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秦小姐吗?”一道很沉着的女声传来。

“你好,是我。”

“我们公司月底要举办一个开业酒会,想让你们店提供酒会上所有需要用的花。”

“什么?”秦漫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公司月底要举办一个开业酒会,想让你们店提供酒会上所有需要用的花。”对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您有什么需求,大概是多大的场地,能容纳多少人呢?”秦漫月这才反应过来。

“莲华广场三楼的会展中心B厅,酒会不大,都是请些政客名流,会场图我会发邮件给你。”对方的回答从容平静,言辞非常专业。

“那您有我的邮箱地址吗?”

“广告上有写。”

“那我做好了布置的计划表,再给您打电话。”

“细节部分我的助理会去你店里和你详谈。”

“好的,只是…”秦漫月迟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

“您这么大的酒会,怎么会想让我们这样一间小店来负责?”秦漫月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像是思考了良久:“或许是缘分吧,我喜欢你花店的广告语,明月花海上,此生共天涯,很美的句子。”

“谢谢,小姐怎么称…”

“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处理,今天先这样…”对方似乎遇到了什么事,非常着急地挂了电话。

秦漫月放下电话,喝了一口牛奶,把剩下的三明治吞下,这个客户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耍她。

只是当她放下牛奶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脑发出了收到新邮件的提示,她走进房间,打开邮箱,一封酒会布置图已经安静地躺在她邮箱的附件里。

邮件正文只有几句简短的话:我助理的名字是苏小,电话号码:×××××,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与她联系。

没有落款,没有她的名字,这是一封特别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邮件,秦漫月一时半刻都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电话内容分析,她像是某个公司的管理层,打电话来向她预定酒会上的花,可是她又不留名字,还让助理来收尾,如果是这样,她明明可以直接让助理打来,完全没有亲自打电话的必要。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人奇怪的举动是为何,不过婉珍说过,我们无法了解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想法,就比如现在。

秦漫月完全不理解这个打电话来预约那么大个单子的人到底有何用意。

不过怎么看都像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尤其是对一个连续亏损一年的花店来说。

6

秦漫月在两天后的一个傍晚,见到了来店里和她谈细节的助理苏小。

那是一个瘦弱的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孩,她从一辆豪华的宝马车上走下来,开车门的时候,秦漫月正好在门口侍弄花草,顺着光,她却注意到车里的一抹白色的倩影。

那日下着薄薄的细雨,朦胧的青色里,那个人的目光像是漫在雨中的哀愁,只微微的一刹那,就被秦漫月捕捉到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开走,苏小慢步走到她面前:“秦小姐,我是苏小,大小姐让我来和你谈一下酒会布置的具体细节。”

“刚刚坐你车里的是你们大小姐?”秦漫月问道。

“是的,她有事,就先走了。”苏小似乎看到了秦漫月眼中的疑惑。

可是很奇怪,秦漫月并不觉得她很忙,直觉告诉她,坐在车上的这个女子只是不想下车与她碰面。

苏小年纪虽然很轻,但是做事干练利落,与秦漫月商议起来头头是道。

这是一个新公司的开业酒会,因为公司刚刚进驻中国市场,所以一切都是崭新的,而酒会只是一个小型的聚会,并不要铺张,用的花和布置也不需要太华丽,重点是要突出主人的高雅品位。

从餐点旁的点缀到门口花篮的造型,秦漫月和苏小详谈了近两个小时。

最后苏小站起来,递给秦漫月一张名片:“秦小姐,酒会当天请你提前到场布置,大小姐很重视这次酒会,一切就拜托了,有任何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

门口的白色宝马车刚刚关上车门,像是在等苏小,模糊的雨景里,秦漫月只看到雨刷在来回地扫动,她好奇地走到窗户边,隔着窗户,她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也正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是那双她刚刚瞥见过的眼眸,浸透在雨中透着哀愁,她们隔着玻璃与朦胧的细雨对望,直到车子消失,秦漫月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秦漫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名片,它看上去简单平凡,却用了昂贵的金箔材质,印上暗纹的图案,简约中又不失贵气。

名片上妥帖地印着公司名称——尔雅经典。

原来是一家服装公司,像是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不过,这间公司连名片都如此讲究,品位一定不俗。

她将名片收进名片夹里,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我们认识吗?秦漫月不禁想,可是苏小叫她大小姐。

在清榕,除了婉珍,她还认识什么大小姐呢?

