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修远的心跳好急,埋首轻笑。半晌才发现,原来我和他心跳同频,赧然。

“真的?”密密的树后传来一声惊呼。

“千真万确。”急急的回答。

抬起头,好奇地张望。腰上的力道微微加大,看去,修远轻轻地摇了摇头。嗯,还是不要乱动,免得惊扰了他人暴露了自己。毕竟这是在荆国,若被发现了可就不是个人问题。

“丞相大人怎么说?”

“父亲大人觉得这正是一洗陈腐的好时机。”这个声音略微尖细,听起来颇为刺耳,“虽然文氏族灭,但王上却越发的癫狂了。王都解围后,光华殿就已经死了七名宫人,抬出来的尸首都是体态娇小的宫女内侍,皆是被蹂躏致死。”

“体态娇小…”语调半沉,半晌高起,“难道是!”

“不错,迦龄兄,愚弟当你是自己人才敢说出口。王上对太后的绮念,亲近他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知晓,王上心中的魔障怕是再也去不掉了。”假惺惺的叹息,“更何况,太后薨逝当晚,有人听见太后说王上并非亲生!”

“什么?!”的df

什么?!心中暗叫,猛地瞪大眼睛,修远却是神态自若,并无讶异。

“为了维护王室正统,父亲大人打算请大王子回朝,重振王威。”

大王子?他们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地抓紧修远的衣衫,身体僵硬。背上又是柔柔的轻抚,抬头望去,他的笑容让我略略放松。

“丞相大人是如何辨认出大王子的身份?再说,大王子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夭折了么?怎么会重现渊城?”

“迦龄兄可知白虎金瞳?”

“当然,这是王族特征,只有当今王上是例外,难道那人有着一双金眸?”

“不错,单凭这点就能推断出七八成。除此之外,还有更加确凿的证据啊。”尖细的声音得意地扬起,“经历过如家惨剧的老臣都知道,有着‘琵琶二仙’美誉的梨雪原就是如氏的遗腹子。几月前她竟不声不响地从良了,而且没留下任何踪迹。”

“哼,那群仰慕她的文人还传言她是羽化飞仙了,真是荒谬。”不屑的轻哼。

“可前日,梨雪却突然拜访礼部尚书洪祖德,说是家中有人得了顽疾需要千年雪蛤做药引,希望洪大人能让给她,她与她相公愿出重金购取。”看来是师姐重伤未逾,心急,“这雪蛤是洪氏的传家宝,难能那么轻易让渡。洪大人原是想打发他们回去,不经意却发现她那相公原是一双金瞳。”没错了,是师兄,师兄的琥珀双眸在阳光下常会流溢出金色,“洪大人也就留了个心眼,没将话说死,将这二人留在了渊城。而他家的家丁在无意间听到梨雪称呼她相公为表哥,大人就越发确信了这位公子的身份。”

“表哥?当年如本斋诬蔑王后,被叛的是诛连九族啊,按理说外家的男丁应该绝了。再加上那双金眸,嘶~”

“没错,就是大王子!”笃定的语气,“当年先王下旨,如妃和文妃先得子者尊为后,并立长子为储君。若不是文氏奸妃设计毒害,这王位早就是大王子的了!”

哼!这时候义愤填膺,事发之时怎么唯唯诺诺、无人仗义?怒在心头,双拳握紧。身体忽然被轻轻晃动,修远…心头的怒火渐熄,举目而视,两两对望。风,轻轻。

“那丞相大人准备怎么办?”

“父亲大人准备光复王族正统!”正气十足的回答,“迦龄兄你也看到了,元腾飞那个武夫不过是仗着手上的兵力,才入朝就一派权臣架势。更气人的是,王上本性懦弱也就对他言听计从,这样下去,难保不出第二个文氏,而这一切的根源也就是王上无道、昏庸至极!”

“幼微兄!”语调颤颤。

“迦龄兄莫怕,众臣皆在筵上,这枫林没人,你我可抛开一切顾虑畅所欲言。如今已到了迫在眉睫之际,若再放纵王上胡来,那荆国也将步上幽国后尘。不如破釜沉舟,大胆革新,迎回正统,光复大荆。”

口口声声为了国之前程,实际上还不是想换一个傀儡王上,方便己派掌控。可惜啊,你们看错了师兄,他岂是凡尘一粒。

“那…”犹豫不定的语调,微微虚弱的口气,“大王子…他同意了么?”

