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竹咋了舌头:“得亏得咱们没跟着侍候,春燕姐姐回来脸色便不好看,大姑娘立时就病了,太医跑了这许多回,这回怕不是假病。”

石桂蹙了眉头:“大姑娘说了什么?”

淡竹摊摊手掌:“哪个知道,只说是无法无天的话,唬得花院子里添灯的小喜把玻璃灯笼都给打了。”

那个小太监离得这样近,还有什么话没听见,却装作被那碎玻璃的声儿给唬了一跳,脸上还笑眯眯的,宋荫堂一路把人送到大门边。

宋之湄病在床上昏昏沉沉,宋家要脸,自然得替她遮掩过去,寻常的由头不能解,便只好把事推给神鬼,由不得人不信,甘氏想的这个法子,成了现成的由头,譬如淡竹,先是不信的,说一回也有几分信了,等再有人肯佐证,这事儿就成了真,外头人不知就里,纵传出去了,也都成了真。

作者有话要说:体重突破105,我要静一静

都是烤鸭不好

还有羊肉!!

我恨所有好吃的

飞机晚点啦,昨天凌晨才回的家

累死怀总了,今天还有事

应该有二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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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痴心

宋之湄这一回是当真病了,病的起不来身了,太子那儿再没提起宫灯,连那个小太监都真的好好似不过随口一句,是想着要跟宋家套套近乎,没成想闹出这样的事来,也根本就没敢递话到太子跟前去。

宋家一时安宁下来,老太爷在书房里坐了一夜,这事儿怎么了的不知,院子里头的下人暗地里嚼过舌头,这事儿就算完了。

只要不动根本,就不是她们这些丫头能管的,便是动了根本,想管也管不了,石桂还记得宋之湄当初的模样,如今思量起来,哪里还是眼前的宋之湄,半点也不敢信这位大姑娘竟成了这付样子。

宋之湄自然是有所求的,也因着有所求,这才几回亲近叶文心,受了幽篁里这许多冷眼,还被妹妹开口教训,可也就是她,得过裴姑姑一句“能成大事”的评语。

能忍得下这口气,总不至于太过糊涂,哪知道钓起了太子来,她眼前就蒙了黑布,只知道横冲直撞,原来的好处,半点都不见了。

淡竹还在忧心,忧心的却不是宋之湄,反是那院子里头不知哪一处的神灵:“你说是冲撞了什么,月光满照菩萨不成?”

说着又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菩萨年年都要拜的,可哪个知道甚时候做了甚说了甚就冲撞了,淡竹一向口没遮拦,虽是当着石桂石菊两个,也怕叫菩萨听了去,这时节倒想起举头三尺有神明来,到底也发过咒,叫锦荔拉肚子跌跤,这会儿想起来,赶紧祝祷几句。

石桂石菊两个看看她,看她真个作了真,嘴里不住念着佛,都觉好笑,淡竹还在念叨:“我是有口无心,菩萨自然知道的。”

还是石菊开了口,轻轻嗓子,抿了嘴儿:“那可说不准的,许是月光菩萨许是灯火菩萨,再么还有花神夜游神,哪个知道冲撞了什么。”

一席话说得淡竹直起鸡皮疙瘩,身上衫子还穿得薄,搓了搓胳膊还觉得冷,掀了被子,往里头一钻:“你快别说了,我明儿就托人往朱雀街上请道灵符来。”

石桂听见她说灵符微微一怔,她记得明月就在朱雀街上卖符的,说卖符的他还不乐意,把那灵符说得灵验无比,保家宅保自身,求福得福求寿得寿。

听见淡竹说要求福,问道:“你往哪儿去求灵符?”

