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的想要撑起来,可偏偏动弹不得,眼前这姑娘乍一看认不出来,仔细一看不是石桂又是哪个,她丁点儿大的时候,就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凉冰冰的扎人心,养得她一场,打骂都是给了她活路的,她偏偏不识好,不识好歹,就更该打。

俞婆子自己都不记着掐过她多少下,秋娘石头总要下田去,略不如她的意,就是又掐又是打,可回回打她,回回她都是这么看过来的,不叫疼也不告状,就这么冷冰冰的看她。

看的俞婆子心头火起,若不是她从小就能干点活计,早就把她丢出去了,秋娘看见女儿身上青紫,这才带着她出门,便是看蚕,也给石桂一个小篓筐,把她搁在这里头,让她好睡觉。

俞婆子看见她这作派,声势先弱了,原来满肚子的算计,只当秋娘还是秋娘,石桂也还是那个丁点儿大的毛丫头,只有喜子,他是石家的根,得把他留着,跟着他们住大屋。

石桂看的明明白白,俞婆子十多年都没有改,恶的愈恶,过了苦日子,身上最后那零星的良善都没了,也不指望着她悔过,也不需要她悔过,弹一弹指甲:“我可是为着你好,等舅舅来了,往官衙里告你一状,你那站笼可是没站够?”

石头这会儿才出声,低低求了一声“桂花”,石桂却没理会他,俞婆子都不是横在心口一根刺,只要有她在,就是隔着山隔着海的,知道石头爹是在求她别把话说绝了,可不把话说绝了,她就还有再上门的一天。

俞婆子抖着嘴唇半天没说话,她这才想起怕来,跟着儿子又过了一年多安生日子,虽吃不好穿不好,住的地方却比原来在兰溪要强得多,何况她伤了腿,只有儿子侍候她,日子过得很是舒心,石桂说的话,却让她想起在牢狱里的日子来。

浑身一个激灵,才还眼露凶光,恨不得把这屋子一口气夺过来,这会儿人都软了,她一个村妇,知道甚个国法大律,还是进了牢狱,才知道娘家要是来首告,她还得再坐牢,里头的人可不跟她客气,一天一顿水饭,跟耗子臭虫住在一起,她最是年老,女囚个个比她恶,要不然她的腿,也不会就这么断了。

她不敢骂石桂,就骂儿子,狠狠捶了他几下:“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就眼看着她这么欺负我!我白养活了你,当年就该扔下你,奔我的好日子去。”

俞婆子又是哭又是叫,石头被她推搡着摇来摇去,石桂立起来,还往墙角去拿雨伞,走进雨帘里,把这间堂屋留给了俞婆子。

秋娘坐在屋中,看见女儿回来了,轻轻笑一声:“你赶紧坐罢。”同俞婆子打交道,就是讨好她也落着不好,何况是赶她走,秋娘正给石桂做鞋子,跟瑞叶学了花样,这才知道姑娘家的鞋子还有这么多花色,知道她喜欢绿的,也学着样子给她绣上一圈花。

秋娘不问,石桂也不提,外头雨声不住,风吹得窗框“嘭嘭”作响,屋里点着油灯,瑞叶也不知要怎么安慰秋娘,一屋子人凑在一处,喜子拿了书看着,石桂从头上拔下簪子挑一挑灯花:“你念出来,总比听这雨声要响。”

俞婆子来了,看着乱了,其实全没有乱,秋娘深恨当年竟事事顺她的心意,那会儿想起来咬牙切齿的,如今想起来,竟只想着让她快走,彼此不再见面,同石头还跟原来那样处。

石桂看着秋娘低头一针针扎得密实,知道她这才是放下了,心里叹息,屋里只听见喜子的读书声,秋娘听一段就抬头笑看看儿子,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日子了。

就是堂屋里的俞婆子都不能再打扰她的安宁,秋娘又看看女儿,冲她笑一笑:“你喜欢这些素的,可嫁人却不能穿素,得正正经经穿上一月的红,到时候娘给你多裁两匹布,咱们换着穿。”

