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妈说了,让你今年甭出去,老实在家里呆着,老爷子六十大寿,你再不露面,父母该有想法了。”格格也不喜欢热闹,可没办法,程铮这当儿子的不出面父母没辙,她这当儿媳的也不出面,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烦,我最烦看到那些人,他们说话我也不爱听。”程铮抱怨一句。“你以为我就乐意去呀。”格格哼了一声。“要不然咱俩带着儿子跑吧。”程铮侧目向格格笑道。“你俩跑吧,我跑不动,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格格轻抚着腹部。

想起刚发现怀孕那时,格格和程铮商量,要不要这孩子,毕竟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程铮说:“要啊,有了孩子干嘛不要,咱俩又没超生。”“也对,咱俩都是二婚,二婚允许再生一个。”格格呵呵一笑。

“瞎说,明明是原配。”程铮端详着格格的肚子。想看看怀孕的女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却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

“跟一个人结第二次婚也是二婚。”格格俏皮的笑。“顶多算复婚。”程铮拒绝承认自己是二婚,可是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结婚不到三年,儿子却已经五岁。

有一回格格无意中听到他和别人说:“其实我俩已经结婚七年,就是没办仪式。我们怕年纪大了生不动孩子,趁年轻先把孩子生了。后来想想,不办仪式不能收份子钱,于是又补办了一个婚礼。”格格笑了半天,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把睁着眼说瞎话的毛病改了。

夜晚,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两人吵醒。格格踹了程铮一下:“接电话。”

“你接。”他说。

“你接,你离得近。”

“你接,我准许你翻山越岭,从我身上翻越过去。”他把被子蒙着头。

睡意正浓,谁想接电话?互相赖了半天,以程铮的失败告终。他摸了半天,把电话抓到被子里,五秒钟之后忽然跳起来,推格格穿衣服。“快点换衣服,你妈说你奶奶不行了,捱不到明早。”

夫妻俩睡意全无,手忙脚乱的起来穿衣服。“帆帆怎么办,要不要叫醒他?”格格穿好衣服,问丈夫。“太晚了,让他睡吧,夜风一吹孩子容易着凉。明早再让保姆带他过去。”程铮拿了车钥匙,和格格一起匆匆离开家。

纳兰老太太九十多了,病了小半年,生活不能自理,纳兰轩夫妇一直端屎端尿的伺候。这一晚,老太太弥留,神智忽然清醒了,点名要见亲人。格格和程铮走到病床前,看到老太太皱巴巴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知道她是回光返照。

“妈,怎么不送我奶奶去医院?”格格问王咏琴。王咏琴悄悄把女儿拉到一边,摇头道:“昨天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就这一两天的事儿了。你爸和你姑姑都同意不折腾老太太了,让她老人家走得安乐一点。”

“怎么没把我外孙子带来?”纳兰轩左看右看总觉得房间里似乎少了什么人,这才想起来女儿女婿来了,外孙子却没来。“帆帆睡了,晚上怪冷的,就没带他来。”格格忙解释。若不这么说,她爸爸没准要不高兴。她和程铮结婚两三年了,纳兰轩对程铮却总是不冷不热。

“晚上零下十几度呢,是不方便带孩子出来。嫂子,老太太不行了,咱们给她换上寿衣吧。”格格的姑姑纳兰慧打圆场,向王咏琴使了个眼色,王咏琴忙附和。纳兰轩这才没什么好说的,看着就要咽气的老母亲,叹息了一声。

病床上,纳兰老太太憔悴的不成人形、目光散了,咽气前拉着儿子的手不放,说了一句:“儿子,我见你爸去了……”话没说完,老太太就去了,房间里顿时一片哀号,纳兰慧哭的背过气去,王咏琴边哭边替她捶背。

程铮不合时宜的想打呵欠,格格及时的在他腿上拧了一把,他疼得一激灵,讪讪的向格格苦笑,那笑比哭还难看。格格向他眨眨眼,示意他不许打呵欠,程铮坚定的点点头,表示他决不再犯困。

