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得亏着赵三太太是明白人,若不是她当机立断,这事儿再拖上一拖,等赵士谦把意思露了出来,宋之湄抓着时机哭一哭,只要把自家撇干净了,只说是赵士谦自家肖想,便是罚她,也不能罚得很了,落个不慈的名声。

春燕繁杏两个开了柜子,挑了两匹缎子出来,院子里头转了一圈,挑中了石桂,春燕本也不作他想,手底下有个能办事的,这样的事自然都交给她去,召手叫她过来:“你把这些东西送到二姑娘房里去,说一声玉兰片不必炸了,春日里吃多少炸的上火。”

石桂已经知道亲事不成,还替余容松一口气,不论赵士谦是不是看中了宋之湄,二姑娘嫁给这样的人,依旧还是可惜了,若是旁人也还罢了,偏偏是自家亲姐姐。

她应了声儿,捧了东西往松风水阁去,进了院子,紫楼亲自来迎她,满面是笑,还当是事儿成了,姚姨娘才还催了小丫头如意来问过,一院子都在等着消息,宋余容调了面糊,把摘下来的玉兰花一片片浸在泉水里。

紫楼迎出来,玉板也跟着出来了,两个丫头喜盈盈的看着石桂,石桂这才觉出这桩差事的苦楚来,别人等的是一桩好事,偏偏她送来的是一桩恶事,还是这样恶心人的事。

紫楼把托盒儿接过去,石桂点一点轻纱缎子:“这是太太赏给两位姑娘做衣裳的,说是天儿眼看着就要热了,赶紧做起来,一入夏就有新衣裳穿。”

紫楼眨眨眼儿,石桂又道:“太太还说了,这会儿天气燥了,油里过的东西吃多了上火,让姑娘也别守着那热锅子,歇一歇罢。”

紫楼立时知道亲事不成,还当是赵三太太看不上余容,心里头一抖,老太太的美意,自上到下,哪一个不是尽了全力的,这会儿亲事不成,若是老太太恼了余容,事儿可不难办了。

玉板紫楼两个相互对视一眼,紫楼把缎子交到玉板手里,使了个眼色给她,自家把石桂拉到廊下:“好妹妹,你是常来常往的,原来在表姑娘那儿,咱们姑娘同表姑娘一向处得好,你若是知道什么,可万不能瞒着,叫咱们一院子人跟着提心吊胆的。”

石桂面露难色,她来的时候,春燕只让她送东西,可没叫她露口风出去,何况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她心里想着余容为人,把眉头一皱,压低了声:“论理这事儿我是万不能说的,不说太太,便是□□燕姐姐知道了,也得恼了我,可二姑娘一向待人极好,我打别苑时就记着姑娘自来待人亲和,这事儿不能让二姑娘莫名吃了暗亏。”

紫楼捏捏她的手,满眼感激的看着她,石桂把嘴贴到她的耳边,把话说了一半,谁都不是傻子,何况这事儿不说八字的一撇,眼看着就要板上钉钉子,都要成了,竟生生搅散了,心里头怎么不起疑。

紫楼一听脸上先白后红,气得胸膛起伏,石桂赶紧拉了她:“姐姐知道这事儿便罢了,万不能再闹出来,如今是二姑娘有理,老太太便为着怜惜她也得给她再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此时若是闹了,有理也变成没理,这委屈咽了更好些。”

那赵士谦既能办得出这事,也不是什么好人,得亏着不嫁,若是嫁了,那就是倒一辈子的霉,还不如似如今这般,慢慢再寻访个好的。

紫楼重重握了石桂的手:“你这份情,我替二姑娘谢谢你,你是个明白的,我们姑娘也不是那等糊涂的人,你放心,必不会闹出去,叫你吃了瓜落的。”

说着又要解手上的环儿给石桂,石桂怎么肯要,紫楼便道:“你有义,咱们也有心,这东西值得什么,你拿了,我们往后便似亲姐妹相待。”

紫楼是跟着余容从小长到大的,情份非同一般,听见余容受了这样的委屈,原是怎么也忍不得的,可这么一想,确是石桂说得对。

“我是旁观者清,姐姐须得好好劝劝姑娘。”石桂这才接了环儿,出了松风水阁,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论是主子还是奴婢,都不得自主,还不如自家能顶门立户,要出去的心越发坚毅了。