淡竹神神秘秘一笑:“就在朱雀街上,好些人去请呢,一天只有三道符,再多也没了,求得着求不着的,还得看缘份,得是缘份到了,才能碰见呢。”

石桂一听,这才想起来郑婆子好似也请过,也是说往朱雀街上请来的灵符,请着符得看缘份,缘份不到是再请不回来的。

想着明月的营生跟着圆妙观里的三道符,差点儿忍不住要笑出来,总不能破了他的财路,又不好让淡竹吃亏,便道:“你哪天不得当差呢,我着人去请罢,我那个同乡可不就是道士,观里头的,总比流出来的要更灵验些。”

淡竹拍巴掌:“你可得记着,我本来就瞧不清楚,夜里过花园子就更怕人了。”淡竹寻常无事,只夜里灯火昏暗处便看不清楚,眼睛上头的毛病有俗称叫雀蒙眼,石桂想一回怕是夜盲,太久远的记不得,只记得鱼跟肝是好的。

淡竹缩在床上,夜里开了窗户吹进来也还是热风,她却恨不得拿毯子裹了全身,石桂石菊两个看她怕得这样,石菊掩了口笑,正要说话,门上轻叩一声,淡竹打了个抖,石桂去开了门,进来的却是春燕。

她眼看淡竹已经上了床,笑一声:“倒不巧了,还想在你们这儿坐会的。”石桂让出凳子给她坐,春燕往桌上一扫,见着一个大果碟里头盛着菱角莲藕经柿粉栗的供果碟儿,两边还摆了供香纸斗,知道是院里女儿祭月,月饼当天就分吃了,这些个供果再摆上两日。

笑眯眯伸手摸了个菱角,里头肉粉糯糯的,嚼上几口咽了,摸了个绞银镯子出来:“你们哪个识得院里点灯的小喜,把这个给了她去。”

小喜因着砸了灯,面上自然吃了瓜落,落后却还要她当差,不论她是真失手还是假失手,总给了小太监一个由头,把这事儿圆了过去。

三人正说这桩事,听见了便互换一回眼色,淡竹同她见过几回,应上一声,春燕立起来要走,到得门边,才又道:“你们几个寻常往院里头去,多踩踩静中观的门,太太上回还说了,年轻轻的姑娘家,独一个住着太冷清些。”

石桂石菊听见春燕说起静中观,先还当要落埋怨了,没成想春燕会说这样的话,春燕只笑一笑:“太太心善,你们又懂规矩,别个要去,我也不依的。”

这下倒吃不准叶氏的意思,既要看管着,这下又松了门禁,只得先点了头,送春燕出去,等阖上门,淡竹又搓着胳膊,又不敢又要猜测,说宋之湄高烧了几天,满嘴的糊话:“收了魂总该要好吧。”

薛太医隔一日上门一回,叶氏坐镇陪着看病,却怎么都不见好,齐嬷嬷跟着就请了辞,甘氏苦留她,好话说尽了,齐嬷嬷才又多留些日子,只等宋之湄病好了就走。

石桂一时也想不明白太子到底要的是哪一个宋家姑娘了,倒霉的总是女儿家,宋之湄再不甘愿,总还能嫁给乡绅之子,如今又是个什么模样。

一个纪子悦一个宋之湄,两桩办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可他的身份摆着,宋老太爷都只能捧起来,更轮不到小丫头子置喙了。

连闲谈都不敢涉及,淡竹嘴上没个把门的,她听不着的也就不会说起,听见的必要告诉人去,又没城府,除了厌恶一个锦荔,对着谁都能剖心掏肺,石桂在她跟前更不敢开口。

说定了替她请福,石桂给了偏门的小厮五十个钱,只要明月一上门,他就能立时报过来,明月也曾说过,烧完了香,给亡父做过三七还得回去,也不当道士了,跟着吴千户混个出身,往后落个军户。

石桂还特意问了问军户是个甚,落了军户能免去些赋税,可若是起了战事,这些个军户家家都得出人出马出钱粮。

圣人尚武,自他登基以来,军户的日子好过得多,可军户的孩子不能科举,只得走武道,入了要再脱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石桂一直等着明月再来,他纵要走,也总得来打一声招呼,哪知道他人却没来,从八月十五起就在等他,还给他做了个布褡裢,他人却久久没来。

石桂只当他给父亲迁坟安葬总要花费时间,便一意等着他来,知道明月是个会藏钱的,还替他做了个荷包,里头缝上两个暗袋,好叫他把小票面的银票藏在里头,总比带在身上要便宜些。

