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人太多,为了节省时间,秦漫月从选择跑楼梯上楼。

快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她看了看表,还好没有迟到,和前台说明自己是来面试的,填了单子之后,前台为她指引了面试的方向。

秦漫月看了一下这间刚刚成立的服装公司,有别于曾经严谨古板的科技公司,整间公司透着一股热辣奔放的感觉,墙面上都画着热情如火的西班牙女郎,小奢华中又透着一股高大的品位。

她应聘的是总裁助理,因为她实在想不出一个理工科出身的她到底在服装公司能做什么,文职看来是最保险的。

她一路走过去,长长的走廊里都是拿着表格的人,有的在打电话,有的拿着粉扑在照镜子,一张张青春亮丽的脸庞,都打扮得分外水灵和妖娆。

秦漫月刚走过去,大家都对她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大概是被她的样子吓到了。

她站在透明的玻璃前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大腿上还流着血,手臂虽然清理过了,可是还是伤痕累累,最要命的是,本来用簪子盘好的头发,现在已经完全松散下来,好在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依旧精致,特别是一双沉静的黑眼珠仿佛要闪出水光,倒是衬出了另外一番韵致。

“怎么有这么随便的应聘者啊?”一个穿着桃粉色连身长裙的女孩看着她说道。

“看上去年龄挺大的了吧?”另一个和她一起面试的短发女孩附和道。

“阿姨还来和我们抢饭碗,怎么好意思。”

“说不定人家有特殊关系呢?”

“尔雅这种大公司,怎么可能要这种人啊?”

女孩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传来,声音并不小,好像也不怕秦漫月听到,周围的人投射过来的目光更复杂了。

秦漫月没有理会,这样的奚落,她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站在走廊的窗户边上,七楼的风不算太大,吹得她紧绷的思绪有些放松了,对面是高耸而立的商务大楼,她深深地望了一眼顶部的彩虹,它一如既往地挂在楼顶,白天看过去,它似乎没有任何特别。

漂亮的女孩一个一个地进去了,出来的时候都有些沮丧,刚刚还自信满满的样子都不见了。她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推门而入的时候,那个坐在一堆简历表前的人事部经理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个中年的有些微微发福的男人。

他在本子上记录些什么,听到有人进来,才抬头,看到秦漫月的样子,他先是露出讶异的目光:“秦小姐对吗?”

“是我。”

“清榕大学技术应用系毕业的?”

“是的。”

“好像已经毕业了三年了,请问毕业之后做过什么工作?”

“我没有正式工作过,只有在大四的时候在一家科技公司做软件开发的实习生。”

这句话一问出,人事经理的眼中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秦小姐,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尔雅是意大利数一数二的服装公司?不是猫猫狗狗都能进的。你看看你今天的服装、头发,妆容,就这种仪态,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刚刚在路上出了点事,来不及收拾…”

“既然你遇到的事情比面试重要,不惜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又何必出现在我们这里呢?”

“我很想做这份工作。”

“很想不等于就能做好,我们这次招的都是有相关经验至少三年以上的,英语起码要在专八以上…你的资历不是很符合我们公司招人的标准。”

“我可以学习的,我学习能力很强。我也不在乎任何的岗位,只要适合的就行。”

“学习能力很强?”人事部经理笑了,拍了拍桌子上那一摞的文件,“来我们这应聘的哪个不是说自己学习能力很强的,再说,你都已经25岁了,马上就26岁了,也已经是个不小的年龄了,如果秦小姐没有特别过人之处,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录取你?”

秦漫月紧紧地攥着手,似乎无从反驳。

“秦小姐先请回吧。”经理的拒绝态度已经非常明显。

秦漫月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她看了看经理的脸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今天…麻烦了。”尽管对面的人态度骄横,她还是礼貌地道别,拉开门走了出去。

开门的一瞬间,她看到谭展飞和卓清雅站在门口,他们倚在栏杆上,像是在等她。

“没想到秦小姐这么快就出来了?”卓清雅堆起笑容,“展飞和我说你要来我们公司,我还感到很吃惊,没想到秦小姐真的来了。”她看了一眼随后出来的人事部经理,“阿海,秦小姐面试,怎么样?”