一定是她自己多想了,她摇摇头,自顾自地忙活去了。

雨中开走的宝马车上,一名穿着职业套装的短发女子对着苏小问:“都交代清楚了?”

“是的,大小姐,可是…”她似乎有些疑惑。

“开车吧。”

苏小还要说什么,那名女子已经微微地闭上了眼,摆了摆手。

7

她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安排好了这次酒会要布置的东西,卓然笑秦漫月,花店开业至今终于有了真正赚钱的买卖。

酒会的场地秦漫月与花花也提前去看了一遍,可是始终没有见到苏小口中的“大小姐”。

一切准备就绪,秦漫月翻了翻日历,看到上面被自己清楚地勾出来的日期,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去安海的车上,秦漫月看着驾驶座上悠闲地听歌的卓然:“其实你真的不用陪我的。”

“这有什么,反正我又没事。”他轻松而随意地说。

“大律师不是应该很忙吗?我怎么看你每天都没有事干?”

“只有你的事儿我才这么上心好吗?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妮子。”卓然斜眼看她。

其实秦漫月知道,卓然是不放心她。

他从小与婉珍一同长大,比婉珍年长四岁,一直将婉珍当妹妹疼爱,后来在感情上遇到重大打击,只身背井离乡去了纽约,回来之后婉珍托他照顾秦漫月,他陪她打官司,关心照顾她的生活,就像她的另一个闺密。

今天秦漫月本想趁着天还没黑,先买张票去安海,没想到卓然早就已经等在她花店的门口,他将西装外套脱了,随意地搭在肩膀上,脸上挂着“你往哪里跑”的笑容,见她出来,笑嘻嘻地说:“走吧,我陪你去。”

他根本无法让人拒绝。

此刻秦漫月看着窗外渐渐落山的夕阳,两旁次第而过的树木与跃入眼前的熟悉的大路。

她摇下车窗,巨大的风灌入她的耳边,就像十年前她十六岁的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凛冽而喧嚣,但佯装放荡,假装不羁,其实全是内心脆弱的伪装。

她拉上车窗,闭起眼睛,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中她看到一双老鹰般狠戾沉着的双眼,谭展飞抿着薄薄的唇,拿着红酒杯,站在她十六岁的时光里,喧闹的游泳池边,被扫出旖旎的光线,他露出寡淡的眼神,那张冷漠的俊脸只有在望向她的时候才会带着深不见底的炽热。

场景换了一个地方,她在马场上笨拙地戴着帽子,他走过来,颀长的身子立在她的面前,粗壮有力的手轻柔地帮她把搭扣扣好,将她额前的发顺到眼睛后面。

他垂下眼来注视着她,她伸手就能抱住他的腰。

她在马上欢快地飞奔,他就在她身后紧紧地尾随,下马的时候她跳到他的背上,对面有人举着相机说:“小姐,拍张照。”

他们同时往镜头的方向看去,她却用力地在谭展飞的脸上印上了一个吻。

她听到他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这个平日里处变不惊的男人此刻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那是多么早,又多么美的画面。

“漫月,到了。”卓然的声音将她从梦中拉了回来。

现实里出现的是一张与谭展飞截然不同的脸孔,他虽然比她年长四岁,却有着一种青春的气息,卓然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做了什么春梦?”