哪知道明月一直没来,来的却是孙师兄,上一回见他,还是求他办事,几个月过去,他倒更胖了些,穿了道袍人像似发面馒头,哪里像是道士,倒更像庙里白胖胖的大和尚。

见着石桂也还笑眯眯的:“明月急赶着船,说要来看看你的,哪知道船急着要去,让我来同你说一声。”一面说一面摸出个荷包来,上头绣了花,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小子开窍的也太早了些,毛都没长齐,就晓得要给定情物。

石桂看见是他来,心里就先明白了,接过荷包一看,不是她给明月的那一只,换了个绿底儿绣着月中桂花树的,里头还有只小兔子,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些笑意来。

明月千叮万嘱,孙师兄还是等他走了这些日子才进金陵城,他人本就生得胖些,一觉睡到天色大亮,出了观门,走上一程就得歇上一程,还没来得及往朱雀街卖符去,就已经快要黄昏了。

孙师兄好容易走到尚书巷,摸着了宋家的门,大门上还当他是要饭的,仔细看了道袍,奉上一盏茶,孙师兄又摸到偏门来,坐在台阶上,撩了袖子直扇风,靠在门上不住喘气儿,门上的小厮得了银钱,赶紧往里头递话,石桂出来的时候,孙师兄抹出绢子来直抹汗。

石桂眼看着他白皮透红,替他倒了茶来,孙师兄眯了小眼儿打量她,那会儿看着不觉得,此时再看,这丫头这点子年纪,肤白唇红眼仁还大,一路过来轻飘飘的,倒有几分绰约,心里替明月婉惜,这小子是心大眼也大,这样的丫头长大了哪能轮着他。

“多谢师兄还特意跑一回。”石桂还拿了一碟子糖点心出来,孙师兄连荤都少吃,能生得这样肥,一半是因着糖,三口两口把那碟子点心吃了,把手绢塞回去的时候落了一叠黄符出来。

石桂还当求不着了,腆了脸儿问孙师兄请了一张,知道朱雀街上的符难得,想问问多少银子,孙师兄已经挥了手:“你做的那个肉酱,可还有?”

自然有,鸳鸯馆里不能吃荤的时候多,做这些都存着,石桂取了两罐头来,孙师兄抱了两个罐子嘿嘿笑:“也不算亏了本,馋死那小子。”

孙师兄是帮过大忙的,葡萄那事儿若不是赖了他,哪里会这样容易:“师兄要吃只管过来,我这

儿尽有的。”

孙师兄掂一掂两个罐头:“那小子不在,这两罐头也够我吃一阵了。”听见石桂问明月甚时候回来,孙师兄还当他们俩是真个彼此有意,还想劝劝石桂,往后他真个落了军户,这辈子难离驻地,怕是再不能回来了,舔舔嘴唇到底没说,只笑一声:“能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石桂一阵怅然,挨着门边看他走远了,明月走了,石头爹还没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饿

好饿…饿…饿…

谢谢营养液小天使,在饥饿的一天看到你们肚子感觉饱了辣么一点点

第199章 大水

石桂送走了孙师兄,捏着荷包往回走,穿廊过院,头上遮着流光的灰瓦,脚下踩着绿树浓荫,越走越慢,隔着回廊看见水池子,上头波光细粼粼,偶有微风过,吹得水皮子发皱,连蝉声都黯了。

捏一捏明月那个荷包,两头随意拉扯起来,马马虎虎打了个结,石桂拆开一看,荷包里装的还是那张银票,里头还有一张黄纸,上头草草写了四个字“好好收着”。

似是仓促间扯了一张写黄符用的纸,说是纸条就是个角落,狗啃似的参差不齐,石桂一看便知,给了她的东西,就不想再拿回去。

明月走的无拘无束,石头爹又音信全无,两桩事都叫石桂心头不畅,头一样是自感,怕是再不能够跟明月似的自由,江上日出,水中灯影,博一个痛快;后一样更是越发惦念,她再想着要回家,两年一过,兰溪村村口的路也记得有些模糊,却偏偏无法可想。

