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并不大,没想到里面却别有洞天。

柚木色的地板上印着巨大的太极八卦,地上放着一些垫子,沙袋以及少量的器械。拳馆的正中间有一个中型擂台,一个师傅正在台上指导一个女人打拳。

“枕手桥上过,摊手中门内,伏手控外门。膀手不留桥,间手破中出,构手枕伏化。”师傅一边指导一边说着口诀。

那个女人穿着无袖的紧身衣,一把黑色的头发被高高地扎起,高挑的身材背对着她,她虽看不清脸,那人打人的气势却是十足的。

擂台下站了一排穿着中山装的大汉,他们个个眼神凌厉,站姿规范,谭展飞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几个不是普通的练家子。

整个拳馆里弥漫着一股紧张肃杀的气息,谭展飞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好的气味。

“表小姐,谭先生和秦小姐来了。”秦书说道。

台上女人的身子一僵,正要出拳的手停了下来。

下午的阳光正浓,透过窗户打在她的身上,她缓缓地转过身,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秦漫月的面前。

“是你?”

秦漫月愣住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学时期一直和她争风吃醋的江蓉蓉。

她最后一次见江蓉蓉,是在陆均璨的葬礼上,她哭喊着朝秦漫月冲过来想要和她拼命,是婉珍拦住了她。陆均璨死后,传闻说她去了香港,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出现。

此刻她的额上因为打拳淌着汗,曾经公主般的甜美的脸庞多了一份英气,她的眼睛微微眯着,从上由下俯瞰秦漫月。

“欢迎两位贵客光临青山度假村。”江蓉蓉笑着对他们打招呼,只是那抹笑容里有深不见底的诡异。

“江蓉蓉。”

“秦漫月,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吧?”

“这里的风景是不是很美?我给两位安排的房间可还满意?”

“房间?”

“根据你的喜好,粉色的窗帘,珍珠罐,马蹄莲,是不是很亲切?”

“你…”秦漫月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张白皙的脸孔,是陆均璨,那个她心中阳光灿烂的美少年。

“江小姐有心了,你安排的一切我们非常满意。”谭展飞看着快要倒下的秦漫月,一把扶住她。

“谭先生,好久不见了。”江蓉蓉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外界传闻说你跳海死了,没想到你真是命大啊。”

“命这种东西,向来都是老天爷说了算。”谭展飞看回去,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

“不愧是当年在清榕叱咤风云的商业巨贾,果真好气魄。”

“江小姐过奖了,不过我们此番前来是来找宋先生谈合作的。”

“我干爹这几天在外地,你们公司的Case,他已经交给我全权负责了。”江蓉蓉看着他,仿佛一早就准备好了与他们谈合作的事情。

“那不知道江小姐的意思是什么?”谭展飞礼貌而客气地应对。

“谭先生也知道,我们从未和中国的公司合作过,也不知道你们公司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和水平做好,谈合作嘛,诚意和能力最重要,要我们和你们合作,自然是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不知道我们怎么做江小姐才会觉得我们有诚意?”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我干爹呢是个很相信神佛的人,他一直很中意月影山上的一朵枯荣花,在蓝湾这个地方,这个花代表了运气和福气,你也知道,做生意的人最信这个了,如果你能去把这朵花摘来,我干爹肯定很高兴,他一高兴我再游说一下,这件事应该就能成了。”

听上去好像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以凭秦漫月的直觉,这事绝对不是那么容易。

“好,就以这枯荣花来表示我们合作的诚意。”就在她猜度间,谭展飞已经应下了这个条件。

“谭先生果然是爽快人,那我就在这里等候了。秦书,送两位回去。”江蓉蓉微笑着转过身,一拳重重地打在擂台的沙包上,仿佛刚刚所有诡异的画面都只是秦漫月自己的错觉。

5

这场波云诡谲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从拳馆出来,秦漫月都还没有从与江蓉蓉的见面中反应过来。

江蓉蓉的出现让她想起了陆均璨,那个在大学里骑着单车载着她满校园逛的阳光男孩,他会在树下拥抱她,天冷了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他会对她说最动情的话,她是她大学里遇见过的,最美好的少年。

只是所有的美好与单纯,都不过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报复。

在后来的三年里,当她想到小陆同学时,很奇怪,她并不恨他,或许因为她也做过同样的事情,所以就更能原谅他的疯狂。

他乡遇故知,只是朱颜改。

江蓉蓉不再是以前的江蓉蓉,虽然她们只打了个照面,她能感觉出来,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时光常常会悄然带走最初的我们,而我们只能无力地看它变迁。

回去的路上,秦漫月打听了一下这个枯荣花的来历,了解完了之后,着实吓了一跳。

这枯荣花在整座月影山上只有一株,原先是长在月影山上的一座庙宇里的,一年只开一次,平日里受山民的供奉,后来庙宇被拆毁,所有人都抢着要这朵花,可是这花下有一只巨大的毒蛇守着,所有想去取花的人都被蛇咬了,渐渐也就没人去了。

这一件看似很简单的事情,其实充满了危险。

“我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秦漫月有些沮丧地说。

此刻他们站在度假村的观景台上,这是一个像鸟巢式的观景台,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来,谭展飞正拿着从秦书那借来的高倍望远镜观察远处山岭的情况。

其实不用看秦漫月也知道,那座山地势险峻,极难攀爬,虽然经过后人的开采——炸山、集中烧蛇,但保留下来的半面山岭依然险象环生。

要爬上那座山还好办,但是要拿到那朵花,就得冒着巨大的风险。

谭展飞环着手臂,在观景台上踱着步,修长有力的手搭在下巴上,仿佛是在沉思。

秦漫月以为他会一筹莫展,或者和自己商量怎么去取花之类的,但是她没想到,谭展飞放下望远镜走到她面前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江蓉蓉,以前是你的情敌?”

