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颔首,望向右方。号角声声,这是礼战的开始。接下来是两军列阵,主将喊话。一抽踏雍,跃上土坡。不理睬小莫的疾呼,立马视远。而后一言不合便开始…

“杀!”“杀!”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将大地惊醒,将夜色冲淡,将我深深震撼。长吸一口气,胸中充溢着凉秋的味道。

再次死战,怎可退缩?

再次失去,怎可独活?

心念于此,一踢马腹:“驾!”

“大人!大人!”

踏雍狂奔,如风驰电掣。穿越凉夜的阻拦,拨开浓雾的衣角,终于来到了成原的边缘。在微熹的天空下,立于高岗,看着两军作三股,好似叉戟一般缠斗在一起。只不过文氏那三叉“兵器”看起来更加庞大,不多久,敌方右翼像一股洪流冲得我军左翼节节后退。张狂的右翼像脱了缰的野马,向深处追去。诱敌深入,看来第一步成功了。

再看另一边,我方右翼向东偏撤,将敌方左翼拉扯到一处开阔地带。而后阵式突变,好似祥云一朵,流溢变化,难以预判。最后就只剩中军了,十万对五万,他们竟利用人数优势将我方包围,打算一口吃掉么?朦胧中,看到韩氏帅旗迎风招展。听到身后马蹄渐近,飞身而起:“帮我照顾好踏雍。”

“大人!”

御风东行,飘入战地。踏首而入,点刀而上,眼中只有那支帅旗。待近了,才看到哥哥的坐骑已被砍断四蹄,在地上不住抽动。他手拿银枪在阵中挥舞,周围亲卫皆是浴血奋战,不落人后。秋风凉薄,尘沙飞起,暗淡的天幕下,一切浓重的好似油画。眼见一支冷箭飞向哥哥毫无防备的身后,瞪大双眼,脚下发力,使出“踏莎行”。翻身而落,一把抓住箭羽,内力奔泻,震的周围敌兵纷飞。

哥哥急急回身:“卿卿!”他一挥长枪,挑落一众荆兵,“你怎么?!”气得是深眸流火,刀疤微颤。

扶着他的宽肩,旋身而上,踢落来袭的士兵,在空中低语:“哥哥不是想要一个能骑马打仗、上阵杀敌的弟弟么?”落地无声,回首一笑,“将你的身后交给我!死战!”

他摇了摇头,横枪扫过,周围血肉横飞。那双深眸粼粼颤动,迸出希冀之光:“卿卿,我们要活下去!”此言在耳,如回射月谷。

用脚挑起一支铁枪,和他贴背站着,虚目转眸,扫视一圈:“今日,便用韩家枪法解决你们!”

“啊!”壮胆似的大吼,数十人齐齐扑来。寻着记忆,脑中浮现出爹爹的英姿,一枪一势潇洒从容,举止间有说不出的霸气。两手斜举,枪挑八方,昂首挺胸,棍打身旁。半转拧腰,大张大合,两臂藏枪。乱战中瞥见哥哥欣慰的笑眼,轻轻一笑,合着他的步伐,舞动身体,游走四下。贴身而动,一阴一阳,枪从腋下起,尖自腕间出,猛然偏首:“哈!”同时大吼,长枪借着出手的惯性围身飞舞。银亮的枪头穿过一具具躯体,颤动的枪尾和着寒风来回惊颤,张开虎口,一把握住从哥哥手中飞来的长枪。转身轻笑,两两对视:“游龙摆尾!”

再来!幼时的记忆向出闸的洪水在脑中奔流,爹、娘,卿卿终于长大了,终于长到可以和哥哥并肩而战的时候了。下腰突刺,撑枪而起,刀光剑影之中,夜终于走到了尽头。晨光从前代的孤冢中,从黑暗的乱世里,从绝望的边缘处,缓缓向我走来。枪身落地反弹,以气催动,横扫大片:“虎跃深涧!”喝声大吼:“杀!”