“卓总,秦小姐非本专业,中间又有三年没有工作,实在不太适合。”人事的用词虽然中立,但是口气却十分不屑。

“没有想到人事部是按专业来选人的,我也是做研发起家,从未学过服装,如今不是照样在做与专业无关的工作吗?”谭展飞冷冷地开口,看向刚刚那个跋扈的经理,先前在秦漫月面前趾高气扬的经理在听到谭展飞这句话之后额上冒了汗渍。

“我想阿海也是为了专业的角度考虑,不过我想秦小姐有心要来我们公司,不如我亲自来面试好了,不知秦小姐可有意见?”

亲自面试?秦漫月没想到卓清雅会亲自给她面试,她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是不管做什么,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我没意见。”秦漫月说道。

谭展飞和那个经理也没说话,用沉默表示一切。

卓清雅拿起手里的手机:“小小,把Tony最近设计的几套衣服拿过来。”

没过一会儿,苏小推着一排衣服走了进来,大概有十来件,什么款式都有。

“这是我们这首席设计Tony最新设计的衣服,秦小姐如果是想来我们尔雅,应该对衣服布料能说上一二,否则只是凭借我们相识的关系,也很难服众。”卓清雅的声音轻轻柔柔,却能让所有人都听见,她没有要进到房间里的意思,就站在走廊里,似乎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

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秦漫月,大家从来没遇到过总经理亲自面试的情况,都探着头,像是要看好戏一样。

卓清雅以为秦漫月在看到这么多的衣服之后会知难而退,就算不离开也可以让她足够丢脸,至少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谭展飞也没办法包庇她。

她期待看到秦漫月的失态和慌乱的画面,可是她没有想到,秦漫月不仅没有离开,还默默地走到那一排衣服面前,极其认真地一件一件地抚摸过去。

“不懂就不要装模作样。”刚刚面试她的经理不屑地嘲讽。

秦漫月并没有理会,她把所有的衣服都抚摸过一遍之后,走到第一排的衣服面前,抬头看了一下众人,缓缓开口:“前面这三件衬衫,用的是近年最先进的纤维复合面料,并且经过抗污和拒油处理的,穿在身上极为轻软舒适,中间这三件西装是用的一级的花呢,手感丰满,厚实,平滑,最后这三件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用的是拼接式的设计,一层一层的却并不突兀,绣着透白色的水溶蕾丝花边,设计师应该是想突出女性的柔美和姣好的曲线。”

她用极其安静平缓的语调说完这一段,仿佛在介绍她喜欢的作品,周围所有的人都听得有些呆住了,包括谭展飞和卓清雅,他们没想过秦漫月对衣服真的有所研究,虽然并不是非常到位,但是也算说到了点子上。

这对于一个非专业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为了来尔雅,秦漫月并不是没有准备,她买了很多专业的书,也到商城将各大品牌的衣服一一做过市场调研,多少算是对服装有了一些了解,而这些衣服,也是凑巧,她正好看到过类似的,所以才能说出一二。

“没想到秦小姐对服装还颇有研究。”卓清雅收回吃惊的表情。

“其实只这几天恶补的知识。”秦漫月并不想隐瞒。

“秦小姐倒是很诚实。”卓清雅笑笑,看来她是低估了秦漫月的水平。

“我知道我没有相关经验,以我的年龄来说,重新进入一个陌生的行业是很艰难,也很晚,可是我能吃苦,也不怕累,什么工作都能做。我很重视这次面试,也尊重别人给我的机会。我来之前看过很多关于尔雅经典的资料,这间公司在初期也只不过是意大利一间非常小的作坊,在当时以外贸外销为主的意大利来说,它的起步真是太晚了,可是卓老先生并没有放弃对这间小作坊的运营,哪怕他后来做了很多行业,赚了很多钱,他都没有放弃服装公司,直到几年前尔雅才在意大利名声大震,一路做到现在。”她的目光定在刚刚嘲笑她年龄大的经理身上继续说道,“26岁的女人可能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没有资格重新学习了,但是我深深地相信,任何事情只要有决心,多迟都不算晚。”

