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一卷俱是说奴籍贱籍的,石桂一翻开便看见宋勉已经替她找着了她对着灯火看了好几日,一句一句细看,这才知道那些个人牙子不能凭空买卖,每做一回生意,都得报备,官府也是要抽人头税的。

里头自然有实有虚,再有隔着州府的,都得去官府那儿消了身契,得着一张脱籍文书,才算是真的脱了籍。

此时便是这东西在手,也依旧无用,石桂把荷包收起来,挨坐到叶文心身边:“我知道姑娘的心意,我答应了太太的,也一定会办到的。”

叶文心看她一回,抿了嘴唇,心里约摸知道石桂答应了什么,她此时的情状,也说不出让她立时就走的话,只道:“再有几日就是中元节了,院里可有白布白纸,我替我娘放个灯。”

知道石桂有情义,却说不出来,此时也没什么能许诺给她的,连立时放了她都办不到,对着石桂跟对着瑞叶一样无能为力。

石桂立时应了,乡下的中元节,比城里的也不逊色许多,城里张灯结彩放河灯,乡下也是一样,她来了一个月,也不是日日都在屋里守着叶文心,同刘婆子的女儿菱角把庄上能去的地方都踏遍了。

此地俱是达官贵人家里的田庄,宋老太爷在这儿也有百来亩田地,隔着几道河沟过去就是吴家的,连着后头那一片山都是,水荡子里头养了活鱼,地里还栽了果树,山上清溪流下来汇聚成河,还建得别苑,菱角说,天气暑热的时候总有贵人来避暑。

里头还有一个园子是太子的,颜家造了献给圣人的,圣人赐给了太子,只从没来住过,石桂一面听她说,一面抽出细枝条来,画了一个大概的方位,又问菱角可有人冲撞过贵人。

菱角摇摇头,因着此地有田有庄的俱是手里头捏着实权的,彼此反能相安无事,道上撞上哪一个都不定是谁家的,出了事不好交待,索性和和气气揭过去罢了。

菱角眼看着石桂听她说上两句就把图画了出来,嘴里啧啧称奇,这地方俱是宋家的佃户,可没哪一个跟石桂一样,很愿意同她亲近,原来还不敢来叶文心住的后院,连着跑了几回,便也敢了。

时常进来送些饭菜,摘些野花野草送进来,院子里头一时多了生气,刘婆子还怕她忧着叶文心,石桂却叮嘱她多来,又给她许多香糖果子,俱是乡间难得的细巧吃食,她便来的更多,总比叶文心一个人在桌前独坐一天要好得多。

石桂托了菱角去买白布彩纸,叶文心许久没拿剪刀,她竟也学了裁衣,还在纸上画了许多彩衣,不及找人扎纸,拿画的烧给沈氏。

“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若是连夜育经,饿鬼囚徒亦得解脱。”叶文心画了件红底五幅棒寿团花袍,这是要烧给沈氏的,如今办不出来,便先画了给了她,叫她得着心里高兴。

她无端端说了这话,石桂还当叶文心是要给沈氏经念:“姑娘夜里要诵经,我陪着姑娘就是,是念地藏经还是心经?”

叶文心摇摇头:“我娘在时,常说她自己作了孽,见着贫穷过不下去,也施舍几两银子给人度日,使那乡间无子的妇人去抱育婴堂的孩子回去作养子养女,街上来卖花卖珠子的,过我家门前,总不会空手,她做了这许多好事,怎么竟没有福报呢?”

石桂一面听一面心酸,叶氏记得沈氏这许多年,沈氏没了,叶氏还替她戴孝,有心想劝一劝,到底自家不曾丧母,这番悲痛如何体悟,只得道:“舅太太泉下有知,知道姑娘这样念着她,心里必然安慰。”

叶文心却道:“我不会念经的,我母亲没作过恶事,定善恶赏罚与她无干。”这是连叶益清的经也不会念了:“我穿孝守孝是为人子女,可这善恶是菩萨定的。”