众人张罗着布置灵堂,程铮被派出去买东西,格格则和家人一起换上孝服,在灵堂里守夜。一夜就这么过去了,人人都困倦的不行。程铮回来的时候看到格格的黑眼圈儿,道:“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万一再把你累晕了。”他扶着格格坐到一旁,怕她劳累动了胎气。

“我没什么,才四个月而已。我倒是担心哪,帆帆他爷爷就快过寿了,我奶奶偏偏在这时候去世了,到时候咱们两边跑,两边都不得劲儿。”格格不无烦恼的望着程铮。程铮抓抓耳朵:“谁说不是啊,我刚跟家里打过电话,这两天我就不过去了,反正我爸妈那边有的是人出力,我也不想凑那个热闹。对了,老太太定哪天出殡?”

“后天。”

“什么?后天?后天我爸六十大寿,这可怎么办,咱俩怎么分 身?”程铮没想到事情能巧成这样。

“要不我怎么跟这儿犯愁。咱俩赶场子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帆帆怎么办,是不去他爷爷那边,还是不到我们家这边?万一俩老爷子再为这事儿闹心,又是一场风波。”格格想起这事就头疼。

“我爸可就帆帆这么一个孙子,我不去可以,帆帆要是不去,我爸妈准不答应。”没办法,现实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孙子辈,隔代疼,子一辈就不值钱了。

“我爸妈也就这么一个外孙子,我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脾气拗、好面子,况且他最疼帆帆了,帆帆要是不到太姥姥灵堂上磕几个头,过不了我爸那一关。”格格叹了口气。

“你肚子里这个小的要是快点儿生出来就好了,免得两家争来争去。”程铮看着格格的腹部,突发奇想。

“我告诉你吧,更烦心的事儿还有呢。我姑姑今儿一早跟我说,咱俩这未出世的孩子能不能跟我姓纳兰,她说我爸也有这意思。”

“凭什么呀。”程铮一听就不乐意了。“我儿子干嘛跟你姓啊。”格格听他这么说,有点不高兴:“你儿子也是我儿子,为什么不能跟我姓,宪法上哪一条规定了孩子不能跟妈妈姓?帆帆已经跟你姓了,我再生一个跟我姓,有什么不可以?”

“要是搁外国,你都得跟我姓。”程铮见格格似乎有点想替未出世孩子改姓的意思,甩下一句。“这不是国外,这是中国。大儿子已经跟你姓了,小儿子可以跟我姓。”格格不甘示弱。她想了想,忽又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女儿也是我们程家的千金,也得跟我姓。”程铮不依不饶的说。“美得你。”格格并不打算和他吵,迅速结束争端。

中午的时候,程铮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来了几辆军车,十几个军人从车上抬下花圈,为首的是程晋衡的秘书田文革,代表他们首长来亲家吊唁。不是程晋衡架子大,虽说已经是亲家,但俩老爷子还是有点不对付,能不见面尽量不见面,免得互相瞅着对方不顺眼。

纳兰家的客厅里已经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哭的哭、闲扯的闲扯,忽然间齐刷刷一排军人走进来,众人愣了愣,谁见过这场面,以为程参谋长亲自光临,不自觉的让出道来,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没见过活的。

谁知进来的却不是参谋长本人,众人不禁有些失望。田秘书指挥手下将花圈摆到一旁,摘下肩章、领章走到灵堂前三鞠躬,和家属握手表示慰问,那场面,有点像中央首长出席名人葬礼。

田秘书走到纳兰轩面前时,纳兰轩故意转过身去,田秘书讨了个没趣,下意识的看了程铮一眼。程铮向他伸出手:“我也是家属,你代表我爸慰问我好了。”“参谋长交代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打电话,我们随时待命。”

田秘书跟程铮念秧儿,有意把话传到纳兰轩耳朵里。“用不着,你还是带着这些人快点撤了吧。房间本来就不大,被你们一占,别人都没地方站了。”程铮知道岳父的脾气,想赶快把他爸的大秘书打发走,免得老太太灵堂上闹得不愉快。

