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知道艰难,可我心里想了这许多年,不试一试怎么甘心呢?”她说完便不再说了,石桂却不再开口,被身份困住的何止是叶文心,她也是一样,长到这样大了,还没尝过自由自在是什么滋味。

刘婆子在厨房里把菜板剁得“乓乓”响,石桂一听就皱眉:“今儿又吃馄饨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刘婆子没有酱菜生意的时候,日日就是探听叶文心的事儿,如今有了份生意做,腿脚都不得闲,吃食虽马虎了,却还了她们亲近,闲下来还拿了钱买糕买肉,请石桂吃喝,想叫她长长久久的把这门生意留住。

刘婆子赚得钱,在她儿媳妇跟前喉咙都粗起来了,她跟菱角两个在这小院里侍候叶文心,也就是想多得两个赏钱,不必看儿媳妇的脸色,叶文心手上翻着花样:“可见颜大家说得对了,不自立无以立足。”

石桂还当明月他们下午总得回来的,哪知道一等就等到傍晚,刘婆子守着门等儿子回村了,等到月亮出来了,刘婆子的儿子才晃晃悠悠赶着车回来,一身的酒气,刘婆子上前就拍他一下,他儿子喷出一口酒气来:“千户请我吃的酒。”

看这个天色,明月只怕是回去了,石桂安下心要回屋去,就听见后门上轻响了两下,她问一声是谁,门外头是明月快活的声音:“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雨天就是容易睡过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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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银锁

月亮都出来了,这会儿营门早就该关了,他怎么还能出来,石桂打开门,就看见明月乐陶陶的站在树荫底下,今儿月亮好,铺了一地的银霜,明月身上带着些酒气,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从怀里摸索着什么,好半天掏出个大红底子的荷包来:“这个给你!”

石桂咬了唇,一时不知该不该伸这个手,早上才知道他有这个意思,夜里就巴巴的送了礼来,她两只手攥着,反是明月,半点也不计较,抖开那些红荷包,张着手一把接住从里头掉出来的东西。

铃铛轻轻响了两声,石桂不由伸头去看,看看他巴巴的送来个什么样的东西,明月低着头,手指头勾了半天,才勾起一根细银链子来,提起来“哗啦”一声响,一把如意祥云的银锁片在石桂眼前晃个不住。

“我看姑娘家都戴这个,瞧见有合适的,给你也买一把。”他吃了酒,带着三两分醉意,吐出来的气都有酒香味儿,凑得近了,酒气暖烘烘的喷在她脸上,把石桂的脸儿都熏红了。

明月把那锁塞在她手里,银锁片很有些沉手,上头一对儿双鱼,鱼眼上头还嵌了两颗红珠子,米粒大小,背面还刻着平安如意的字样,这么一把锁,要是打上七彩结绳 ,挂在颈项里头定然好看。

才刚被明月揣在怀里的,锁片上还带着热意,石桂捏在手里觉着这东西发烫,又忍不住疑惑:“这个,你拿什么买的?”

明月手上有多少钱子她心里有数,这银锁打得这样厚,上头还嵌了宝石珠子,看着就是细银子打的,工又细致,这么一个光是工费就得好些钱,明月便刚拿了饷银,也不够的。

明月借着酒劲儿倚在门边,身子斜着,头靠在门墙上,两只眼睛珠子紧紧盯住石桂,把早上想的快准狠三个字再想一回,嘿嘿笑一声:“我把喜子的事儿说了,还让喜子去拜会了吴夫人,礼送出去了,倒给我许多东西。”

明月带着喜子进城,寻摸到了地方,给了刘婆子的儿子一把钱,让他去脚店吃两杯薄酒,自家拎了礼盒子带着喜子去门上。

他跟喜子都是换了干净衣裳去的,手上又拎着七八样东西,吴千户才刚搬回金陵城,许多人来门上送礼,门上接了东西往里头报,没一会儿就叫他进去。

吴千户今儿也是休沐日,东西进来送到后院,吴夫人还记得明月,倒也不是明月,是记得喜子,说他是个可怜见的,听见他也来了,还让丫头送两碟子点心果子给他吃。

明月已经把喜子找到了姐姐的事儿告诉了吴千户,说他姐姐让他带着喜子来给吴大人吴夫人磕个头,又送上几样礼,还笑嘻嘻的:“那精心的是她的,那粗的是我的。”