叶氏让余容不必做点心,余容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脸儿一白,泽芝一直跟在姐姐身后,一把挽住了余容的胳膊,玉板都不敢看余容的脸色,紫楼拿了仁丹出来,余容含上一颗,都含尽了,饮一口茶,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既不是我的过失,那就是无缘罢了。”

泽芝反替姐姐伤怀起来,两姐妹对坐,余容拉一拉她:“往日里总看道经,难道还不明白福兮祸兮的道理,也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两个打小就念经,泽芝是枝叶关情,怕姐姐一时受不住,反把这道理扔到了脑后,此时听见姐姐说开了,竟没放在心上,也跟着吐出一口气来:“姐姐自有造化在后,那人不好,不嫁才是福气呢。”

这话说得明白,余容也不过被落了脸面,这一口气咽下去,回转来想,这样的人不嫁方是好的,若是真的过了门,才知道是这样的糊涂人,纵有老太太在,她的日子也不好好过。

这事儿风不动水不响的就过去了,赵三太太急急整了箱子,也知道自家再留不得,再留下去,也不知道这个儿子要干出什么事来,告辞过后就雇车马,万般事回家再理论,还得给大房赔个礼。

带来的许多料子首饰原是想给余容当聘礼的,整整三箱子的东西,俱是好料子,燕京靠北边,毛料子好的多些,两抬箱子手都插不进去,赵三太太是诚心要结这个亲,既然都已经吃了亏,这个亏就得吃得漂亮,干脆把东西送到了宋老太太处,说想认余容作干女儿:“我那小子配不起,燕京未必就没有配得起得人家。”

这便是要替余容宣扬名声了,老太太笑一笑,心里这口气忍着不发,点了点头:“你们既是投缘的,认个干娘也好。”

名正言顺的把东西抬进了余容的院子,恶事换成了好事,余容之前在赵三太太跟前那些个小心周到,也都有了名目。

宋之湄没等来余容订亲的消息,反等到了赵三太太告辞的消息,她倒也不是想嫁赵士谦,不过因着自家都已是及笄之年,宋老太太不说帮着相看亲事,连门都不带她出了,寿宴上余容因着主持司器大出一回风头,反是她无声无息跟在后头,连个名儿都不露,又要怎么说亲。

宋之湄也知赵士谦不是什么上佳人选,可她心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在花园子里遇上了,才会坐下来饮那么一杯茶。

她再没料到赵士谦会直愣愣的跟赵三太太开口,也没料到赵三太太宁肯断了这门亲事,还当这事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心里正自得意,余容也不就是万般就好,赵三太太一样看不上她。

可她没能高兴过几日,赵三太太理了箱子,把原来当作聘礼带来的东西都充作了寿礼,带着儿子要走的时候,宋之湄只当有乐子可瞧,哪知道往门边一立,赵三太太眼儿都不扫她,反拉着余容:“往后可得常记着干娘。”这是结亲不成,反认了门干亲。

她心里暗哂,拿扇子挡了半边脸儿,眼睛里却含了笑意,赵士谦那双眼睛盯在她脸上拔不出来,却嚅嚅不敢开口。

赵三太太心里恨得咬牙,儿子不好也是自家的,让别个挑唆坏了,这口气实指望着老太太替她出了,走的时候还得满面堆笑,作别叶氏甘氏,上了车马方才吐出一口气来,眼睛盯着儿子:“你给我好好读书,不考个秀才出来,家里也不再想着替你说亲了。”

宋之湄衣带轻飘,还想跟在甘氏身后回西院去,哪知道老太太却把她跟甘氏一道叫进了永善堂,叹一口气道:“你在我跟前也尽了这些年的孝,上一回弟弟弟妹来信,便说身子不好,到底这些年亏待了,你也该回你婆母跟前,端汤奉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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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干净

宋之湄这些事,甘氏还真是蒙在鼓里半点都不知情,她一直指望着宋家能替女儿寻个好人家,自个儿再置上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女儿,若是儿子再能有个功名,娘家更撑得起来,宋之湄嫁人后的日子也就不难过了。

哪知道老太太会说这么一句话,一口气儿差点儿没提上来,脸上的笑都僵了:“老太太这是怎么说的?”若是家乡父母真病重,不必老太太开口,那头也早已经送了信回来,这许多年可不就是如此。