同叶家一道获罪的人家里头,也有她闺中密友,一个个打小玩起来,从小长到大,吃的是金莼玉粒穿的是锦衣华服,还道家家如此,一朝抄家判罪,才知并非如此。

她到判案罗列罪证时才知道父亲到底办了多少事,家里养的那些个歌姬舞姬,原来不仅是待客用的,贪的这些银两,更不知去向何处,她心里知道叶家有事,却跟最后说的全是叶益清的罪过大有出入。

人都死了,死了还被鞭尸,追究真凶她办不到,连救丫头都是她办不到的,缩身在这小院子里,除了替母亲烧一件寒衣,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石桂拿了彩纸出来,剪了许多衣裳裙子,菱角买了河灯,叶文心已经除重孝,换过青蓝衣衫,预备着等天暗了就在门边烧寒衣。

乡间晒谷场请了道士设下道场,拜的是太上中元赦罪清虚大帝,陈上果品三牲,也支了小摊子出来,有卖吃食的,也有卖花灯的,各色各样的粗制玩意儿。

刘婆子就要去卖酱菜,乡里摆了个架子出来,请道士念经,念过经就是小集会,菱角跟着刘婆子去凑热闹,晒谷场上挂了一连串的彩灯,灯火通明,还有一众人举着河灯往河边去,远看过去就跟一条火龙似的蜿蜒盘旋。

叶文心等到天黑跟着石桂来到门边,点火烧了纸衣,石桂手里拎了个盒儿,里头装着水饭河灯,两个结伴往河边去,叶文心到了宋家别苑两个月,这还是头一回迈出门边。

分明没有了重重院落,分明她渴望了许久,却还是不肯迈出去半步,这一回就是听了菱角说话,说水官节必得把祭品投到水里,那头的亲人才能接得着。

前前后后这许多人,叶文心自出生到长大,还没靠着两条腿走在这许多人中间,她身上又有孝,乡下也没个戴帏帽出门的,石桂替叶文心换过衣裳,她通身没个饰物也一样惹人的眼。

打眼一瞧便不是村里头的姑娘,连石桂也是一样,又是面生又生得美貌,便有人跟刘婆子打听,刘婆子斜那些个妇人一眼:“这是是主家的亲戚,投奔在此的,姓了宋的,你们可别打旁的主意。”

一听是主子,便知道一个是姑娘一个是丫头,有嘴硬的咂几声:“都安置在这儿了,哪里是什么看重的亲戚。”嘴里说着,眼睛却不住打量,看她行得很慢,又搭了丫头的手,凭人越过去,蹙了眉头不说话,心里感叹一回人物标志,却不是她们能打主意的。

叶文心先还不自在,知道有人看过来,目不斜视一路往前,等走得久了,夜风拂上面上湿润带着水气,便知靠近河边,这许多人一道走夜路,半点也不害怕。

天上闪烁着星星,草丛里闪烁着萤火,出来走了一路,心里竟平静了些,到了河边,听着水声潺潺,看着河面上浮起的河灯,有红有绿一盏盏漂荡到下游去,有人跪着烧纸,有人对着河灯念经,抛水饭祭孤魂,河岸边上跪了一圈,叶文心也依样跪在了河岸边的沙石地上,替沈氏念了一声佛。

石桂也是许久不曾出门了,她从到了宋家,还不曾这样自由自在的出过门,无灯可放,无赦可赎,扎了的彩纸灯全推进河里,对着河灯许了个愿,希望早日能得着家人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的怀总

本来想一更的,毕竟明天要陪妈妈

讲真我歇下来之后,身上的事一下子多了起来,因为别人觉得,反正你歇着!