吴夫人到了堂前,看见喜子穿了簇新的衣裳,里头还有两样针线,又有一张字写得不俗的礼单子,倒奇起来:“他姐姐倒是个知礼周全的。”

明月便道:“他姐姐卖出来当丫头的,不能亲自上门来,这才托了我。”

吴夫人一听,轻轻叹息得一声,她遭过难,晓得其中苦楚,拉了喜子左右看看,又问他姐姐在哪一户人家家里当差:“天上落下来的缘份。”

等知道石桂是遭了蝗灾自卖自身,以全父母,吴夫人越发受不住,拿帕子按了眼睛,掉了一轮泪,吴大人少见她这模样,还开了口:“是哪一家的,咱们送个帖子去,索性好事做么底便罢了。”

吴夫人却比丈夫有计较,一个丫头能办这样的礼,还能与出礼单子来,那便是非富即贵的,冒冒然上门去,还当是攀扯关系的,金陵城里一抓一把都是有品有阶的官儿,待问明白是宋家,倒更不能开口了。

一文一武从无交际,何况宋太傅的官阶这样高,倒也没有为着个丫头求上门去的道理,吴夫人皱皱眉头:“你出面算得什么,倒不如让他去。”

吴千户在睿王封地当过官儿,隐隐也猜出来些,不愿意搅到这些事里头,宋家既教这丫头读书识字,那便是很得用的,这么一笔字,吴夫人且写不出来,又不知别个得用不得用,更不能上门去了。

“既有了这桩缘法在,不如给他些银子,就寻个托辞说是故乡人,我看能写得出这么一笔字儿来的,就不是个俗人了,叫她姐弟两个安身立命,也算是一桩功德。”吴夫人样样想到了,可明月却没应。

谢过吴夫人的好意,跟着又道:“她必是不肯的。”连他拿钱出来都不肯,何况是受过恩德的,想着报还都不及,哪里能再拿这三五十两银子。

明月推是推了,吴夫人却要还礼,拿了抹客荷包说活计鲜亮,上头还攒了珠子,想必是她能拿得手的好东西了,做了精致可爱,连她女儿都回了件礼,明月怎么肯收,吴夫人便笑:“这是给她的,你可不能替她作主。”

明月这才拿了,回礼里头有两件是吴家姑娘的旧衣,给石桂穿的,说是旧衣,也做得很是细致,明月揣在身上出来,他也不曾想着自家身上许多旧衣,只觉着这衣裳不能给她穿,不给她罢又不能带着回营里去,给了她罢,难道还真让她穿旧衣裳不成,就是吴夫人的那也是旧的。

吴千户留了明月吃酒,还让他舞剑来看,看看这些日子又精进了没有,花园子里头舞上一回,吴千户还差了人来送酒,再添几分醉意,舞得更精妙些。

吴夫人就在楼上瞧着,等送走了人,吴夫人避过人指一指丈夫:“你可不许打那主意,到底太清贫了些。”

吴千户脸上一红,叫妻子戳中了心事,他看着明月是个不错的后生,倒想抬举他一回,被妻子识破,还劝了她:“莫欺少年穷,我看这小子得升,才刚探了口风,三四年里也不想着结亲,到那会儿…”

前头一个儿子没了,女儿都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才刚得了小儿子,离他能顶门立户还长远的很,明月这样的出身,跟招个上门女婿有甚个分别,模样好人机灵肯吃苦,女儿若是能跟他作亲事,也不怕出了嫁受欺负。

“我再提一提他,有这番恩义在,咱们倒似白捡个儿子,你看看王家,得了我表弟当女婿,可是样样顺心?”

吴夫人伸手戳了他的头:“那怎么好比,你这意思是蓉娘差着别个了?依着我看是表弟交了高运得着这样媳妇,若不然哪个替他操持,在后娘手底下日子也不知怎么过。”两位夫人手帕交,再容不得贬低了哪一个。

吴千户自家也成婚合离再又结的亲,经得这事儿悟出道理:“咱们家二丫头又不跟大丫头似的懂事知礼,嫁个读书人正相宜,你看看二丫头,真个嫁去诗礼人家,我怕她拆人房顶!”