周围血气飞起,乱战一片。沙场混战,堪比群殴,哪里分什么道理!指尖抹去溅来的血滴,嘴角越飞越高,带着嗜血的兴奋,银枪飞扫勾去个个冤魂。谁说地狱之门只在子夜开启?其实,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笑望远方:你说过,要陪我。

挑起一个血影,心中暗道:我在地狱,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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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震动,马蹄声狂乱。天边飞来一朵“黑云”,浓重沉厚的似要将旭日遮蔽。

“元帅你看!”亲卫遥指,文涂远视。

“元帅,是眠州的青龙骑!”

果然啊,不愧是盐铁冠绝的眠州,五万铁骑皆为宝马,每兵每士皆著宝甲。怪不得眠州能独立于神鲲数百年,游离于三国不趔趄,青龙骑出,天兵突至。以一抵十,不在话下。

“好!”文涂抚掌大笑,“大开中军,放青龙入阵!”

“少主!”身穿黑铁宝甲的宋宝林紧紧跟在只着锦袍的主子身后,一举猿臂,“成原到了!”

夜景阑冷凝凤目,一抽短鞭,烈马狂奔,只身奔于阵列前沿。

“驾!”宋宝林看着前面那道清冷挺拔的身影,不禁暗叹:如果说八年前平乱,少主是凭着年少轻狂、决绝狠戾而气霸八荒,那八年后少主则是凭借内敛冷绝、奇谋巧略来横扫成原。眼见文氏分开中军,欢天喜地地将青龙骑迎入阵心,宋宝林不禁朗笑:先是一封书信,就让我军不失一兵一卒便踏破金关。再是假意相助,便让文氏小儿自开家门引虎入阵。少主,真是好手段!

“青龙骑!”“青龙骑!”被围住的青军将士纷纷举目,望着呼啸而来的黑甲军,绷紧下颚:“娘的!今天可算是爽了!”一个个抹了抹脸上的鲜血,“这样死,也不算窝囊!”“嗯,总比死在荆兵手下强。”

“就让老子尝尝天兵的滋味吧!”大胡子一刀砍落身侧的文家兵,迎着狂嘶的骏马,怒吼道,“来吧!”身体没有等到尖利的刀刃,他瞪圆两目,望着从头顶飞跃而过的马腹和飞扬的马蹄,微微愣怔:娘的,竟然不屑老子?再转身,却见自家弟兄皆是安然无恙。唉?他纳闷地挑起眉毛,定睛一瞧,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荆兵一个个不是成了刀下亡魂,就是成了马下野鬼。胳膊大腿满天飞,哭爹喊娘乱声起。半晌,众将士才明白过来。

“他爷爷的!他爷爷的!”“青龙骑竟然来帮咱的!”一群大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比晨光还灿烂。笑了阵,突然一拍脑门:“傻愣着做啥!迟了战功就成别人的了!”

“硌老子的!杀!”龇牙咧嘴、目中带笑向荆军扑去。

阵南一角立着两个血人,高的那个一身银甲早已被染的猩红,矮的那个及腰的长发迎风飞舞。

血人一抹脸,竟然是青军主将韩月杀。他搂着身侧那人,低低叫道:“卿卿。”

“嗯。”尽斩千人,纵使是身怀绝技也早已力竭。尽管神情涣散,她仍倔强地立在灿阳下,口中似在梦呓:“他来了么?来了么?”

韩月杀劈倒扑来的残兵,低低喘息:“卿卿别怕,哥哥定护你出去。”

“不!”一声清吼震的远方那人身体微颤,她扔下用以支撑自己的长枪,从腰间抽出软剑,“哥哥,我要和你并肩闯出去。”说完,美目微瞪,腕翻剑花,气走八方,翩若游龙,宛若惊鸿。正是仗剑倚风斗天地,清狂一舞艳惊心。

夜景阑立马阵中,玉面肃肃,凤目微敛:刚才那一声,好像是云卿。他驱马狂奔,在阵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哪里?哪里?心中浮起浓浓的焦虑,清冷的眉梢凝起深深的担忧。