嗯,我要调整一下。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24章 财路

刘婆子自家也要烧纸,带着叶文心石桂两个往浅河滩上去,拿石灰粉画出一个圈来,就在这圈里头烧黄纸供果品,浅河滩上俱是是沙石,点起火来烧化的锡箔元宝便作了飞灰,风一来卷到天上去。

河岸边处处是灯,河滩上一堆堆俱是烧纸的人,有人念经有人不过图个意头,一篮子元宝烧化了,还去谷场上赶集。

河水极浅,河面上浮着一排灯,三五成群往下游去,河灯上还插着小旗,写上太上中元赦罪清虚大帝的字样,放给孤魂的也有,放给家人的也有。

叶文心从荷包袋里摸出来几样果子,在火堆前摆成供果的样子,别个一看便是知新丧,石桂蹲身陪着她,给她递锡箔,看着她把元宝纸钱一样样烧化了,双手合什嚅嚅说了什么,扶着她起来。

竟没想到河滩上俱是石子,该带个拜褥出来,可这一路上没人带这些个东西,反倒打眼,等回去还得拿药油替她擦一擦,免得淤青。

来点灯的时候就热热闹闹,你追我赶,放了完更是喧哗,跟着人群倒不那么寂寞,刘婆子还要往晒谷场上卖酱菜去,石桂托了她卖帕子,自家带着叶文心回家。

菱角闪着一双大眼:“姐姐真个不去?好容易有热闹瞧的。”

石桂摇摇头:“我们不去了,你去吧,见着甚个好玩好看的,回来告诉我就是。”菱角还是小姑娘,看见什么都能说上半日,石桂很喜欢她,她要是能多来走动,院子里才热闹。

菱角脆生生应得一声,挎了篮子跟在刘婆子身后,四个走到路边,已经望得到宋家的门了,这才好分开,人群往谷场走去,她们把热闹甩在身后。

外头热闹得隔得很远还能听见人声,等进了屋关上房门就又一点都听不着了,石桂还在灯下绣帕子,打结子不到端午立夏没销路,哪一个要下田的姑娘还穿裙子挂穗子,她想了半日,能卖的就只有帕子了。

春燕来的时候把石桂的东西都打包理了出来,一看就是石菊打理的,衣裳叠得齐齐整整,分着春夏秋冬,连妆奁纸笔都一并收拾了,两个这会儿才着急起来,字到是大概认得,却不会写,折腾了许多,给写了一封问好的信。

石桂现下就同叶文心睡一个屋子,她原来是不要人上夜的,这会儿却离不得人了,也不要石桂睡在地下,就让石桂跟她同睡一张床。

石桂绣了一方帕子,抬起头揉揉眼睛,灯太暗了,不能再绣,叶文心咬着唇看她理丝线,隔得会子才说:“那集会上都卖些什么?”

石桂怔忡一回,跟着答道:“我还是小时候去过村里的集市,卖些寻常物价,有打铁犁卖的,还有编筐篓的,还有往城里买些胭脂花粉来卖的,村里头越是富裕的,卖的东西越多,姑娘可是想往外头看看?”

叶文心咬咬唇儿:“不知道,我能办什么,也能去换钱的。”她总不能一辈子就吃着宋家靠着宋家,宋老太爷说把叶家给的东西都变卖了,这才换了钱来,弟弟不知道,她却知道些,百来只箱子运进金陵,等她们走了,宋老太爷又慢慢一船船还了回来。

剩总还剩下些,可这批东西算是没追出来的赃物,若不是案子结得快,保不齐就查到宋家身上,变卖了也换不了能安生一辈子的钱。

弟弟在穗州的吃穿用度也得靠着宋家,她在此间更是如此,年少的时候也是跟石桂一道,两个窝在被子里头,讨论颜大家在外如何营生,有什么进项。

她到这会儿才觉着自己学的那些个且不如仆妇,刘婆子还能腌个酱菜,菱角还能打个结子,石桂更不必说,轮着她了,才知生计艰难。

石桂约摸知道些,叶文心这一向便一直问米价油价,这些她原来从不操心的事,都一一细问起来,先还当她是寄人篱下才有此一问,还想寻着由头劝她一回,让她住得安心,这会儿才知原来她是有自己立户的心思了。

石桂想得一回道:“咱们能做的别个也能做,除了这个也没旁的好做了。”说着扬一扬手里的帕子,她既有心想着自家攒钱,石桂便替她出主意:“再有些日子就要捞小螃蟹了,熬了蟹酱卖也成。”