这话是她听瑞叶说的,说原来叶家就预备着绣娘,亲事虽没定,嫁妆得先办,按着身量放几寸,朱红浅红茜红要做一整箱子,上头都要绣上葡萄石榴万字不断头,这才是好意头。

民间嫁女没这么麻烦,却也不能太简薄了,给她襟上裙角绣一圈花,这才是个新娘子的样子,薄薄打上几枝金钗,那就是很体面的嫁妆了。

把原来的都抛在脑后,只想着女儿要出嫁,儿子正读书,往后给他娶一个喜欢的小娘子,秋娘不是没听见石头的吼声,可听见了心里却不觉得快慰,这么多年才只这么一声,这念头从心里划过去,半点没了波澜。

外头天还黑着,却谁都睡不着了,石桂干脆帮着秋娘分线,她的活计是跟着玉兰学的,也很拿得出手,秋娘绣襟口,她就绣裙角,秋娘还抬头对瑞叶道:“等你生了娃娃,可得给一身旧衣,让她压在枕头底下。”

把瑞叶说的面上通红,一言不出,嘴角却抿起来,程先生在她跟前还是不敢说话,却时时刻刻都望着她,这会儿就把束修交到她手里,说她是借居的,都定了亲,就得花他的钱。

还当读书人心里弯弯绕绕多,偏偏给了她这么一个实心眼,瑞叶垂了头,越想越是面颊泛红,秋娘看看她,仿佛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短短爱面红的日子,可是后来,也就没有了。

堂屋里石头还跪着,俞婆子推打的累了,也知道无法,心里当真怕起来,推了儿子要走:“咱们便是去土地庙,也不能再在这儿呆着了。”

石桂看她的模样,石头一走,还不定怎么折腾她,她这才明白秋娘石桂都不能由得她摆步了,推着儿子赶紧离开,石头却沉默着半天没说话。

她们不敢沾有不敢沾的道理,便是石头也没想到她一醒就先打了房子的主意,他坐在地上,身上的水滴到青砖上,身边一圈都是湿的,好像永远干不透,眼睛望一望秋娘的屋子,抹了一把脸:“等天亮了,我带娘回去。”坐船回兰溪去。

外头又是砸门声,石桂撑了雨出去开门,这回看见的,却是码头上赛龙舟时给她半块红帕子的苗家姑娘,定晴看了是石桂,一把拉了她的手:“海滩上屋子塌啦。”

石桂脸色煞白,两个都顾不得撑伞,往雨帘里一扎,手拉着手往海滩边跑去,人被雨浇的透湿,到了地方只看见一片狼藉,屋子只余下一地的木板稻草。

作者有话要说:我整个七月都不知道在干啥

好吃懒睡兔瘫

虽然今天四号,但努力在存八号的稿子

哭泣脸

谢谢地雷票,爱你萌

BIGBANG小跟班扔了1个地雷

第358章 生病

阿朵的情郎跟明月在一个屋里,寻常也做些小菜往营地上送,石桂同她见过几回,很喜欢她胆大活泼,彼此互通过一回住处,见着面也能多聊几句,海滩上房子塌了,有人给她报了信,她立时就来找石桂,两个人一道去寻情郎。

顾不得拿伞,雨拍在脸上竟也这么疼,石桂眼睛都睁不开,拿手拨着湿发,两个一路狂奔过来,石桂的腿脚不如阿朵,她是山地上跑惯了的,踩着雨水还跑得飞快,雨把沙子打湿了,一层层的往海里冲,石桂阿朵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营地里走。

远远就看见一片狼藉,屋倒瓦掀,木板屋子吹掉了一大半儿,石桂跟阿朵手拉着手,站在营门口,隔着雨帘都能听见哀叫声。

营地上有许多人,都在掀木板救人,半夜里起的狂风,人能逃出来便是不易,一个个都赤着上身,也分不出谁是谁来,石桂高声喊着,有人回过头来看看她,她心头一喜,往前两步,正要细看,那人又扭头转了回去。

听见喊声的都转回来看看她,可又都不是明月,石桂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人,阿朵过来拉她,指一指远处的竹台,盖了防雨的布,这会儿里头点着灯,莹莹一点光亮,只见着里头人影叠着人影,想是逃出来的人都在里头躲雨裹伤。