她站在一排衣服的后面,刚刚狼狈的样子瞬间高大起来了,就连谭展飞也不得不对她高看了两眼。

“看来秦小姐真的做了准备。你的资料我们会仔细评估,回去等通知吧。”卓清雅客气地说道。

“谢谢您给我的这次机会,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秦漫月依旧礼貌地道别,虽然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可是她所散发出来的坚定的气场,却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谭展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个瘦弱到几乎平常的背影,他不能想象这是他曾经爱过,还伤害过他的女人。

凌乱的头发,狼狈的模样,都无法掩盖她身上特有的坚毅的气质。

“展飞,你看…”卓清雅看出谭展飞目光中的变化,试探性地问他。

“你做决定吧。”谭展飞低低地说道,并不想干涉她。

卓清雅捏着秦漫月的简历,她没有想到她故意为难都没有难倒她,倒是让谭展飞对她刮目相看了,她真是低估了秦漫月的决心。

当初是她提议陪谭展飞回国的,但是如今她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谭展飞走后,她收回在谭展飞面前和善的笑容,只是把资料递给人事部的经理,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个秦漫月,还是Pass掉吧。”

“是的,卓总。”

心高气傲的她虽然不屑与一个她觉得方方面面都不如她的女人比较,可是她依然不想让这个女人出现在她的周围,特别是出现在谭展飞的视线里。

2

秦漫月有些沮丧地坐在后门的楼梯间里,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间,楼梯间的穿堂风让她的伤口有些隐隐疼痛,可是她却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麻木了。

她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

前几天她像打了鸡血一样,今天却搞得这么狼狈。

虽然刚刚她临危不乱,没有露出胆怯的神色,可是她知道那些都不过是她的伪装,似乎在面对难堪时,总是会激发她心底的倔强和不屈。

可是就算那样又有什么用呢?她的面试真是糟糕透了。

秦漫月打了个喷嚏。

“小美人怎么感冒了?快让哥哥疼疼。”卓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滚,疼个毛。”秦漫月推开卓然,却露出她手臂和腿上的伤。

“啊?你怎么浑身都是伤?”卓然看到她身上的伤,开玩笑的神情顿时松了下来,紧张地看着她。

“没事…我就是遇上小偷了。”秦漫月安抚卓然。

“小偷?你确定是小偷不是色狼?”卓然仔细检查了秦漫月身上的伤,“这下手绝对是强盗所为啊!”

“噗…”秦漫月没忍住,笑了出来。

“走走走,我去给你买点药擦擦。”卓然不由分说,拉起秦漫月走下楼。

“你在这等我,别乱跑知道吗?”到商务楼下面,卓然把秦漫月安放在花圃上,叮嘱了几句,自己跑去附近的药局买药。

“我又不是小孩子。”秦漫月嘟囔。

这个卓然总是把她当小孩子来照顾的。

在等卓然的时候,秦漫月晃着双腿坐在花圃上,她想起中学那会,她总喜欢坐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任风吹过脸颊,学校上空有展翅而飞的鸽子,在空中扑棱着翅膀,就像她当年放肆挥洒的青春。

时间漫漫,仿佛不会老去。

秦漫月认真地去看了看这栋商务大楼,它高高地耸立在城市的CBD中心,设计简约大方,却带着富贵的气质,特别是顶部的一道彩虹高高地直通云霄。

曾经在这栋大楼还是属于谭展飞的时候,她第一次怒气冲冲地在阿Ken的带领下来到这里,那天她泼了谭展飞一身的咖啡后,扬长而去。

那时候她并没有心情好好看看这栋大楼。

哪怕她后来在这里上班,每天在这里面进进出出,她都从来没有静下来好好看看这栋大楼的样子。

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心甘情愿地踏足这里,并且那么渴望在这里留下来。

有些东西或许真的是在失去了,人们才知道挂念它的好。

可是她真的还可以留下来吗?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地靠近他,都变得这么难了吗?

