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慢慢抬头,看向外面的明月。那些包围这里的人,显然都是大高手,卫洛直到他们出现在头顶的屋面上,她才有所察觉。

看来,今天晚上不会好过了。

果然,一个低沉地声音在外面五十步处响起,“此桑女之尸!”

这声音一落,一个年老的,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卫洛可醒?”

这人一听声音,仿佛是风中残烛的老人。可是卫洛不用亲见其人,就知道,这人一定也是宗师级高手。如这样的高手,纵使她的房中一直没有亮灯。他也可以从自己的呼吸声中,听出自己并没有入睡。

卫洛低低地叹息一声。她拢了拢深衣,再次把头发束好,穿好鞋子,慢腾腾地向外面走去。“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卫洛一眼便对上院落中的五六个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只有站在最中间的那白发老者,是一身随意的麻衣。月光下,卫洛对上这个双眼浑浊无神。脸上皱纹横生竖生,仿佛可以夹死苍蝇的老人。

她以最快的速度让脸上挂上不安和惊惶的表情,大步走向这几人,双手一叉,便要说话。

可是,她的嘴刚一张,那老人已经挥手喝道:“带上卫洛,抬起尸体,面见公子。”

“诺。”

整齐的应诺声中,两名黑衣剑客走到卫洛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卫洛自然不会让他们强行押送了,她苦笑一下,闭上了嘴,跟在那老人身后向外走去。

这些人显然是潜行而来。既没有坐马车,也没有骑马。

在明亮的月光下,寂寞的新田街道上,卫洛一声不吭地走在众人当中。现在已过了三更,四野俱静,只在他们的脚步声在空寂的街道中不断传响。

泾陵府到驿馆的距离可不近,足有二三十里路远。

不过这些人都是脚力过人的,卫洛也没有假装柔弱,她二年半前便可以木剑挡住剑师的攻击,想装也装不了。

因此,这二三十里路,一行人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到了。

泾陵公子府的大门二门三门四门都已关闭,一行人走的是卫洛从来没有走过的小侧门。

偌大的公子府第,此时树木森森,安静非常。卫洛走着走着,有点脚发软了。

不一会功夫,他们便来到了主院外。

卫洛看着安静无声的主院,暗暗想道:这么晚了,他一定睡着了吧?

在卫洛的胡思乱想中,他们这行人从泾陵公子的寝房经过,走向书房。

一来到书房门外,卫洛的双脚可真是软趴趴的了。那书房中,灯火通明,外面里面人影绰绰,那混蛋,这么晚了居然都没有去睡。难不成,他是在等着什么人?

天啊,不会被剑咎称为跗骨之蛆的人,实际上是泾陵公子派出的吧?

想到这一点,卫洛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众剑客押着卫洛来到书房外。透过珠帘,卫洛可以看到,泾陵公子正微闭双眼,懒懒地倚在塌上。那俊美无畴的脸,在灯笼淡淡的红光中,显出几分倦意来。

卫洛望着他,有所迟疑,脚步也停顿了。这时,她身后大步走出一个黑衣剑客。这黑衣剑客走到泾陵公子身前,双手一叉,朗声说道:“回禀公子,剑咎身法奇诡,我等逮之不及。然,他实是从卫洛房中走出,桑女亦被他所杀。”

泾陵公子慢慢地睁开了双眼。他深如子夜的双眸,静静地对上卫洛的那一瞬间,卫洛激淋淋地打了一个寒颤,连忙低着头走了进去,来到他身前五步处,跪趴着,以头点地。

泾陵公子淡淡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出,“都退去。”

“诺。”

众人整齐应诺,齐刷刷地退出。不一会,整个书房中,便只剩下卫洛好泾陵公子两人。

卫洛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思绪翻飞,正在琢磨着脱身之计。

这时,泾陵公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卫洛!”

“然。”

卫洛连忙颤声应道。

泾陵公子缓缓移动的衣袍声传入耳中,不一会,他竟是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很有点奇怪,似乎有无奈,似乎有无力,也似乎有伤心愤怒,还有着某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长叹一声后,又是一阵安静。直到跪伏在地上的卫洛不安地移动了一下,泾陵公子才沉沉说道:“剑咎,师从无名墨隐,擅剑,擅易容。”

“天下诸家,擅易容者,有七脉,然,以剑咎一脉最为神鬼莫测。卫洛,你竟是他之一脉乎?"