竹扎得牢牢的,因着是给达官贵人们坐的,一层层的扎了好几层,底下是中空的,上面盖上油布,屋子塌了,就抬了伤员在这里先歇着,手脚还能动的,还回海滩上去救人,石桂阿朵两个弯着腰钻进去,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叫着各自情郎的名字。

天还没亮的时候只能听见屋子倒塌的声音,到太阳从海底探出头来,海滩上有了一线光,那些活着的这才围在一处,靠着光亮,几个能动能跑的凑在一处,从最近的木屋里头翻找。

又给竹台上盖上雨布,没给木板砸伤,就先被冷雨给冻僵了,石桂还不死心,往火堆里去找,这时节也顾不得什么给圣人演武了,就拿了木料竹子升火,几个人围成一圈儿搓手。

海滩上已经清出半边,石桂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一个个拉着看一回,脸上有泥有沙的,盯着看一眼就知道不是明月,拉了人问,却无人答她,都只摇头。

胳膊上腿上都有伤,拿粗布一裹,还有断了腿的,拿细竹绑在腿上,支撑着腿儿,缩在雨布下烤火,脸色青白,嘴唇发紫。

要是再找不到明月,他就是不被砸坏,也冻得失温了了,石桂喉咙都喊哑了,阿朵更是一样,两个女人的声音在竹棚里头越发分明。

可却没人应她,也没人答理她,一个个抱着腿靠着,且不知道往哪儿安置,阿朵也找了一回,两个人都没找到,石桂同她两个对看一眼,身上的衫子紧紧贴着,水珠顺着衣服滴下来,手指尖凉透了,却没人开口。

石桂伸出手去,阿朵伸过手来,两个人紧紧握着,一齐往塌掉的竹屋奔过去,眼睛往那塌下的木板看去。

十几个人的通铺屋子,虽是榻了,可石桂怎么也不信明月会被压在这底下出不来,他那么机灵,人又警醒,还有人守夜,怎么会压在里头出不来呢?

心口发木,脚步却不停,耳朵里乱纷纷的,除了雨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陈管事急急赶过来了,大声指挥人把清空底下,浅浅一层,竟也压了人,睡梦之中毫无所觉,木板直直砸在身上还好些,还有一个砸在脑袋上,当场就没命了。

石桂一个哪里抬得动木板,她弯着腰冒着雨去拖,阿朵跟在她身边,两个女人一个抬一边,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哭,咬牙把木板抬起来,挪了一块又一块。

两个隔着雨帘儿看不见对方的脸,手也被雨水浇得冷冰冰的,一块连着一块不间断,底下还有压着人的,石桂一看手脚就知道不是明月,再抬头看看阿朵,跟着松一口气,阿朵虽咬着牙,也没露出悲戚的神色来,这底下压的人也不是她情郎。

露了半个身体在外头,木板是砸在头上的,抬起这一块来,底下的东西必不好看,石桂吸一口气,两个人虽看不清对方,可目光却实实碰着了,心里念着,抬起木板来。

这人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半张脸都看不清了,雨水浑着血水往下浇,血水就浸在沙子里,一层层的染上颜色。

两个先还弯着腰,跟着就蹲下身,在这一小片地方翻翻找找,掀开来看到里头有东西,才抬起来,除了才刚那一个人,余下的多是衣裳,露出一个角来,让人以为里头压着人。

阿朵生得石桂还要纤细,手上无力,两个人却抬起了十来块木板,咬着牙没叫一声,阿朵先还能忍着不哭,等十几块搬完,肩膀已经抖了起来,只死死咬着唇不吭声。

石桂无心安慰她,她自己都陷入可怕的想像里,阿朵再支撑不住,蹲着身子哭起来,才刚天上还似海水倒灌,这会儿雨势竟慢慢小下来,石桂拉了阿朵起来:“再找一回。”

阿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石桂却听见明月在喊她的名字,一声远一声近,她倏地回头,雨丝布了满面,脸上是水身上也是水,往前一步都觉得腿脚没了力气,她才要动,就被明月一把抱住了。