宋家却没山,后头那一片都是有主的,原来郑家的那些个,夺了爵位收归了朝廷,圣人给了安康公主,那么一片山头的山货,这时节正是摘松菌的时候,别个也不敢往里头去,因着是时鲜的山珍,一篓子山菌倒能卖上三四吊钱。

打不得山的主意,就去打水的主意,在这地方是饿不死人的,石桂跟菱角两个说天说地,便打听出来有小童儿下水捞螃蟹,这些个小螃蟹一篓怕有百来只,软壳少肉,熬酱却是最鲜不过,拿了来佐馒头配面正好。

蟹酱家家都会熬,费了功夫要卖出价钱,就只能去赶集市,叶文心一听便摇了头:“这个不成,虽不花费,却也没个赚头。”

石桂抿嘴一笑:“我可说过才去别苑的时候挖了竹笋卖,山上常有人来收山货,那一地的竹子就这么白长,运气好了还能套竹鸡竹鹧鸪,哪一样事不是积少成多,我只会这些,可姑娘会的比我多,那些个香球香粉包儿,我便不成。”

香料价贵,在乡间也依旧卖不出去的,叶文心攒眉苦思,不时说一个出来,石桂便跟着一道想法子,调香确是叶文心拿手的,可原料难得,香店都是自己制香,哪里会往外头来收,粗制的珠子也只能卖个十五六文,比绣帕子赚头还少。

两个除了手上这点活计,竟没法子想到开财的路,可你来我往的说了这许多,叶文心眉间郁色都减了几分,菱角回来看她们屋里头灯还没熄,给石桂送了一朵绒花来。

小小一朵红绒花,也得十个钱,石桂平日里有吃的用的都给她些,分得头油面脂,她便想着买些甚还给她。

“姐姐那帕子倒有许多人要,比娘的酱菜卖得好。”此处住着都是农户,丝织户要么在城里,要么就由人监管,石桂的手艺在丝织绣户眼里寻常,乡间却算得是精细的,一块帕子五六文钱,倒也有赚头。

叶文心感叹生计艰难,菱角搬了小杌子跟石桂在廊下窃窃私语:“今儿许多人打听姑娘呢,全叫我娘推回去了。”

叶文心只站着就跟别个不同,菱角同石桂在一处能说能笑,跟叶文心便不敢放肆,那些人问得一回,跟着又问起了石桂来,石桂失笑:“我还是个丫头呢,怎么就想起问这些来。”

此地多是佃户,虽是佃户也是良民,轻易哪里肯娶个大家子的丫头回去,又不能操持又不能劳作,讨回来供着不成。

菱角却眨眨眼儿:“石桂姐姐生得好。”在宋家便已经出挑了,在此间更是,叶文心一看就打不得主意,倒是石桂被问着的多,一听是丫头,便有一半缩了。

谷场上的热闹到这会儿还没散,石桂收了菱角的绒花,却不即刻戴到头上去,叶文心守孝,她也一并收敛了不穿艳色衣裳,本来叶氏就喜欢素淡的,石桂除了叶文心在时有几件红的紫的,余下的都是浅绿米黄宝蓝,正好相宜。

夜深人静,外头市集都散了场,叶文心才想着:“我看家家门上都贴得门神黄纸,按时按节,我也写些,买一张年画来,我自也能画,再有灶君像,请神牌,能动画笔的我总都成。”

若是别个非得劝她,可对着石桂却没顾忌,也不想着什么闺阁手笔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往后有了进项,总是一件安心的事。

她有这个想头就是好事,宋家还没消息,在小院里枯等,不如找些事来做,第二日两个就裁了纸,此地佛道两教都有人拜,叶家也收罗得许多佛像太上像,叶文心又是从小跟着叶老太太念佛的,一笔观音画出来,刘婆子都称奇。

“没想到姑娘还有这本事。”识字会画那便是大家子出身了,刘婆子至此才信,还替叶文心叹一回:“可怜见的,千金小姐落了难,比那丫头婆子不如。”

石桂看她一上手又是工笔,倒叹一声:“姑娘画得这样精细,得花多少功夫,这个咱们自家供着就是了,外头那些哪有水有月有莲台的,不过取个意头,这样精细的,别个连问价都不敢问了。”

