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溪从泰和寺出来又转到经纪公司处理一些事情,回到沈家大宅时夜已深,待她抵达熙园,意外地发现沈奕正在楼下大厅等她,见她进门立刻站起身走过来,做贼似的向她身后的门口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又回到她面前。

夕溪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他:“你看什么呢?”

“没有人跟着你吧?”沈奕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一遍。

夕溪抬起好看的眉毛,慢慢地摇了摇头。

“今天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沈奕说着反身到刚才的位置,迅速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黑色的礼盒放在桌子上,“你有一个快递,寄到了这里。”

他讲话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生怕夕溪不明白。因为沈家大宅是根本不会收取这种东西的。

夕溪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看着那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发怔,下一秒沈奕将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卡片递到她的眼前展开:“我检查过了,这个礼物的发件人是李巍然。”

真的,是他……

夕溪想起之前他曾经打电话问她索要家庭地址,但她明明给出的是自己所住的公寓楼,而非沈家。

“所以这件事是你授意的?”沈奕显然已经知道那盒子里的是什么了。

“当然不是。”夕溪立刻否认。她就算是再糊涂,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要说沈家大宅这种遗世独立的地方本身就谢绝快递上门,光是她明了李巍然特殊的身份和用意,就不会让人往这里送快递。

“哦,”沈奕点点头,略微停顿了一下说,“这个李巍然好像是派人查过你。”

夕溪本来低下头想去拆盒子,听他这么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然的话,这个快递的收件人不会写的是我。”沈奕说。

“收件人写的是你?”夕溪讶然问道。

“嗯,”沈奕点点头,“他很聪明啊,以这种方式告诉你他对你到底有多关注,他对你了解到了什么程度。我想他找的一定不是一般人,所以才会知道把礼物直接给你会有麻烦,因此就把收件人填了我的名字。害得我看了一整天叔叔伯伯们的脸色。”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抱怨起来。等他说完了,再看夕溪,发现她的脸色正在慢慢地变得严肃而苍白。沈奕好像有点理解她现在的状况,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这件事需不需要我来替你解决?”

“不,不需要。”夕溪很快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些他难以理解的情绪。她虽然对于沈家的生意没有什么了解,但也零星地见识过了他们的手段。特别是之前张曼妮和程一辰的事情,短短的时间内,张曼妮已经从娱乐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程一辰身后的程家也销声匿迹。虽然李巍然的要求让她觉得为难,但她并不想伤害这个朋友。

沈奕还没有来得及分析她的眼神,又听她道:“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所以也请你不要告诉你大哥,可以吗?”

这语气,听上去已经是在请求了。

沈奕看她说得这么郑重,也不由得正经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可马上又笑了一下:“说起来你也不过是有个锲而不舍的追求者罢了,这件事怎么看,紧张的都应该是我哥而不是你吧。怎么现在弄得好像我们两个人在搞什么地下工作。”

他屈指在黄花梨的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道:“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撤了。这一天过得,也怪累的。哎,老太太这一过生日,真把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折腾得够呛。”

夕溪本来有些心神不宁,但是听他这话也不由得嗔道:“说的什么话。”

沈奕的剑眉微微向上一动:“我是就事论事。我看啊,除了我妈,真享受这过程的也就是那位静之表姐了。那积极的程度,她要是学过京剧,都得在生日当天给老太太演一出《定军山》你信不信?”

这话说得令夕溪苦笑,可真够不客气的,话已至此,她便下逐客令:“好了好了,你快走吧。”

她皱着眉催促,她真不愿意听沈奕数落廖静之。她是不喜欢她,反正,廖静之也不喜欢她。虽然如此,她还是不愿意说一句她的不好。并不是她的心地有多么的善良,只是同为女人,她能够猜到她们彼此之间存在莫大敌意的源头。无非是因为沈御风,也无非是因为命运的捉弄。要是能够放下心底的那份执念,她们也不过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已,根本谈不上好恶。

沈奕看她也真的有点累,挥挥手,洒脱离开。夕溪瞧着他背影消失后,这才关上门,回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

礼盒里的物品出乎她的意料,里面安然地放着一件暗蓝色的礼服,细碎的水晶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如同冬日夜晚的万里星辰。她抿了抿唇,带着疑惑的神情伸手将礼服拎起来看,裙子的全貌完全地展现在她的眼前。这条裙子款式极为特别,前面的领子一直束到下巴,后背却是深V设计,轻薄的面料将它的仙气完全烘托出来,水钻的点缀从礼服的腰部开始,越往下越来越多,也愈发密集,一直到裙摆处,完全展开了星图的样子,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使之完美得不像话。

这些年来作为艺人、沈御风的妻子,她早已经见惯了各式的礼服,却还没有哪一件能够这样让她心动。

身边的座钟发出沉闷的响声,口袋里的手机也同时在振动,这一切都把夕溪从那种惊艳的心神中拉了出来。她掏出手机,看到李巍然的号码在屏幕在冷动,咬了咬唇,接了起来。

“喂。”

“收到我送的礼服了吗?”他问。

夕溪“嗯”了一声。

“Elie Saab (艾丽萨博),”李巍然在电话那头开口,“全世界仅此一件,怎么样,你喜欢吗?”

