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卫长点头唤道:“柳梢,来见过世子!”武扬候对儿子疼爱有加,小事原该依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柳梢多少有点虚荣,连忙走出队,小脸上带了丝明显的骄傲之色。

苏信很高兴:“你叫柳梢儿?”

知道他的身份,柳梢没之前那么自然了,拘谨地答了声“是”。

当着这么多人,苏信也不好多说,半晌道:“我回府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现在求他放了自己,他一定会答应吧!柳梢几乎就要忍不住了,然而对上方卫长阴冷的目光,她最终没敢说出口,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苏信见她神色有异,问:“你没事吧?”

“没,没有,”柳梢连连摇头,“你…一定要再来呀。”至少有他在,方卫长不好过分责罚自己吧。

苏信哪知道她的心思,抿嘴笑了下,转身道:“时候不早,方叔叔,我先回去了。”

方卫长吩咐两名侍卫:“你们两个,送世子回去。”

待到苏信走出院门,柳梢心中得意,扬眉朝陆离看去——现在一样有人能保护她!当她真的非要他不可呀!

不知白凤问了句什么,陆离侧脸含笑回答她,全不关心这边。

柳梢正憋闷,方卫长看着地上的女孩发话了:“打死!”

淡淡的语气如同吩咐吃饭一般,许多孩子都没反应过来,包括那个女孩,直到木棍重重地落在额上,头破血流,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翻滚着躲避。

“我再也不敢了!师父别打!别打!”

“救我…”

不会立刻死,长长的过程代表着刻意的折磨,到最后那声音已不再是人的声音,凄惨尖厉如同小兽的嚎叫。

原以为她逃出生天了,哪知道会是下地狱!这比活活饿死更加残酷!孩子们骇然,之前的羡慕全都变作了庆幸,尤其是柳梢,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脸灰白,方才她也打过同样的主意,幸亏没有说出口,否则下场也和这女孩一样!

恍惚间,脚被什么碰了下,柳梢低头看,却是那个女孩挣扎着滚到她脚边,满脸鲜血,柳梢吓得失声尖叫,跳得远远的。

唯有陆离,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儿,神情不变。

哭喊声骤然停止,院中悄无声息,女孩终于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拖出去扔了!”方卫长扫视众人,狠毒的目光如同利刃,“这就是背叛侯爷的下场。”

女孩的尸体被拖走,方卫长带着侍卫离开,地上残留着斑斑血迹,孩子们这才如梦初醒,低低地哭出声。

柳梢虚脱地坐倒在地,连哭都不会了。

半晌,她猛地扑过去抱住那高高的少年,颤声道:“她死了!他们把她打死了!陆离,她被打死了!”

短短时日,她经历了无数从前都不敢想的事,情绪变化太突然太剧烈,恐惧,耻辱,绝望…远远超出了小女孩的承受能力,她快要崩溃了,因此急切地想要寻求安慰,他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不孤单。

面对她的索求,他仅仅皱了下眉。

“怕死吗,柳梢儿?”

“怕。”

他叹息了声:“人总会死亡的,怕什么呢,你要习惯。”

没有安慰,只是陈述事实。

柳梢不可置信地仰起脸,为他的无动于衷而愤怒,他的态度告诉她,他不在意,根本不在意这种事,紫瞳里是见多之后的平静。

终于,他拍拍她的头,象征性地哄道:“好了,去睡吧。”

看吧,他明知道她害怕,却连一句安慰也吝惜!柳梢莫名地感到浑身发冷,倏地推开他,擦干眼泪,转身跑进房间。

三个多月过去,孩子们偶尔仍会被噩梦惊醒,有个孩子甚至吓得病了,那一幕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让孩子们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方卫长手里。方卫长的训练更加严酷,孩子们之间的竞争也更惨烈,平日里身上无一不带伤。

柳梢居然侥幸坚持下来了,然而她以前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如今尽管已经很努力,仍是比白凤她们落了一大截,好在有陆离护着她。陆离颇受方卫长看重,期间杜明冲又撺掇几个孩子挑衅他,之后又有个男孩被拖走,从此就再没人敢惹他了,柳梢在他的庇护下心惊胆战地活着——她从那次事件中隐约察觉到陆离的冷血,或许比杜明冲更恶劣,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能保护她,也不会羞辱她,这就够了。至少他是喜欢她的,不会那样对待她吧。

深夜,柳梢费力地翻了个身,眼睛盯着不远处的角落。

月光透过窗户,照着一张死沉沉的脸,那里躺的是一个两天没吃上饭、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孩,也许明天就会被侍卫拖走。

眼皮发沉,头有点晕,身上发冷,不适感越来越重…

柳梢焦急万分,为明日的训练担忧。

这种感觉很熟悉,可是现在她万万不能生病,她不是最出色的,方卫长不会给她请大夫,要是她病得没有力气训练,他们同样会把她拖出去丢了!