红白喜事特别累人,格格和程铮跟着亲朋好友一大家人跑前跑后,整整两天没闲着。帆帆两天没见到爸爸妈妈,吵着要见他们,保姆只得带着孩子来纳兰家。纳兰轩夫妇一见外孙子分外亲,抱起来就不撒手。

纳兰轩逗孩子:“好多天没见到姥爷,想不想姥爷?”“想,帆帆想姥爷。”帆帆小嘴巴很甜,手里抓着姥姥给的苹果啃啊啃。“明天你太姥姥出殡,你今晚就在姥爷家睡好不好?”纳兰轩还不知道程晋衡要过生日,家里一忙乱,格格也忘了告诉他们。

“什么叫出殡?”帆帆不解的问。纳兰轩想了想:“就是你太姥姥年纪大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孩子一问,纳兰轩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生老病死这回事,不是五岁的孩子能理解的。

“太姥姥是不是死了?”帆帆忽然问。纳兰轩一愣,他没想到孩子比他想象的知道的多。“是死了,不过你不能说太姥姥死了,得说去世。”纳兰轩道。“哦,前几天我们家的小金鱼也去世了。”帆帆啃着苹果,告诉他姥爷。纳兰轩忍俊不禁,一抬眼看到程铮忍笑的表情,瞪了他一眼。程铮讪讪的侧过脸去,收敛了笑容。

帆帆看到程铮,赖着从姥爷怀里下来,扑到爸爸身边。程铮把儿子抱起来,搂在怀里,跟他说话。格格从另一间屋出来,看到儿子很是高兴。

“今天晚上你们自己回家去,就别让帆帆回去了,省的来回折腾。”纳兰轩向女儿建议。格格有点为难,但不得不和纳兰轩解释:“爸,不行啊,明天他爷爷过寿,帆帆得先过去那边,反正咱这边十点多才开始。”

“那怎么行,我们纳兰家就这一个重孙辈,帆帆怎么能不来给太姥姥磕头。”纳兰轩听到格格的话心里不痛快。程铮刚想说话,看到格格她姨夫叶霜天暗中向他摇头,把话忍了下去。

格格忙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明天我们先带帆帆去他爷爷家,给他爷爷拜寿以后,我们直接带他去殡仪馆给奶奶磕头,遗体告别一过,我和程铮再带帆帆走。”“嗨,真是够折腾的,姐夫,这么点儿孩子去什么殡仪馆啊,今儿晚上在家里磕几个头得了。”王咏霞想劝劝纳兰轩,别让孩子跟着折腾。

“那不行,老太太临终前想见重孙子一面就没见着,出殡了还见不到,我这当儿子的可不落忍。”纳兰轩固执的坚持,想了想又对格格说:“就照你说的吧,明天先去那边,然后再去殡仪馆。”格格总算松了口气,无奈的和程铮对视一眼。

番外二:遥望(2)

女儿女婿走了以后,王咏琴歪在沙发上,纳兰轩坐在一边替她按摩肩。“我问你,你今天干嘛对格格她公公的秘书那个态度,脸拉的跟长白山似地。”“我看不惯他们家,派了个秘书来算什么。”纳兰轩对程晋衡夫妇没有亲自来吊唁心里不痛快。

王咏琴坐起来,数落他:“哼,你看人家是秘书,参谋长的大秘书你知道什么军衔?大校!再说,程铮他爸真要来了,你给人脸色看怎么办。格格已经是他家的儿媳妇,你还想不想让咱闺女在人家过安稳日子?非得闹得两家都不高兴才罢休是不是?”