“哈?”她没反应过来。

“这种置人于死地的行为,只有情敌干得出来。”谭展飞薄唇轻启,很明显他也已经意识到,要取这朵花是有多危险。

“我从来无意要和她争什么,读大学的时候,她是美丽的千金小姐,我只是一个落魄的穷学生,她和陆均璨算是青梅竹马,如果没有我的出现,说不定他们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陆均璨是你大学时候的男朋友?”谭展飞皱眉。

“算是吧…”秦漫月迟疑了一下,“也不算是。”

“怎么说?”

“在我准备和他开始交往的时候,你来了。”秦漫月对上谭展飞的眼睛,“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把我从他的身边抢走。”

“这样听来,我好像对你很坏。”

“你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个魔鬼。”秦漫月毫不避忌地说出来。

“魔鬼…哈哈,这个比喻好。”谭展飞笑起来,“所以你想摆脱我,于是害了我?”

“是啊,我想摆脱你,我留在你身边就是为了可以扳倒你…只是我没想有想到,最后…我爱上了这个魔鬼…”秦漫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谭展飞愣住了,爱这个字从秦漫月的嘴里说出来,虽然很轻,却真切地落在他的耳朵里,让他心里一动。那些坚守在他心里的坚硬和冷漠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突然全部溃散了。

秦漫月只是看着远处的暮色渐垂,一张精致的小脸充满了哀愁:“过去的记忆那么不美好,可是回想起来,依然叫人怀念。”

过去的记忆,那是谭展飞想不起来的记忆。

谭展飞想起从苏黎世醒来的时候,他忘了这几年的记忆,却又记得小时候的事情,那些在刀枪雨淋中摸爬滚打的日子,那些不堪回首的童年,那些靠着自己的顽强撑起的人生,都好像是在脑海里放的老电影,那么心酸,艰难,却仿佛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那些回忆带给他的只有麻木和冰冷,可是他每次脑海里涌现关于秦漫月的片段,不管是幸福的还是悲痛的,都让他疼痛得刻骨,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你恨我吗?”谭展飞问道。

“不。”秦漫月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笑,“你曾经和我说过,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加痛苦,所以我宁可带着爱离开你,我也不会恨你。”

她眼中散发着笃定的光芒,像是真的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

“花开是什么时候?”许久之后秦漫月问道。

“后天夜里两点。”

“好。”秦漫月点点头,扶着景观台的扶手向下走去。

走了几步她抬起头,谭展飞就站在她的上面,他在俯瞰她,那张熟悉的俊颜落入她的眼中,就像是曾经在马来西亚时,他怕她有危险而送她离开。

那时,她抱着骨灰盒站在云顶的缆车上与他对望。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和谭展飞说,我给你一个家吧,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家。

可是那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所有美好的愿望,在阴谋诡计面前,全都无法回头了。

就像现在,她很想和谭展飞再说点什么,可是所有的语言在他的失忆面前,都显得苍白空洞。

“你说,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解脱了?”秦漫月说完,没有等谭展飞回答,就走了下去。

傍晚的风有点凉,她抱紧了发抖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朝居住的四合院走去。

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走夜路了,她渴望的那个人,似乎再也不可能陪她走回她心里的那个家中了。

6

秦漫月做好了去送死的准备,她把所有的东西准备妥当,像是一个勇士等待进入战场。

枯荣花开的前一夜,她提前进入了梦乡,她在为第二天养精蓄锐,可是她没有想到,谭展飞却在当夜,独自踏上了去月影山的路。

她不知道谭展飞骗了她,把花开的时间故意多说了一天。

去之前谭展飞悄悄地推开门看了一眼熟睡在床上的秦漫月,隔着一扇门,她的侧脸在月色下恬静而温和。

“这个傻女人,还想去送死。”他笑着在心里说了一句。

他点了一根烟,静静地吸着,看到她安然的容颜,仿佛已经足够支撑他去冒这场危险了。

就算想不起来关于她的所有事情,可是他还是不想让她有一点点危险。

护她平安,仿佛是他骨子里本能的反应。

谭展飞带上从度假村借来的防护装备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过那些所谓的防护装备也不过是一些鸡肋设备。

但是按现在的情况来说,有总好过没有。

山林幽静,草木摇落,整座山在夜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空谷,只有头上的一顶月亮照着他脚下的路。