不能生病,千万不能病!

柳梢抱着沉重的头,惊恐地祈祷,她很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可是又不敢睡,她害怕睡着了明日起不来!

夜沉寂,房间里呼吸声此起彼伏。

这时,她听见了一道琴声。

真真切切的琴声,高亢至极,犹如裂石崩云、鸣钲碎玉,携撼山倒海之力,冲破黑夜,横空而至,瞬间响彻山谷!

空中气流震荡,地面剧烈摇晃,梁间尘灰簌簌落下!

耳膜刺痛,柳梢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其余女孩子们亦纷纷惊醒,尖叫。柳梢赶紧爬起来冲出门,刚到院子里,就见隔壁几个男孩子跑出来。

孩子们陆续聚集院中,在恐慌中乱成一团。

余响未绝,威力犹在,头顶气浪滚滚翻涌,伴随着“喀嚓喀嚓”的响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要破碎崩塌了,连同月色都变暗淡了许多。

方卫长带侍卫赶到院外,孩子们见到他立即安静了,不敢再闹。

须臾,琴声复起,渐成曲调,比之前要平和了些,可是其中蕴含的压迫感依旧半点不减,声声如同敲在心头。

地面仍在轻微晃动,侍卫们知道遇上高手,都要上前。方卫长抬手制止他们,抬脸仰望半空,颇不客气地质问:“阁下深夜拜山,不知有何见教?”

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孩子们听得打了个寒战。

琴声忽转低沉!

侍卫们同时闷哼了声,方卫长面色大变,忙运功抵抗,这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转脸看看安然无恙的孩子们,隐约料到此事棘手了,暗暗后悔——此等法力借弦发出,又不至伤害无辜,对方必定是仙门中人,且修为非凡,明显是在警告自己,不作回答,只怕是嫌自己这些人没资格与他对话,身份恐也非同寻常。

方卫长看身旁侍卫,那侍卫低声回道:“已经去报侯爷了。”

青光里,一名侍卫现身禀告:“卫长,护山法阵要破了!”

“都随我来。”方卫长一声令下,带着侍卫们行阵遁走。

等到他们离开,孩子们才重新议论起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方卫长他们过去了,那些不安也就随之散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兴奋——敢来找武道的麻烦,连方卫长都对付不了,谁这么厉害啊?

有人提议:“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一来孩子们早已息了逃跑的心,二来山外设了法阵,想逃也逃不了,因此他们活动范围不再受到限制,这提议一出,胆大的孩子纷纷响应,胆小的孩子则缩到旁边。

柳梢忍住身上不适,下意识地寻找陆离,发现人群里根本没有他的踪影。

“陆离,你去不去?”白凤走到门口低唤。

陆离果然出现在门里。

众人都吃了一惊,原来方才他一直在房间没出来,这也难怪,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慌了,哪里会留意别人。

白凤高兴地邀他:“我们去看看吧,谁这么厉害呢!”

“琴不错,”陆离似笑非笑地望向夜空,“去看看他也好。”

还点评,装模作样!柳梢撇嘴,因为享受他的保护,她不敢远离他,却始终不肯像白凤她们那样去亲近他,她故意站在原地不动。

陆离果然叫她:“柳梢儿,你去不去?”

就知道他不会忘记自己呢。柳梢如愿看到白凤眼中的怒色,暗暗得意,摸着额头道:“我…不太想去。”

“我去。”陆离说完就走。

柳梢忙跺脚:“喂,你,你…陆离!”