卫洛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她张嘴便要分辨时,泾陵公子沉沉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知我疑你,先是自承易容,后是主动露出真容。其后数番相处,你都脸露得意,隐有欢喜,其状实可疑也。我一直怀疑,你还对我有所欺瞒。却直到今日方知,以药老功力,不足以窥视你真容也!”

他说到这里,缓缓倾身,逼近卫洛,声音沉而冰冷,如寒冰巨石直坠而来,“卫洛,你的真容,却是何等模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真容全显

卫洛听到这里,心如电转间已想到了一些说辞,她连忙抬头,双眼眨巴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嘴唇蠕动准备开口。

泾陵公子没有看她,他抬着头,沉声道:“来人!”喝声一出,一个剑客嗖地一声,出现在书房外。

泾陵公子缓缓地说道:“传药公,弃老,请他们带上所有能抹拭易容的药汁物事,书房中见我。”

“诺。”

清朗的应诺声中,那剑客大步走出。

卫洛抿着唇,慢慢地低下头来。

很显然,泾陵公子已不打算听她的任何解释,任何说辞了,他要直接洗去她的诸般易容。

卫洛暗暗想道:也不知那药公弃老的,对易容术有多深的研究?如果他们能洗去我脸上的易容物事,那我的本来面目便会露出七八分来。

她现在,只对自己通过牙龈肿胀而改变面容的法子有几分把握了。

她心思百转,心脏砰砰乱跳着,脸朝着地板,双眼取在滴溜溜转动着。

可是,寻思来寻思去,却是无一策可以脱身了。现在,只能寄望于那洗易容的药物不起作用了。

正在卫洛百般寻思际,一只大手伸出。那大手准确地托上了她的下巴,令得她抬起头来。

卫洛顺从地抬起头,与泾陵公子四目相对。泾陵公子静静地看着她,手指在她的颊上缓缓移动,轻轻抚摸。半晌,他才沉声问道:“剑咎目无余子,卫洛,他因何两番找你?”

卫洛杏眼眨巴了两下。

泾陵公子不等她回答,便是一叹,“你这妇人,怎地有这么多的秘密?”他说到这里,手一松,站了起来。

黑色的袍服在卫洛的眼前摆动,泾陵公子踱出两步,道:“心思百出,防不胜防。卫洛,你叫我如何信你,如何用你之才?”

他显然也不打算听到卫洛的回复,说出这话后,便转过身来,双眼沉沉地盯着卫洛,又是一叹,“我生平识人多矣,却从无一人如你,滑不溜手,无处可控。”卫洛听到这里,低敛起眉眼。

她听得出,泾陵公子的语气中有着一种焦躁,一种无法控制她,掌握她的焦躁。她眼珠子一转,喃喃说道:“人心本是多变,何人可以完全控制?用其才便可。”

泾陵公子瞟了她一眼,把她这句话自动忽略。

卫洛也只是无力地说了说,她知道他会忽略,作为一个上位者,最不喜欢的便是无法控制的人和事了。也许很多君侯公子会安于只用其才,可是,泾陵公子与他们不同,他有着极其强烈的掌控欲。他从不容许任何事脱离他的控制。

何况,自己还是一妇人。

沉默中,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一阵脚步声凌乱地传来,不一会,两个苍老的声音同时传进,“见过公子。”

泾陵公子转过身来,脸露浅笑,说道:“两老请进。”

两个老人大步走了进来,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婢,每个人手中都端着木盒箱子竹篓等。

这些人一进书房,便把这些物事摆在地上。

卫洛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等着两个老人开始合药。

泾陵公子缓步走到塌上坐好,他双眼似闭非闭,也在等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卫洛已是真想不出一个法子来了。

看来,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哗哗地响声中,半个时辰后,弃老说道:“可。”紧接着,药公也说道:“可。”

泾陵公子睁开眼来,淡淡地说道:“善,请两老为卫洛洗一洗容。”

“诺。”

应诺声中,药公双眼直直地盯着卫洛,表情中有疑惑,也有一丝羞愧。这羞愧和疑惑,他一进书房便有。

在这个时代的人,很少有自命不凡,觉得自己真的洞悉了一切奥秘的无知之徒。特别是到了药方这地步,他已是越发地觉得自己不足。因此,他上次判断卫洛没有易容,这次被要求再次洗容,他都没有半句恼火或争论的话出来。

盯了两眼卫洛后,药公说道:“公子,此处有洗容之术五种。”

泾陵公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善。”

这便是吩咐开动。

药公朝一盆药水一指,对两侍婢吩咐道:“先由此开始。”

“然。”

两侍婢端着药水,缓步向卫洛走来。

卫洛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两女把药水放在卫洛面前,以手就水,开始抚上卫洛的脸。

卫洛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片刻后,药公的声音传来,“清水洗净,用此药再拭。”

“然。”

清水哗哗地响动声中,卫洛的脸又是一凉。接着,一种有点温热的药汁涂上了她的脸。

是片刻后,药公的声音再次传来,“清水洗净,用此物。”

“然。”

第三种药水也用上了。

到第四种药水时,泾陵公子已睁开眼,盯上了卫洛。

不一会,五种药水全已用完。

卫洛睁开眼来,看向安静的众人,又对上微微有点失望的泾陵公子。自己的易容并没有被洗去!