吴夫人只不肯松口,待知道吴千户着人叫了女儿在后花园子的漏花窗里头看了,气得面皮都涨起来,抽了藤条上手就抽一下,吴千户皮厚,叫她抽打习惯了,闪身避过去:“哎哎,我不过一说,看得好了再谈。”

吴夫人惹了一场闲气,明月却也瞧见了吴家二姑娘,脸蛋瞧不清,就看见挂着一把大金锁,这才起意头,把那一包衣裳当了,把饷银全贴了进去,给石桂买了一把大银锁来。

锁打得精致,石桂拿在手里却犹豫起来,既没这个意思,就不能收他的东西,银子还能说是攒在她这儿,怕存在营房里失落了的,东西又算怎么一回事。

明月很是得意,这东西他挑了好一会儿,新打的都没上过人身,他一把拿了就不肯松开,她身上太素了,这个挂颈项里头,也不防碍她做活计。

“你不说明白了,我怎么能要,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石桂问了,明月就全说了,也没什么好瞒她的,吴夫人还给了一匹青纱一匹月白缎子,这两样他没动,全带回来了。

一面说一面邀功,石桂却急起来,伸手拍他一下:“你可真是,纱缎子当了便算,怎么能把衣裳当了,明儿赶紧赎回来,这东西怎么能落出去呢。”

“那本来就是旧衣。”明月还当石桂怎么也得高兴的,没成想挨了一下,脖子一缩,就看见石桂叹一口气:“哪里是为着衣裳,人家女孩儿的东西,给了我是吴夫人回礼,你怎么能当了,流落出去叫人知道了怎么好?你明儿必得去赎出来,这个我不要了。”

说着要把银锁还给他,明月却生起气来,浓眉一皱,看着石桂:“你是不是不肯要?”石桂张了嘴不知道说什么,明月目光灼灼盯着她,非得等她回答。

石桂只好低了头:“这个,我不能要。”

“那你是现在不能要,还是以后也不能要?”她话音才落,明月直通通问了,半点也不给她转念的机会,石桂想的是此时,以后是多久之后,又是怎么个以后法,她还没能细想,明月伸手把红荷包也给了她:“想明白了再告诉我。”

说着转身就走,月亮照着他来时的路,前头刘婆子还在张罗着要给她儿子做一碗醒酒汤,他越走越是觉得脚步发沉,偷眼看过去,石桂还在门前站着不动。

月亮把她的身影拉成一道长长的黑影子,钉在门前不动弹,明月也跟着停下脚步,两道影子一长一短,远远遥望着。

作者有话要说:明月被拒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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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病危

明月依旧还回营里去,轻轻几下跳进栅栏内,仗着身轻腿快,往营房里一钻,巡夜的人也没抓着他晚归。

喜子捂在被子里头等他,对床早就睡死了过去,喜子听见门轻轻响上一声,从被子里面探出头,露出一双眼睛,喜滋滋的问:“姐姐拿了没有?”

他自然知道明月买了把银锁,上头刻着银鱼,还盘了一圈花,明月拿出来给他看,说这是给姐姐的,还被赶车的刘大哥笑了两句。

喜子不懂也懂得了,这才一直等着,这会儿眼睛亮晶晶的期盼,明月把手一支,让喜子钻进去些,抖开被子一钻,也顾不得身上味儿好闻不好闻了,看看喜子还把头凑过来,戳他一下:“接了。”

喜子轻轻欢呼一声,躺平了睡得老老实实,没一会儿就睡熟过去,小猪崽子似的缩身贴在墙上,明月替他盖了被子,自己躺得四仰八叉,两只手枕在脑袋后面,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翘起来转着脚踝。

他到底没有烦恼太久,一时一刻心里确实是不得劲的,没一会儿就自家想通了,也许是她女儿家面皮薄呢,她家人还没找到,自己也没能赎身,这会儿说什么都太早了。

明月想想那些个大丈夫先立业的话,也觉着有道理,要同她好,总得把事儿办好了才行,孙师兄还是有道理的,买地盖房子,跟着才是讨娘子生孩子,他还卡在买地上头,离讨娘子远着呢。

