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准收回远望,毫不犹豫地转身。

弄墨,虽然现在孤给不起你想要的,但孤承诺,能与孤死同穴的,一个是她,另一个便是你…

日夕戌时,沉暗,冬压抑的天地静默。

御案上摊着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上面清晰地写着:

十一月二十七,战,损兵四千,折舰一十三艘,歼敌四十六人。贼首雷厉风无恙,燕侯轻伤。

自移驾御书房后,青王盯着这份战报一坐就是半个时辰,面如常,如常的诡异。

虞城会盟,他之所以当着众人允诺两个月内解决东南海患,一来是为了立威,二来是有这份自信。回朝后他派第十二子凌默然率水师出战,其一是因为水师多为小十二母家亲兵,其二是因为老三的大婚将近。默然痴恋左相之,他这个当爹的怎会蒙在鼓里?他这个儿子虽然果敢但也莽撞,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如将小十二放到前线,用杀敌来一洗怨气。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样的战情。洋洲水师三万,东南海贼三千,仅一战就分出天地。

是小十二无能么?

不,他的儿子他明白,应该是那贼首雷厉风太出了。如此人才,怎会沦为海盗?

“不好了!不好了!”

惊慌的叫声惹得凌准心头不快,不待他开口,就听得显就厉声喝道:“王上在此,何事喧哗!”

“奴才参见王上。”小内侍秘跪倒,张皇失措地抬首,“王上不好了!流星飞矢,天火突降,左顺门外的长荫院走水了!”

什么?!凌准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兴奋之情。长荫院,青国华族宗谱的存放地,失火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小内侍手脚并用地爬走。

得显看着来回踱步、身形微颤的青王,不竟微讶。他从未见王上如此失态,这神态不像是惊慌,更像是狂喜。

“呵呵呵呵…”凌准站定轻笑,不住颔首。好啊,好啊,做的好啊。小九这记连环脚,真是踢对了地方。

“哈哈哈哈…”低闷笑变成了放声大笑,他十分享受地摇头。终于让他等到了这天,终于!

“得希”瞬间青王敛起笑意,眼中爆出精光,“孤命你亲去监督,务必要在长荫院烧尽之后将火扑灭。”

之后?得显倒吸一口凉气,不解地窥视。

“明白了?嗯?”青王嘴角抹起冷笑。

这一笑,让得显最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恭顺含胸:“奴才明白了。”

“嗯。”青王走到窗边,沉声但问,“今个值的是哪两位爱卿?”

“回王上的话,是洛太卿和聿尚书。”

“好!”凌准重重抚掌,真是天助他也!“传孤口谕,急诏二位卿家入奉天门议事。”

是时候清算了,青王推开东窗,仰望穹玻

今,流星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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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陨之一剪相思

叩叩两声。

门外这丫头腰缠红流苏,身著粉蓝袄,一看便知是大户的家养奴才。

“,是我。”说着,她推门而入。

暗,北风,绣阁里一灯如豆。

“放下吧。”声若娇莺初啭,音若玉击金石。

丫鬟依言将那盅补药放下,看着伏案临帖的主子不紧轻叹。她俯下身将冷却的炭炉点燃,清冷的室内才稍稍聚起暖意。

她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红帕,低开口:“,您还没开始绣呐。”

腊月初八,是出阁的日子。在神鲲,敷面的红盖头应由新娘亲手绣制。而距离大婚仅剩五天,甚至还未开始描样,还是不愿意么?

她端着手,轻轻地走到桌案边,借着微弱的光静静看去。那双清冷冷的杏眼定定垂视,暗含无限情茫真啊,她不暗叹。相较於云都另一…容,自家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仙气。

桌上摊着一本缎面诗集,纸上墨字如银钩虿尾,臻微入妙。

蓝衣丫鬟默默地立于一边,欣赏着持笔的姿容。皓腕一翻,毫下显书,那一笔一画竟同诗集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她明白,这横竖撇捺划出了那浓郁了八年的暗恋。

“罗衣。”清音再现。

“。”

董慧如目不转睛,笔走龙蛇:“你去绣吧。”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事不关己。

“?!”罗衣不赞同地惊呼,“这…这怎么可以?”

董慧如并不出声,只是凝神弄墨。头上的珠钗微微颤动,钗上蝴蝶栩栩如生。

罗衣跟了她十年,自是明白这无言的沉默代表着倔强的坚持。不再多语,罗衣走到绣架前轻轻坐下,她拾起炭笔,抬首问道:“想要什么图样?”