明月是头一批逃出来的人,等到有了光,先把一批人安置在竹棚底下,他去寻了管事的又去给吴千户报信,大雨里头灯笼跑掉了,一点微光根本辨不出路来,等报过一轮信,再去石家时,石桂已经出来了。

石桂被明月结结实实抱在怀里,也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伸手狠狠打了他一下,明月抱了她,胸膛不住起伏,知道石桂来找他了,他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亲上一口还不够,又是风又是雨的在沙地上找了他这么久,他这会儿心里都发烫,手指头捏着下巴,轻轻一下啄在石桂嘴角。

揽在怀里细细检视,这才看见石桂的指甲都开裂了,指缝里俱是泥沙,粗沙砾划破了食指,指尖被雨水冲得发皱,她伸手那一下看着重,可打在明月身上也是软绵绵的,半点没有力气。

石桂身上发软,力竭之后人都站不稳了,明月心疼的不行,大家伙身上都是湿的,也不知道她除了手指还有什么地方受了伤,想把她送回去罢,这儿的事又没完,但凡能动,都要去跟着找人,不独是工匠,还有兵丁,俱有伤亡。

石桂还跟阿朵一起,明月把她送到了小饭铺里,敲开王娘子的门,几个人都跟水里捞出山来的一样,阿朵才还哭得肝肠寸断,这会儿收了泪,人又笑起来,拉着她的阿郎不放手,细细叮嘱了一句又一句。

王娘子赶紧去煎姜汤,拿了干净衣裳出来给她们换上:“咱们这儿无事,肖娘子家那棵树叫吹倒了,半个屋顶都塌了。”

石桂喝了热姜汤,还是冻得直发抖,这个天气明月还在外头支撑,该给他也送些去,石桂支撑着起来要跟王娘子一起煎姜汤,王娘子赶紧把她按在小床上:“姑娘歇歇罢,淋了这么久,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拿被子盖一盖,捂着可不能再吹风了。”

明月许诺了晚些来看她,她便也不急,姜汤就在小炉子上热着,阿朵人本就纤细,人又脱了力,被她那位哥哥一齐送了来,缩在床上盖着被子就睡了过去。

外头雨越来越小,到风停雨住,这一片的屋子就没有不漏水的,王娘子拿着木桶盛滴落的雨,松箩乖乖坐在一边,叫外头的风唬住了,石桂伸手抚抚她的背,松箩抬起脸来,对着石桂微微一笑。

天亮起来,城里也多人来,连大发都来看过一回,怕饭铺给压坏了,没了营生,石桂赶紧让他推了车送姜汤到营地上去,这会儿有一口热汤可比烤火还更暖身子。

这一片码头都得修缮,石桂的生意倒是不愁,修码头也一样需要工人,只要有人做工,她的饭就不愁卖不出去,遭了这样的灾,上头也不能再催工期,也得让这些兵丁回去修整。

明月到下午的时候才来,一在都没吃喝,王娘子做了饭,这两个一气儿扒了个干净,说他们这些人都被调回去修整,再调一队人来搭台,还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明月无事,石桂却发起热来,她素来身子比人壮些,可也经不得这样浇,明月看她脸盘红通通,怎么也不肯叫她再走,一路背了她回去,经得这样大风,街上多有这样伤弱的,也有屋顶掀了的,也有屋子塌了半边的,只要能动的,就拿着篓儿在收拾东西。

石桂趴在明月背上,脑袋昏沉沉的发热,只觉得明月身上热烘烘的,呼出来的气也热烘烘的,这病来势汹汹,贴着明月只觉得热,却没力气推开他,迷迷糊糊把头搁在他肩上,一动都不动弹。

快走到门边时,石桂昏沉沉的时候还想起俞婆子来,也不知道她走了没有,她生了病,生怕秋娘受了欺负,手软绵绵的勾着明月的脖子,嘴巴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丝:“别让她欺负我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怀总应该上了灰机

从此和你们时差七小时

小可爱们来抱一抱(据说暴照之后我就再也攻不起来了,但其实我有一颗攻的心)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359章 恶人