纳兰轩见妻子生气,忙道:“嗨,你又说哪儿去了,我怎么会不希望咱闺女过好日子。老太太去了,我心里难受,想起她老人家这些年不容易。”

他低头一叹,王咏琴心里也难受起来:“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老太太自己也没报怨,你又何必总是耿耿于怀,格格他们结婚的时候,程铮他爸敬你三杯酒,往日就算有恩怨,为了格格你也该想开点,别让孩子们为难。”

纳兰轩哼了一声:“我也没为难他们呀。你看我为难他们了吗?”王咏琴瞥他一眼:“怎么不算为难,程铮每次来,你总是对他不冷不热的,他心里能好受?你别以为他是怕你,他是疼格格,不愿和你计较。”“谁让他死气摆列非娶我女儿不可。”

“你说这话可没劲了啊,纳兰轩。”王咏琴指着丈夫的鼻子:“要是没咱女儿女婿,你我能去欧洲旅游一个月头等舱来回?没他们,你能和李胜素一桌儿吃饭合影?没他们,就八宝山公墓十好几万一块的墓地,凭你自个儿能把你爸你妈的坟都迁进去?孩子们图什么呀,让你安度晚年,你倒好,有事没事给他们脸色看。”

王咏琴满是怨气的话让纳兰轩心里一震,妻子从来没有这样厉声指责过他,讪讪道:“唉,你怎么指着鼻子骂我,我有那么过分吗。”

“怎么没有,当初要不是你一味固执,咱闺女能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在英国一呆就是三年不回家,女婿能出车祸差点把命丢了?我还不怕告诉你,你对不起孩子们。他们受了这些罪,可没怨过你。若说他们程家欠你什么,孩子们已经还给你了。”王咏琴说到激动处,眼睛里溢满泪水。

纳兰轩默然不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王咏琴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初他也没想到女儿会如此固执,执意要在英国把孩子生下来,三年没回国。他更没想到,原本已经拆散了的婚姻到最后还是重新聚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天意?纳兰轩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王咏琴拿纸巾擦擦眼泪,收拾东西去了。

程铮和格格开车回家,保姆抱着孩子在后座睡觉,他俩坐在前座。格格见程铮表情夸张,好奇道:“你干嘛呢,龇牙咧嘴的。”程铮扭头一笑:“明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怕我这面部神经调动不起来,得先练练。”“你这人,没一点严肃的时候。”格格笑嗔一句。

“明天我一定严肃,一路从天 安门嚎到八宝山,你看够不够严肃?”程铮故意道。格格轻轻拍他一下:“讨厌,你这家伙,你尽招我笑,我对不起我奶奶,她老人家尸骨未寒,我非但没有化悲痛为眼泪,反而没心没肺的笑了。”“老太太走的挺安详,是喜丧,老规矩要放鞭炮的,驾鹤西游、和你爷爷一起位列仙班去了。”程铮贫嘴的说。

格格捂着肚子又是一笑:“你行了吧,不带你这么损人的。你再招我笑,当心我奶奶显灵。”程铮和许多北京爷们儿一样,嘴巴贫说话损,格格喜欢他这一点,本来挺头疼的一件事,搁他嘴里一说跟情景喜剧似地。

“咱俩明天还得多带一套衣服在车里,不然两边赶场子哪里来得及回家换,总不能去我爸那边跟去殡仪馆穿一套衣服吧。”程铮忽然想到这一点,格格点点头,觉得还是他想的周到。

回到家里,两人匆匆洗了澡就睡,两天来的疲惫让他们困意十足。帆帆在车上睡过了,这会儿倒不困了,跑到爸爸妈妈房里吵着要他们陪他玩儿。格格困极了,陪着儿子玩积木玩了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程铮只好把她抱到床上让她继续睡,自己带儿子到另一个房间玩儿。

“帆帆,你想要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程铮饶有兴趣的问儿子。帆帆想了想道:“小妹妹。”

“哦,为什么呀?”程铮看着儿子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帆帆仰着脖子,小脑袋一晃悠,笑嘻嘻道:“小妹妹漂亮。”“是吗,你怎么知道小妹妹漂亮?”“因为我妈咪漂亮。”

孩子的话让程铮忍俊不禁,他忽然想起格格的话,纳兰轩想让未出世的孩子跟纳兰家姓,这倒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程晋衡夫妇要是知道了,能答应才怪。