“随便。”

明知道是这个答案,早该不问的。罗衣取过样图纸,一一挑选。

富贵牡丹?情淡薄,锦衣玉食非她所愿。

鸳鸯戏水?罗衣瞥案几,叹声垂目。三殿下虽为人中龙凤,但然是的梦中良人。

就“百年好荷”吧,她取下图样,开始细细描画。

,生活不是戏文,姻缘不由自身,您还是顺从吧。罗衣很想这样说,但她明白说出来也只是徒劳。对那人已经入了魔,发了痴,早就情难自已。

红帕上,画着一举风荷。清圆如许,摇落冉冉风情。

君若知时共我游,远水翻岸看沙鸥。

云水沉沉千里落,潮平海戏风舟。

恋恋眼波随着这四句而涌动,董慧如樱口樊素、音似念奴。她心爱的人啊,如今,就在这座城里。

她含情凝思,恍惚间只觉书上墨字鲜活跳跃,不知不觉已化为细细雨,空濛静落。

沙、沙、沙、沙,雨作乐音,梦回那年…

“小心。”罗衣举着绣帕护着自己主子一虏行,细密的雨丝落在董慧如苍白的脸上,轻滑地落入她的颈脖。

她,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是当朝左相的第三。她的母亲是相爷的元配夫人,怎奈体弱多病,在去年冬末便消玉殒。自母亲去后,家中的二娘便作威作福,处处给她这个嫡使柈子,硬生生将她的亲事抢给了大和二。亲情凉淡,莫过于此。

九岁的她,成了左相府里可有可无的人。又因为她格冷清且肤白如雪,所以被家人视为阴寒难近的幽灵。年后,外祖思念亡,又怜她年幼,这才将她接到江东小住。

怎知这东南天气说变就变,出门时还光无限,转眼间便烟雨胧胧。

“,懒擦。”十三岁的罗衣从怀中掏出丝帕,刚要为董慧如擦拭。忽来一阵清风,勾走了她手中轻滑的丝绢。

“唉!”罗衣追出凉亭,却眼睁睁看着那抹粉飘入水洼,浸成了丽的胭脂。“哼!”罗衣恼怒地跺脚,暗恨自己无用。

“好了,罗衣。”小小的人儿娇声出口,“快进来吧。”

“是…”小小的丫鬟垂头丧气。

四月里犹带轻寒,凉凉的雨滑下董慧如长长的发,冷冷地钻入她轻轻的衣。

“呃…欠…”她掩着薄薄的袖,皱起了秀气的鼻。

半晌,她睁开朦胧的眼,入目的是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以及掌间干净朴素的帕。

她怔怔抬首,眼前这人好似一枝竹,宜烟宜雨又宜风。

“擦擦吧。”那双清亮的眸子始终带着暖意,让她移不开眼,“暑还凉,最易染恙,请接受在下的好意。”

她开不了口,不是不愿意,而是早以沉醉,沉醉清风。

而后发生了什么,她已记不清。不是不愿记,而是陷入情茫模糊中,她接过、她垂首、她含笑不语,直到那一声将她叫醒。

“元仲!”

恍恍地,她看着那枝“青竹”飒然一笑,转身离去。那清俊的身影,消失于初夏的这场雨。

劈啪,她清晰地听到心中某个角落发出的轻响。有什么打心尖钻出,怯生生地抽出嫩嫩的芽。

而后,她打听到了他的名,搜集到他亲书的诗集,开始一笔一笔临摹描画。

而后,她好似雨后芙蓉,绽放出清丽容颜。

而后,她名动京都,成为父亲引以为傲的儿和待价而沽的货物。

而后,她始终珍藏这份年少情动,拒绝了王亲贵胄的炽热追求。

而后,她等来了他出仕入朝,却也等来了那无情的一纸诏书。

一滴墨,坠落,在纸上浓开。一滴泪,滑落,在墨治开。

她取出贴身而放的方帕,轻轻地掩住口鼻。用尽力气深吸,想要将他的味道融进心底。

“元仲…元仲…”她贪恋地唤出他的字,嫩笋般的指划过书上的墨迹。面对十二殿下的威逼,她尚能全身而退,这一次她定能一圆心意。

思及此,娇的唇如般绽放,勾出一抹丽的笑。她腮晕潮红,羞娥凝绿,像极了烟雨四月的那副画。

“罗衣。”她笑涡荡漾,颜韶容雅。

“什么事,。”罗衣飞针走线,嚅嚅应声。

“明日陪我去上。”

“好啊。”罗衣随口低应。

“我想去见他。”董慧如那笑,情致两饶,正是人面。

“谁呀。”

“元仲。”她轻喃,情难祝

银针偏斜,扎入罗衣的指尖,绽开一朵血。

闺房里,烛火摇曳,一室寂静。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屋外寒风凛烈,疾呼震天。

“扫把星,扫把星临世了!”