“啊!”身后又是一声大叫,是她!勒马转身,向南边疾驰。

“卿卿,卿卿。”韩月杀拽住已经神志不清的妹妹,将她护在怀里,“你累了,累了。”

她甩了甩长发,摇摇晃晃地站起,天旋地转,妖冶的成原浓为眼前的一抹血红。

“杀!”阵后又是一阵暴吼,韩月杀沉目远望,只见绣着“元”字的帅旗和绘着孔雀纹样的荆国王旗在天边挥舞。主上,终是说服了元腾飞么。再加上已经赶来的青龙骑,成原。他将银枪插在土中,低低沉沉地笑开:成原,真是我韩家军的福地!

“不倒…”身前的纤影摇摇欲坠,“不能倒…”她用尽最后一丝内力将软剑立起,支撑着自己挺立在长空晴云之下,坚强的让人心酸。

“卿卿!”不待韩月杀揽住她的腰肢,就只见一匹黑马驰过,眼前的人仿若从平地上消失。韩月杀急急转身,却见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在早霞丽日中显得格外英挺。是他啊,心头重石放下,那便安全了。

夜景阑怀拥佳人,将她脸上的假面撕下,目光在略微苍白的娇容上游弋,心痛的他将两臂越收越紧。远处飞来支支冷箭,夜景阑凤目微沉,扬起护体真气,羽翎横飞、难以靠近。他掰开心上人的柔荑,将销魂握在掌心,而后从腰间抽出那把子夜。柄对柄,刃对刃,两剑像是互相吸引,严丝合缝地相贴,啪地一声竟然合成了一把利剑。此剑阳面为金,阴面为银,即为上古神兵“子夜销魂”。

金银两道光影,黑马周围肢体横飞。夜景阑湛然有神的双目中透出无尽坚定,优美的修眉像刷出剑鞘的寒剑,让秋阳也不敢上前抚摸他怀里的佳人。在血色扬溢的沙场上,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在佝偻匍匐的众人中,他傲然闲雅的身型透露出沉稳强劲。

“嗯。”怀中人轻轻哼声,绀黛羞春华,清丽笑初妍。夜景阑目尽温柔低望,将她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下巴轻轻地摩擦着她黑亮的长发。

这一拥,好似苍夜揽紧了孤月;

这一拥,好似长空迎回了白云;

这一拥,好似碧水找回了波心。

“赢了么。”喃喃呓语。

“赢了。”暖若春水的低应。

“修远,是你么?”

“嗯。”

“我好累…”

“睡吧,我守着你。”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轻暖轻寒 至亲至疏

章节字数:10261 更新时间:07-11-26 00:07

凝霜在平野里留下黎明的脚印,衰草连天,秃鹫的低鸣好似素秋的商音,蚕食着残身,更蚕食着人心。腥风在成原上游弋,其实不必细说,沧桑已融入草上露滴…

霭霭晨雾中青龙骑总兵宋宝林走出营房,迎着朝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昨日真是赢的痛快!不仅鲸吞了文氏二十万大军,还将梁国那七万残兵吃了个干净。想到这里他不禁啧了一下嘴,原本梁王是派了十五万大军前来援助外戚。没想到被青军掘了成原坝尽淹了八万,真是好手段啊。在青龙骑还没到达决战地时,韩月杀就用四万兵力缠住了文涂的十万侧翼,而后又以少战多,力拼敌军主力,青国“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想到这里,他偏身望向主帐:其实更让人佩服的是那位小姐啊,呵呵。他情不自禁地低笑出声,白色的雾气在秋阳下飘移,冷面冷心的少主也终究逃不开一个“情”字。回想起昨日少主搂着佳人在战场上策马狂奔,而后温柔缱绻地将小姐抱回主帐尽心呵护的情景。他不禁摇了摇头:那一刻,天神般的少主不过是一名堕入情网的普通男子。只是…宋宝林叹了口气,举步向主帐走去:变普通的不止一人啊…

“总兵大人。”帐门前的守卫抱拳行礼。

“嗯。”宋宝林抬了抬下颚,沉声低问道,“还在?”