这么一想心里好过了许多,果然还得多多往吴家门上去,就是当道士还得认个厉害的师傅,跟个厉害的师兄呢,当兵也是一样的,傻愣愣的只知道操练,一辈子当小卒子。

明月翻个身,两只手架在胸前,月光从窗口打进来,他还记得月光底下石桂的脸,还有银锁上面映出红光的宝石,迷迷登登睡了过去,梦里却是石桂挂了银锁的模样。

明月走得远了,石桂才进门去,把门儿栓上了,前头刘婆子还要安抚儿子,把车留在门边,送了他家去,怕他醉酒走不动路,趴在河沟边睡了着凉。

菱角在门边等,石桂回屋去,叶文心散了头发已经预备睡下了,手上还拿着观音心经,用亮纱替叶氏绣经书,一个字一个字细细描了,再一点点拿黑线银线填上去。

石桂手里捏着红荷包,坐在妆匣前,她箱笼里头有许多得着的赏,简单易出手的早都换成了银子,早两年给了宋勉带回甜水镇去,用来寻访秋娘石头,贵重惹眼的,都仔仔细细锁好了。

鎏金花叶簪子,金手镯金灯笼坠子,还有刻了福寿的小金戒指,最贵重的几样还是叶文心这儿得着的,这些她从来不上头,惯戴的是两枝绢纱花儿,手上也没饰物,素得过份的时候,春燕都看不下去,捡了两样自己不戴的给她,告诉她院里头没这规矩,打扮得喜庆些,老太太太太都喜欢。

石桂这才戴起来,可这里头还没哪一件是她的,明月特意去买了来送给她的,石桂抿抿嘴儿,也不打开荷包,把这东西往最深层的抽屉里塞,心里却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你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叶文心往枕头上一靠,睡意朦胧的问,抬手揉揉眼儿,打了个哈欠,往被子里头缩一回。

石桂洗漱了也往被子里钻,这个天儿叶文心已经盖起厚被来,石桂还是秋日里盖的,替她掖一掖被子不漏了热乎气儿,低了头道:“我自己还没想明白,再不知要怎么问出口了。”

叶文心模模糊糊应上一声,还待说什么的,却睏得眼皮都粘上了,石桂只听见她说了一句:“事缓则圆。”

慢慢来也许就想明白了,石桂笑一回,吹了灯缩进被窝,她是可以慢慢来,日久见人心,也得看看他等不等得及。

她这头犹豫,那头明月却没犹豫,第二日告了假,还回城里去,东凑西借,把一包衣裳赎了出来,又去看望孙师兄,哪知道他早离了圆妙观,就在城郊置了个小院子,明月好容易找着了,里头出来开门的是个大了肚皮的妇人。

孙师兄比原来倒瘦了许多,原来是懒怠怠再不肯动的,这会儿却没什么活计不做,明月顶着一张笑脸叫嫂子,他嘴甜人生得好,妇人笑眯眯的指派了孙师兄去杀鸡,留他吃饭。

明月咋了舌头,孙师兄这样的哪能杀鸡,他恨不得连捉跳蚤都不自己动手,却看见他动作很是麻利,杀鸡放血褪毛,一样样弄得干干净净,还把鸡毛收起来,说要做个鸡毛掸子。

明月上去帮忙,孙师兄装模作样摆了两下手,等老婆一进屋子,他整个人都瘫了下来,拍了明月的肩:“苦也,苦也。”拖着长腔,还跟当年他听书入迷,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要念白似的。

明月只觉得那姑娘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把身上余下的钱都当作红包包给了孙师兄,里头锅铲一声响,孙师兄抖得一下,留下五钱,还了明月两钱:“总归落不到我身上,你收着罢。”

他嘴巴上说得苦,这院子倒是精心打理的,围了一圈篱笆,种了一丛竹子,水缸里满扑扑都是水,开了一小块地,种着瓜菜,还养了十来只鸡,两间小屋子,一间棚里养了牛,就是原来他想的日子。

可那会儿他却没想过有了屋有了田得干活,明月忍不住要笑,孙师兄却点点他身上的军服:“真个当了兵?成军户了?”