跟着几日石桂都有些懒怠,恹恹提不起精神来,手上捏着针,半天扎不下去,明月好歹是跟着官船走的,可石头爹却还没影子,家里也没送信来,石桂能办的都办了,再要求着春燕特意送信去,连春燕都叹,告诉她七月才回去过,不论怎么也得等到过年了。

石桂吃不下咽不进,人都怔了,石菊还当是暑气没过,她还热得难受,盛了自家那碗汤给她吃:“这是怎么了,秋老虎都要过了,你还吃不下?脸盘都尖了。”

淡竹捏着勺子直转眼睛,冲石菊摇摇头,拉了石菊道:“那道士走了,她心里难受,你快别说了。”淡竹实心实意的当作石桂真个同明月有些什么。

明月是孤儿,石桂说是有爹娘,在金陵也不过就是孤女,两个又是同乡,那人还待她这样上心,说不准两个就有那般心思,也就是丫头,若是外头的,这时节议亲也是正好。

石菊差点儿笑出声来,她自然明月石桂对明月还真没“那种”情份,要有也是因着她自个儿也是山长水远来了金陵,明月孤儿一个还跑了那么老远的路,这才待他好些。

淡竹却大摇其头:“你平日里聪明的,怎么这上头犯傻了,她心里不好受,别去招惹她,过些日子就好了。”

石菊咬了嘴角忍笑,点头哄着淡竹:“是我的不是,没你想的周到,再有两天就是九皇会,咱们剪些彩纸,纪夫人去了穗州,太太连花会都没地儿去了,咱们把院子里妆点起来,看着也喜人。”

丫头们都领了彩纸,做重阳糕泡菊花酒,宋荫堂想让叶氏高兴,专捡了两盘黄白色蕊似莲房的万龄菊回来摆在阶下,专给叶氏赏玩,若不是叶氏身子不好,院里不能动工,他还想在小院里搭花山子。

叶氏在金陵城里头交际的就只有纪夫人,从她嘴里再没听见一个探究的词儿,再有一位便是吴夫人,吴夫人是半点都不在意,自家满身脏水洗不干净,又怎么会来计较别人,可叶氏坐在她身边,总是格格不入,倒不如不出去交际。

八月里叶家送了节礼来,叶氏的病症却没能好上些,宋家一日不应婚事,叶益清就一天拖得一天,一杆子支到了后年,叶氏怎么能放得下心。

进了九月叶氏的精神头一直不好,叶家姐弟没能进京来不说,叶益清竟又送了信来,说要续娶,一年妻孝都没到,叶益清叫撸了官职,还在丁妻忧,若不是前番难得太难看,哪个官员当真死了妻子就丁忧守制的,可他既办了事,就得把事儿办得圆了,半半截上要议亲,叶氏一接着信就又犯心口疼的毛病。

叶益清哪里是真想结亲,他是迫得叶氏向宋老太爷请求,赶紧把宋荫堂的婚事定下来,寻了诸多借口,叶氏心里想着叶文心叶文澜姐弟两个,只得再去求老太太。

要叶文心同宋荫堂结亲是再不能够了,却不能对叶益清说得这样明白,那头拿不着婚书不肯送人,叶氏一颗心又被吊着,带着春燕日日守着宋老太太,可这一回,宋家却没能松口。

老太太看看叶氏,原来就瘦得伶仃,连生了两回病,越发瘦削,这会儿已经穿起秋衣来了,连老太太还不曾穿上夹的,她身上就已经披了披帛,领口还戴了一纱巾,怕着了风,又再生病。

沈氏的恩德是要还的,却不能动根本,宋家的根本就是宋荫堂,为了他有什么舍不得的,老太太看着叶氏叹一口气:“儿子侄女,到了你只能选一个的地步,你选哪一个?”