画件画的多,卖的少,不到年关节庆也想不起来要买这些,叶文心一笔竟派不上大用处,还是针线解了急,串的穗子各色花样,她手里捏着满把的丝绦,打了青蛙结双燕结双鱼结,俱是石桂不会的。

菱角看着眼睛都不眨,张了嘴巴:“姑娘怎么恁般巧。”

叶文心抿抿嘴唇,眼眶一红,又把泪意忍了回去:“我这可算不得巧,原来…原来瑞叶才是最巧的。”菱角不知事,石桂却跟着闭了口,两个人半日都没再说一句话。

这些个结子在乡间卖就卖得贱了,石桂想了半日,只有托高甲带到城里去,可高甲不善言辞,也不定就肯替她们这个腿,算着日子他又要来了,做了些炸小鱼儿预备着。

高甲不意石桂会专在门边等他,耳根微红,磕磕巴巴:“你有,甚事。”

石桂把结子搁在小篮子里头,确是麻烦了他,可又不能不开口:“想问一声这些东西可能送到城里去寄卖,高家小哥有没有相熟的店家?”

他一个男子哪会跑花粉店,又想问问石桂作甚要卖这些个,便家里的粗使三等,也没想着往外卖东西的,可石桂问了他,他便不回绝,接过篮子:“替,替你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本尊怀总吃了一个苹果

一号怀总啃了鸭脖

二号最讨厌了,吃了肉酱面

今天已经不敢上秤了(っ╥╯﹏╰╥c)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25章 错意(修)

高甲虽口拙,也跟着高升跑过店铺田庄,里头的门道摸得清楚,拎了一篮子结子,就在宋家的店里寄卖,他把这事儿瞒下来,哪个也不会捅上去,何况高升还不在金陵。

进了店的结子卖的价钱又不一样,小的二十大些的三十,因着是高甲拿去的,那些个伙计还拿他取笑了一回:“帮着相好的卖私货呢。”

高甲面孔涨得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别瞎说。”三个字就出了一身汗,几个伙计还啧啧出声,挑了那双鱼的结子看那尾巴用了三四种颜色的丝绦,当真跟活鱼似的,捏起来一看:“手艺真是巧,高大哥真是有福气,这样的小娘子,必是生得不丑的。”

高甲同他们夹缠不清,干脆不再说,请了一回酒,这东西便不入帐,卖了多少钱全一并给了他,掌柜的同高升是多少年的相识了,捏着胡须了笑得一回:“这女子不错,等你爹回来,叫他替你提亲去。”

高升家的虽奴,老太爷却有意放了高甲,原来早就要放的,还是高升先回了,儿子是个结巴,本就不能考举,早早脱了籍也是无用,不如就跟着他学做生意,家里那些个田地,还能附了宋老太爷免去赋税。

掌柜的甚样人物不曾见过,高甲打小是他看着长大的,再没有办过这样的事,这个姑娘竟没动歪心思,肯自家做活计赚钱,那就是个心正的,心正加手巧,日子就能过得好。

高甲急得满头是汗,店里俱都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逗他,他逗得半个月往庄上送吃食米粮的时候,便把这钱带给石桂。

统共二十只结子,竟也有半吊钱,拿红绳子串了,提在手里沉甸甸的,石桂喜笑颜开,她一笑,高甲也跟着笑起来。

石桂先还欢喜,落后一想数目不对,刘婆子替她卖帕子,也还得抽个头呢,何况是往店里头寄卖,哪一家不得抽大头,能余下一半来都算厚道了。

石桂提了钱串儿:“这些个店家就没抽成?”