丈夫想着没能在亲生父母跟前尽孝,年节里孝敬流水一般出去,这些年又是铺子又是田庄,也没能攒下多少银子来,为的是甚?还不是那两个大开口,给了爹娘的总是自己的,宋望海有了这个想头,有什么好好的不送回去。

宋老太爷想把庶出的小孙子送回去,甘氏这才气得跳脚,从她手里扒拉出来的,再不能落到别个手里去。

辛苦这许多年,为的也就是一双儿女,儿子眼看着就要下秋闱,女儿也将要及笄,偏偏是这个档口要她回去,这些日子安守本分,赵三太太一来,她连上房都来得少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家是如何惹恼了老太太的。

宋老太太却阖了阖眼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知道她且没这个胆子,再没脑子也绝计办不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来,这事儿怕是宋之湄一个人作的,也不为着嫁进赵家,赵士谦只怕她还看不上眼,不过为着恶心恶心余容罢了,哪里能想到,竟会碰上赵三太太这样的行事的人。

自家贪了小利,便把别个也当成这样的下作人,还当这哑巴亏余容是吃定了的,她也不过只饮了一杯茶,往下怎么办,全交给了别人。

宋之湄心里明白,赵三太太是不会看中她的,赵家两口甜水井就是个流不尽的金矿,本来就是无本的买卖,还打了名声出去,说赵家水井出的水甜,燕京城里头的门楼铺子,门前挂个赵字儿,那这里头沏茶的水便是赵家水井出的。

宋之湄本来并不知道,只当老太太家的一门子“穷”亲戚,家里又没个显赫的官儿,余容嫁过去,也不怕人耻笑。

她原是存着看笑话的心,等听赵士谦说了些,这才知道赵家那可是实打实的富户,怪道老太太腰杆子这样硬,对着宋老太爷,也没有声气弱的时候。

她心里转了这么一回念头,原来是看笑话的,这下心里便不那么好受了,赵家这门亲事,看着外头不光鲜,却是锦缎裹的金玉,三房的儿子还过继给了二房,余容又是大房沾亲的孙辈,她嫁过去,日子怎么不好过!

赵三太太若是一心巴结着想娶余容进门,这事儿不论怎么也得压住,赵士谦不过是个没用的软骨头,好炫耀便罢了,人还轻浮,余容进了门,可就比黄连都要苦了。

哪知道事情全不是她想的这样,赵三太太连结亲的口都没开,反成了认干女儿,还一箱箱的东西往松风水阁里抬,同她想的不一样且还罢了,万没想到,老太太竟动了把她送回甜水镇的心思。

“你教养的女儿,眼也开了心也活了,我们家里却容不得这样挑三唆四的人,她这个品性,便有熟人来求娶,我也不敢嫁,没得叫人背后说嘴,说我宋家门风败坏!”老太太这番话,是一把揭开皮露出肉来,半点脸面都没给宋之湄留。

甘氏白了一张脸,拿眼去看女儿,宋之湄怎么肯认,受了老太太这番话,倒地便哭得差点儿厥过去,水晶白露两个一左一右扶了她,老太太眼看着她哭,冷笑一声:“得亏得没作下什么下作事来,这两个丫头,就只看着你们主子犯混?竟不知道劝着些?那些个嬷嬷呢?全都打死卖出去算完。”

宋老太太这些话说得越是平静,甘氏就越是抖得厉害,她嫁进来十来年了,对老太太的脾气摸得明白,若不然也不会时时犯一犯蠢,叫老太太一通骂了。

她肯骂你,便是还要留你,不办蠢事,她倒万般防着,待知道不过是个蠢人,骂一骂也就顺了气,事儿就好办了。

此时宋老太太说得云淡风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甘氏便知道这是老太太已经定了主意,不论怎么哭怎么求,都是无用的。

叶氏坐在老太太右首边,屋里能留下的,都是心腹,外头只听见宋之湄的哭声,还浑然不知里头出了甚事。

聪明些的便明白过来,赵三太太没替儿子跟二姑娘结亲,反认了一个干女儿,人才刚上车,这会儿还没出金陵城门口呢,大姑娘就被老太太这样下脸面,这念头若还转不过来,也没法在正院里当差。