明月挠挠脑袋:“叫我考秀才状元可不成,走这条路还容易些。”大丈夫封妻荫子,这话还是小时候说一说,这会儿再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孙师兄看他还跟看小时候一样,伸手敲一下,满手都是鸡血鸡毛,明月一下跳开,从竹丛边跳到菜地前。

孙师兄看着他便笑:“小子长本事了,说不准真个如你愿了,你那个小丫头怎么着了?”他还替明月特意跑过一回,很记得石桂,想想这些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碰见。

谁知道他一提,明月脸就红了,孙师兄看着气不打一处来:“你可好,回来了不先来找我。”想啐他一口重色忘友,门边响了两声,老丈人回来了。

孙师兄跳起来往门前去,叫两声爹,进门的是个老先生,身后背着书兜,手上还提着一个钱袋子,孙师兄赶紧接过一堆家伙什,迎了人进来,再奉上一壶茶,老先生对嘴儿喝上两口,长长出一口气。

明月这才瞪大眼儿,把眼前这人认出来了,原是孙师兄常去听书的那位说书先生。他张口结舌,怪道里头这妇人瞧着眼熟,却是说书先生的女儿。

孙师兄就在院子里头支开了桌子,大肚妇人不陪,三个男人在桌边饮酒,说书先生最爱吃酒,一吃了酒口里的书还得妙上三分,一筷子挟了鸡心鸡肝,吃得有味儿,还冲明月点点头:“我记着你,来混书听的。”

听书一人三文钱,说到精彩处,他再断一断,铜锣儿里叮叮当当响个不住,孙师兄回回都占在前头,明月就不一样,支着手当作没钱,站得远远的听上两句,老先生记性极好,隔了三年多,还能记得他。

明月赶紧问好,老人家点点头,看看灶台上忙碌的女儿,再看看孙师兄,不怎么满意这个女婿,自家大吃了一顿,回房倒卧着去。

孙师兄一路把明月送出来,脸上还是苦相,可里头女人一叫,他就又颠颠的进去了,明月背了包袱,踩着青草湿泥,想着石桂的愿望也是有这么个小院,好是好的,可又怎么能屈身在这么个小地方。

明月急匆匆赶回去,还是先往宋家去,叩开了门,把一包东西递给菱角,让她转交给石桂,话还没说完呢,菱角就跑了进去,把石桂叫了出来。

明月摸摸鼻子,两个一时都没话说,石桂请他进来,倒上一杯茶,递到他手里:“昨儿是我说的不对,吴夫人给的衣裳,就是真的不要,也不能当日就卖了。”一面说一面从荷包里拿两块银子出来给他,知道他身上没银子了,这东西必是借了钱才赎出来的。

明月半点没不好意思,伸手就接了,一杯烫茶三两口就全喝尽了,把杯子一搁,低头告辞出去,石桂自个儿没别扭,他倒别扭起来,一时失笑,看他逃似的跑了,菱角扯扯石桂的袖子:“吴家大哥的舌头疼不疼?”

那么一杯热茶,想想都替他疼,石桂抿抿嘴儿,收了杯子去洗,门上又有车马声,她出门一望,竟是石菊来了,见着她就拉了她的手:“姑娘呢?”

石桂指指屋子,眼看着石菊面上发白,拉了她问:“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会儿来?”石菊抖了唇儿:“太太病了几日,嘴里说着要见表姑娘。”

高甲守在门边,石菊接了叶文心出来,石桂却发急起来:“姑娘怎么能去?”叶文心还在教坊司里挂着名,怎么能上宋家的门。

石菊却点点头,此时也顾不得了,叶氏眼看着不好,宋老太爷都点了头,派了高甲跟她来接:“能去,不是这儿接出来的就行。”假作叶文心是从东城教坊司里接出来的,也无人会细究,掩了脸儿进宋家,好歹见一见叶氏。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还有五十个积分

先到先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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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莲实

叶氏的病情急转直下已经好几日了,她常年病着,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先时病着还常去看她,后来家里就只有余容泽芝几个小辈给她侍疾,再后来余容要绣嫁妆,叶氏又是个喜欢清净的,不许她们天天守着,病榻前就只有宋荫堂了。