卫洛强行压抑着欢喜,她生怕自己的表情再露出端倪,连忙低下头去。

这时,泾陵公子沉而缓的声音传出,“仅五法?”

两老相互看了一眼。

弃老上前,他双手一叉,回道:“禀公子,还有一物可解。”

“说。”

“此物我已带来。然,此物一上,或可令得皮肤刺痛,薄有伤害。”

也就是说,这种洗容的东西,会对卫洛的皮肤有伤害。

泾陵公子转向卫洛,盯着她,声音一冷:“用!”

“诺。”

又是一阵哗哗的水响。

不一会,弃老的声音传来,“用此药水清洗便可。”

“然。”

又是一阵响动。两侍婢重新来到卫洛面前。她们从药水中拧起毛巾,缓缓的,温柔地抹上了卫洛的脸。

温柔地抹上。

突然间,卫洛发现房中变得安静了,无声了!连呼吸声,也在这一瞬间屏住了!

卫洛紧紧地抿紧唇,闭着双眼,苦涩地想道:看来,终是洗去了。

毛巾移开她的脸,接着,一阵清水响动,两侍婢重新用清水帮她洗了洗。

安静中,水声中,药公的赞叹声传来,“久闻无名墨隐易容之术独步天下,今日一见,方知此言不虚也!公子,老夫学艺不精,竟是误导了公子,还请责罚!”

泾陵公子没有回答。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说道:“艺本无止境,无需在意。”

“公子宽宏。”

这时,泾陵公子的声音再转为冰冷,“今日之事,若有泄者,烹!”

众人一惊,被他语气中阴寒给吓住了。只听得“扑通”“扑通”地跪地声传来,众侍婢同时颤声说道:“万万不敢!”

这些声音中,没有药公和弃老的声音。到了他们这种地位,这种搬弄口舌的事,是绝不会做的。

泾陵公子的声音又徐徐传来,“退吧。”

“诺。”

一阵忙碌后,侍婢们收起洗容之物,退出了书房。

第一百三十章吻

安静!

无比的安静!

书房中,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有的,只有那灼灼盯视的目光!

卫洛一直头微低,目光微敛,她不敢对上泾陵公子的目光。

半晌半晌,泾陵公子的声音徐徐传来,“还有瞒乎?”他在问,是不是还有隐瞒!

卫洛缓缓伏下,以头点地,低低地说道:“然。”

卫洛这么爽快地承认自己还有隐瞒,令得泾陵公子一怔。他冷笑一声,说道:“洗去!”

“诺。”

卫洛慢慢站起,看到她起身,泾陵公子沉喝道:“来人!”

那刚退到书房门口的两侍婢应声出现。泾陵公子看向卫洛,冷冷地说道:“侯命。”

卫洛低声说了两样东西。她所需要的,都是极简单极易见的。不一会,两侍婢便都拿了过来。连清水毛巾也一并准备好了。

卫洛没有躲藏起来。

她做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她能想到的是,自己的真面目很是不错,长得很美,既然已露出大半,不如干脆全部显露出来。

她现在再遮着那点下巴和嘴唇,又有什么用处呢?既然没有丝毫用处,不如全显出来吧。如此美色,至少可以保证他绝不会动杀心。

在泾陵公子灼灼的盯视中,卫洛令侍婢们把那两种药粉捣碎,然后她掂了掂份量。按一定比例把药粉倒在盛满了清水的陶碗中,晃了晃后,仰头含下。

漱了几下口后,卫洛把那水全吐在陶盆中。

如此漱了四五口后,她那肿胀的牙龈全部转为正常。

然后,卫洛就着另一个陶盆的清水,玉手放人其中,准备清洗手合颈部等外露的皮肤。

她的手刚放人水盆中,便听得泾陵公子低沉地喝道:“退下。”

“然。”

侍婢们躬身退下。

一阵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一会,一股温热的体息靠上了卫洛的背,令得她肌肉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