他一步一步地前行,山路虽难行,对他来说,却还是可以应付的。

到达山顶的时候,他看了看手上的瑞士表,指针准确地指向夜里1点50分。

“时间刚刚好。”他拿着手电筒去照前面的路,刚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一朵巨大的花在夜里闪着光芒。

那是一朵金色的花,大得像个圆盘,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在夜里熠熠发光。

这应该就是那朵盛开的枯荣了,他欣喜的地走上去,却在看到手电的所照的光亮之处,吓了一跳:花下盘旋着一条巨大的蛇,足足有他一只手臂那么粗,赤红色,此刻正盘踞在花下闭目养神,像是在休憩。

摘下这朵花,肯定会惊动这条蛇,但是此刻又不允许他退缩。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巨大的刀,心里筹谋着一会儿怎么将这条蛇一刀毙命。以前他在蛇店做过工,见过杀蛇人杀蛇,拿刀直指它的七寸,这是最有效最快速的方法,但是一定要快准狠,否则杀蛇不成,还会被他反咬一口。

在暗夜里,谭展飞认真地看了看这条蛇的七寸位置,但是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面对这么巨大的蛇,他握着刀,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还好秦漫月没有跟着来,她那么怕蛇的人如果看到这么大的蛇,估计会吓晕在他怀里了吧。

想到她怕蛇的样子,像只惊慌的鹿,他忍不住又想笑。

都这个时候了,他的脑子里还是只有她。

谭展飞摇了摇头,提着刀走上前去。

他悄然走到那朵花下面,毒蛇还在酣睡中,并没有被惊醒,他一边盯着毒蛇,一边伸手去摘那朵花,风呼呼地吹过他的耳边,有种呼啸而过的狰狞。

原本一切都非常平静,只是,在他的手折下花茎的时候,那只毒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瞬间睁开了眼,朝谭展飞扑过来,本来盘着的巨大的身子瞬间往上翻涌,速度快得让谭展飞措手不及…

7

“漫月姐,展飞哥哥在那儿。”阿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看到谭展飞独自上山,不放心,于是摇醒了在睡觉的秦漫月到一同到山上来。

秦漫月刚爬到山上就看到一条巨大的蟒蛇扑向谭展飞,谭展飞正在艰难地和它搏斗。

“漫月姐怎么办啊?这蟒蛇太厉害了。”

“你平时不是很喜欢吃蛇的吗?现在怎么没办法了?”秦漫月看阿紫一眼。

“我是喜欢吃蛇,但是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啊!再说这蛇有剧毒,被它咬了可不得了啊。”阿紫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无所谓,但是这会儿却吓得脸色发白。

阿紫这种见惯蛇的人都怕,何况是她这种本来就怕蛇的人。

可是在她抬头看到巨蛇要扑向谭展飞时,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随手从旁边折了一支巨大的树枝就冲了过去。

“漫月姐,小心啊…”

阿紫的话还没有说完,秦漫月手里的树枝已经刺入蛇的身体里,蛇被前后夹击,疯狂地扫尾,一把将秦漫月扫到了山边,差一点点,她就掉到山下去了,谭展飞慌忙上去拉了她一把。

蟒蛇没了钳制,急速地朝他们扑来。

“小心。”秦漫月一把挡在谭展飞的前面,蟒蛇在她身上咬了一口。

疼痛袭击了她的周身,伴随而来的还有轻微的麻痹。

“漫月!”谭展飞大喊一声,他没想到秦漫月会挡在他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愤怒,谭展飞捡起起地上的刀用力地朝已经受了伤的蟒蛇的身上捅去,直直从蛇的七寸一直拉到了底端。

血腥的气味喷薄而出,血顺着蛇的身体流了出来,时间静悄悄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手里的生物再也不动了,谭展飞才把它丢到了一旁。

“你怎么样?”谭展飞确定危险解除,立刻去扶秦漫月。她的身体冰凉,嘴唇微微发紫。

“展飞哥哥,你怎么样了?”阿紫疾步跑到谭展飞的身边。

“我没事,漫月她被蛇咬了。”

“啊?这蛇有剧毒,两个小时内不清毒就会毒发。”

“度假村有没有医生?”

“有个医疗站,但是这里医生不会清毒啊。”

“阿紫,你去帮我找一辆车。”

“这里去市区最快也要两个小时,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怎么会来不及!!”谭展飞咆哮着,阿紫从未见过谭展飞愤怒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会把人撕碎。

“展飞哥哥…”

“算了,先下山。”谭展飞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尽量让自己缓和一些。

他抱起秦漫月,她整个人凉得让他害怕,他把手贴在她冰凉的脸上,用自己都听不清的颤抖的声音说:“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的。”

秦漫月的脸贴着他的手上,虚弱地笑了笑:“你没事…就好了…”

“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的。”谭展飞抱着秦漫月往山下走去。

黑漆漆的夜晚,幽静的山间只有他们走路的声音,四周都是清淡的气味,一阵一阵地传入秦漫月的鼻息间。

她趴在谭展飞的背上,仔细听着谭展飞的心跳,那么快,他那么害怕,是为她而跳动的。

她缩在他的怀里,用微小的声音说:“你…你这个骗子…自己一个人来…也不带我…又想把我丢下…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