石桂平日里身子壮,寻常头疼脑热都少有,咳嗽更是从没有过,家里开着饭铺还能饿着渴着不成,秋娘还学了煲汤水,日日回来一碗汤,从来不曾断过。

这一回的病却来的急,立时就把石桂放倒了,她嗓子跟火烧似的,手上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秋娘看见明月把女儿背了回来,还当是磕着碰着了,待一摸上手,才知道她这是病了。

竹床上铺上厚被褥,石桂好似躺进一堆棉花里,眼皮子怎么也撑不开,喉咙口也出不得声,可拉着明月怎么也不松手。

秋娘给她调了蜜水来,扶着她喂进去,喜子去请大夫,可外头伤的病的有许多,喜子跑了两间医馆,都没请到人,还是瑞叶知道些药方子,让喜子按药抓了来,石桂这病倒有一半是急出来的。

又是急又是痛,再淋这么大的雨,铁人也熬不住,秋娘煎了姜汤给她发汗,拿厚被子罩着,又怕女儿闷着,窗户开了一道缝,给石桂透气。

秋娘煎了浓浓的姜茶,盛了一碗给明月,明月一气儿往喉咙口灌,喝完了又拉着石桂的手,只觉得她掌心湿乎乎的在出汗,看她脸儿也白了,出汗多起来,头发一缕缕的贴着面颊,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这一带的房子还好些,因着是新买的屋子,屋瓦都补过一回,倒没漏雨滴水,间壁人家好似住进了水帘洞里,城里米面都涨价,原来预备的东西是给四个人吃的,又出多三张嘴来,便只喝粥,拿腌的小菜佐粥吃。

明月还宽慰秋娘:“无事,官家必要压下米价来的。”这样的灾情瞒不住,旁的也还罢了,福船上的桅杆断了一根,倒向前去,停在港口的几艘战船都被砸着了,这时候修起来也赶不及圣寿节。

穗州靠海,年年夏日里都有要刮风,只今岁的风劲头更厉害些,屋子虽有损坏,所幸死伤的人数不多,反是靠海边搭竹台这些人,已经抬出来五六具尸首了。

营地里哭天抢地嚎成一片,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兵丁也还罢了,官家还会发抚恤,那些个泥瓦

匠人却不同,人没了,至多得上几贯钱,一家老小没了嚼用,戚大哥一面帮着搬木板一面在叹,说那红灯巷子里头,又得多开几户人家了。

石桂烧了一天,明月守了一天,到底身体底子好,在宋家这些年吃饱穿暖,又有大夫能看病抓药,吃了姜汤发出汗来,身上一轻,喉咙口也不那么疼了。

石桂是从来不娇气的人,可这会儿睡在小屋里,明月陪着她,她眼珠一动就知道她要喝水还是要看书,旁的他不会说,才学的兵法却能说上一篓。

秋娘瑞叶先还面面相觑,石桂怎么能爱听这个,哪知道她还真的听住了,不仅听住了,嗓子哑着不能开口,却不住点头应和,裹着毯子坐在床上,伸手去点明月手上的书。

她点哪一段,明月就给她念哪一段,念上几句还同她解说一番,若不是石桂不肯,恨不得就在她屋里打地铺,怕她夜里起来没人照应。

石桂病了,堂屋里那一个却还没走,俞婆子见无人来赶,死赖在竹床上不肯动弹,外头又在下雨,石头打定了主意要带他回乡去,船不能开也是白搭。

俞婆子先还敢高声,石头也不要秋娘给的吃食,手上还几个做工赚的钱,拿出去买了来,热的给俞婆子吃,自己就一个劲的灌凉水。

要坐船要回乡,这么折腾一番,存下来的钱又没了,外头这会儿正是缺工的时候,石头出门去赚船票钱,俞婆子躺着不动,先还老实,等石头出了门,便又扯着嗓子喊起来。

这回却不须石桂,明月立起来往外去,这一家子不好动手,他可没什么好怕的,虎目瞪住俞婆子:“你再嚷一句,就拧断你的脖子,外头死了这许多人,把你拎出去扔了,哪个知道。”

俞婆子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明月一个怕能抵得过儿子四五个,她们在本地没亲没旧,真个把她弄死了扔出去,就是孤魂野鬼。

