交给绝情经营管理,只是偶尔在一旁略加指点。

“做生意绝无稳赚不亏的道理,总得交过几次学费,吃一堑甚至几堑,才增长一分智慧的。”月竟寒摸摸女儿狂野的黑色长发,“里头的老家伙倘使同你作对,先不用急着证明自己的实力,或者急于扳倒他们。要等待时机,抓准他们的致命弱点,狠狠一击,务必教他们再无还手之力,东子再起之功,才是王道。”

绝情默默聆听。想必母亲当年,比之她如今,更加辛苦罢?

“你也不必顾忌我同你父亲,我们都不会干涉你,你尽管做你想做的。”

“妈妈——”绝情不晓得同母亲说什么才好。伊从小同母亲不亲厚,反而是父亲在家照顾她居多,所以母亲同父亲离婚,对伊的一生,造成难以磨灭的影响。绝情过早地,成为爱情的怀疑论者。、

如今母亲人到中年,仿佛终于看开放下自在,绝情却还未适应伊的转变。

月竟寒仿佛读懂女儿眼里的疑惑,轻笑起来。

“绝情,妈妈已经四十岁。四十不惑,我已经明白很多事,终究强求不来。我现在开始学会放下,然后去寻找生命的意义。我已经为了月家,为了维护家族古老的传统与预言,献出了自己的前半生,是时候去享受自己的后半生。”

“妈妈,绝情握住母亲虽然保养得宜,然而终究再不如少女细腻的手。

“你别走妈妈的老路,为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和完成的理想,放弃自己的幸福。”月竟寒将绝情的一缕头发掖到伊的耳后,露出贝壳般小巧的耳朵来,“妈妈要离开一段时间,以免我的存在,制肘了你的计划。我离开期间,你应该知道,谁能帮助你,谁不能,是不是?”

“是,我知道。”绝情轻轻将头,靠在母亲肩膀上。这是自父母离婚七后后,绝情第一次,与母亲靠得这样近。可是。转瞬,母亲却要离开。

绝情的创业计划,开始正式实施,海喧出借给她的公寓楼,已经交由装潢公司施工。

打通,增建楼中楼,分隔空间,粉刷墙壁,铺设地板…绝情虽然不需要亲力亲为,但仍每日放学后,背着书包,到现场视察进度,偶尔同工程队讨论怎样才更加合理与人性化。

绝情许久未同流浪一起出入,两个少女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在学校里碰见了,仍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心里都装各自的秘密。

或者甜蜜,或者苦涩。

终于,装修完毕。

绝情其实是想拖着流浪一同行动,有流浪做对谋,总是件今人愉快的事,只是流浪放学,总是匆匆道别,然后便上了白家来接她的车。

任流浪其实是白家白老爷子的外孙女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早不是秘密。

绝情偶尔会望着流浪匆匆离去的背影发一小会儿呆。

是什么,让清冷如月光的流浪,如此匆忙?

绝情终于没有问。

倘使这是流浪的秘密,那么,直到流浪亲自开口对她说之前,她都不会去探寻秘密的答案。

绝情请了专业团队与她一起挑选家具与室内装饰品。

沙发,茶几,灯具…一应物品,每个细节,都反复讨论。

所有团队都是年轻人,满腔抱负,一身热忱。

“我觉得铺设地毯太过老气,既然我们针对的客户是十到十八岁未成年女性,那么,就应该让她们感受到与外头专为成人所设的娱乐场所不同的气息。

“难道未成年人就不应该享受与成年人相同的待遇么?”

“待遇可以相同,然而氛围要有所区别。”

“恰恰相反,未成年人,之所以向往成年人的世界,正因为他们还不能正式跨入成人的先烈,所以他们才会对大人的世界充满好奇,希望能一窥一窥究竟。我们的目标,正是这一人群,他们拥有极大市场与消费潜力。”

“不不不,当然不!只是提供类似的环境,少女酒吧,但是只销售无酒精饮料。少女美容,但是只采用天然植物,没有任何化学添加剂。少女健身,但是只有温和的瑜加舞蹈有氧操,而没有剧然运动…看,少女们其实能去的去处,实在少得可怜。父母人在购物的时候,伊们只能无聊地咬手指。只有极个别高级购物中心,才志门设有少女柜台,可是,毕竟不能满中本埠大多未成年少女的需要。我们目前当务之急,是要让伊们知道此间既能享受到成年人才能享受的待遇,却又仅仅供未成年人的玩乐,不逾法律和家长的底线。”

“这里是少女们的天堂!”几个年轻人手叠着手,豪情万丈。

绝情此时决少插口,只在原则问题上予以重申。

“老板,我们的店,叫什么名字比较好?”有人转头问在一旁做功课的绝情。

绝情抬起头来,看邮数张充满期待的脸。

“美少女俱乐部?”绝情试探地说。

果见众人纷纷做哎吐状。

“你们有什么寻建议?”绝情微笑,这些人同她没大没小,可是她心情却十分愉快,倘使一个人总得靠领导架子使得动员工,真是失败。

“安琪儿少女俱乐部。”一个脸上架着眼镜,鼻梁上颇多雀斑的男生举手,“我连LOGO都想好了,粉红色背景,一个微微发育了的安琪儿的剪影。”

“微微发育了的?!”众女又做呕吐装,纷纷朝他扔果皮。

绝情却认真想了想,“名字实在与美少女俱乐部如出一辙,但是这个LOGO的设想,却很好。你们可以仔细推敲,最后定案给我。”

男生得意地推了推眼睛,向周围致意,又换来一阵纷飞纸巾雨。

绝情好笑地任他们发泄一阵。

这个团队,多数都是大学毕业不我,尚对这个社会充满热情的年轻人,加之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指手划脚的管理者,所以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目前还没有勾心斗角一类的情况产生。

“好了,每个人回去想两个名字,周一时候统一交到我这里来,我们从中挑选几个做最终选择。今天就到这里罢,把会议室收拾一下,散会。”

年轻人们笑闹着收拾了暂时充当会议室用的房间,将果皮纸屑悉数拢进垃圾袋里。

“绝情,一起走?”