炙热的阳光烤着她的头,让她的眼睛有微微的不适,可是她却舍不得低下头来。

卓然从远处走过来,远远就看到她仰望大楼的姿势,那虽然是化了妆的脸,却还是透着一股素净的冷淡,远远望去仿佛像是要高飞的蝴蝶,她腿上手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可是疼痛都不能影响她专注的思绪。

那种寡淡的孤独,多像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女孩。

卓然走过去,蹲在秦漫月的面前,把手里的药喷在她受伤的腿上。

“啊啊啊,痛死了啊。”秦漫月没想到卓然会突然就给她伤口来一下,喷了她个措手不及。

“现在知道痛了啊?我以为你都不怕痛呢。”卓然没好气又心疼地看着她的腿。

“谁让你买这么刺激的药了,报复谁呢?”秦漫月低头看到卓然一点也不温柔地在帮她上药。

“到底小偷偷你什么东西了,你要这样不要命地豁出去啊。”卓然站起来抓过她的手。

“也没什么…”秦漫月想回避这个话题。

“还没什么,肯定是手机吧。”卓然扫了一眼她的包。

“你怎么知道?”秦漫月有些吃惊。

“能让一次捐十几亿出去,视金钱如粪土的花店老板娘那么拼命地想要找回来的只有那部手机了。”卓然妥帮她把伤口妥当地包扎好,手法娴熟得和护士一样。

秦漫月没有说话。

卓然看她垂着眼眸,转了个话题:“今天面试得怎么样?”

提到面试,秦漫月想起今天糟糕的一切,双眼一沉,沮丧地说:“估计泡汤了吧。”

“怎么泡汤了?”

“嫌我老,又不是相关专业,还失业这么多年。”秦漫月自嘲地笑起来,“现在果然是年轻人的天下,我是不是挺失败的?”

“要不然我帮你和我姐说一下,让她给你开个后门…”

“不用。”秦漫月打断他,“我知道你和他们关系不好。”她不想麻烦卓然,更不想为难卓然,“并且我只是说可能没戏,说不定我就进了呢?”

“你确定?”卓然一脸的不相信。

“要相信我自己的实力嘛。”

“你靠的是实力?难道你不是一直都是靠美色的吗?”卓然笑起来。

“哈哈哈…卓然你真是我的好朋友。”秦漫月也难得地笑起来。

卓然看到秦漫月终于笑了,终于放了些心:“会笑就好。”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秦漫月突然问道。

“还不是我姐让我来做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正好婉珍说你在这面试,我顺便上来瞧瞧,没想到看到个小可怜。”卓然说的小可怜就是秦漫月。

“谁小可怜了!”秦漫月不服气地顶嘴。

“好好好,你不是小可怜,你是小美人。”卓然把剩下的药装好,拎在手上,“晚上洗澡尽量注意,药定期擦才能好得快。”

“卓然,以后谁能嫁给你真是有福气。”秦漫月由衷地感叹,不得不说,卓然如果不嬉皮笑脸的时候,真是个不错的男人。

卓然的目光一愣,看着秦漫月发自真心的目光,微微忧伤道:“我不会娶别人。”

秦漫月并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从花圃上跳了下来:“卓大律师,今天麻烦你了,不如让我请你吃一顿中饭表示谢意。”

卓然睨眼看她:“美人请吃饭,必然有诈。”

“一句话,去不去?”

“去。”

“律师的骨气呢!”秦漫月撇撇嘴。

“在小美人面前,骨气算什么!”

两个人边走边说笑,卓然还把披在秦漫月身上的西装外套往上提了提,让外套披得更严实了一些。

这些说笑打骂的场面全都落在从会议室朝楼下看的谭展飞的眼中。

他看到秦漫月身上的伤之后,鬼使神差地找到了放在自己办公室的医药箱,从里面翻出了几支治疗擦伤的药膏紧紧地握在手里。

他想拿去给她,只是刚走过会议室的时候,却在窗户上看到秦漫月和卓然在楼下的广场上,六十几楼看下去,人小得如玩具一般,可是无论她变得多小,很奇怪,他还是能一下子就看到她。

卓然蹲在她的脚边,帮她擦药膏,他们亲昵地聊天,她身上披着卓然的西装外套。

他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就连她的脸他都看不清楚,可是他感到有一种可怕的情绪在他的胸腔内翻滚,这种感觉曾经无数次在他的身上发生,那种滚烫的失控,好像快要把他吞噬了。

这种感觉在见到秦漫月的初期只是微微地泛起,可是如今仿佛愈演愈烈。

卓清雅站在会议室的门口,看到谭展飞紧锁眉头,手里的一管药膏已经被他捏变形了。她认识他三年,他永远都是从容不迫处变不惊,可是这次回来,从他看到秦漫月开始,他平日里所有的冷静和从容,似乎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