守卫重重地点了点头,面露无奈:“都坐了一夜了。”

青国的宁侯啊,宋宝林背着手来回踱步:昨日战事刚刚结束,这位九殿下就急急赶来…

“殿下!”“殿下!”凌翼然一身红衣,眉目肃肃,全然不理身后的六幺和宋宝林的劝阻,一甩长袖闯入大帐。他虚起狭长的双眼,目光似利箭直直向屏风后射去。寂静的帐内传来衣衫摩擦的簌簌声,闻响凌翼然眉角微颤,双拳猛地握紧。抬脚便要向屏风踹去,忽地从后面闪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午后的灿阳透过油布在帐房内形成淡淡的光晕,将两位骄子衬得仿若天神降临。一个是邪俊无双,一个是冷峻疏朗;一个恰似曼珠沙华,妖冶的惊心,一个犹如曼陀罗华,清美的怡人。一红一白,同样的绝色,只不过一个怒放在忘川彼岸,一个溢美于天上仙境。尽管生于两极,但却殊途同归,有着同样的命运:开落各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静默,四周漫溢着浓浓的杀气,让跟进来的六幺和宋宝林不禁寒颤,让屏风后昏厥的某人不禁蜷身。两两对视,眼中既不是露骨的情意,又不是脉脉的温情,而是毫不退却的坚定和浓到难以化开的敌意。不知过了多久,这两位突然同时偏头,一个朝东一个向西,“哼!”同时出声。

“哈~”六幺和宋宝林互看一眼,憋在喉间的那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奉茶的小兵还算机灵,趁着两龙相斗的中场休息,以惊人的速度将一切料理妥当。随后匆匆鞠了一躬,逃命似的冲出寒流满溢的大帐。

红色的那“龙”端起瓷杯,优雅地吹了吹热气,嘴角勾起邪笑,媚目厉厉一瞥:“定侯真是好深的心机。”

咯噔,六幺心跳暂停,哀戚地看向自家主人:主子啊,好歹是在别人的地盘儿,您的尊口可别那么厉。这位…他偷睃了上座一眼,不禁咽了口口水:而且这位和姓元的可不同,是个狠角儿啊。

不幸的是,六幺这番忐忑没能被他聪明绝顶的主人知晓,那条红“龙”呷了口茶,继续毒舌:“先是假意联手,骗~文涂大开阵门。”一个“骗”字让宋宝林的浓眉不满地一颤,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少主:面色淡淡,没有任何表情。“而后冲入主阵,抢~走了伏波将军的战功。”小宋再细瞧,主子依旧是万年冰山脸,只是目光却柔柔停留在屏风那边,“最后~”邪媚的眼眸像冰锥一般刺向对座,“还趁乱,掳走了本殿的礼部郎中丰云卿!”这句话终于引起了白“龙”的注意,他凤目微瞪,湛然有神:“礼部郎中?”

忍不住了么?凌翼然嘴角缓缓勾起,吊胃口似的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转眸轻睨:“定侯还不知道么?”夜景阑龙睛冷厉,直插而去,“繁城退敌就是她的巧谋,水淹梁军也是出自她的奇思。”夜景阑心跳一滞,唇边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云卿,心底默默低念这个名,“如此人才父王当然授以官衔,将卿卿封为四品郎中,总揽军礼事宜。”卿卿?夜景阑凉凉扫视,正遇凌翼然挑衅的目光,第二次无声的战争又开始了,看得其他人站坐皆不是,胆战又心惊。

半晌,凌翼然眸光流转,幽幽开口:“最重要的是,卿卿她已答应。”

一句话,让夜景阑拧起秀气的眉梢,拢起修长的手指:云卿…

哼,凌翼然轻笑一声:“既知如此,定侯。”他扬起远山眉,势在必得地看向对手,“就将我朝的丰郎中还与本殿吧!”说着,便举步向内室走去。未及屏风,只见飘逸的白影已闪至身前。