“爸爸……”帆帆摇着程铮胳膊。程铮回过神来看着他:“什么事,儿子?”“爸爸,姥爷家的大咪快去世了。”帆帆神秘兮兮的告诉程铮。“哦?你怎么知道?”程铮瞪大眼睛,有点不信。

帆帆抱着程铮的脖子,告诉他:“以前我每回去姥爷家,找大咪玩儿,大咪都很高兴,今天我想抱它出去玩儿,它不肯出去,我喂它吃小鱼它也不吃……我还看见它哭了。”“是吗,猫也会哭啊?”程铮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帆帆很肯定的点点头,看着爸爸:“会的。太姥姥去世,大咪哭了。”

程铮把儿子抱起来坐在他腿上,问他:“儿子,你知道什么叫去世吗?”“知道,去世就是死了,就是再也看不到了。”帆帆低头摆弄手里的玩具。程铮有点意外,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些?”“幼儿园老师说的。”“老师怎么还教这个?”程铮眉头一皱。

帆帆抬起头,向程铮笑笑:“我的小金鱼死了以后,我问老师,小金鱼还会不会回来,老师说,小金鱼死了就不会再回来。”

“爸爸再给你买几条小金鱼好不好?”程铮忽然有点感触,摸摸儿子的小脑袋,问他。帆帆摇摇头:“老师说,小金鱼喜欢呆在大海里,鱼缸那么小,它们会不舒服,还会死,我不想看到他们死。”

程铮没想到儿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既令他感动,又让他觉得孩子的心灵如此纯真,但他不愿孩子过早的感触到成人世界的生老病死,于是道:“你们老师说错了,小金鱼呆在大海里只会变成咸鱼。爸爸过几天给你买个大鱼缸,跟海底世界一样,好不好?”“好好,好爸爸。”帆帆笑着拍手。到底是孩子,一哄就高兴了。程铮看着儿子纯真的小脸,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第二天,程铮和格格一大早就起床,带儿子去爷爷家拜寿。程家早已贺客盈门,孙子的到来更让二老高兴地合不拢嘴。说过吉祥话以后,格格看时间不早,忙催促程铮带儿子走。程铮见傅蕾抱着帆帆逗乐,不忍心催促,却又不得不上前。

“妈,格格她奶奶今天出殡,我们要带帆帆过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程铮告诉傅蕾。傅蕾叹了口气,把孩子放下地,嘱咐道:“仪式一过,赶快把孩子送回来,殡仪馆那种地方阴气重,别让孩子多呆。”“知道了。”程铮拉起儿子的小手就走。

一家三口在车里简单的换了一身行头,离开程家往殡仪馆去。帆帆好奇的问格格:“妈咪,我们去哪里?”“呃……去八宝山。”格格斟酌着,告诉儿子。“啊,去爬山呀。”帆帆一听说去八宝山,以为父母要带他去爬山,不由得兴高采烈。

程铮瞅着儿子,笑道:“不是去爬山,是去哭你太姥姥,你太姥姥从此以后就住八宝山了。”“太姥姥不是死了吗,死了住山上?”帆帆不解的问。“对,死了全住山上。你说北京这么多人,八宝山够住的么?现在八宝山公墓的价格可比四环外房价还贵。”程铮调侃的问格格。

格格瞪他一眼,向儿子解释:“太姥姥去世了,不能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住在山上清净。”格格忽然想起什么,叫程铮:“咪……”“唉。”一大一小同时应声。格格哈哈一笑,摸摸儿子脑袋:“乖,我跟你爸说话呢。”“哦。”帆帆小脸红红的,笑着露出小白牙。

格格问:“我爸他们一会儿散了以后定的那家饭店,你联系好没有?”“早订好了,丧事儿可以打折。”程铮把方向盘一转,拐上墓地停车场。

格格带孩子下车,嘱咐他:“一会儿你得使劲儿哭,哭的越响越好。”她扭头看向程铮:“你也是,使劲儿哭。”“不是我没心没肺,实在哭不出来,早知道带点眼药水。”程铮反复酝酿情绪,怎么也找不到出席葬礼的感觉。刚才程家的热闹劲儿还在眼前晃悠,一转眼布景换了,他就得哭,感觉还真不好找,由此无比佩服演员们,有演技和没演技就是不一样。