老太太先还派人日日问候,到底是她爱重的媳妇,人参灵芝灌下去,也依旧没能养好,老太太从天天提心吊胆的问着,到后来不过循例问上一声,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换过一轮了,日日回报上去叶氏又吃了什么药,太医是不是又来问诊了。

病了这许多年,一院子人都木然了,还是甘氏回来,连着几日常去看她,甘氏这两年拜菩萨吃

素,人竟圆润起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见着叶氏看她瘦了几圈,连燕窝粥都克化不动,只能吃喝稠粥汤,想着过往那些倒似是前世的事了,叹息一声劝了她道:“这又是何苦呢,那个人没了,咱们都安稳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她心知叶氏的心里是再没有宋望海的,宋望海这许多年没少问她搜刮银子,叶氏心里怕是有一万个瞧不上眼,甘氏那会儿心头长草似的嫉妒她,等宋望海人没了,她的日倒慢慢好起来了。

甘氏回到老宅去,侍候着正经公婆,这两个老的受了丧子之痛,竟然挨了过来,只人越发糊涂,能吃能喝,把甘氏的侄子当作宋望海,好似回到二十年前,还没把儿子过继给宋老太爷的时候。

甘氏一回去,就从儿子手里接过了管家事,她也得带着女儿祭一祭宋望海,在他坟前磕个头上柱香,年年还得替他飘钱扫坟除草,哪知道儿子却不肯叫她去。

甘氏心头起疑,自己这个儿子恨不得拿尺子来量,孝道两个字自来是尊从的,却不肯母亲妹妹去给亲爹上坟,甘氏一回二回,把事儿问了出来。

宋家棺木抬了三个人,还是三个泡发的人,抬棺的怎么会没知觉,何况从房里头清出来的时候,也有人看见,宋敬堂还特意整过屋子,宋望海的分明没被吹坏,却让人全扒了,在这儿弄了个小花园子,种上两株花树,摆上一个石桌子。

这是怕甘氏回来了就住在这个屋里头,甘氏一听丈夫死的这样不体面,她知道了狠狠痛哭一场,她心里爱过宋望海的,依旧觉着他恶心,叶氏看他怕就是一团腌臜物。

心里的酸苦没了,倒对叶氏起了些物伤其类的感慨,她想通了,没他比有他好得多,日子怎么不是过,三年孝过了回来,见叶氏竟不如三年前身子好,到底去看了她一回。

甘氏绝少踏足鸳鸯馆,进来了就先闻见药味儿,廊下架着小药炉子,丫头不时看着火往里头添水,叶氏在榻上躺着,开了半边窗,光照在她脸,面色苍白,眼睛里没有半分神彩,甘氏知道叶家败落了,女儿得着消息那些日子连饭都能多进些,可叶氏是好是坏同她们都不相关,因着这个欢喜她很是说了女儿几句。

可宋之湄多少年来都听着父亲母亲两个盼望着叶家倒霉,甘氏因着这个说她,她半点不以为意,还当甘氏是因着孀居,这才不敢露出意思来:“如今她还有什么比咱们高的?”

甘氏同她缠不清,心里越发懊悔,只盼着有一天她能明白,在菩萨跟前连香都多烧几回,来看叶氏的时候,特意没把女儿一道带来。

叶氏看看她,光是看气色就知道她过得不错,倒扯了嘴角笑一笑,放不下的哪里是宋望海,还问上两句宋敬堂的亲事,叶氏虽不管事了,可还是听说老太太气着了,因着宋敬堂带回来一个孤女。

她有心张口劝上两句,又怕甘氏不听她的,反而弄巧成拙了,两个人还从来没坐得这样近过,一个躺着,一个挨着榻坐着,甘氏看她弱成这样,倒开了口:“姐姐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了。”

隔了二十年,两个女人才能平心静气的坐在一个屋子里,叶氏自知时日不多,自家的身子自家知道,人参灵芝一日也没断了,可这身子就跟熬枯了似的,一日比一日没生气了,她还想要看着宋荫堂成亲,再这么拖下去,怕是瞧不见了。