“据洪大人观察,大王子为人闲散,怕是不容说服,也就暂时没去说明。不过,父亲大人已定下良计,只要此计一成,相信大王子一定会与我们同进。”刺耳的低笑,“当然这事还得需要迦龄兄助我一臂之力。”

“只要有用的上的地方,请只管吩咐。”

“昨日洪大人趁着大王子离开客栈的机会已将梨雪秘密绑了,藏匿於我家后厢。”

压抑住心中的滔天怒气,极力控制住喘息。暗自提醒自己:莫冲动,听下去。

“这梨雪在样貌上与罪后有几分相似,待明日将她麻晕送进宫里,放在王上的御床上。迦龄兄,你说大王子若是看到表妹的尸身,他又会如何呢?”

指甲掐入掌心,好阴毒的万家父子!

“定会痛恨王上,然后…”

“对!到时候他一定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杀意毕现为至亲。想要将一个活人秘密送入宫中,这还得仰仗迦龄兄啊。作为禁军统帅,只要一句话便可保证通行,待进了内宫门,自有人接应。事成之后,迦龄兄也算是新王心腹,区区禁军之位又岂能入得了迦龄兄高眼?”

“请幼微兄转告丞相,范某必竭尽全力助丞相成事!”

“好!咱们出来的够久了,是该回去了。”

“幼微兄,请。”

“唉~都是自家兄弟,同行同行!”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离开修远温暖的怀,扭身要走,手腕却被抓牢。

“现在不宜动手。”他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今夜三更,我在馆外等你。”

回握住暖暖的掌心,轻轻启唇:“好。”

夜,深了,真静。雨,停了,无月之穹散着几朵流云。

换上黑衣,腰缠销魂,推门而出。

“大人?”六幺端着一个食盘,右手呈拳,看样子正要敲门。他急急地看了看四下:“小姐,你怎么把皮子取下了?”

摸了摸光滑的脸颊,微微一笑:“去见个故人,我会小心的。”垂眼瞧向盘中热汤,“这是什么?”

“啊,这是主子让送来的。”他露齿一笑,小虎牙颇为讨喜,“主子瞧着小姐筵上没吃什么东西,特地叫小的送一碗肉汤过来,让小姐暖暖胃、垫垫饥。”他倒细心,的确,回宴后我就再无食欲。

摇了摇手:“不用了,我还要出去。”

“小姐…”六幺一脸欲泣,“主子说了,小姐若不吃完,小的这一夜就站在外面、不准回去。”

这人…无可奈何地接过热汤,吹了吹,大口大口喝下。扬了扬空碗:“可以了吧。”

“嗯。”六幺欣喜地点头,指了指盘中的小碟,“还有两个点心。”

一口一个,嗯,是糯米团子,清清淡淡正和胃口。拍了拍手,飞身而去。

“主子还说了。”风中传来清亮的吟诵,“莫念墙外风光好,红杏根深墙内坳。一枝春色斜露去,休怨东风似剪刀。”

脚下一滑,险些成为落墙“红杏”。可恶!暗骂一声,几乎可以想见那张奸计得逞的笑脸。

“咚!——咚!咚!”三更已至。

落地无声,行至那道颀长的人影后,未及开口,他便转过身来。凤眸逡巡,好似一方轻纱抚过我的脸际。颊烫,微赧。

“走吧。”带笑的声音。

“嗯。”

迎着夜风,双双飞行。不消半刻,便来到了万相的府邸。偌大的宅院,零星散着灯光,漆漆的只见花木的暗影。后厢,后厢,跟着修远向南边疾行。清冷的院落点着几盏灯笼,院外还站着几个高壮的家丁,看来就是这里。与他互望一眼,越墙而入。

“哥!”

有人,闪入假山。背后是他颀长的身体,隐隐地传来体温,平静又舒心。

“哥,反正她又不是什么正经女子,明天又要去送死,不如让弟弟我爽一把。”油滑的腔调。

“阿先,你要知道…”是枫林里那个尖细的男声。

“知道知道,我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坏爹的大事啊。我绝对会小心,绝对不会把她玩死的!”

“嗯,四更前完事。”

“好嘞!谢谢大哥,大哥真是我的亲大哥,弟弟我给您捶捶腿,揉揉腰。”

“混小子尽油腔滑调!”那人嗤笑一声,脚步声渐远。

“哥,您走好!”

