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们精力旺盛,不肯午睡,在偌大移动畅翠居内玩寻宝游戏。

十五岁的英俊少年领着几个七八岁大的弟弟,连同一个更小一点的妹妹,蹑足经过底楼的书房,上到二楼。

“不许翻箱倒柜,只准拿眼睛看得见地方的东西,只准拿一件,然后返回大厅。限时五分钟,现在对时间。”

英俊少年抬腕看了看手表。

六个小孩子同时对时间,动作十分整齐,可见是经常有相同举动的。

“五分钟倒计时,开始。”英俊少年一声令下,孩子们四散而去。

未几,孩子们纷纷返回大厅,人手一件物什。

“我拿了爸爸大学空手道比赛冠军奖杯。”头发微微天然卷曲的男孩子举了举手里一座细长水晶奖杯。

英俊少年摸了摸男孩子的头,微笑,“等一下要放回原处,不要打破了,知道么?”

男孩子点了点头。

“我拿了任爸的跑车钥匙。”另一个男孩子摇了摇手上限量跑车独有logo标志的钥匙,发出叮当声音。

“这个不能算独一无二啦,东哥哥。”惟一的女孩儿小声说。

其他孩子纷纷点头。

“谁说不是独一无二?”被叫做东哥哥的男孩子微微勾起嘴角狡黠地笑,“双涡轮六汽缸引擎…”

“这也不算是独一无二啦,东,BMW的M5和M6两款车都有使用这种智能双涡轮六汽缸引擎…”

“可是这辆车是东爸亲自设计送给任爸的,拥有基因识别系统,除了任爸谁都开不走。”男孩儿东笑得天真无害。

英俊少年点点头,基因的确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这世界上除了同卵双胞胎可能拥有相同的基因图谱外,在没有相同的。

“我拿了爸爸的日记。”女孩子双手捧着一本棕色皮面笔记本。

“任有心,你拿爸爸的日记?”有男孩子摇头,“当心爸剥你的皮。”

“日记啊——”英俊少年沉吟,“心心,许多人都有写日记的习惯,日记不能算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哦。”

女孩子拉嘴角,“难道不算吗?每个人的日记里的内容都不一样,这不算是独一无二吗?”

英俊少年向女孩子伸出手。

女孩儿将封面已经十分陈旧的笔记本递给少年。

少年只翻开第一页,看了看最上头一行的日期。

然后合上笔记本。

三叔现年三十五岁,可是这本日记第一页的日期却是三十七年前的,彼时三叔还未出世。

这绝不是三叔的日记。

可是却在三叔的房间里。

英俊少年将笔记将笔记本执在手里,叹息,看来今日的游戏时间到此结束了。

“好了,都将自己拿的东西放回原处去,晚上多练半小时马步,作为擅自取出大人物品的惩罚,英一哥自己多练一小时。”英俊少年挥手,示意孩子们散了。

孩子们哀叹,纷纷散了。

少年叫住女孩儿,“有心,告诉英一哥,你在哪里拿到日记?”

“我在爸爸房间的台灯旁边。”女孩儿轻声说。

“我知道了,来,英一哥给你一支冰欺凌,悄悄的,好不好?”

女孩儿这才笑了。

等所有孩子都散去,少年走向书房,敲了敲门。

书房内传来声音,“请进。”

少年推门而入,看见高大魁梧男自坐在书桌喉头,甩衫撇呔,与文件奋战。

“三叔辛苦了。”

高大男子推开文件,靠进椅子里,“一个两个都跑出去避暑,倒把你们扔在家里,海燃园如今城幼儿园了。”

少年笑一笑,反手关上门。

“他们知道有三叔坐镇,不会有事。”

啧,男子十分无奈地勾了勾嘴唇。

“我想这件东西是三叔的,三叔还是收好它吧。”

少年将手里的笔记本轻轻推放到书桌上。

高大男子的眼神倏忽锐利。

少年却并不害怕,“我们玩寻宝游戏,无意间找到的,我想三叔也许不希望它被翻阅。”

高大男子笑了笑,“英一,我有没有说过,你已经长大?”

十五岁的英俊少年微笑摇头。

“你长大了,来来来,是时候分担叔伯重担了。来,将这些文件替三叔看完了它,然后按轻重缓急分类,交给秘书。”

少年略诧异,随后微笑,“三叔偷懒。”

“早晚是你的责任,先熟悉起来。”男人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在空间中形成一种不自觉地压迫感,“我活动活动筋骨。”