一个个都缩了头,挨着廊下站得好好的,耳朵竖着听里头说话,日头一暖,院里的厚帘子全换了薄的,宋老太太就喜欢看院子里头花团锦簇,她这儿门廊上挂的竹帘儿还编着花,薄薄一层,能挡得住甚,一字不落全飘进这些丫头耳朵里,这么一听,二姑娘的亲事不成,还真跟大姑娘有关。

宋之湄从小到大,只当老太太斥责母亲就已经是最大的火气了,哪知道今儿这样面沉如水,连眉毛都不动弹一下,方才是真的生了气,打起冷战不算,人哭得接不上气,两个丫头听见打死发卖,哪里还顾得扶她,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哭求。

甘氏这才回过味来,她怎么也不肯信女儿会办这样的事,“扑咚”一声给老太太重重跪下,这会儿地上收起了厚毯子,衣裳又轻薄,实打实的跪在砖地上,这一声听得宋之湄心惊肉跳,可不平之意却再难去,分明该是轮着她的,分明是先亏待了她的。

甘氏寻常哭起来恨不得嚎啕,此时却抖着嘴唇脸色发白,一声都哭不出来,跪行到宋老太太跟前,抱了宋老太太的膝盖:“伯娘!伯娘给我留一条活路!”

到了年纪再回家乡说亲事,怎么不引人猜疑,哪一家不得想着,好好的不在金陵说亲事,非得回到本家来,女儿家叫人一猜一疑,哪里还有清誉在,就更别想着什么门第了。

宋老太太身子一动都不动,垂了眼看向甘氏:“这会儿知道哭了,早让你好好教养,你干什么去了?根上歪了,枝叶怎么长得好。”

还是那么一付声调,听得甘氏从心底一层层的涌上寒意,扑在老太太的膝盖上一声声的哭,到这会儿才知道宋老太太对她们是真的没有怜惜之情,她自来挂心的只有两桩事,一件是女儿的婚事,一件就是儿子的前程,要是回乡,这两桩就都没了指望,她忍了这许多年,咽进去的苦,全都成了空。

璎珞七宝两个扶着宋老太太往榻上去,她一伸手,自有嬷嬷拉开甘氏,还有人送上香茶来,老太太咽了一口茶这才道:“我已经让你大伯写信回去了,你好好生收拾收拾东西,明儿有车船送你们走。”

甘氏被两个仆妇拉开,怔怔跪坐着垂泪,转眼瞧见了叶氏,这辈子除了成亲敬茶,她就没跟叶氏低过头,看一眼伏在地上的女儿,恍恍惚惚靠到叶氏身边,嘴唇抖得发不出声来,却依旧一字一字的吐露出来:“求你…跟老太太说说好话。”

宋老太爷官运亨通,宋老太太的脾气又摆在那儿,哪里会看人脸色,也更没有人会这样下她的脸,宋之湄既然能办出这样的事来,老太太的火气也不是那么容易受着的。

宋老太太睇一眼叶氏,轻声细语:“你不必求她,我为不单为着谁,只她那份心思就是个该杀的,既姓了宋,就不能办这样的事。”

石桂淡竹便在外头听着,手拉了手,也不知道是哪个掌心里头出的汗,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头,可无人去给宋望海报信,院门守得死紧,这一回,甘氏是不回去也得回去了。

叶氏轻轻叹息一声,站起来往老太太身边去,宋老太太看着她倒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干脆不听她说:“你也不必开口,你的心怎样,我明白得很,都能有这个心思,也不必管是不是猪油蒙了心,我都不能留她,我若不是伯娘而是正经的婆母,这会儿你们俩都去了家庙。”

叶氏到底还是开了口:“娘便不为着她,也为二丫头留个体面,这事儿闹出去她往后怎么自处。”话既说开了,也不再含着兜着,干脆摊开来讲明白。

可这却是活生生揭了宋之湄的脸皮,把她那点子恶大白天下,藏得再怎么密实,也还是叫赵三太太这样的人精子一眼看穿了,心底藏的念头,如今宣之众人口,就好似一刀刀剜在身上,宋之湄眼儿一翻,昏死过去。

甘氏的惊叫也梗在喉中,扑过去抱了女儿,眼泪不断打到宋之湄脸上,这会儿叶氏的话倒成了救命稻草,不住点头:“太太想想二姑娘。”