陆离回身笑道:“好了,别任性,走吧。”

温柔,却没有过分的迁就,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病中的女孩脆弱又敏感,身边无一个可信的人,满肚子委屈与害怕无处倾诉,她想他留下来陪她,他居然说她任性!柳梢站在那里气苦万分,眼泪都险些泛上来了。

紫瞳微眯,陆离朝她伸出一只手:“快来,再不来我走了。”

熟悉的声音诱惑十足,柳梢咬了咬唇,终是和往常一样,很没有骨气的跟上去了。

孩子们在山里住了几个月,已经熟悉了地形,陆离准确地带着大家找到了方卫长的位置,他和侍卫们都聚集在主山山头上全神护阵,孩子们连忙站住,远远地张望,始终不见那个来犯者的身影,只闻琴声悠悠。

法阵闪烁,武扬侯带着府中亲卫现身。

“阴城苏某在此,不知是哪位仙尊驾临?”武扬侯开口,声势比方卫长又不同。

琴声止,半晌,一个声音自半空响起。

“南华山,重华宫门下弟子,领教武道妙法。”

声音极其年轻,清晰冷冽,犹如秋风推云,海上生潮,席卷千山,余音悠远。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气势十足,却丝毫不觉刺耳。

他既自称弟子,身份应是不高,面对堂堂武道高人武扬侯的客气,竟连句“不敢”之类的谦辞也没有,如此不将武道放在眼里,实在是轻狂嚣张,方卫长等人听得沉了脸。

武扬侯却想起了什么,面色一变,笑着朝半空拱手:“不知何事惊动仙驾,门下无知,多有怠慢,失礼。”

一声轻哼,几道黑影自空中砸下,竟是四名武道门人,身上装束与侯府侍卫相似,此刻趴在地上,神情委顿,内行人一眼便能看出缘故,他们已被废了筋脉,伤了根骨。

方卫长惊怒,待要上前说话,却被武扬侯制止。

武扬侯沉声问道:“不知我这门下如何得罪了仙驾?”

“敝派一位师弟奉命追踪食心魔,昆仑山下偶遇贵门高徒,令徒四人觊觎其法宝,趁其不备暗下杀手,”对方停了停,“原是我这位师弟技不如人,然而令徒以多欺少更兼偷袭,我看武技用于此道,不如废了更好,伤及高徒,特来请罪,兼为师弟向贵门寻个交代。”

此话一出,却是严重了。

柳梢听得幸灾乐祸,就知道武道的不是好人,不帮忙抓妖魔,竟然还对仙长下手,真是坏透了!

听到这番丝毫不留情面的话,方卫长等人都十分恼羞,暗中汇集灵力蓄势待发。

也难怪,武道弟子眼红仙门弟子的东西,偏又没抢到,还被逮住废了功夫,武道颜面尽失,照他们素日的行事,定然要杀人灭口维护面子。

武扬侯立即严厉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客气地朝半空作礼:“仙门武道本有盟约,此事全怪苏某治下不严,惭愧,仙驾若肯卖苏某一个薄面,就请现身相见吧。”

想不到他会认错,柳梢惊讶。

半晌,清淡的声音传来:“贪图小利,自相残杀,武尊创人修不过千年,武道竟已沦落至此。”

晴空月下,一道人影浮现。

足底踏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单手按身前一台浮空的古琴,背后月光映出深刻的轮廓,看不清他的面容与装束,只见到那长长拖开的、起伏翻飞的广袖素带。

一月,一琴,一剑,一人。

刹那间,冷漠夜空变得璀璨。

画面莫名地眩目,柳梢下意识闭了眼睛,依然能感受到那迫人的气势。

周围只余抽气声。

面对斥责,武扬侯等人竟谁也没有答话。

“仙门守护人间,尔等回报令人心寒,”语气比之前更寒几分,“如若再犯,休怪我无情!”

许久,耳中一片寂静。

柳梢再睁眼时,半空明月依旧,只是已不见了人影。

第6章患难友情

仙者离去,现场沉寂了好一阵,武扬侯才慢慢地转回身。

方卫长看着地上四名受伤的弟子,冷声骂道:“废物!”

武功被废,意味着对候府不再有用处,四人本就心惊胆战,闻言挣扎着爬上前跪好,不敢作声。

武扬侯开口道:“我如何嘱咐你们来?”

他语气温和,四人却听得面色大变,瑟瑟发抖,其中一人颤声答道:“侯爷嘱咐过,不可招惹仙门…我等该死,侯爷恕罪!”