甘氏问了她,她便轻轻开口:“你别只瞧坏处,也多看看好处,人生不如意,十之**,便有一二分如意的,也尽够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有一二分的好,也已经是难得的了。

叶氏说了这几句,就已经觉得疲倦,甘氏为儿女悬心,从来都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们的,又哪里肯真个的委屈了孩子。

她时不时往鸳鸯馆来坐一坐,陪陪叶氏,老太太倒觉着奇异,看甘氏不似作伪,倒叹一声,若是当年没那事儿,说不准当了妯娌反而和睦了。

叶氏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到后来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家里一面给泽芝相看着定亲,一面去信叫宋荫堂回来,老太太还发愁,要真有个什么,孙子又得再守上三年孝。

叶氏病中别与它念,心里想的就是见一见儿子,儿子远在燕京,那便见一见叶文心,石菊把信儿递到老太太跟前,问过了老太爷,这才应下来,还真个请人去请了“叶文心”,再叫石菊去别苑把人接回来。

叶文心连衣裳都不及换,就在外头披了个披风,戴上帏帽上了车,石桂跟在后头走了几步,她是不能跟去的,她一去立时就穿帮了,只得在家里等着,车都行了出去,石桂回房取了叶文心绣的心经,跑着追上车:“姑娘把这个带给太太去。”

心经还有十来字就收尾了,叶文心就在车里绣,她知道能来接了她去看叶氏,那必是真的不好了,眼泪落在亮纱上,打湿了薄纱黑线,手上下了针,车上又颠簸,好几回扎了手。

石菊不忍心,可叶氏确是没多少日子,这些天就是在干熬,想等宋荫堂能回来,嘴里头含了参片,怕自个儿撑不过去了,这才叫了叶文心去。

叶文心人到宋家的时候,心经已经绣完了,最后那十来个字绣的潦草,薄薄一层黑线,将将把字迹绣出来,石菊领了她从边门进去,一路往鸳鸯馆去,里头的丫头俱都守在廊下,看见这么个掩头遮脸的女子,还都打量她一回。

叶文心一进内室,石菊就放下帘子,不许人守在廊下,自家守在门前,还往里头送了个炭盆,聪明些人便已经猜着了,只缩了头装着不知道,石菊还没有春燕的威势,可拿眼儿把她们一看,她们自也明白意思,谁露出去了,都没好果子吃。

叶文心再顾不到旁的,往叶氏内室里去,扑倒在叶氏榻前,她屋子里头插着香花,墙角边还摆着两盆金灿灿的福桔树,虽是久病,屋里头也是干净精致的,可见身边的人用心,然而再是用心,她也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比着叶文心上回见到叶氏,整个人的模样都变了。

叶氏原本睡着,听见一声声细细的啜泣声,想着房里怎么有人哭,眼皮吃力的抬起来,看见了跪在榻边的叶文心。

姑侄两个倒有三年多不曾见面了,这会儿的叶文心整个人都长开了,衣裳素淡,哭得满面都是泪痕,咬着帕子怕出声,又哪里禁得住这悲痛,哭得整个人都抖起来。

叶氏瞧见是她,脸上反露了些笑意,手指头微微一动,伸手去勾她,叶文心瞧见叶氏醒了,两只手握住她,低低叫了一声:“姑姑。”

叶氏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她连笑起来都觉着吃力,嘴唇嚅嚅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来,鸳鸯馆里还是一片清净地,她却知道外头已经在给她预备丧葬事了。

想着要撑到儿子回来,大约是等不及了,叶氏张口只说了两个字:“枕头。”叶文心一时怔住,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了什么,往床上看去,一只软枕一只硬枕,她站起来去取,拿起来一看,跟自己母亲的那一只是一样的。

沈氏也留了这么一只枕头给自己的女儿,叶文心知道关窍,木枕头上画了画,贴了贝还嵌着一转宝石珠子,看着很是华贵的模样,把这个给她,说是做个念想,叶文心却知道这枕头是能开的,底下摸着个暗槽,按一下就弹了开来。

叶氏既是让她拿枕头,她便拿到叶氏眼前,叶氏吃力的吸一口气,又再吐出一个字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