“力尽而厥。”夜景阑背对着他,凤眸越过屏风,疼惜地看向榻上沉睡的佳人,轻轻开口,“她累了。”

凌翼然微怔,胸口微酸。片刻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她终究是狠不下心。他跺回原处撩袍坐下,手指习惯性地点了点桌案,轻声道:“本殿就在这里等着。”

“主子。”六幺急急开口,“回去等还不是一样,若大人昏睡不醒,那…”

凌翼然美目凉凉一扫,吓得六幺颔首噤声。“哼!”桃花目微眯,俊瞳一转,与那双冷然的凤眸直直对视,“一年尚且能等,更何况这一时半刻~”

话音犹在耳,这二人却已两看相厌地对坐了一夜。宋宝林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溜进主帐。不知是真的体力充沛,还是硬撑假装,座上的两位是眼明神清,器宇轩昂。反观座边的侍者…宋宝林同情地看了看站着直打瞌睡的六幺,这一夜怕是很难熬吧。唯一得以安寝的就是那位小姐了,他望向那架屏风心生疑惑:的07

得到两位天之骄子的青睐,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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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的感觉,身体好似被强拉而下,难以承受的沉重席卷而来。慢慢睁开眼,周围的一切还有些模糊,懵懵懂懂。抱着被子磨蹭枕头,一抹药香滑入鼻腔,像是一阵清风吹开了山谷间的浓雾,神智渐渐清明。修远么?发丝散乱深陷在柔软的床榻里,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嗯,是他,是他…

“定侯还真是寡言呐~”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了轻滑的语调,允之,他怎么来了?躺在床上,凝神静听。半晌,他还是没等来回应。暗笑,修远的风格啊。

“宋总兵~”的8f

“宁侯殿下。”沉厚的男声。

“你说这算不算怠慢呢?嗯~”

“我家少主平日里就是如此,殿下莫要多想。”

“喔?”顿了一下,戏谑的语调再次扬起,“定侯啊,说话真的有那么难么?”

沉静,正当我以为这一问又将不了了之时,一个清泠如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累。”愣了片刻,方才回过味来,掩着被子嘴角越飞越高:不是难,而是累,修远真是,真是…允之是撩拨不成,反被噎住。“呵呵呵~”笑又不敢大声,憋得我快要内伤。半晌,揉了揉微酸的脸颊,唇角依然带笑,掀开被子刚要深吸一口气,却见两双晶亮的黑眸灼灼望来。呆住,一时忘了呼吸,只感到脸上像是烧了柴,越发滚烫。

大眼瞪细眼,大眼瞪凤眼,“嘭、嘭、嘭…”安静的只听见心跳。看不透允之眼中的亮采,猜不出修远眸间的粼粼,只是大致瞧出了他们眼中的笑意。半晌,他俩突然同时撤回凝视,同时偏头,齐齐对瞪,好似照镜子一般。

“哼!”同时出声。

终是忍不住,转身抱枕,发丝掩住面颊,趁机笑个彻底。

“六幺~”带笑的声音传来。

“殿下。”

“把衣服拿进去。”

“是。”

唉?衣服?擦了擦眼角,半坐起来,长发垂到榻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中衣,再看了看床脚的血色外袍,猛地抬头,望向修远。他凤目流采,薄唇微扬,深深地回望。脸上再次燃起火烧云,垂下头打开六幺送进来的包袱。这是?纳闷地看向允之。

他凉凉地看了看床脚,沉声道:“这是礼部郎中官袍,昨儿才送来的。”

拿起裹在衣服里的一个红色绳结,拨弄了下垂的珊瑚珠,迷惑地看向他:“这是?”