够头欲瞧,却被修远轻轻扯住:“莫急。”喘息喷薄在颈侧,在微寒的夜里,显得格外暖意。

“丫丫的,给少爷我开门!”粗言秽语传来,“往日里仗着自己是头牌,还不买少爷的账,驳了少爷几次面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臭婊子,今儿少我就来好好调教调教你!”

门呀地一声打开。

“你!你!你!都给少爷我去院外等着!”

“可是大少爷说…”唯唯诺诺的低应。

“大少爷大少爷,现在二少爷在这,还轮的到你这个奴才插嘴?!姥姥的,给我滚!”

“是,是。”几个纷乱的脚步。

“梨雪!梨雪!”门被重重合上,“还不过来伺候少爷!”

翩身向前,贴着门,凝神细听,怎么那么安静?互视一眼,欲伸手推门,他却早一步行动,将我护在身后。修远啊,你的不经意,让我好安心,嘴角浮起笑意。

“唰!”银光滑来,险险一避。黑暗中,只听见衣料摩擦的声响,只能感觉到阵阵逼来的掌风。能与修远对上数招的,江湖上屈指可数。

“哼。”熟悉的冷笑让我愈发肯定,轻轻叹了口气:“师兄。”

打斗忽止,温润的声音传来:“卿卿?”

“哧~”漆黑的房内燃起一点烛光,如梦姐举着灯座从角落里走出,亲热地拽住我的手,“真是你,卿卿!”回身将她抱住,清香扑鼻。

“夜兄?”师兄诧异地看看修远再看看我,缓缓笑开,淡瞳中耀出金光,“你们怎么在这里?”

看了看地上那瘫烂肉,低低开口:“此处不宜久留,离开再说。”

“不怕。”师兄挥了挥手,笑得温煦,“反正四更还没到,外面人不会进来。”闲庭信步地从“烂肉”身上踩过,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卿卿。”师兄眼眸淡淡,目光暖暖,“看来你一切无碍,为兄总算放心了。”他掌心一松,将游龙剑插在“烂肉”的两腿之间,吓得如梦姐背过身去。

惹天惹地不能惹丰梧雨,离心谷碑训,切记切记。

撇开眼,忽略地上这位新鲜出炉的公公,轻声轻语将自己探听到的向师兄一一说明。

“怪不得这些天身边多了几只苍蝇。”师兄摆出招牌式的微笑,“原来如此啊。”语调越来越柔,这代表着某些人要倒大霉了。

如梦姐秀眉微皱:“表哥,万巳年是一只老狐狸,咱们还是快点离开,晚了怕是要被发现的。”

“夜兄。”师兄向修远抱拳一礼,“劳烦你帮我照顾下这两个妹妹。”

“好。”干净利落的回答。

师兄看了看窗外:“四更,聚首于西陵门。”

“知道了。”低应一声,揽着如梦姐的纤腰,向门外飞去。

姐姐扭身轻叫:“唉?表哥,要走一快走!”

头也不回,带着她跟在修远身后,迎着夜风飘行于屋檐瓦梢。“卿卿。”姐姐急急耳语道,“表哥究竟去做什么了?”

仰头望天,内心正挣扎要不要告诉姐姐真相。“嘭!”身后一声巨响,熊熊火光将身影拉长。臂间的娇躯忽地僵住,她缓缓转首。嗯,不用说了,师兄已经用行动为姐姐释疑。

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西陵门。寒风灭且起,卷蓬叹悲凄。贫家万户,破瓦瑟瑟。一城之内,天地两重。

叹了口气,攥住如梦姐的手:“师姐她还好么?”

“虽然身体还弱点,但精神却是大好。”她掩袖一笑,随即向修远深深一拜,“多亏了夜神医的及时施针,滟儿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修远似有似无地颔首,随即走到一边去。

“老爷子说,啊,就是你师傅。”如梦姐回握一下,“小鸟中的那掌足以震断心脉,若不是碰到了夜神医,她怕是早已丧命。”

嗯,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心中不禁一抽:差一点,又要失去。

“那丫头啊,才回谷里就闹着要下床,才刚能移步就思忖这怎么溜出去,气得老爷子差点劈了她。”不愧是师姐啊,只有她能激起师傅的怒气。

“滟儿经脉受阻,为了助她恢复功力,表哥每日都会为她调息。这次来渊城求千年雪蛤,也是为了滟儿养身考虑。没想到…”如梦姐担心地看向远方,“表哥一个人会不会有事?万家可是有不少护院的。”

姐姐,你应该担心万丞相和洪尚书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会不会被师兄虐死…想了片刻,婉转地开口:“姐姐,你可知头狼的习性?”