叶氏面色煞白,抖了嘴唇,眼睛望着老太太,目光却没落到她身上,张了嘴半晌叫了一声

“娘”,气若游丝:“我这辈子,就没正经对得起过谁,嫂嫂若不是为着我,也不会跟哥哥离心,只有这点骨血,我若是护不住,便是死了,也没面目去见她。”

老太太手里捏着佛珠,地藏经念了成千上万回,早已经倒背如流,一句话茬开,后一句又能再接上,听见叶氏这一句,顿一顿竟答不上话,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你对得起思远,我也对得起思远,死了就好相见了。”

叶氏手上一颤,跟着垂下眼帘,她无处排解,婆母不肯相帮,儿子又不便细说,宋荫堂每一问起,叶氏的担心就再加三分,这回既然说破,便知道叶文心是势必要留在扬州了。

叶氏却不能怪宋家见死不救,泥菩萨过江,自身且难保,何况儿子结亲是大事,便是叶氏也不肯让宋荫堂陷在叶益清手里。

宋之湄的病久不见好,甘氏素衣守着她,从天亮就开始念经,一直念到日落掌灯,宋之湄高烧是退下去了,也不说糊话了,饱满的面颊瘦得凹陷下去,眼睛半垂着,见着甘氏也再没旁的话说了。

甘氏不敢再让她胡思乱想,拉了她的手:“你既知道那上头画的是芍药,就歇了这心思,等过两年,事情淡了,娘陪你一道回去。”嫁不嫁人还是另说,却不能再在这金陵城里呆了。

宋之湄病了一场,耳朵里听着甘氏说话,嘴上却不应她,隔得好一会儿才木木答应了一声,甘氏抚了女儿面颊,有泪也只得往肚里头咽,只盼着她回转过来,哪知道她心里还想着陈家的芍药圃。

妄念好似野草,在她心里蓬蓬勃勃见缝就钻,钻进心窍落处生根,枝壮叶大,一把火又怎么能烧得尽。

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东西两院都煎着药,叶氏把新浸的合欢酒都吃尽了,心痛症反越发厉害起来,宋荫堂在家时便亲自替她煎药,却久不见好,宋家趁着这桩事,把重阳节九皇会全都推了个干净。

睿王从丰台特选了些万龄菊黄金带白玉团的菊花盆景送来金陵,添在皇后宫中庆贺重阳,圣人下了申斥的口谕,说他初到藩地,先花费心思在这些芝麻琐事上头,更该及早同府州司使接管藩地政务才是。

圣人说是这么说的,可儿子想着要孝敬父母,心里怎么不高兴,何况这个儿子还是他打小就精心教养的,如今又委屈了他,虽训斥过一回,却赏了银子缎子下去,光这些还罢了,随船送去的还有御花园里头开得最好的两盆菊花。

太子跟着又补上了半船花,不光是花,圣人那信里是怎么写的,他也比着写了一封差不多的,看着是哥哥教导弟弟,怎么品都不是一般滋味。

那半船菊花浩浩荡荡上了路,宫里的重阳宴,圣人略坐一坐便起了身,留下太子陪着皇后,把安康公主带着去逛花园子了。

宋老太爷这些年来身子一日差似一日,哪里还经得折腾,这一回差点又得病,他既是想退的,寻常在宫中当差便时常咳嗽,炖梨汤儿日日不断,三不五时便告假,顺了圣人的心意,还多许他些日子。

宋老太爷身子一不好,家里立时就清净下来,院里再无别事,门上帖子倒是一叠叠的送进来,老太爷既告病,等闲也无人来。

门上送了许多礼来,里头补药一味少不了,还有送书籍点心的,门上自有小厮抄录了送进来,怎么回礼却是叶氏的事,叶氏自家病着,春燕便顺势把石桂提了上来,让她跟繁杏一道,把送了什么造在册上。

锦荔跟在繁杏身后跑进跑出,高升家的又替她出这许多力,哪知道竟还被石桂挤了下去,气得回去就要砸算盘,只当石桂用了手段,她连盘算珠子都没摸过。

春燕却有道理:“年年帐都要记两回,进进出出费多少力气,她既能写会认,就让她记下,抄了单子送到外头去,再归到帐房,也就不必要一样东西跑一回帐房了。”