“与官袍的颜色、束冠的质地一样,不同的结缡代表不同的品级,四品为淡青色外袍、白玉束冠外加馨结一串。”的d

明了地点了点头,将衣服摊开,抬起头严肃地望向他俩,心中默念:回避。修远微微颔首,转身那轻柔的一笑,好似沁凉的春水。瞪了瞪毫无自觉的某人,他眼眉弯弯,邪肆地咧开嘴角。怒目相向,他不理。直到修远冷冷一瞥,他才挥袖转离。

匆匆穿上官袍,束起长发,将红色馨结挂在左肩胛的褡扣上,细细粘好假面和喉结,待一切收拾妥贴,这才走出屏风去。

“云卿。”修远轻喃一声,“饿了吧。”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胃中的饥饿感越发强烈,笑笑颔首:“嗯。”

允之睨了桌角一眼,笑得淡然:“卿卿就在这里吃吧~”俊瞳里闪过一抹讥诮,“等吃饱了再回去看看你那受伤的哥哥~”

“什么?!”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哥哥他受伤了?伤在哪儿?重不重?”心乱如麻,不能自以。

允之看了看袖角,斜眼瞥向一边,唇畔绽出诡异的笑容:“回去不就知道了么。”

心中忐忑,偏身颔首:“修远,我先走了。”

“嗯。”他站起身,将我送至帐外,擦肩的刹那,耳边传来一声清如冷泉的低语,“晚上见。”

诧异地望着他,被他眼中粼粼眸光荡漾的心头微醺,不由自主地应声:“好。”

三人行,出奇的安静,安静的有几分诡异。淡淡的秋阳照耀在成原上,平沙草斑斑,一行离雁,远山秋色,轻暖轻寒。出了眠州大营不久,便可见韩家军旗。再看去,一个比两军加起来还要庞大的军寨俯卧在成原以北,与另外两个大营成鼎足之势。

心念哥哥,脚步加快。身前那人突然停住,快的让我差点一头撞上。

“…”允之危险地眯起双目,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怒气,半晌,他牙缝间才挤出几个字,“修远?嗯?!”

唉?哑然,眼中只有那双流火的魔瞳…

看着身前哥哥高峻的身影,微微皱眉。残酷的杀戮,你死我活的血战,作为元帅,作为将军,即使力战到所有敌人倒下的那一刻,也不容傲岸的身躯有半分松懈。这,就是韩家男儿的宿命么?想到这,心中不禁凄凄。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向他宽阔的背脊,还好这次只是箭伤而已。

“韩将军!”一声粗吼震的我耳膜嗡嗡,北方的军营原是来迟的翼军。今夜,翼国的彪虎上将军李本中下帖宴请两军将领,不知是何用意。

“李将军。”相比起举止豪迈、长相狰狞的彪虎上将军,哥哥更像是儒帅一名。只有与他并肩而战过的人才知道,战场上的韩月杀人如其名,肃杀狠戾。

李本中状似亲昵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胛:“哎呀,为兄早就听说韩老弟善战,可没想到老弟只用了一个月不到就战至成原了。”哥哥面色微白,礼貌地笑笑,李本中举拳重重地槌了他肩膀一下,眼角闪过一丝狠毒,“你真行啊!今晚老弟可不要不给我面子,可要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哥哥的眉角微皱,挤出一丝微笑:“承蒙李将军高看,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将军。”肃肃开口,拱了拱手,“战时少饮,这是规矩亦是军礼,望将军谨守之。”说完,斜了大胡子一眼。看似粗鲁,实则狠毒,你怕是早知我哥哥身中箭伤,还假装热络故意试探,真是卑鄙。

李本中目似铜铃,两条黑眉拧成一股绳:“哪儿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对将军的事指手画脚!还不退下!”

怒极反笑,拱了拱手:“在下是青国礼官,掌管军仪军礼。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虚目而对,亮声慢道,“这点道理,李将军该不会不懂吧?”