“我再四处转一转。”绝情微笑。

众人也不坚持,擒着垃圾袋先行离开。

“伊真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一边下楼,一边有人感慨。

“也不骄矜,这么脏乱的工地,伊也会亲自跑上来,同我们一起吸废气开会。”

“啧啧,都被伊迷住。”

“倘合我有心飞上树头当凤凰,一定追求伊。”

“你那为什么不?”

“你们没看见那女子眼睛深处的无情么?伊不是一个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的孩子呢。”

“是啊…”众人齐声叹息。

那么美丽,笑起来仿佛明媚阳光的女孩子,其实却冷情无比。

上头的绝情并不知道自己团队成员的议论,只是慢慢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上了电梯,直达顶楼。

顶楼电梯门仆一打开,便有一双结实手臂,一把手揽住绝情,兜头是火热灼烫的气息。

绝情微笑,踮脚,吻上来的嘴唇。

 

第二十七章 心灵的羁绊(2)

望着身边熟睡中,敛去脸上阳光般灿烂表情,只得一派恬静颜色,蜷缩成一团仿佛小小猫的绝情,海喧片刻迷茫。

怎么会演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海喧伸手,将绝情踢开了一角的被子轻轻掖好。

心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看邮这个女孩子。

看见她笑,他便也总是开心。

见她蹙眉,他便恨不能将全世界都奉到她的跟前,只想她一展对外欢颜。

这幢屋子,是母亲留给他为数不多的遗物当中,最值钱的,海喧一直以为母亲的精魂,仍有一抹,在原地游荡。

然而鬼使神差,海喧却毫不犹豫地,将之出借给绝情。

海喧俯身吻一吻睡梦中的绝情,好笑地看伊挥了挥手,似赶苍蝇般。

为什么呢?绝情。

因为我们付出了彼此的童贞?

还是,因为我们听见了彼此寂寞的心跳?

海喧凝视番了个身,继续沉浸梦乡的少女。

伊初解人事,却极度热情狂野,丝毫不吝于表达伊的欲望。

他们会长久么?在一志,直至白头?

还是,有一日他失去利用价值,失去新鲜感,再不能吸引她,伊便扬长而去?

海喧自嘲地笑,任家的男人呵,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总是患得患失。

海喧蓦然眯了眯眼睛。

竟然是喜欢的人么?

海喧将脸埋在绝情如黑色瀑布般铺陈在枕头上的长发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有了肉体的纠缠,是否终将引致心灵的无可避免的羁绊,海喧不得而知,然则海喧知道,他早在那混乱莫名的一夜,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已经将绝情深深种植在了心灵的花园里,不知不觉,伊已经在他心里长成参天大树,茂密成荫。

只是——海喧闻着绝情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她同了已经沾染上机同的味道,同一牌子的浴巾浴袍,同一款洗发水,同一支牙膏,甚至,同一瓶婴儿油——这样亲近,海喧也不打算告诉绝情,他喜欢上了她。

假如伊只是利用他,而不是真正的喜欢他,那么,他便独自保守这个秘密,任伊毫无愧疚感地利用罢。

因为他们做了爱,而他又出借屋子给她,她就一定要知道他的感受,并且回应,这事勒索无异。

海喧吻一吻绝情露在被单下的肩膀,他至爱伊的狂野。这成个由伊主导的关系里,谁说他不享受?

伊人动了动肩膀,大抵觉得痒,喉间逸出一声小小呢哝。

外间有电话铃声轻轻响起,海喧放弃吻醒绝情的计划,趿上拖鞋,绕过屏风,走过去接电话。

为了不影响做爱后绝情短短时间的小睡,海喧一早已经将电话铃声调至最轻,彼端是任四冷然的声音,“父亲晕倒入院落,你快回来。”

海喧不觉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父亲进医院了,你快回来,你不是科学怪人吗?你快回救他啊!”任四在那头几乎是在嘶吼。

“你四冷静,我立刻回来。”海喧尽量克制自己,不要颤抖,“父亲在哪间医院?你有没有通知其他人?”

“在仁爱医院。大哥二哥都在公司里,小五小六小七都还在学校,只得我们俩,在家复习迎接考试。”

海喧没有理会任四的话外音,“你做得好,请联系家庭医生,调到阅父亲病历,查看父亲是否有遗传疾病与禁忌症,药物过敏史。我即刻赶过来。”

挂上电话,海喧反回卧室,轻手轻脚换上衣服,望了一眼仍然熟睡的绝情,海喧不自觉地叹息。

再见,绝情。海喧在绝情光洁的额上烙上一吻,随后离去。

海喧并不知道在他走出的一刹那,绝情睁开了眼睛。

电话铃响时,绝情已经醒来。

自从几年前她在暗巷之中几乎被人绞杀,她便再不曾有过一次深眠。

绝情知道,自己落下了心理阴影。

可是在海喧身边,他身上的那种全然安全的气息,能让她有一场好眠。

然而一旦海喧离开,她身上的警戒开关,便会自动开启,屡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