高甲来的时候就想到她要问了,在肚子里想了百来回,到了嘴边依旧吐不出来,一急又要出汗,石桂笑一笑:“我熬的蟹酱,给你带回去,配饭佐面都成,鲜得很。”

跟着郑婆子学到许多,泡玉兰片熬花酱都成,石桂还雇了两个娃儿,替她去收木樨,制成小珠儿挂在结子底下,这样一个便又得贵上一二文。

高甲坐下来喝了茶吃了点心,这才缓过劲来,咽了一口茶道:“我托了柜上,不曾抽成。”石桂替他续了茶,越发得谢他,可除了吃食也没什么能给的,七月里山上收了甜枣子,给他一篓儿,又让他带东西给淡竹石菊。

“我两个姐姐在太太院里,只当我是叫罚出来的,你替我给她们报个信儿,就说我在此间很好,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告诉了淡竹石菊就是告诉了葡萄,写的信回过去,还给她们一人绣了一个荷包。

高甲等着面上来,刘婆子替他面里头打了两个蛋,又切了小菜,还有一只炖猪脚,自叶文心来了,一家子吃用好了许多,刘婆待她们也越发敬重仔细,眼见着石桂拿了一罐头蟹酱来,高甲就耳根直泛红,刘婆子还有甚没见过的,端了小菜往桌上一搁,眼儿一转,轻轻笑得一声。

等高甲吃饱喝足,卸下车上的米面细布,石桂便捏着一枝笔记帐,腰上还挂了一把小算盘,一看就是能干的,一面捡点着造册,一面同高甲说定了再买些各色丝绳回来。

高甲吞吞吐吐,半晌才问:“你作甚,要卖这个。”府里的丫头有月例银子,石桂到了这头,钱只会多不会少,还去攒这百来文作甚。

石桂笑一回:“我总归无事做,手上闲着也是闲着。”同他交情不深,赎身的话在他跟前也不必提,高甲也知石桂不曾说实话,也不再言情,捏了石桂写给他的纸,再不曾想她的字写得这样好。

捏了石桂写的单子出去,心里喜欢她能干不懒怠,看着也不是个多话的,想一回母亲欲替他和表妹定亲,心里便又烦闷起来,驾了车慢慢悠悠回城去。

春燕那头月月都送布来,还有药材香料,按着叶氏的例,把一月的东西分送过来,石桂点了细布细纱,还想着拿出来给叶文心做衣裳穿,叶文心摇一摇头:“你看外头哪有穿纱的,细布就很好,原来竟不知道这个比绫罗缎子要透气。”

石桂干脆替她存起来,这些东西换钱也是价值不菲的,看看这些东西,欲言又止,送了这些来,怕是一时三刻出不了金陵了。

一并送来的还是书册,石桂记着布匹,叶文心着手翻了书,俱是她从前就爱看的,捏了书册抿出一个笑来:“是不是你列了书单子?”

这些书是宋荫堂着手办的,宋老太太不许他常出门,就是怕他往庄子上来,见着叶文心,两个再扯出些什么来,原来不曾有过,如今也还是没有的好。

两个总归不能成姻缘了,那就干脆斩个干净,彼此安生,宋荫堂除了服也能开始说亲,叶文心虽难办些,宋家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只这两个再不能呆在一处。

“我可没这神通,姑娘先来瞧瞧这个。”把那半吊钱一提起来,叶文心倏地笑开了,她再没想过真能赚这些:“怎么有这许多,你不是说至多百来文了?”

“高甲托了熟人,店里没抽头。”石桂把这一串钱递给叶文心,虽艰难到底还是有赚头的,两个闲着总也无事,一月光是吃用月钱是再吃不完喝不完的,可要买些旁的,难道还要伸手问叶氏讨要不成?

叶文心抿了嘴儿,头一笔钱赚进来,怎么也是高兴的,面上少有的显出点喜意来,宋荫堂除了送书,还送了许多颜料来,知道叶文心爱画,虽不能跟原来她画画时铺得一屋子的笔墨碳条,也算得齐全,她便想着画些画,看看能不能寄卖掉。

没甚名头的,书画最贱,叶文心最会画的是仙域志,却不愿意拿临摹了假的去卖,石桂看她落笔又一样是细工画描,倒不舍得就这么贱卖了:“姑娘画出来,我绣成座屏,配了木架子,说不准卖得更贵些。”