公墓环境不错,帆帆好奇的四处张望,一会儿就跑不见了。格格紧跟着追儿子,程铮则追她:“哎哎,你悠着点儿,别跑岔气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帆帆沿着甬道一溜烟跑到松树后面,幸好王咏霞和叶霜天过来及时的抓住他,示意格格和程铮不用急,他们把孩子带过去。

“我说你跑什么呀,明知道我追不上你,欺负我们残疾人。”程铮勉力按着左腿。车祸后,他虽然经过一年的康复训练,但左腿已经不可能恢复到车祸前那么灵活,不能剧烈运动,否则就会不适。“好吧,让孕妇来扶你,孔乙己先生。”格格微微一笑,扶着他。

程铮拍了下她的手:“行,我现在已经三十三高龄了,你就是我的拐棍儿,我这条残破的腿,下半辈子就靠你了。等咱俩将来一起住在这里,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你又说胡话,我的人生三十不到,尚未开始。”离格格的三十岁生日还有小半年,她可不承认自己老。“不对,你的人生从遇到我就已经开始了最精彩的篇章。”程铮笑道。

“不许笑,严肃点儿。”格格捏捏他的脸。程铮立刻整出一副哭丧脸,作欲哭状。格格哈哈一笑:“丑死了。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五官能扭曲成这样,跟揉皱了的卫生纸似地,可惜了你这张英俊的脸。”“这不正是你要的效果吗。”程铮恢复原状。

格格由衷的感慨,拍她丈夫的肩:“跟你结婚真好,幸好你不是个循规蹈矩、四平八稳的人,否则少了很多歪门邪道的乐趣。咪,一会儿咱们回家你再把刚才那鬼脸扮给我看看,太有趣了。”“我怕吓到孩子。”程铮摸摸她肚子。

番外二:遥望(3)

说话间,已经到了礼宾告别厅门口,纳兰家的亲人纷纷换上孝服,或披麻戴孝或佩戴黑纱,众人哭丧着脸,默默地手持白菊花一支支放到逝者灵前。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连她叫什么名字都搞不清楚,亲缘关系让他们聚集一堂,对一位长者的逝世表示深切的哀悼。

格格看到纳兰老太太躺在鲜花丛中,亲友们则围成一圈儿进行遗体告别,几天来并不曾如斯悲痛的心情忽然发生了转变,取而代之的是绵延不绝的眼泪。

那一刻,她真的体会到了生离死别的感觉。肉身脱离尘世的苦难,转眼进了焚尸炉,再灿烂辉煌的一生,也终将飞灰湮灭。程铮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太悲伤,人活在世上,谁都要走这么一遭。

“其实就这么走了,对我奶奶是个解脱。她的心,自从我爷爷去世那一天,已经跟着他离开尘世。”参加完遗体告别仪式出来,格格感慨的跟程铮说。程铮点点头:“是啊,老太太熬了一辈子,终于得到安息。”

“对于婚姻和爱情来说,也许只有双双入土为安了,才是保障。多刻骨铭心,也敌不过岁月。”格格叹息了一声。程铮望她一眼:“怎么忽然这么多感慨?”“我只是想,如果可以重生,我奶奶还会不会选择遇到我爷爷,欢娱不过几年,凄凉却有半辈子。”格格的眼圈又红了。

“她没有后悔啊,难道你忘了,老太太临终前拉着你爸的手说,她要去见你爷爷了,可见,她还是企盼,只怕这一天她等了几十年。”程铮想起纳兰老太太临终前的话,心里也是一叹。“别说这话,我想哭。”格格别过脸,眼泪落下来。