问话有点生硬,语气却是完全的真挚而虔诚,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想起沈奕刚刚说的话,想了一下问:“李巍然,你是不是调查过我?”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就听他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解释:“我曾经看过一个采访,你提到说最喜欢这位黎巴嫩设计师的作品,所以特别拜托他设计的。”

打了个擦边球,避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非常真诚地躲避。

夕溪有点无奈,想到了他们最后对话时他受伤的样子,因此并未追问下去,转而回答他道:“裙子真的很好看。”

她说完这句话,好像听到他微微地舒了口气:“听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第一和第二个愿望,夕溪,三天后的金星辰奖颁奖礼,请你一直站在我的身边,之后的晚宴,请你做我的舞伴。”

“可是我……”夕溪想说什么,又被他打断。

“你说的没错,我找人调查过你,”李巍然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郑重,他缓缓地道,“关于你的状态,我也很清楚。我知道我没有希望了……”他说到这里,情绪又急速地低落下来,“等到《侠骨》的片子剪完,我就会离开中国,下面的宣传工作我会交级朝晖带着团队去做。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我就永远不会再回来。我想我们后半身也许都没有什么机会再碰见了,”他说到这里轻咳了一下,好像是被烟呛到了,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又低声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所以,这一次,请你按照约定,给我一次机会,就当圆我一个梦,这样的请求,不算是很过分吧?”

无论是青春时期的李巍然,还是现在的李巍然,夕溪都自认没有这个资格和能力,令他如此向自己低头祈求,他却这样做了。她心里不是没有纠结的,因为她现在处在尴尬的位置,必须要在许多事情上做出权衡。不单是要考虑如何同沈御风解释,还要想到他们之前的绯闻传得那样疯狂,如此动作必定会惹来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这些事她又该怎么给沈家一个交代。怪就要怪她自己,当初答应出演《侠骨》,完全是因为自己打算彻底地放弃站在沈御风身边的位置,所以才会如此不管不顾,但现在,他和她之间的冰雪居然出现了消融的迹象,这是她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状况。

“夕溪?”

“嗯,好,我答应你。”她叹了一口气,说出这句话。

李巍然终于放下一颗心:“谢谢你,早点休息。”

“晚安。”夕溪说完,赤着脚走到窗边,挂断了电话。夜凉如水,她还是将窗户微微地开了一道缝,有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她一个哆嗦,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沈家大宅的夜晚,安静得让人惊慌,月下的庭院里,桂花树影影绰绰地矗立在原地,仿佛也在用心呼吸。夕溪看了一会儿,纷乱的心在冷空气的作用下慢慢平复,才把窗子关上,将裙子收好放进柜子,回到楼上的卧室躺了下来。

夜里骤然起风,一阵紧似一阵,不久就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细雨打在屋檐和桂花树上,细细密密飘洒下来。夕溪一个人怀着心事,想到夏天在庙宇里问她的话,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原本是想要到佛门清净地让自己静心,谁知道情绪却越发杂乱起来,越想怎样就越不能怎样。

如此翻了很久,时间久了,也会睡上一会儿,但终究不能顺畅地进入平日里的深睡眠状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不知道眯了有多久,她忽然听到室内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心里惊了一下,睁开眼睛透过床头的纱帐往外看,不料与暗夜中另外一个人四目相对,不由得一愣。

“吵醒你了。”沈御风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虽然轻却透着无限的疲惫。他说着话,将床头的灯慢慢旋开,只开到有些昏黄的微光就停下来,这样他既可以看清楚她的脸,又不会叫她觉得刺眼。

夕溪在怔了几秒后确定自己不是做梦,慌慌张张地动了动,想要爬起来又被他隔着被子按下去。还没等她开口,他已经脱了外套鞋子躺上床。

很突然的动作,让之前半睡半醒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夕溪又清醒了一些。他忽然就这么跟她面对面地躺下来,倒让她更加不知所措。沈御风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夕溪往里面靠了靠,他就在她露出的窄窄的床沿上躺下去,其实有半个身子都还悬空在外面。然而他并不着急,靠近床内的胳膊伸出手放在她的头顶。