一剪相思,人难眠。

幸与不幸,两重天。

今,命运走向了另一边…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无心水逐多情柳 上

章节字数:11008 更新时间:08-06-13 10:00

俗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小命唆。

“啊!王上饶命啊!”

青穹殿外惨叫连连,阴沉的殿内很是静悄。与百一样,我手持笏板、跪倒在地,抬眼只见前列的空位。那日张扬跋扈的“群架先锋”魏老头,如今已在殿外独自享受丰盛的“棍棒大餐”。

“孤自登基始,凡二十三年四月有余。天重二十三年丑月丙寅日,流星飞矢,天降重怒,烬毁华族之荫。”

内侍长捧卷高唱,四下一片呜咽。我翘首看去,允之俯在那里,一如众人面露凄凄。若不是我获知真相,也定会被他唬住。这人越发的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昨自云上阁回来,便见他阴着脸坐在我房中。

……

“终于舍得回来了?嗯~”晦暗的中,只见那双狭长的眼虚虚合合,闪出近似於月照幽潭的寒光。

我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只觉该死的熟悉,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

静静地对视,半晌,我耐不住出声:“你怎么在这?”

允之坐在窗边,璀璨的流星在淡窗布上留下一道道残影,不时点亮他媚然的黑眸,好似两点星火。

我慢慢晃入内室,将双手浸在温热的盆中,身体渐渐回暖。

“定侯~”黑暗中他突然出声,惊的我心脏一颤。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嗡不得擦手,匆匆回身。

他气势逼人地走来,俊的脸庞始终覆着诡魅的阴影。待近了,才看清他唇角挂着一丝浅笑,浅的有几分阴寒。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贴上,而是在五步之外站定。

“定侯来了吧。”这一声带着笑,轻如空气,却又重若巨石,压的我难以喘息。

“你怎么知道?”其实我想问的是:还有什么为你不知?

“哼。”优的唇线瞬间垂落,他悠悠走出暗影,随意扎起的长发随之飘动,剪出一抹深渊,“因为刚才你笑得很丑。”

唉?我退回盆架边,垂首细瞧。平静水面照出那张许久不见的面庞,除了微肿的唇瓣,其他一如过往。指尖轻抹过唇,犹带着清淡的药,细微的感觉让我不轻扬唇角。荡着涟漪的水面浮出熟悉的笑颜,公正客观的说,应该算是很能入眼的吧。

“很丑。”盆中映出允之恼恨的双目。

我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就只听身后传来语调紧绷的询问:“卿卿,动心了?”

视线在水面交汇、倒映,我轻轻而又重重地开口:“是。”

那双眸子中似有墨浪翻滚,身后呼吸渐静。我转过身,入目的是两道杀人无形的寒光。“唉,允之。”我轻叹,“你何必如此…”

“殿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窗下。

他并未应声,脸上渐染抹青。

“殿下?”

窗外那声犹带微疑,而他依旧静静。

“允之。”我沉沉地看着他,淡淡开口,“我不瞒你、不唬你,其中的意思你各白的,其实…”

未待我继续,唇瓣便被点住。诧异地望去,惊见刻在他唇瓣上的浅浅笑意,媚下透着几分凄凄。

这样不行的…我抬手拨开他的长指,不想却被他反手握住。

“殿下?”第三声明显焦急。

“嗯。”允之懒懒地推开窗,垂眸应声,“说吧。”

“事情办妥了。”来人原是林成璧,他面微暗,冷风一阵竟带来了些许火味儿。

果然啊,什么天火,分明就是。我睃向右侧,暗自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抓握,却被捏的更紧,紧的我手骨生疼。

“陈监副呢?”允之漫不经心地出声,眼睫下闪过杀意。

“已经寿终正寝。”

闻言,我急急瞪视而去,只听耳边响起似笑非笑的低语。

“陈寿生,钦天监监副也,半生沉醉星盘,月余前他推算出今日天降流星。”允之握住我的手,笑意深深,“卿卿这么聪明,应各白了。”

是啊,明白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原以为他会掐指神算,孰不知他是步步算计、精心布局,才有了很长很长的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