淡竹恨不得放鞭炮,石桂还没怎样,她就拍了巴掌,锦荔一张脸气得铁青,立时告了假说要回家去,春燕抬抬眉毛许了她,反是高升家的过来打招呼,这么个不成器的侄女儿,若不是自家亲戚哪里肯管。

院里头的丫头都知道,春燕说是说搭手,往后这帐就得从石桂手里走了,她这会儿还是三等,到得秋日就要升,把玉兰留下来的空缺填补上,都同她道喜,道完了喜又让她作东道。

哪知道石桂东道还没请,宋家门上的铜环就又叩响了,宋老太爷的门生送了信来,说是楚地诸州大水,云瑶一夜陷为池,云瑶便是宋老太爷的家乡。

作者有话要说:怀总是个好怀总

怀总真的不会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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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00章 救人

这一年收成便不好,州府里才经过蝗灾,又是放粮又是周济,经得一冬仓里早就没有余粮了,夏麦颗粒无收,若不是种下二熟稻,连四月里的收成都无,十仓好容易填满了三四,官员考评粮仓满不满也是一项,才经过灾,连圣人都格外开恩,特许了休养两年,这两年中不以仓中粮盈亏作考评。

哪知道六月七月都多雨,县里乡里都带着人开挖河河,旧年求雨雨不来,今岁恨不得老天赶紧收了雨口袋,田里的苗秧好容易活了,眼看着将要成熟,八月里的雨下得比六七月还更多。

天堤泄了口子,银河里的水涌出来漏个没完没了,河道一有不通,刹时雨就倒灌进田地里,村中田舍开阔,只叫人点灯披蓑来回巡视也还得过,镇上河道的水一日比一日涨得高,低洼处早就泡了水。

楚地州府碰上旱灾还算治灾有效,却把粮掏空了大半,再经一回水灾,诸多州府连着一道受灾,楚地粮仓耗空,多余的粮食一粒也拿不出来,这事儿便兜不住了。

老太爷的家乡,自也是石桂的家乡,一个处是梅溪,一处是兰溪,隔着一重山,一并遭了水祸,宋老太爷家里的万亩良田全淹了,灾事还没报到圣人御案前,因着灾情重大,所淹民户众多,先知会了宋老太爷一声。

旱灾之后多有蝗灾,水灾之后多有瘟疫,地方才遭过蝗旱,前年才刚遭过蝗灾,捉下来的蝗虫一篓一篓收了万斤,全烧成了灰,拿这灰来沃肥,好容易休养一年,旧岁才有一个好年景,茶蚕还未养过来,今岁便又发了大水。

石桂浑然不知,宋家也分得前后院落,宋老太爷接着的信,后头院中哪里知道,只知道朝中又有事,来了许多人,至乐斋里点了一夜灯,宵禁不能回去,叶氏还吩咐了丫头婆子去收拾客房,引那几位住到客房去。

这事儿上头自然是知道的,就在宋老太爷的家乡,家里的田地淹了不算,佃农也有死伤,梅溪祖宅还住着宋望海宋敬堂,那些个族中长辈也都在乡下老宅里,就挨着田地。

也不知道乡里如何,总要派人送信回去,何况七月里才刚差人送东西回去点灯,还不知受灾重不重,能不能派人上路。

旱涝年年有,未达百户的灾害,州府之中就能放粮赈灾,不至叫流民迁徙,可这回粗算一算就淹去两百户,毁坏房屋良田不计,若是涝还能挖河沟引水出去,两处都靠山,暴雨冲下的山石泥土涌向田地,泥水倒灌,田里作物一刹时就淹没了去,出村子的桥也叫冲断了。