叶文心三两笔就画了一丛兰花出来,连纱都是现成的,素纱拿出来打样绣花再做成座屏,花的功夫虽多,可这么一个东西,就值得几两银子,若是木料用的好,还能更贵些。

两个正在商量,菱角在院门外探了头,石桂冲她招招手,她却不踏进来:“我娘做了小菜,请石桂姐姐过去尝尝味儿。”

石桂搁下手上的活计,知道必是吃的荤,跟了菱角到门边,碗里垒着几块肉,菱角馋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同石桂一人一块,石桂把多的那一块给了她,此地富裕也比宅子里头小丫头子也顿顿有肉,菱角嚼了满口肉汁儿,舔了嘴唇道:“姐姐,你是不是往后就要嫁给高家大哥的?”

石桂一怔,失笑出声,捏着她的鼻子,看她粉白的脸儿上升起红晕来,摇手直求饶,这才问她:“你听哪个说的?”

自然是听了刘婆子说的,刘婆子一路送出去,回来看着石桂捡点东西,觑着她倒有些不敢说,还把话咽了回来,往厨房里捡点粮油,点点女儿的鼻头:“咱们今儿夜里吃烧猪肉。”

菱角听见有好吃的自然高兴,跟在刘婆子身后添柴烧肉,叶文心守孝吃素食,刘婆子便让女儿往田间去摘些鲜蔬来,不拘是什么,素的就成。

猪肉下了茴香八角炖得酥烂,挑一块出来给菱角尝味儿,菱角要把肉给石桂送去,刘婆子笑眯眯:“去罢去罢,往后跟着她可有好处呢。”

菱角听不明白,刘婆子便道:“等她嫁给高管事的儿子,往后也是管家娘子了。”菱角还是懵懂年纪,张口就把刘婆子说的话告诉了石桂。

“可不能胡说,他不过来送东西,我又托了他卖结绳,这才多说两句话,要真这么着,你往后是不是要嫁给货郎?”石桂打趣她一句,菱角吐吐舌头,货郎的博浪鼓儿一响,她就跳了起,身上分明没几外钱,便饶一饶饴糖也是好的。

菱角半大不大,却也知道受了打趣,却不脸红,反笑起来,往石桂身上一挨:“那我娘怎么这么说?”

石桂笑一笑,为防着刘婆子再张口胡扯,不论被谁听见都难免生事,干脆道:“我原来跟着太太,我的亲事就是太太作主的,如今我跟着姑娘,我的亲事自然就由着姑娘作主了。”

菱角眨巴眼睛,觉得有理,把最后一点肉沫也吃了,告诉石桂夜里摊和饼子吃:“我把锅巴全留给你,泡了肉汤吃。”

石桂许多年没吃过锅底饭了,要是能炸更好,可惜刘婆子吝啬用油,到如今也没吃过一回,沾着肉汁儿也好吃,捏捏菱角的鼻子:“鬼精灵,等我多打一付结子,给你挑一个。”

两个在树荫里站得会儿都是一身的汗,数着日子就要进八月了,石桂心里忐忑,宋勉二月里才破冰就回乡科考,八月里将要下场,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得着秋娘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换地图倒计时

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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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失散

宋勉是初春就离了金陵回甜水去科考的,四月里一场,八月里一场,正好赶上,若是高运,回来便是举人了。

他初来宋家刚刚母丧,好容易守完了孝,又再等了两年才逢上科考,他坐了船回去甜水镇预备下场,去之前来寻石桂,许诺会再去兰溪,打听打听石家的消息。

石桂上回听着信,心里就有了底,只这些年半点消息也没有,总归忐忑,这几年里又攒了些银,拿了五两出来,全托给宋勉:“怕是冲毁了田屋,这才不能来的,若是你见着了,替我把这银子给他们,告诉他们我等着呢。”

宋勉倒有些不敢答,缩了手只不肯接:“我先给了,你回来再补给我就是。”心里也记挂着,回去再找一找姓白的大娘,看看石家有没有人回来,这一回他是怎么也得说实话了。

愧疚的不敢去看石桂的眼睛,石桂全然无觉,还当他是害羞,两人这两年里也算是相识相交,她也知道自己年纪渐长,再这么时常见面,已经不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