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这时间写这种没意义的东西,不如去琢磨下怎么写应试教育这种有格式的、可以训练的高分作文——很难想象过去几年你居然花时间在这种东西上……文学创作的意义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可以获得一些什么?学到一些什么?你的东西或许可以卖,但是,永远也只是被定位为‘商品’的存在而已——”

少年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稿纸。

“这类只供娱乐消遣的小说永远不能称之为‘文学’。”昼顾宣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坚定与嫌恶,“你想写东西就好好写,高考之后我甚至可以教你如何正确创作,但你现在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上。”

少年:“……”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一天两次满心期待之下被连续辜负的失落。

那次谈话以昼川抓起自己那一堆十几万字的小说手写稿,当场烧了一半撕了另外一半为结局彻底不欢而散……结果就是昼家父子在对于“写作”方面理念上出现了极大的分支——

之后。

昼川再也没有拿过自己写的东西给他老爸看。

昼川再也没有好好在语文课上听过那个语文老师的讲课。

而紧随着高三而来的,是无数次频繁的月考,在语文组其他老师认可的情况下,昼川的那些小故事形式作文也再没有一次跌下过五十三分……

听说每一次月考的作文批改都是一场小型风暴,风暴中心就是名叫“昼川”的“问题少年”——整个高三语文组的同事关系一时间因为他都变得有点儿紧张……

特别是隔壁文科班的语文老师,见了他就像见了亲儿子似的,等他们毕业的时候,文科班的小姑娘人手一份“昼川作文合集”,最初的粉丝团初具规模——作为从未签售过也未在读者面前里面的作者,江湖人传“昼川大大书写得好人也帅”估计就是她们这些老骨干传播出去的。

之后便是高考。

在昼川出了考场就知道自己在语知部分选错了一道选择题的情况下,最后高考分数放分他拿到了一百四十七分——这意味着他在整个中学生涯最后的战役之中,拿到了作文满分的漂亮成绩!

可能是他运气好吧,当初他的语文老师口中“并不会出现的鸡汤”真的出现了……在高考结束回校领分数条时,他亲自从语文老师手里接过自己的分数条,他面对语文老师悻悻的笑容,调侃似的问他“高考是不是还是妥协写了议论文才拿了满分”的问题时,他付之一笑,拿了分数条转身走人。

故事到这里才是真正的结束了。

没有所谓少年逆袭,也没有所谓老师被打脸与少年道歉——

众观全局,似乎整个故事里,数不出一个真正的赢家。

*

当男人用平静的声音提示“说完了”的狮虎,初礼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难以自拔——满脑子信息量大的快把脑子的褶皱都冲平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昼川,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他。

但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对方那张超级平静的脸,又说不出来……最后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不是吧,你年轻时候对自己够狠的啊,十几万字的手写稿说烧就烧——”

昼川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初礼一眼。

初礼一愣,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脸上的尴尬突然变了,她挑起眉抬手一拍昼川的背:“咦,差点被你给骗了!少年天才作家昼川十七岁以《东方旖闻录》一书出道成名啊——根据你说的故事时间线,正好是你烧了你第一部小说手写稿前后脚,烧都烧了你拿的毛线成名的啊????”

“……”

男人换了个坐姿。

长腿一搭,翘起二郎腿。

他微微挑起下颚,露出个慵懒的表情:“那些媒体吹什么,天才少年作家首次写作文笔娴熟,用词准确仿佛有多年的写作经验巴拉巴拉……你怎么不想想是为什么?”

初礼眨眨眼,手还放在男人的背上。

男人目光沉了沉,语气却云淡风轻:“因为《东方旖闻录》根本不是我写的第一篇小说啊。”

初礼放在男人背上的手僵了僵——

此时她看见男人转过头,黑夜之中,他勾起唇角,对着她露出整齐森白的牙:“你猜为什么《洛河神书》的责编最后为什么会是你?”

初礼:“……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是我签下了这本书——”

昼川:“【更何况小鸟和我老苗一直是老师的粉丝,从老师的处.女作《东方旖闻录》开始就特别崇拜您。】”

初礼:“????”

昼川:“【我有时候就在想啊,十七岁那年第一部作品就初露锋芒,被人们称作最有潜力的少年作家,十九岁已经有三部作品问世,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加入省作协,家中书香门第后继有人……老师,你莫不是天才啊!】”

初礼:“……”

初礼默默拿开了放在男人背上的手。

昼川:“我最烦听到的话都被老苗在十秒之内全部说了个遍。”

初礼:“………………”

昼川:“所以,我只能请他去死了。”

初礼:“………………………………”

可以。

时至今日,老苗你也不算是死的不明不白了。

你只是……呃,反派死于话多。

真的,借用戏子的话说:妙哉,活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来啦,今天没有双更但是有粗长呀!发88个红包儿…………………………

☆、第48章

初礼正沉浸在对少年昼川所遭遇不幸的唏嘘与对老苗马屁拍在马蹶子上的幸灾乐祸之中来回摆动, 这时候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初礼拿起来看了眼, 发现是夏老师在微信私聊她——

因为技术和速度有限, 老师在微信上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的……这一次发给初礼的微信也不例外,上面只有三个字:搞定他。

初礼:“……”

搞定他?