说完,信手取过笔记本,踱出书房去了。

少年望着自己叔父如同大型野生动物般徐缓而有力的步伐,微笑,然后沉静地坐在书桌后头,取过文件,慢慢看了起来。

男人走出书房,走进盛夏的阳光里。

手里的笔记本重愈千钧。

他始终害怕自己内心那些黑暗的物质,会在看了它之后,喷薄而出,择机吞噬他的幸福。

可是它始终都在,阴冷黑暗潮湿如同一条吐着信的毒蛇。

父亲将它交给他,大抵也是希望,他自己选择,是重新翻开关于过去的不幸,亦或是彻底将之抛下,永不想起。

然后那些萦绕他心头多年的疑问,终于还是占了上风。

他轻轻翻开笔记本的封面。

露出里头清秀的笔迹来。

看得出,这是一个女性的书,干净,并没有多少修饰的痕迹。

日记最初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年轻女子一天的行止,一点点不能语于人知的少女情怀。看了许多页,忽然在一行行黑色墨迹里,看见一个写得并不算熟练的“翟”字。

他心间猛然震荡。

翟并不是一个常用字,只作为姓氏出现。

即使是他,要写翟字之前,都需要想一想才落笔。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慢慢往下看。

“翟”字出现渐渐频繁。

他想起多年前,在自己兄长婚礼上,听那位老夫人讲述的一部分广域母亲与父亲之间的故事。

现在,这本日记,支离破碎地拼凑出故事的另一部分。

少年失怙的青年女子,同为了学业而卖力工作赚取学费的年轻男子,彼此相互关怀扶持,渐渐被对方吸引,汲取对方身上的一点点温暖。

女子期望能同所爱的任组成家庭,再不是孤单一人。

然而,如同所有恶俗的爱情故事一样,反面角色登场。

“他有大好前程,我有能力令他与我一同做交换留学生去荷兰,他将成为定出色的医生。你能为他做什么?两个人窝在小小一间餐厅打工到死?”有钱有势的富家女轻蔑地将一袋大面额钞票掼在女子眼前,“你放他同我一起留学,不要耽误他的前程。”

女子不忍心自己的爱人放弃似锦前程,困囿在小小一方世界里。

所以当男孩子说,学校要送他去荷兰留学时,她虽然哭泣不舍,却还是坚定地对他说,不,你去,我会在这里等你。我在这里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这样日后你才不会因为我学历比你低而看不起我。

他们之间有了第一次。

女孩子写得隐讳,可是,那字里行间甜蜜的苦涩,却满纸皆是。

男孩子去了荷兰。

女孩子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女孩子从未想过要放弃这个孩子,这是她在世间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女孩子发誓要对孩子好。

可是,她所赚取的金钱实在有限。

而她带着一个孩子,哪里去找轻松而有薪水丰厚的工作?

女孩子在报纸上看见广告,招聘女员工,专门倾听心事,报酬丰厚。

伊咬咬牙,入了行。

真的只是倾听心事。

那些已婚男子对妻儿老小的抱怨,喋喋不休。

有些男人甚至只是倒头就睡,抱着她的一双腿,蜷缩成胎儿的形状。睡足八小时,精神焕发地里去,再一次投入到残酷的世界里去。

她获取大把金钱。

只是人们看她的眼神渐渐异样。

她的肚子也一日日大起来。

男孩子去了荷兰,渐渐没有音信。

她并不意外。

她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将他或她平安抚养长大。

等她生下孩子,最初的生活十分拮据。

因为要照顾孩子,所以她不能做任何事情,只靠那一点点结余生活。

偶尔,邻居一位好心的大婶回来替她照顾孩子,她才能抽身做些别的事。

直到孩子足岁了,她才又开始继续知心姐姐似的工作。

可是为了孩子,她尽量少接客人,只要够生活就好,她想多陪儿子。

然后,有一天,她在路上碰见那个富家女。

那富家女同人手牵手走在一起,看见她,也是一愣,随后竟迎了上来。

“翟庭之已经死了,我不要一个牌位,你大可以守着一辈子。”

说完,富女连同男伴扬长而去。

女人心里却有一点点释然。

原来他不是不要她了,只是,他再也回不来了而已。

再后来,守着孩子,女人觉得自己过得很平静。

然后,有了追求者。

一个中年与妻子离婚的成功男子。

他追求她,不介意她未婚拖着一个孩子,他说他前妻不肯生孩子,家中寂寞冷清一如冰窟,他喜欢小孩子,希望有时间她能带孩子一起出来。

她不是不犹豫的,在接受与不接受之间徘徊。

最后一页日记,停留在这里。

他合上日记,长声叹息。

原来母亲并没有出卖皮肉。

多年来,那一点点困着母亲没有享过一天福的内疚,总算稍得平复。

以及,出事的那一晚,母亲,应该是去见新的追求者了吧?

母亲走时,那样的开心,想必是已经有了答案。

可是,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究是个谜。

那个成功男士始终不曾出现过。

也许母亲的死使得他决意避嫌。

还有,翟医生——也许是父亲吧。

想起翟医生看自己的眼神。

他微微闭了闭眼。

翟医生大抵是知道的。

只是,他不说。

而他,也不打算问。

晚上,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家里,妻子做了一桌美食。

等哄了两孩子都上床睡觉,他轻轻抱着妻子的腰,两人一同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外涂的万丈红尘。

他向妻子讲起母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