老太太若是真怕伤了玉瓶,也就不打这对硕鼠,眉毛一抬:“她是个好的,有我在,自然为她寻一门上佳的亲事,这个也就不必你操心了。”

甘氏咬破了舌尖,先是惊慌又是急怒再后是焦炙,几番轮换也早就撑不住,面色发白泛青,抱着女儿道:“老太太若真是要撵了我们,我就敢当街跳车,要活不容易,要死还不容易?大家死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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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永善

老太太既能开口说那些话,就是全没想着还要把她留下来,也不怕她寻死觅活,可叶氏听着甘氏最后那一句,却屏住一口气,半晌才缓缓吐出来,往前一步托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甘氏声嘶力竭,老太太却越见平静:“成日里死啊活的,半点儿不知道惜福,张嘴这口气,吐出来且得应验。”

甘氏眼看着女儿一条路就此断了,便为着她刀山火海也是肯的,既把寻死的话说了出去,干脆摇摇晃晃站立起来,拿眼儿往屋里这一圈人脸上扫了一圈,腮边泪痕未干,嘴角反倒噙了些笑意,众人只当她又要开口说些甚个顶撞老太太的话,哪知道她竟放下了女儿,往前一扑,往永善堂前那刻了一百来只蝙蝠的落地罩上撞去。

屋里不相干的人都退到外头去了,守着的俱是些心腹,甘氏的眼睛一往那上边看,就有两个婆子扑过来,到底没能全按住,人虽拉住了,往前扑的势头略减几分,也还是一头碰在了雕花上。

额头立时见血,两个婆子惊叫一声,这时候才紧紧攥住了,甘氏一时激愤,自然是不想要死的,这会儿见了血,自有人掏了帕子出来替她捂住伤口,还是叶氏开了口:“母亲何苦呢,不如揭过,彼此安生。”

宋老太太见着甘氏竟真敢寻死,颇吃一惊,在她想来,甘氏是怎么也不肯死的,她要是放得下眼前这番富贵,早在嫁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回了乡,安安生生呆在家乡,虽不能相夫,到底还能教子,娘家又在眼前,又何至于把女儿养成这个性子。

若能舍得下眼前富贵,老太太还更高看她一眼,也就因着甘氏宋望海两个都是可厌的,还分不出到底哪个更可厌些,她待宋望海的厌恶便有一半都算在甘氏的头上。

此时见她还真敢寻死,不怒反笑起来,这许多年,家里一个姨娘也没留下,撞头上吊哪一样没瞧过,老太太先是念了一声佛,跟着又皱了眉头,以埋怨了叶氏一声:“你想着安生,这一个就让你安生了?”

一面说一面对着婆子道:“揭开来叫我看看,伤得什么样儿?”

甘氏撞得不轻,她正撞在蝙蝠的翅膀尖上,揭开帕子一看,就是一个血窟窿,婆子都抽了一口气,宋老太太也不过皱皱眉头:“把薛太医请来给她看病。”

薛太医常年替宋老太爷瞧病,从来都是个妥当的,叫了他来,也是不让这事儿传扬的意思,屋里头一个哭晕了,一个撞晕了,却还有条不紊,两个婆子架了竹躺椅过来,人都抬上去了,要出门却脚下迟疑。

宋老太太沉了声:“作甚,我还怕了她不成?该怎么抬就怎么抬出去,着人把二老爷给我寻回来!”

哪个有胆把这事拿出去说嘴,甘氏跟宋之湄两个,一抬一架回了西院,水晶白露银凤几个哭成一团,只金雀尚算有胆子,还多问一声请没请大夫,婆子是得了令的,送了人来,就守着门不走了,除了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

金雀还想着偷摸小丫头子传话出去,把宋望海寻回来,那婆子扯了扯脸皮笑一声:“姑娘可别费心了,老太太已经着人去请二爷了。”

银凤哭得一程,抹了眼泪,摸下自家一只镯子来递给那婆子:“妈妈行行好,总得叫我们取些参丹药油来,哪怕是有口热茶沾唇也好。”

婆子一捏那只银镯儿倒是实足的,拢到袖子里,拿眼儿一扫点了银凤:“姑娘去罢,要是晚了,咱们也不好交差。”