她不怕秋娘也不怕石桂,这两个打她骂她,她也不会少块肉,嘴里说不准骂的比她们还更狠些,可明月往她跟前一立,她立时就软了,半句话都敢说,缩在墙角,安安份份等到石头回来。

明月再进屋时,石桂哑着嗓子道:“真是刁的怕恶的,知道我跟娘不会打她,这才敢得寸进尺。”说着咳嗽了两声,明月赶紧替她拍背,喂她喝水。

石桂把头挨在他胳膊上,口里淡得很,药却还是发苦,秋娘还得忙着饭铺的事,瑞叶也得去程夫子的学馆帮忙,里头种着的竹子七倒八歪,还打破了书斋一扇窗,家里就只有明月和她,明月竟把她照顾的妥妥当当。

还买了松仁粽子糖来给她当零嘴儿,也不知道他这么大个个子,是怎么去零嘴铺子买了一攒盒回来的,福橘酸杏甜枣麻糖,摆了满满一碟子,石桂嘴里含着糖,舌尖是甜的,心尖也是甜的。

可明月只能休两天,两天之后还得回营里去,石桂还躺在床上,他便借口家里有屋要修,得再请上两天。

石桂原来是站在家人跟前挡风挡雨的,没成想病了一场,明月竟把最难办的事儿给办成了,不论他在不在,俞婆子都大气不敢出,便是秋娘打她眼前过,她都不敢再瞪一眼。

俞婆子安安静静缩在墙角,给吃便吃,给喝便喝,小心翼翼的缩着脖子装鹌鹑,只石头爹回来的那一会儿,才敢开口发声,无人侍候她,她便自己洗便桶生火劈柴。

原来不干的事儿都会干的,秋娘看她先是怒,跟着又是笑,自个儿原来竟顺着这么个人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

石头爹总没改主意,他还是早出晚归,一天比一天回来的更晚,秋娘给他留饭,他也不吃,这屋子是秋娘好容易挣开的,不能让她们过的安稳,也不能再添乱了。

到石桂病上些,石头爹便带着俞婆子要走,两个人本来也没东西,俞婆子的一条拐棍还落在了大杂院里,秋娘自家不出面,让喜子拿些银子给他:“总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

石头却怎么也不肯要,背着俞婆子出了门,到码头边去租了大通铺,此时船少,船价也贵,他又没寻着当水手的活,只能先住在铺屋里头,等有了钱再跟着船回乡去。

俞婆子先还想着赖在屋里不走,后来听了石桂的话,真当石桂写了信回去,她们也不知道做了甚个营生就能买下屋来,看她生得这样好,莫不是母女两个都当了暗门子,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只念念叨叨个不住。

后来约莫知道船来不了了,说不准风浪就把船打翻了,还有哪个人来首告她,越发住得安稳起来,只要赖着不走,难道还真能把她赶出去不成,进都进去了,她就有法子能留下来。

再没成想会来一个明月,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又很听那小贱人的话,母女俩一个德性,尽教的男人吹风落雨,保不齐就是个孤老,被盯上了喝他的血。

这话她出来之后才敢在儿子面前提起,石头连看都不看她,也不似往常那般,俞婆子说什么还要反驳上一句:“秋娘不是这样的人。”

连这一句都不曾说,俞婆子越发起劲,她有一肚皮的话要说,通铺屋里又有这许多人,可她怕明月,明月摆着一付黑脸,说在外头听见一丁点儿风吹草动,照样拧断她的脖子。

石桂生病那几日里,秋娘买了一只鸡来给她炖汤补身子,家里养的还没长成,专花了钱买了一只老母鸡回来,既有明月在,杀鸡褪毛的事儿就交给了他,他拿了刀没往后院夹道里去,反进了堂屋,当着俞婆子的面,拧断了鸡脖子放血。

俞婆子只要想到他两只手血淋淋的,就把这到嘴的话全咽了进去,要不然哪里还容得石桂在码头再做生意。

便不从她手上捞些什么出来,也不能叫她这么得意,俞婆子心思再多,儿子不肯依她,那头还有一个明月镇宅,连喜子的主意她都不敢再打,告诉她吴千户看中了喜子,往后喜子是要当兵的。