“哭什么,胡兰成不是说了,愿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有生之年,我们好好活着,等我们死了,骨灰洒在一起,此生也没什么可遗憾。死其实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心里还有欲求,还不想死。”程铮怕格格伤心,安慰她。

她离开他那三年,他躺在医院里,早已把人世间的生死想了一遍又一遍。所以他才能无怨无悔的等她,一直等,他知道,不管是三年还是三十年,人生没有她也许可以过得下去,但绝不会过的美满。

“相公,你悟道了。”格格对程铮道。程铮点点头:“别人修功德,我修圆满。”格格淡淡一笑,挽着他的手:“走吧。”两人牵着手一起走在幽静的墓园里。

“哎呀!”程铮忽然喊了一声。“怎么啦?”格格忙问,有点紧张的看着他。“一对糊涂蛋,咱儿子呢?儿子都不管了?”程铮拍了下格格脑袋。他们光顾着哭,彼此安慰,竟然把宝贝儿子给忘了。夫妻俩赶快回头去找,幸好王咏霞尽责,一直把帆帆带着身边。看到格格和程铮急匆匆来找孩子,把他俩好一通数落。

从殡仪馆出来,两人带着儿子又往程家赶,这回是赶着去吃中午的团圆饭。格格在车里换了衣服,拿着粉盒补妆。刚才那一哭, 她脸上的脂粉全花了,去给公公拜寿,怎么着也不能这副尊容。

吃饭的时候,傅蕾无意中道:“这回格格要是生个女孩儿就好了,孙子孙女全了。”“我也想要个女儿,女儿乖,跟爸爸亲。”程铮给格格夹菜。格格心里一笑,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

“要是政策允许,生上三个四个就好了,人越老越喜欢孩子。”傅蕾亲自给孙子喂饭,喜滋滋的打量儿媳的肚子。格格眼睛一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行啊,我们去美国生,多生几个,免得您和我爸跟帆帆他姥姥姥爷抢孩子。”程铮讨好的说。傅蕾果然一乐,当真道:“是吗,你们真有这个想法?帆帆就是在英国生的,你们这个孩子也可以去国外生。”格格见傅蕾眼睛一亮,怕她真以为他们打算多生几个孩子,忙道:“妈,现在国内医疗条件也不错,我不打算出去生。”“唉。”傅蕾听她这么一说,有点失望。

晚上,回家路上,格格问程铮:“我上回跟你说那事儿,你考虑过没有?”“什么事儿?”程铮不解。“就是咱第二个孩子的姓氏问题。”“我想过了,男孩儿就跟你姓,女孩儿还跟我姓。”程铮答得干脆。

格格心里一喜,凑过去:“亲爱的,你怎么想通的?”程铮莞尔一笑:“在八宝山想通的。”“是吗?我不明白。”

“人生如此短暂,到头来不过一缕飞灰,哪还在乎墓碑上刻的是什么。武则天最聪明,立一个无字碑,她的功过已不屑留给世人评说。我们这些普通人,姓字名谁又有何要紧。”程铮去了一趟八宝山,感慨不少。

格格抿嘴一笑:“你就直说吧,你是让着我,不想和我为这事争执。”程铮看着她,向她耸耸鼻子,浅笑:“你儿子有没有告诉你,大咪要追随你奶奶去了,从前天开始绝食。”“啊!真的?”格格不信的看着程铮。大咪从出生起就跟着纳兰老太太,养了快十年,感情深厚,然而她真没想到大咪作为一只猫会如此性情。

程铮诡异一笑:“你看,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他即使跟你姓,也还是我儿子。他不会告诉你的,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你这家伙!”格格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时间还早,我们去汽车影院看场电影吧。”程铮征询格格的意见。“行啊,好久没去过了。帆帆,你困不困?”格格扭头问坐在后座玩玩具的儿子。“不困。”帆帆低头玩着他爸爸设计的玩具飞机。

汽车影院比以前规模更大了,大概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车辆并不多。大屏幕上演的是一部浪漫爱情片,程铮买了爆米花来吃,把车座往后放倒,姿势舒服的躺在车里看电影。