“滚一边去。”秦漫月红着脸骂他,每次只要和卓然说上话,再悲伤的心情都能瞬间被调解。

这是卓然第二次陪秦漫月来安海。

孩子流产的第二年,秦漫习惯会在八月十二号的晚上回安海,起初他并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以为她只不过回去探望她的母亲,可是秦漫月回去的那天夜里,卓然却接到婉珍的电话,说秦漫月刚刚给她打电话,说话语无伦次,不停地哭,可是她现在人在外地,根本赶不过去,希望他能帮忙。

那时候他和秦漫月还没现在这么亲近,碍于婉珍的面子,他半夜三更起床驱车去了安海。等他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他拨打秦漫月的电话,竟然是医院的护士接的,说她晕倒在墓地前,被人送到医院。

等到达医院,他看到秦漫月刚刚从宿醉吹风的悲惨状态中稍稍苏醒过来,脸色像纸一样白,她的状态已经恢复,她看到他来有些惊讶,连连表示抱歉。

在没有遇到秦漫月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装载了这世上最大的痛苦,当他开始渐渐走进她的人生,看到了很多她的过去之后,他才发现,她的人生承受得比他厚重得多。

两个悲伤而孤独的人相互取暖,希望这悲苦的日子,不会再这么苦。

8

吃了晚饭后,秦漫月买了鲜花、啤酒,走去墓园。

这间墓园并不算大,却是独立的,看上去非常豪华,里面却只住了一个灵魂。这是谭展飞在死之前为小七安排的新墓地,能让他安安静静地住在这里,不被任何人打扰。

在离开安海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秦漫月再也没有回去过,谭展飞落海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了这么多事,包括对待这个曾经让他嫉妒到发疯的美少年。

墓碑前小七的模样还停留在十七岁,穿着白衬衫笑得灿烂而天真。

秦漫月摸着他的相片,对卓然说:“其实我真羡慕小七,他永远活在十七岁,永远不会老。”

那是她青春里最美好的少年,他对她只有无条件的疼爱,虽然他的出现让她背叛了谭展飞,可是他依然那么美好地活在她的心中。

她曾经以为她会和他活到千岁,她为他抛弃了谭展飞,她以为她会永远喜欢他。

可是命运还是让她回到了谭展飞的身边,让她无法克制地重新爱上了他。

“你怎么会睡在墓地?”卓然看看四周阴森森的一片,完全无法相信这女人竟然在墓地睡晕过去。

“怕了吧?让你别陪我来,你非要陪,今晚让你睡墓地,吓死你。”秦漫月故意吓唬他。

“怕?”卓然笑笑,“面对鲜活却无望的孤独灵魂,比面对一片漆黑的墓地来得更可怕。”卓然打开啤酒,递给秦漫月一罐:“这种感觉,我想你应该懂。”

秦漫月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丝忧伤。

她知道卓然内心的孤独并不比她少。婉珍曾经告诉过她,卓然曾经目睹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们两个有着相同的遭遇。

“婉珍那个八卦女王。”秦漫月喝了一口酒。她在卓然面前似乎没有一点隐私,这都要归功于婉珍的大嘴巴。在谭展飞的案子结束之后,婉珍一直想撮合秦漫月和卓然,所以把两个人的底给对方都交了个透,虽然他们这么多年也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但是对对方的事情却是了如指掌。

“其实我很羡慕你。”卓然突然说道。

“羡慕我什么?”

“你没有看见他死,也没有看见他的尸体,至少还有希望。如果他回来,知道你为他奔波了两年,做了这么多事,他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希望?”秦漫月席地而坐,迎着苍凉的夜色,“我不需要他感动,也不需要他回来,只要他能活着,无论在哪里,我都已经无憾了。”

“你要求也太低了。”

秦漫月低下眉眼,喝了一口酒抬起头:“不要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真的打算和你父亲绝交一辈子啊,这一生那么长,你真的就不打算和你父亲和好了?”

“你这女人还真爱多管闲事,喝你的酒吧。”

“我是为你好…”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具备了妇女啰唆的特质了?”