就是死守着不让金雀出去,银凤出了屋门又吩咐人送水来,又去宋望海的书房里取参,开了柜子翻找,这东西寻常都是收在宋望海书房里的,她才一开柜门,就从里头掉出一个锦缎包袱出来,翻在地上露出里头的红绸来。

银凤捡起来一看,竟是一件绣着水鸳鸯的兜儿,除了兜儿,还有一只鸳鸯枕头,看着活计绝不是院里头做的,也不是金雀的手艺,她才还哭得脸色发白,一时满面涨红,赶紧团起来还塞回去,想着甘氏躺在屋里人晕沉沉甚都不知,这儿竟翻出这些来,又多掉了几滴泪。

好容易从柜里取了参盒出来,在手上一掂却轻得很,打开来一瞧,半盒子的参片,切好了送来的,这会儿还只余下三四片,赶紧都取了,回去给甘氏含上一片。

药油抹到了宋之湄的人中,水晶白露都不敢使劲,还是金雀上手掐了一把,宋之湄这才醒转过来,她一辈子没这样难堪过,只觉得身上处处都是痛的,好似叫人狠打过一顿,软着身子没力气醒来,水晶搂了她哭:“姑娘醒醒罢,太太撞了头。”

这一句算是把她给唤醒了,水晶白露两个扶了她坐起来,眼看着甘氏躺在床上,头上绑了帕子,那帕子染着血渍,她立时撑起来要去看甘氏,腿还软着,人一歪倒,两个丫头一个拉一个托,这才把她架到甘氏身前。

宋之湄哀哀哭了一声:“娘…”这会儿哪里还哭得出声来,眼看着甘氏面如白纸,口里还含了参片,眼前不说大夫,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只她一个能拿主意,立起来凭着一股力气往门前冲去。

她自家也不知出去了能做甚,父亲不知身在何处,哥哥还在学里,想到宋敬堂总觉得还有个依靠,才要出门,两个婆子一把拦住了她:“大姑娘行行好,可别砸了我们的差事,等二爷回来,事儿也就定了。”

宋之湄却知亲爹是再指望不上的,她眼儿一睨:“总得让人告诉哥哥一声,我娘凭白躺着…”

两个婆子原来还怵她大小是个主子,如今还怕什么,笑一声:“二太太作甚躺着,别个不知道,姑娘总是知道的,怎么算是凭白,有因有果,老爷少爷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宋之湄话没话完就叫人堵了回来,这才知道甚个是叫天天不应,这会儿还是早上,哥哥要到傍晚才下学,越是想越是心慌,这时才知道悔恨,不该干这没头没尾的事儿,哪知道赵三太太竟这样胆小。

银凤扯了她的袖子,宋之湄这才回过神来,以势压人是不成了,把手腕子上的金镯子宝石戒指全都撸了下来:“我不过是告诉哥哥一声。”

对着这个下人好声好气半带哀求,宋之湄只恨不得宋老太太立时就归了天去,可她这会儿却只得垂着眼泪央求,两个婆子看着锦缎帕子裹得这许多金灿灿的东西怎么不动心,可动心归动心,事儿却不敢办。

两个对视一眼,真要放了人出去,老太太就得先扒了她们的皮,二爷没找回来,倒把二少爷找回来了,哪个不知道,老太太不把二爷当回事,二少爷却是孙辈,纵这些日子淡了些,原来在老太太那儿也是得脸的。

宋之湄眼见得这两个迟疑,立时又道:“让哥哥瞒过去便是,只说是他自个儿身子不适,这才回来,赶巧知道了,与妈妈们再不相干的。”

她一开口,银凤就帮着软声哀求,连金雀也知道甘氏死了她没个好,这会儿肚里还没动静,若真是有了动静她也就不怕了:“也不必我们寻人去,妈妈们也有孙子儿子,叫个人走一遭也就是了。”

西院里乱成一团,叶氏的正院却静悄悄没半点声息,石桂守在廊下,春燕繁杏在里头侍候叶氏,叶氏眼见得甘氏这般全是为着儿女,倒先不忍了,叹了几回气,反是繁杏道:“太太又犯这个心善的毛病,你待别个好,别个甚时候想着咱们呢。”

春燕端了茶送上去,叶氏叫甘氏那句话一激,翻出旧事来,心口微微的疼,春燕见她蹙眉,立时道:“太太可是心疼的毛病又犯了?”