“头狼?”她诧异地看着我,愣愣地摇了摇头。

“狼这种动物虽然很孤傲,但又是最护群。特别是头狼,它会牢牢守住自己的山头,看好一切沾了它味儿的东西。若是伤了它的亲眷,不论海角天涯它都会追杀到底。头狼,最护短。”笑眯眯地解释,“姐姐,明白了么?”

“嗯。”她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半晌又轻轻摇首,“听的我云里雾里的,卿卿,你究竟想说什么?”

两手贴着她冰凉的脸颊,认真问道:“知道师兄在谷里的雅称么?”

“不知。”

眨了眨眼:“忘山头狼。”

“唉?”姐姐惊呼一声。

“嗯。”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是师傅给起的,他老人家说师兄虽然生性淡薄,但对自己珍惜的却顶顶执著。譬如说,某人…”

如梦姐吃吃地笑开。

记得柳大哥第一次来谷里找师姐玩儿,就被师兄整的不死不活,三个月都下不了床,着不了地。亏好啊,师兄是把我当妹妹疼,而不是当媳妇养。暗自庆幸的同时也为师姐默哀,兔子养肥了,头狼也该下口了。

笑声突然停止,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轻轻一笑,拉着她的手,慢声细语:“姐姐不必担心,师兄他英明神武、技艺超群,莫说一个万相,就是千军在前,他也定能化险为夷。”语气诚恳,迎来姐姐诧异的回望,也引出修远眼中闪烁的笑意。

一道暗影飘过,眉心被轻轻一弹。闷叫一声,捂住额头,师兄还是那么恶劣。

“小丫头,又乱说。”头狼归来,衣角翻飞。

不满地嘟了嘟嘴:“雪蛤到手了吧。”

“嗯。”他笑得温煦,“洪大人慷慨相赠,为兄也不好推拒。”

慷慨相赠…嘴角抽搐:“该整的都整过了吧。”

师兄斜了我一眼,淡瞳向右一转。完了,松开姐姐的手,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一起生活了十年,这是最让我心惊的表情,头狼要开始算计了。完了,完了,脑子闪过无数种可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卿卿。”如梦姐握住我冰凉的双手,“怎么了?”

“没…没什么…”虚弱地开口,不管怎样,只希望他不要将我卖出去。

“夜兄。”他走到一边,开始和修远细细交谈,侧耳倾听。还好,内容大多是关于师姐的伤情。放心地舒了口气,再说修远也不会参与师兄的诡计,他的人品还是值得相信。

转身望向如梦姐:“姐姐可知柳大哥的身份?”

她惊住,半晌,飘来淡淡的叹息:“知道。”

蹙起眉头,握紧她的柔荑:“那…”

“卿卿。”她斩断我的后语,目光坚定,“我和柳寻鹤已是不可能了。”

“姐姐,莫要被他的身份吓住,若喜欢…”急急开口。

“不是因为这个。”她美眸微颤,语调轻轻,却又无比坚定,“是因为他这个人,他心中住的人太多了,而我想要一片完整的天地。”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后来他也来过谷里,说是继承了家业,族里为他定了一门亲。他想纳我为妾,问我愿不愿意。”眼眸清清,“那一刻我心中竟没有半点哀戚,只是想到了卿卿的话,原来我爱上的不过是自己的心情。”

敬佩地看着她:“姐,你真了不起。”

“梦儿。”师兄向她微微一笑,“城门快开了,咱们也该回谷了。”

恋恋不舍地放手,离别,别离,乱人心绪。

“卿卿。”柔的近乎诡异的语调。

本能地咽了口口水:“师兄。”笑得好刺眼,笑得好让人忐忑啊。

“待你师姐好些了,我就带她去青国看你。”

唉?就这样?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嗯!”

“夜兄。”淡眸闪出异色,笑唇凝出狐态,“还请你帮我好好照顾卿卿。”这表情,好像什么?肯定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

湛然的凤眸灼灼望来,似有一丝笑意:“好。”语调重的让我以为自己产生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