“…”

他们两个就这样在墓地说说聊聊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在冷风中腰酸背痛地起身,两个人准备去精神病院看看秦漫月的母亲。

刚走到停车场,卓然接到一个电话,他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声音是冷漠而疏远的:“他生病关我什么事?不要告诉我,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无关。”他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秦漫月从来没见过卓然这么生气的模样,但是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就在一旁不吭声。

在看完母亲吃好饭回家的路上,卓然一改往日调侃的风格,一路上一言不发,为了调节气氛,秦漫月扭开收音机,清榕的名DJ用他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放新闻:“近几年才崛起的意大利品牌司璐亚从今年开始即将拓展中国市场,这间在五十年前以小作坊起家的纯手工品牌将中国区的总部设在清榕,主要发展以时下潮流年轻人为主的子品牌尔雅经典…”

“尔雅经典…”秦漫月她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让我配花的那家公司吗?”

“什么?”卓然的车刚巧停在收费站,他转过头,“你最近接的那个大单子是这家公司的?”

“对啊,但是神神秘秘的,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们老板是谁,和我联系的是一个叫苏小的助理,她一直喊那个女的大小姐。”

卓然愣住,就连收费站的人给他递去发票他都没伸手接,还是后面的车拼命按喇叭,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你杀父仇人啊?”秦漫月随便开了个玩笑。

车子在高速地下坡行驶,卓然目光一顿,看着前方静静地说:“那是我姐。”

9

秦漫月从来没想到那个以大手笔包下一场酒会配花的女子是卓然的亲姐姐。

他们家的产业在八年前卓然离开之后就全部移到了国外,他作为卓家的独子,却拒绝继承父亲的大笔家业,这个重任只好落在了比他年长两岁的姐姐的身上。

多年以来,他姐姐将一个不太景气的公司做得有声有色,可是卓然从来也没有过问过。

他是那样痛恨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不想再知道与他们有关的任何消息。

他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将分公司开到清榕。

“我就说哪个大老板这么神秘给你这么大个订单,原来是为了卓然啊!”婉珍难得到花店来,此刻正捧着一束香水百合。

“他姐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秦漫月托着腮。

“肯定以为你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吧?”婉珍笑起来,“不过我和她不是很熟,只知道做事非常沉稳,并且将卓然管得很严,他们母亲去世得早,姐姐对他就像妈妈对儿子一样,后来卓然离开的时候,她还让我劝劝卓然,拜托,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初中刚毕业,哪知道大人的事啊,让我劝什么嘛。”

“那我还要不要去啊?”秦漫月对自己的身份感到有些尴尬,看来卓然的姐姐是看在了卓然的面子才找自己的。

“管她呢,有钱为什么不赚?再说,你和我卓哥哥说不定有戏呢以后,见见他姐姐也不错。”婉珍笑她。

“都和你说了我和卓然只是好朋友,又乱说什么你。”

“知道你心里有人了!”婉珍看看表,“我老公喊我去吃饭了,先撤了,记得帮我接果果。”

“知道了,不要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嘛。”

“还是小美人最懂我。”婉珍捏捏秦漫月的脸。

果果的幼儿园离花店并不远,当初选学校的时候,婉珍特意选了一间离花店不远的幼儿园,方便秦漫月去接果果。

因为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来的次数非常多,幼儿园的老师常常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果果真正的妈妈。

秦漫月急匆匆地往果果的学校走去,今天临时有个客人选花,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她快到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学了,过斑马线的时候,她看到一个老师带着果果站在门口。

果果远远地就看见了她,不停地和她挥手,趁着老师不注意,她甩开老师的手,朝秦漫月跑过来。

路上车水马龙,秦漫月当时就吓到了,大老远就让果果别跑,可是太吵了,果果根本没听见,不顾一切地朝她跑来。

此刻一辆车急急忙忙地开过来,秦漫月眼看着车子就要撞到果果身上了,她吓得尖叫了一声,此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个身影一下子将果果抱了起来,她吊起来的心才放了下来。

那个穿着裁切妥帖衬衫的男子抱着果果,却背对着她,果果安静地在他怀里远远地冲秦漫月吐舌头,秦漫月看到了他的背影,那是令她为之一颤的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跑过去,可是那个人却已经把果果放下来,随手打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刺目的阳光将秦漫月的眼睛照得有些睁不开,她想跑上前去看个清楚,可是当走近的时候,她只看到红色的出租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