床虽然很大,但因为他的到来马上就变得急促。夕溪此时,满心都是慌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下一秒就感觉他抬手抚弄她的刘海,胳膊向下示意她枕上他的手臂。

这全程都是无声的,夕溪虽然不知如何是好,却意外地与他默契配合。他不说话,将她揽入怀中的瞬间,让世间的一切都变得如此动人。夕溪僵直地靠在他的胸口后,他便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而是一直安静地等待她放宽心,状态变得更加轻松才又将手臂收紧了一些,将她完全地抱在怀里。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鼻酸。此时此刻她温顺地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缓慢而有力的心中。他放在她手臂上的手也轻轻地拍着,一下一下,和着那心中的声音,慢悠悠地安抚着她一直以来混乱的神经,渐渐令她将所有的杂念都抛开,一开始只是似睡非睡的迷糊,而后便真的安然入眠。

因为半身的身子悬空,沈御风躺得并不舒服,但是他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等着夕溪完全适应了他在身边,而且已经进入尝试睡眠后,才慢慢地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替她盖好棉被。

这会儿床头灯还是亮的,他借着微弱的灯光静静地凝视了她许久,最后微微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夕溪平时的样子一直都给人古典而温婉的印象,但是真的闭上眼睛,面部起伏的弧度就很像是个小女孩。嘴唇微微地嘟起来,香香甜甜地酣睡,对这个世界毫无芥蒂。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用双眸描绘她的样子,却是头一遭在她清醒的状态下就和她靠得这么近。也因为靠得近,他刚才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在干旱中等待了许久的人,终于等到天降的甘露。

他的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被她看在眼里时,他内心的反复也是前所未有的。此时此刻她在怀中,就好像自己心上的空缺刚好被填满,再不需要其他东西来补充。沈御风想到这里,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伸手摸索着将床头灯关闭后,翻身将她往床里面带了一下,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也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其实沈御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夕溪是因为浅眠,而沈御风是因为多日以来的长途飞行,两人均是身心俱疲,所以第二日破例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他回来的消息自然是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沈家大宅,廖淑仪早就遣了人来三催四请,好在来的都是下面的人,都被沈忠三言两语挡回去了。最后一个来的人是廖静之,沈忠是真的没想到。沈忠远远地就瞧见她了,廖静之的身影从熙园外围的月季花丛深处闪现,依然保持着沈家表小姐该有的体面,穿着简约的旗袍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

“表小姐。”沈忠见人来到跟前儿了,便恭敬地问好。

廖静之颔首,微微抬起下颌看向隐没在蜿蜒的常青藤蔓后二楼的窗子:“表哥,还未起吗?”

“是。”沈忠答道。

廖静之收回目光瞧了沈忠一眼,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他这次的行程似乎结束得特别早。”

沈忠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同她解释:“因为在国外一直赶行程,几个月都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

一句话就解释了沈御风为何到现在还未去见廖淑仪。

廖静之的神色一阵暗淡,眼底闪过针尖似的寒光,沉默了好半晌,居然什么都没有再说就转身离开了。

第十三章 风乍起

原来最近的是爱,最远的是你。

夕溪醒来的时候沈御风还在睡,她生怕吵醒他,只张开眼睛仔细地注视着他,并没有一丝动作。其实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一整晚她的头一直埋在他怀里,此刻他的气息就在她的头顶,悄无声息的室内,只听得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她盯着他领口的方向,内心默默地数着他呼吸的次数,分明是在做一件无聊的事情,却又乐此不疲,心里有种隐秘的快乐,四散开来。

也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他根本没有宽衣,还穿着昨日的衬衫,白色的扣子在窗边的光线下散发着珍珠独有的光泽。她看了许久,想到了一些往事,于是忍不住诱惑,想伸出食指去摸一摸那个扣子的质地,只伸到了一半,被他“截和”,她的手被紧紧地握住。

“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他故意问。

夕溪蓦地一激灵,撑起身子仰头,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顿了一下,两人同时笑了一下。夕溪笑的时候脑袋动了一下,额头蹭着他的下颌过去,因为清晨他的脸上有胡茬,她很轻易 就能够感受到他腮边的粗粝。两人的动作亲昵,在同一条被子下有燥热的感觉升腾。夕溪的脸很快绯红一片,没有回答,他会意,只是垂头吻了吻她的额。

突然的动作,夕溪心底仿佛生出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