俞婆子一个村妇,除了见过的徐知府,千户就是最大的官儿,心里不信,却知道明月能轻轻松松就把她弄死,还有意无意的告诉她,说乱葬岗里扔了这许多尸首,天阴着点起来火来烧,谁知道里头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石桂听见俞婆子一下子安静了,知道是明月干了什么,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子问他:“你做了甚?她怎么连气都不敢喘,院子里吹的风都不带着闲言碎语了。”

明月却只是摇头,端了鸡汤给石桂喝,汤在沙锅里炖得久了,上头浮着厚厚一层鸡油,石桂病中不能吃油腻的,这些鸡油全撇出来,搁着炒青菜用。

喝了一碗汤不够,还非得让她吃肉,石桂这些天顿顿都吃的好,勉强吃了一只腿,搁下筷子再不吃了,看到她实是吃不下了,明月才捞了里头鸡肉吃,一面嚼一面含含混混道:“我哪里知道她作甚怕我,我就杀了一只鸡。”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应该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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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劫持

明月多休了一日,走的时候秋娘给他做了许多软饼,又给他带了一瓯儿肉酱肉干,让他在营里也能吃得好些。

明月在石桂屋里头磨了好半天,眼看着时辰要到,这才走了,回了兵营便不能天天见面,他站在石桂的床头吱吱唔唔,半天憋着说不出话来,分明想说两句贴心话,可到了嘴边,又出不了口。

石桂也是一样,她这几日一睁眼就能看见明月,到夜里睡觉,他还弯腰替她垫一垫枕头,时刻不离,分明看书入了迷,听她咳嗽两声,立时就回神,拍背喂水,样样细致,半点没让石桂觉着不自在。

原来也不是粘粘乎乎的性子,这会儿竟难舍难分,石桂先伸手,把明月拉住了,原来想一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事儿,竟这么干了,手指尖在他掌心上挠一挠:“也就十天就回来了。”

明月笑起来,身上还背着布包,干净的衣裳鞋子收拾好了,吃食药丸也有了,齐整整去了兵营,走的时候秋娘又给了他一包东西:“烦你往大通铺去一回,给桂花爹带些东西去。”

人是走了,走的也爽利,秋娘不是没听见难听话,也知道石头从来都是这个性子,把自己憋死了,也说不得别个一句不好,何况这人还是他娘。

他是越发的见老了,反是秋娘看着年轻起来,别个当她是寡妇,左邻右里还有问她话音肯不肯再

嫁的,秋娘反觉着好笑,守着女儿守着儿子,怎么还想着嫁人侍候一家子。

石头跟她是一笔扯不清的帐,谁了谁欠了,到阎王那儿再交待,只怕他把自己耗死了,俞婆子是改不了的,母子两个要过日子,就只能把前头那些都揭过去,要不然扎的还是他自个儿。

明月应了一声,秋娘送他到门边,回来就笑眯眯的,替石桂开了窗子透气,天上的雨总算是倒干净了,外头湿漉漉的,窗边种的杂花野草经了雨蓬□□来,开了一串串紫红色的小花,一打开窗就能看见。

院子里还种了一株桂花树,是明月前一段扛回来的,下这样大的雨,还当不能活了,这地儿叶子却肥亮亮,看着就生机勃勃。

石桂往窗外头一望,就能看见那棵桂花树,还是一棵矮树,这会儿没到时节也没花没朵,只看着绿叶就心头舒畅,也不知道是金桂银桂还是朱砂桂,到了秋日里开出什么颜色的花来。

秋娘看着女儿眉间疏朗,也跟着笑起来,坐到床沿上,拍一拍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这才有福气。”女儿有个好归宿,就是她最后一桩心事了。

石桂面颊微红,想着明月就耳朵发烫,这么一个人,原来看着远,一点点近了,到如今分割不开了,脸上羞意一起,秋娘就笑起来:“依着我看,也不必再等了,咱们把事儿一桩桩办起来。”

“娘还说他年轻,许多事儿办不圆滑,怎么这会儿就站他那头去了。”两年是个虚数,她身子才刚十六七,就要生儿育女,怎么也得再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