“可惜你现在怀孕了,不然我真想再看你跳拉丁舞。”程铮惬意的看着屏幕。格格塞了颗爆米花在嘴里:“我跳不动了,你跳吧。上回在陶光伟家的派对上,你看你跳华尔兹还凑合。”

程铮有些笑意,凑过脸去亲了格格一下。帆帆看到这一幕,笑道:“爸爸,羞羞!”“羞什么羞,我不亲你妈,能有你么。”程铮跟儿子逗乐。“去,别教坏孩子。”格格阻止丈夫胡说,轻轻搂紧儿子。

电影里在开舞会,程铮笑道:“我们也下去跳,你敢不敢?”“有什么不敢的。帆帆,你爸要跳舞给你看了。”说话间,格格打开后车门,把儿子抱下车。

程铮把儿子抱到车头上坐着,和格格就着电影里的音乐随意的跳了一支舞。帆帆看得高兴,一直不停的拍手。

迷人的月色下,两人拉着手,舞步默契,格格转了一个圈,向程铮笑。“只有我会跟着你疯,大冷天在汽车影院跳舞。”

“我是想让你高兴,别太为你奶奶 的死伤心。”程铮嘴角轻挑,有一抹笑意。家人去世,她心里难过,可是并不感觉到很悲伤,因为身边有个人总会在她伤感的时候陪伴左右。

“我发现你变了,你不再是很多年前那个开着拉风跑车的帅哥了。”她忽然说。那辆黄色兰博基尼见证他们相爱的历程,最终报废在机场高速。虽未得善终,却足以不朽,因为它的牺牲,保住了他的生命。对她来说,最感激的就是那辆车。

“你终于承认是你先爱上我?”程铮向格格笑。格格望天一眼,傻笑:“我没不承认啊,我觉得你开跑车的样子很拉风,而我那时极富幻想,以为王子就该是这样的,不骑白马,开顶级跑车。”

“你的少女梦很奢华。”程铮笑意很深,顿了顿又道:“我惜命了,再没飙车的胆量,因为我有老婆儿子。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站在雪地里吃烤红薯的纯情女孩儿了。”

那时的她,纯真、害羞、有着简单却明朗的快乐,可以让他放心的、毫无负担的和她相爱。现在的她,优雅、成熟,仍然会在深夜陪他在汽车影院跳舞。

“所以你现在是我孩子的爹,是我选择了你。”

“因为你是我孩子的妈,于是我成全了你。”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程铮走过去把儿子抱起来举高,疼爱的看着他,孩子的小脸可爱的泛着微光,宝石般的黑眼睛忽闪忽闪。“回家喽,宝贝。”

他们还感激儿子,没有他,也许此时陪在他们身边的将会是另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是否也会像她/他一样,陪着自己做一些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傻事,仅仅是为了让对方高兴?不需要海誓山盟、不需要预约永远,真正的快乐就是和心爱的人携手相伴,发自内心的为对方的高兴而感到幸福。

他们是谁的彼此,难道只是贴上孩子爹妈的符号?绝不是。他们只不过选择了最世俗的方式印证、铭记他们的爱情。人生无需波澜壮阔,只需宁静安稳。和芸芸众生的许多夫妇一样,执着的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喁喁前行。

过程艰辛、漫道修远,也许终其一生,

尘满面鬓如霜只为两个字——值得。

打开窗

最后望一望

今夜的月亮要去的地方

留恋吗

所有的旧时光

什么也换不回

就留下吧

忘了吧伤心的那一天

孤单的邮差送来的那份悲哀

看那蓝蓝的天空下

慢慢飘散着幸福与快乐的爱

所有的人都在眺望将来的一切

是否有新的精彩

真心地相拥在今夜

永远不再分开

忘了吧伤心的那一天

孤单的邮差送来的那份悲哀

忘了冷冷的大街上

冷冷的人群中丢失的岁月皑皑

期待着暖暖的阳光下

暖暖的人们

暖暖的相互往来

静静的等待着祝福着生命永远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