谁?

搞谁?

初礼认为,虽然夏老师在微信里并没有说“他”是谁,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所谓的“他”好像只能是昼川——夏老师想要初礼说服昼川,拿《洛河神书》去参与“花枝奖”的评选……

——不然还能是哪种搞定?跟他步入神圣的婚姻礼堂吗?

初礼收起手机,组织了下语言, 想了想问身边一脸严肃、很认真地看着大妈们翩翩起舞的男人:“老师,既然您的少年时代写作经历如此忐忑, 在撕毁了真正的处.女作后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再写出《东方旖闻录》, 那说明您骨子里还是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在的啊?”

“随你怎么说。”昼川一副尸体的波澜不惊模样, “我觉得那种热血漫里的东西, 只是说说而已。”

初礼假装没听到他的一潭死水型发言, 自顾自继续道:“为什么没有反抗呢?高考作文拿了满分也是, 后来终于凭借自己的小说成名之后也是, 为什么在证明自己能够做到之后依然不反抗, 你应该拿着成绩条、拿着新闻报纸站在那些曾经质疑你的人面前,对他们大声说:看!我做到了!”

初礼说着, 她感觉到身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次和之前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节奏不一样。

他真的沉默了。

初礼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可是无论是当年对待语文老师最终的无视态度也是,撕毁了自己的处.女作也是,作协开会也是, 花枝奖的评选也是……明明已经做的不错了,你为什么却一直在回避这些?”

此时,周围的环境其实是有些嘈杂的。

初礼的声音却听上去掷地有声。

在广场舞的音乐里谈这种看似还挺有深度的人生话题好像有点滑稽的样子……然而当下,对话中的两人却似乎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妥了——

他们完完全全沉浸在了关于此时此刻在讨论的话题之中,初礼看着昼川,心中只有满满的困惑;

而昼川盯着不远处的某一个角落,小孩认真地吃着冰棍,瞪着大眼看着不远处的奶奶跳广场舞:眼中倒映着广场中间跳舞的身影,他的眼中充满了好奇以及对新事物的跃跃一试,就仿佛是——

这和他在学校做的广播体操完全不同。

他很想站起来,走到人群中亲自试试,到底有什么不同。

“……”

大约是几秒后,男人那张面无表情发生了动摇。

“……可能是我已经失去了要和他们一较高下的兴趣,”男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也可能是我在骨子里就是个胆小的人,害怕一旦进入他们的世界,有一天发现他们说的其实是对的,因此反而对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发生动摇……或许是。”

“但是那个花枝奖……”

“你知道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这些有的没的故事是想表达什么吗?”

“……什么?”

“没有所谓‘但是’,”昼川淡淡道,“这就是我一直没有要责个人责编的原因,目前看来,我的写作之路安稳且顺利——就像是当年我不需要一个老师来摁着我的头写议论文;也不需要我父亲来告诉我什么样的文字才是有价值有资格印刷成册……现在,我同样不需要一个编辑来对我本人指手画脚过多。”

昼川:“你知道于姚和索恒其实早些年关系其实很好吗?于姚现在也不是因为身居主编高位不带作者了,只是她不想带了。”

“啊?”初礼眨眨眼,她早就在老苗和于姚的对话里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但是……

于姚和索恒?有故事?

“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作者来说,编辑意义已经发生了改变——很多情况下编辑已经不被需要了,他们逐渐演变成了校对者,营销者……”

昼川说着转过身看着还坐在那里的小姑娘:眼神坚定又冷漠。

就仿佛在说,他真的不需要一个责编。

就仿佛在说,别管那么多了,你好好对你手上这本我的书负责就可以,坐好校对,给一个漂亮的封面,然后将之大卖。

就仿佛在说,那之后,我们就可以分道扬镳,顺利的话我也会礼貌地说一声:期待下次合作。

“……”

初礼愣住了。

那一瞬间好像,好像周围嘈杂的人啊事啊全部都被抽空,世界上只剩下了她和眼前的男人——而在这样完全隔离的环境中,她第一次意外地触碰到了眼前的这个人非常、非常内心的根本灵魂……

——然而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时,初礼不得不像是被刺骨的寒冷被迫缩回手一般……

连带着整颗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初礼也是一脸茫然,她低下头,此时,她只能下意识地回避了男人那双过于冷静的茶色瞳眸——在对方难得站在原地耐心的等待中,她只是条件反射都站了起来。

昼川:“请你吃冰棍?”