“混帐东西!”方卫长抬脚将那人踢飞,“你们有几个胆子,为了件法宝就敢违抗侯爷?”

那人本就虚弱,落地即毙命,另三人吓得连连叩首求饶。

方卫长看看武扬侯,得到默许后,便喝令侍卫将几个人连带尸体拖下去,他想了想又道:“虽说这几个混帐生事在先,但对方区区一仙门弟子也敢如此嚣张,未免太不将我们武道放眼里,侯爷何必容忍…”

武扬侯摇头:“你见过这等修为的仙门弟子?此人身份特殊,今后万不可对上。”

方卫长道:“修为高又如何,我们高手也不少,无须怕他们。”

武扬侯轻哼了声,并未与他多说。

若说武道能与通往颠峰的仙道抗衡,那是狂妄无知者才有的想法,人修固然能快速获得力量,却难有提升空间,能与地仙抗衡的顶级高手极少,因为人根本活不了那么久,就算天资高侥幸大成,马上也会老死了。仙门以延命为主,术法依赖根骨进展缓慢,可他们修得仙骨便能长生,之后有无限的时间继续修行,岂是人类能比?只看那些活了上千年的仙尊尊者,难道真是摆设不成?近年来两道偶有冲突,仙门多让步,不过是武道争斗局限于人间,与六界关系不大,加上仙门没落,需要联手共敌妖魔,以大局为重,所以不与凡人计较罢了,武道行事却越发肆无忌惮,这次撞到那个人手里…

那个人的问责,已经可以代表仙门的态度。

“今日真动手,吃亏的只会是我们,”武扬侯沉吟,“但我也并非是怕了仙门,此事我自有计较,先按下吧。”

方卫长答应,自去领着侍卫们收拾现场,重新修补护山法阵。

孩子们看过了热闹,也三五成群地往回走,兴奋地议论着那个厉害的仙长。

柳梢独自落在最后面。

方才耗费了太多的精神,头开始变得沉重,双腿软软的没有力气,每行一步都如同踩在虚空,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糊。

终于,柳梢再也走不动了,扶住一棵树喘气,她望着前面那秀颀的背影张了张嘴,没有叫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和白凤她们远去。

他也丢下她了。

从来都不重要,没有人留意她,没有人发现她出事。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流,酸酸的疼,眼睛却很干涩。

柳梢倚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合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休息,想要恢复力气。

夜里山林阴凉,病体发冷,力气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整个人反而昏沉沉地要睡过去了。

“柳梢儿。”有人唤。

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不带丝毫试探,他该是以为她在任性。

柳梢没有抬头,她没有力气动。

须臾,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手指带着凉意,让她头脑清醒了点。

俊秀的脸近在面前,形状美丽的眼睛在黑夜中依旧看得分明,清亮魅惑如水精宝石,他半蹲着身查看她,额前一缕长发散垂下来,落在她的膝头,若有若无的触感如同拂在心头。

柳梢怔怔地望着他,迟钝的头脑尚未反应过来,眼眶却在瞬间莫名地湿润了,眼泪泉水般涌出。

“受伤了。”陆离恍然。

他找来了!柳梢既委屈又欣喜,眼泪流得更厉害,她费力地睁大眼睛瞪他,哽咽:“不是…才不是受伤,是病…病了呀!”

“没错,是病了,”陆离改口,摸摸她的前额,“嗯,好像有点严重呢。”

柳梢有点恼,扑到他怀里。

陆离哄她:“来,我带你回去。”

“不回去!”柳梢抓住他的前襟,仰脸恳求,语气难得柔软,“我不想回去,不回去好不好?”