这是叶氏的陈年旧疾,大约自有了宋荫堂,就有了这个毛病,每每疼起来,都要喝一小钟合欢花浸酒,年年都是新浸的,这会儿合欢花儿还没开,去年的先倒一钟来,温过了给她喝下去,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抬眼看看春燕:“你去瞧瞧,若是当真不好,你再来回我。”

繁杏先急了:“太太,这事儿咱们管不得,太太真的伸了手,落了老太太的埋怨不说,二姑娘心里怎么想?再救她,也不识好人心!”

叶氏歪在枕上,手轻轻挥一挥,繁杏还待说话,□□燕拉住了:“太太心里有主意呢,你赶紧收了声罢,这事儿捅出去,二姑娘脸上是真不好看。”

老太太没顾及着宋之湄,对余容的怜惜一半是因着她是真懂事,不吵不闹不委屈,大大方方就认下了赵三太太当干娘,面上一丝不露出来,老太太这才看重她,便为着压甘氏宋之湄,也必给她定一门好亲事,甘氏越是寻死,余容的亲事就越是好。

春燕掀了帘子出来,眼儿一扫,看小丫头们都跟缩了头的鹌鹑似的,又是一声叹息,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呢,拿上些药也不想旁个,指了石桂:“你跟我走一趟去。”

石桂捧了药盒子跟在后头,还没走到西院门边,就看着宋敬堂一路拎了袍角发足奔过来,他原来就身子单薄,跑得这一路,人直喘气,额角都是汗,春衫后背更是湿了一片,眼里再瞧不见别个,避过了春燕,却把石桂撞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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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出嗣

春燕扶了石桂起来,药盒撒了不说,人还叫撞到石阶下,石桂原来在雪天钱姨娘生产的时候就崴过脚,这一下踩空又是钻心的疼,歪着身子撑住了,手上还破了一层油皮,春燕赶紧过来扶,一面看石桂伤势,一面皱了眉头:“这下可不好。”

看园的婆子听见动静也跑过来,见是春燕立时托住石桂,听她说话还当说的是石桂,笑一笑道:“脚能动就成,我去取些药油来,姑娘揉一揉,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石桂疼得出了一层白毛汗,吁出两口气来,勉强笑一笑:“多谢妈妈了。”婆子去取药,她这才道:“姐姐快去告诉太太一声罢,我就在这儿坐着,不要紧的。”

春燕把石桂扶到树荫处坐着:“你等着,我回去立时叫人来扶你。”说着赶紧回转去,心里想一回,宋敬堂的办法也不过就是跪求老太太,这事儿叶氏管不得,既管不得,干脆就别沾手,何苦落这个埋怨。

石桂老实在树荫底下坐着,这么些个乱纷纷的事,她倒庆幸得亏这会和还是个三等的,前头排了这许多个,也轮不着她,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叶氏是两头讨不着好,老太太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说宋望海了,宋荫堂去求只怕也没用。

石桂眼见着四处无人经过,干脆脱了鞋子,解了布袜子,去看脚踝处,这下可是伤上加伤,肿得老高,轻轻一转里头骨头没断,只是伤了筋,这只脚也是多灾多难,伸手揉一揉,嗞牙咧嘴的疼,一抬头,就瞧见宋勉立在树荫底上,面红耳赤的站着。

宋勉正是半通不能的时候,说知道些也不过是个大概,说全然不懂瞧见了心里却觉异样,才看见是石桂想要上前来,刚走到树荫前,就见她解了袜子,白生生的脚丫子上红肿一块,搁在膝盖上揉了一回,瞧着像是很疼的模样。

石桂立时把那布袜往脚上一罩,这个时节宋勉怎么会回来,她顺手把袜子套上,又穿上鞋:“我在院里头崴了脚,堂少爷怎么这会儿往院里来了?”

宋勉松一口气,耳朵根子红了红,咳嗽一声,看石桂泰然,这才镇定下来:“说是敬堂兄母亲急病,我跟着回来看看。”

石桂皱了眉头,这么说来就是有人报过去的,财帛动人心,也是在所难免,可这会儿却不是宋勉该凑上去的:“堂少爷还是回学里读书罢,若是有人问起来,只说不知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