初礼“啊”了声,有些没反应过来。

迈开步子,匆忙地跟上男人的脚步。两人在大约在二十米开外的小摊贩的冰箱跟前停下来,昼川拿了个很简单的冰棍,但是给初礼拿了个草莓甜筒——撕掉包装袋,咬了口冰淇淋,当柔软的、甜滋滋的冰淇淋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凉嗖嗖的。

在这样炎热的夏夜……

初礼想要找个人借床棉被批一批。

这天晚上,被现场绝望的气氛感染,初礼回到家后给夏老师的微信回复也非常绝望——

【猴子请来的水军:老师,搞不定了。】

【猴子请来的水军:他老爸花了二十七年也没把这蚌壳的缝儿撬开,我何德何能?】

【猴子请来的水军:昼川老师非常坚定,从内而外地抗拒着这件事。】

五分钟后,夏老师回复。

【夏老师:英雄难过美人关。】

十分钟后,当初礼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翻得掉出来时,又一条补充——

【夏老师:虽然你不是“美人”,但总得试试。】

初礼:“……”

这一夜初礼陷入了难以入眠的纠结。

说实话,昼川的判断是没有错的——初礼于他,是一个负责遛狗烧饭的房客;是负责《洛河神书》的责编;是他会定期提供一些短篇的杂志的小编辑……

然而,仅此而已。

【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作者来说,编辑意义已经发生了改变。】

【很多情况下编辑已经不被需要了……】

初礼:“……”

他不需要一个真正的、昼川本人的责编。

他不需要责编。

他不需要她。

他居然不需要她!!!!!

意识到这点,躺在床上的人从床上掀开被子蹦哒起来,满床打滚捶枕头跺脚——直到楼下书房传来男人隐约听着像是想要上来揍人的声音:“楼上的,大半夜不睡拆房子啊?”

“……”

正抱着鳄鱼形状抱枕嗷嗷撕咬的小姑娘动作一停,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又倒回凌乱的床上,定格了下,整个人又像是气不过似的把被子一脚踹地上,狠狠地翻了个身,让床垫发出“嘎吱”一声不堪负重的声响。

打着呵欠、带着愤恨被睡神召唤时已经是三点。

第二天差点没能起床上班,挂着黑眼圈、拖着丧尸一般沉重的步伐洗澡,换衣服,喂狗,喂昼川……临出门的时候,初礼一边穿鞋一边用眼睛偷偷瞟坐在桌边吃早餐的男人——

这家伙终于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今天早上她醒来之后在自己的Q发现了这家伙发来的卷首企划所需要的word文档;

她开门时,他和二狗子双双蹲在阁楼的楼梯口仰望着她,问她今天早上吃什么——

本来一切都好。

但是初礼就是高兴不起来……

“用这种丧女的眼神看着我做什么?”终于受不了她这飘忽眼神的灼热温度,男人放下装牛奶的杯子问。

“……”初礼说,“这是爱的眼神。”

昼川:“当我瞎啊。”

男人笑了起来,初礼瞪了他一眼,嘀咕着“心是黑的”“伤透了少女心”“王八”之类的话,抓过放在玄关的包愤恨转身出门。

……

初礼将门摔得很响,她并不知道的是,当她转身离开后,坐在餐桌边的男人也暂时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陷入沉默……

没有人知道男人在想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

昨晚,有那么一瞬间,也许是被当下气氛魔怔到;也许是被对方那纯粹的眼睛所带跑;也许是光芒之下的暂时迷惑……他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是遇见了沸水,要被迫地被撬开紧闭许多年的最后防线——

但是还好。

还好他及时刹住了车。

现在很好。

改变什么的,还是暂时不了。

“……”

思及此,像是下了一个决心将一切回归原点,松了口气后男人挑起眉,将最后一点土司塞进嘴巴里——

啊,那个香蕉人,做编辑本事还嫩,但她的做饭手艺真的不错。

……

《月光》杂志十月刊。

因为初礼在最后交稿死线前将“上吊专用麻绳不死包赔”的某宝链接分别抄送三遍,三位富坚义博终于赶在下印之前顺利交稿——因此,老苗早早收好了其他三位作者的稿子、时刻准备着取而代之的阴谋诡异没有得逞……

事情完美解决。

十月刊全国发售后,《月光》杂志投稿箱迎来了小小的投稿高.潮,初礼忙得两脚不沾地,到截止投稿那天,几乎快被撸脱了一层皮——

七天时间,共收获来稿一百三十五篇。

其中,给昼川写后续的六十五篇;

给江与诚写后续的四十七篇;

给鬼娃写后续的二十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