睡在那个大房间里,她没有一个说话的人,白凤她们合伙排挤她,她的不受欢迎和面前人也有关系,可是她只有他了,她不要放开,让别人都讨厌她吧,她还有他。

面对她的任性,陆离顺从地点头:“好,不回去。”

柳梢趴在他怀里抽噎:“陆离,我有点冷。”

陆离将她抱起来,就地坐下。

柳梢将身体缩成一团,如同小猫般,这个怀抱并不宽阔,可是好像真的不太冷了,也没那么难受了呢。

几点月影投在他脸上,削尖的下巴很是好看。白天的训练不轻松,但他身上并无任何难闻的味道,很干净,不像其他男孩子总带着汗味。

难道他天天都洗过?柳梢见他衣襟半敞,忍不住悄悄地凑近去嗅。

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

“你该睡了,柳梢儿。”

被他察觉,柳梢脸上一阵发烫,连忙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乖乖地闭上眼睛。

没有梦的夜也很美好,这是柳梢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周身浸在奇异的暖意里,不适感逐渐减轻…

“果然,人类的生命太脆弱了。”

迷迷糊糊间,有人在说话,那个声音低沉、魅惑,含着一丝笑,尽管已经隔了一年多,柳梢仍然认了出来,猛地惊醒。

身上没有出汗,十分清爽舒适,头脑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他!他来了!

心狂跳,柳梢几乎要开口叫出来,可是转瞬间,那些欣喜全部变成了怒气与委屈。

他早就丢下她了,在她求救时袖手旁观,在她受苦挨饿时也不曾来看她,如今又来找她做什么!

柳梢赌气将眼睛闭得更紧,可就在这时,身边的动静忽然消失了。

他又走了?

柳梢慌忙睁开眼,出乎意料,眼前除了一片幽幽的紫色光芒,再也看不见别的,那光芒如梦幻般,华丽,神秘,不知道将她的神思引向了何处…

柳梢渐渐失去意识,重新闭上了眼睛。

皎皎月光里,黑斗篷纹丝不动,如岩石般屹立在山顶。

“方才那个仙者,主人,你认出他了。”粗重的声音压得有点低。

“故人之后,”他叹了口气,“认出又如何,生命无尽,记得的东西越多,只会徒增感慨。”

“我很乐意听你感慨。”

“那好吧,已经万年了,我的确应该感慨两句,洛音凡已是近神之仙,本该晋升,可惜啊可惜…”

“没有了?”

“没了。”

“我以为你还会感慨点别的,比如他的妻子,你曾经名义上的皇后。”

“蓝叱,你不该这么残忍,提起我的伤心事。”

“我很期待你伤心的模样。”

晨风吹过,鸟鸣声幽,这时节天亮得早,天光自头顶树叶的缝隙间泄下,林间景物慢慢变得清晰。柳梢被熟悉的哨声惊醒,习惯性弹坐起来,察觉身下有人先是吓一跳,待看清那人是谁,她马上吞下了惊叫声。

陆离仍然熟睡,头微微低着,长发披散,脸在晨光里冷白如玉。

柳梢有点恍惚,直到尖锐的哨声再次响起才醒过神,急忙推他:“陆离,快醒啦,方卫长在唤我们了!”

几乎是同时,陆离睁开眼。

对上那双紫瞳,柳梢倏地缩回手,窘迫万分地移开视线,飞快地从他怀里跳起来,做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催促道:“快点,你想去迟了挨打呀!”

陆离从容地起身,随意将长发松松地一系:“走吧。”

一夜之间病愈,柳梢精神十足,跟着他往山下走。

昨夜不是在做梦?她听见了月的声音,只有他才有能耐这么快治好她的病吧?以前病了可是要吃药的。

柳梢越想越疑惑,忍不住问:“陆离,你昨晚听到什么没有?”

陆离反问:“听到什么?”

他没察觉,难道真的是梦?柳梢有点失望,不甘心地问:“你怎么不问我的病呀?”

陆离笑起来:“你不是好了么。”

柳梢噎住,越看那张脸越生气,重重地哼了声,朝前跑了。

这一天的训练主要是凝气化招,柳梢又侥幸完成了任务,获得了好几个面饼和一大盆肉,柳梢兴高采烈地吃完肉,发现饼还剩了几个,想了想,柳梢拿起饼子跑进房间。

墙边那个女孩子还躺在那里,重病又缺乏食物,像是尸体一般,大约是因为昨晚的事,方卫长他们都忙得很,居然也没人来处理她。柳梢小心翼翼地靠近,将面饼子丢到她面前:“喂!”

“救…我!”女孩子蠕动着干涸的嘴唇,“水…”

见她没死,柳梢胆子大起来,连忙又跑出去盛了碗水进来:“给你喝。”

女孩子喝了几口水,又费力地咬了几口饼子,居然缓过气来,感激地道谢:“我叫冯小杏,她们都叫我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