山上几人合抱的大树冲下来,滚下的木石碾过村庄,得亏得开了宗祠,让家在低洼处的女人孩子先住到祠堂里来,这才保得多户人家,可这雨不停,不出去是再没有活路的。

镇上人的日子也没能多好过,宋望海是嗣子,回去了也是住到乡下老宅去的,可他哪里呆过乡下,出门就是田地庄园,门楼铺子酒食肉店,一概皆无,住了两天,还回到镇上去了。

反是宋敬堂住在乡间静心读书,遇着雨水还想过要接父亲回来,镇上屋房一间挨着一间,暴雨真把屋子冲塌了,里头的人出来都难。

镇上也确有屋子毁损,雨倒个不住,还有工匠赤着身子修屋,一日修不好,一日就泡着水,日子怎么得过。

这个夏天到底没能挨过去,水一日比一日涨得快,山洪一泄,大水就淹到了镇上,桌床浴桶都能作舟用,想找一块干地方都不能。

宋家人眼看势头不好,一半儿先迁到通仙观去了,背上米面家当,一路往山上去,宋老仙人开了山门,这一处都是姓宋的,跟他同宗同族,观里这许多地方,安置人住下来,才过一夜山下便是一片泽国。

观中留得米面尚多,宋家族人中穷困的早早上了山,反是富户还留在山下,家资一瞬成了泡影,侥幸的还能留下命来,运道再差些的,连命也一道搭了进去,倒真是生不带来,死也得带了去。

老太爷急派人回去,祖坟竟还安好,因是葬在山上的,又搭了大棚才办过七月节的法会,倒有许多乡民去避水,宋老太爷常年送钱回去,田庄里头的出息,专有一项是拨出来修桥铺路建学堂的,前些年俱是弟弟打理,自宋勉的事一出,便托给族中有威望的长辈,很是办了几件实事,把学堂又再修过一回,竟颇牢固。

祖坟就挨着宗祠学堂,让这些个后生晚辈,伴着祖宗读书,除了拜先师孔圣人,也要拜一拜宋家的先祖,学堂里供饭,后厨自有米面,倒周济了许多人活下一命,等着官府派了人来救灾。

里头力壮年青的,俱叫征了去,宋敬堂原就在乡间读书,他有意效仿宋家先人山中结庐苦读,就在学堂里头借了一间屋子,总归宋望海也并不管他,别个反倒赞宋太傅好家教,子孙都是贤孝的。

既遇着这事,宋敬堂眼看年轻一辈都出去了救灾了,底下一片水未退,便是支着船出去,看看屋顶大石上可还有落得有人。

宋敬堂是个读书人,这时节却也要下舟,族里人赶紧拦了他:“你怎么能做这活计,赶紧着可别湿了脚。”

宋敬堂把长衫一去:“父亲祖父母就在城中,我岂能一人独自偷安。”城中如何模样不曾得知,里外消息不通,族长早些日子就让村民把米面都送到祠堂来,若不如此,这百来号人也早就空了肚皮。

宋敬堂既要下水,族长便在心里过得一回,宋敬堂回来的时候带着老太爷的信,信里便托了族长交际,今秋总要落个秀才的功名,若是能有一桩义举,待这水退了,呈报官府,总能表彰,说不得就能举孝廉。

派了两个识水性的汉子看牢了他,给了一条最稳的船,船上装些清水干粮,老人孩子女人喝稀的,这些干活救人的便能吃一口干的。

宋敬堂坐船出去,眼见着被水泡着壮大的尸身从船边漂过去,分明听得有婴儿哭,却就是找不见人,再看时,原是死尸高举着两只手,紧紧箍了个婴儿,托着孩子离开水面。

眼看着打旋就要漂过去,宋敬堂问了两个行船的,可能往前救一救,那两个汉子出来是看着他的,可眼见得这番惨像,哪能睁眼看着,眼看着倒落的大树树枝勾住了妇人衣衫,伸了竹杆把人勾过来。

竹杆上带着倒钩,两人出来也是看看这水面上还有甚可用的东西,山上无床无被无,便有一床草席子也是好的。

倒钩把尸身勾了过来,宋敬堂不忍去看,念了一声佛,伸手去抱那孩子,妇人两只手却死死掐着不放开,船身被水带着往前去,将要撞着大树,两个汉子便道:“要救孩子,便把手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