李本中鼻翼微抖,表情甚是尴尬。

“丰郎中。”哥哥清了清嗓子,“本帅今天自当节制,李将军也是一片热心,你莫再计较。”

微微颔首:“是。”

黑绒幕布垂挂在平野,沁骨的秋寒肆虐着天边的星,冷的它们颤抖着瑟缩在一起。远远地走来一纵人影,随着距离的缩短。才发现,原是夜近了。那双含笑的凤目催动着我胸中的涟漪,擦身而过的瞬间,藏在衣袖里的凉手忽然被握紧。瞬间的暖意,弥漫在心底。

不待我回神,另一只手上忽然传来警告似的重捏。偏首,入目的是溢火的俊瞳。“卿卿~”咬牙切齿的低吟。

坐在允之的下手,偏头看向主方大将。李本中持爵而立,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成原之战实在惨烈,本将虽没有亲身经历,但从韩将军已不足七万的兵力看来,这一仗是伤亡惨重啊。”迎风而视,大胡子瞥向我们这座时,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而眠州的青龙骑也是长途奔袭数千里,经此一仗想必也已是人困马乏。”闻言轻笑,看向修远,四目相对的刹那,微迷。

“唉,可惜啊!可惜我军一路上遇到无数山川险阻,误了战机。”重重的叹息将我惊醒,李本中一横圆眼,很是懊恼地说道,“不然韩将军何至於折损数万兵马,眠州青龙骑又何至於困乏至极呢?”这话说的,好像他们翼军才是胜败的关键。若不是翼国想捡便宜,来回犹豫,又怎么会被挡在乐水以北,迟迟难以前行?哼,真是自己给自己贴金。扫视一周,不论是我们韩家军,还是青龙骑,凡是经历过那场血战的将领无不面露鄙夷。

“唉,旧事不提!”李本中摇了摇头,“来来来,本将敬诸位兄弟一杯!”

端起酒盏,小抿了一口。真辣啊,是烧刀子,偷偷张口,让舌尖浸没在微凉的秋夜中,来冲淡灼热的酒气。不经意地偏首,却见允之半倚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看来,眼神迷离。

“喝这第二杯前,本将有一句承诺!”嗯?眯眼审视,“青、翼、眠三家向来交好,本将也不会置众位弟兄于不顾。等入了近畿,咱翼国南军一定会冲在最前面,为九殿下、为韩将军。”他举杯向我们这边点了点头,“为眠州侯、为宋总兵。”再向修远那边拱了拱手,“甘当前锋,扫清前途!”说了一大通,原是来抢战功的。怎么?想虎口夺食?那还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李本中啊,你这个名字起得到恰如其人,李笨钟,看来是不敲不响,不响不痛啊。

“来!本将就先干了此杯!”他粗豪地饮下烈酒,放下铜爵却发现在座无人呼应。“怎么?”大胡子面上有些尴尬,“韩将军?是这酒不好么?”

哥哥微微一笑,火光将他的深眸染成了暗红色:“是啊,这翼国的烧酒冲了点,本帅还真有些不习惯。用来做祭酒,倒是再合适不过了。”说着站起身,举杯望月,“生者不足幸,死者长以矣,韩月杀借李将军美酒,祭九泉之下的众位兄弟一杯。”潇洒一挥,晶莹的酒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残缺的圆弧,落为一地的心伤。众将齐齐站立,将杯中醇美洒向半空,透过香醪的残影,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个英灵:比起死去的他们,在座的没人可以自称英雄。

众人同时坐下,发出的闷响震的李本中愣在原地。半晌,他才讪讪一笑:“是啊,是啊,不容易,过去的人真不容易。”他捏紧铜爵,慢腾腾地坐下,“那个,干喝无趣。”李本中清了清嗓子,仰首大叫,“来人啊,剑舞助兴!”

“是!将军!”震天高吼,列队走来数十人。个个身高八尺,尽显北方男儿的英武之气。为首那人虎背熊腰,面相刚毅,他抱拳颔首,大声叫道:“末将李显,今日献丑了!”说完,抽出腰间长剑,向后一挥。军鼓响起,在四角火盆的照耀下,青铜色的铠甲溢出冷光。这十人或是单人演练,或是两人对打,一时间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

李本中走下座为哥哥斟了一杯酒,粗眉一挑,看了看场内:“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练得不好,还请韩老弟见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