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姬那灼灼的,直直的盯视中,卫洛是真地觉得不自在了。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躲起来。

被一个女人这样盯一下便要躲起来,那就太过胆怯了,对她的形象不利。

因此,她只能含着浅笑,任由蔡姬打量不休。

草地上,众人已压低着声音,胡乱说起话来。

依然只有晋人那一席,以及齐人这一席,在关注着蔡姬的表现。

片刻后,蔡姬格格一笑,再次娇声说道:“噫,吁!姬之家族当真为隐乎?”

162暗潮涌动间

卫洛一凛!

突然间,她感觉到泾陵公子,以及身边的义信君都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都在等着蔡姬的下文。

卫洛淡淡一笑,头也不抬的回到:“然也。”

蔡姬再次一笑,她笑容中,语气中有点漫不经心,“妾之母曾有一姐,眼似墨玉,与姬好相类也。”

突然间,卫洛发现自己屏住了所有的呼吸。

突然间,他发现泾陵公子投来的目光,身边义信君地盯视,直是咄咄相逼!

她很想绽开一朵漫不经心的笑容,可是勉强挤出后,那笑容却带着几分僵硬和虚假。

蔡姬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卫洛的不妥,以及那几人的在意。她依然笑望着卫洛,细细地打量着她,打量了一会,她又说道:“咦!好生相类也!妾母之姐美冠一时,引无数丈夫倾慕,妾记之深矣。姬之容貌,与她足有五分相似。姬真另有父母,皆为隐士?”

这话,已是十分的怀疑了。

卫洛抿了抿嘴。

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两道咄咄盯来的目光,都转为若有所思。

正在这是,公子泾陵低沉和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出,“却不知蔡大家的母祖,乃何国公主?”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完全是信口问出的样子。

当然,现在对蔡姬的话产生兴趣的不止是他两人了。在蔡姬说出‘妾母之姐美冠一时’这几个字时,众男人便纷纷向她们望来,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蔡姬见到公子泾陵向她问话,大是欢喜,她受宠若惊地回头看向他,痴痴地盯着他俊美无双的眉眼看了片刻后,才说道:“妾之母来自越国,是越公主。妾母之姐,当年艳名远播。惜乎,她竟然在嫁楚前夕身殒。妾母一直为之遗憾。”

她说道这里,又看向卫洛,目光中很是温和友好,“惜乎妾母不在。她若见姬,比欢喜也。”

卫洛低着头。

她一动不动的。

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公子泾陵在听到‘越公主’几个字后,身子一僵!

卫洛也听到了几个私语声传来。

这些私语中,有人在问越公子茆,“真有如此佳人乎?公子可曾见过?她比之义信君之姬如何,更加美艳乎?”

不一会,越公子茆有点迷惑的声音传来,“我不曾听闻!怪哉,蔡大家之母,应是父候之妹。不过十数年间,怎地如此佳人,从不曾听人提起?”

他这话一出,卫洛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

这气一吐出,她才发现自己的颈间,背上,都渗出汗来了。

纵使这时,她依然可以感觉到公子泾陵灼灼盯来的目光,可是她的心已不向以前那样慌乱了。

她终于记起来了,就算自己的真是身份被揭穿,可公子泾陵已不能轻易的,随意地杀了自己!

她的身后,还有素啊!

想到这里,卫洛又是一松,她大口大口的吐出两口气,原来发白的小脸,终于转为正常。

卫洛一抬眼,便对上隔着一大堆的脑袋,泾陵公子沉沉盯来的目光,这一四目相对,卫洛却怔住了。因为,他的眼神居然只有沉思,疑惑,她原以为的,他会带着某种杀意的目光却没有出现。

只是一怔,卫洛便收回了目光。蔡姬显然只是疑惑不解,没有从卫洛这里得到答案,她也收回目光,转开了注意力。这样一来,已有不少贵人把视线都集中到她的身上。众华子纷纷举起洒樽向她示意。

在喧嚣声中,蔡姬扭着腰枝,娉娉婷婷的起塌,向席间走来。她才走了几步,楚公子不离便是手一伸,已扣紧她的手臂,把她拖到了怀中。蔡姬,嘤咛一声,娇喝一声,楚公子不离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就着洒樽饮了一口洒。然后头一低,便向着她的小嘴里哺去。他哺得很急,河水顺着蔡姬的小嘴流出,蔡姬一边挣扎,一边娇叱。真是扭动了好一会,她才从公子不离的怀抱中挣扎着站起。神奇的是,直到她重新站起,她樽中的酒水还是稳稳的,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草地上,属于权贵们的前排因蔡姬的走来,处于一阵欢笑和鼓躁中,时不是的有公子拍着大腿,喝叫着要蔡姬坐上去。蔡姬一路笑意盈盈,嗔骂这间风情毕现,令得众公子鼓躁更甚。不过,这笑声也罢,鼓躁也罢,都与齐使这一席无关。

公子轶慢慢地品着樽中洒,那清俊的脸上毫无表情。义信群却是看着众公子与蔡姬调情,桃花眼中隐隐带笑,卫洛坐在这两人之间,还真有点不自在。

她伸手持过几上的洒樽,慢慢的抿了一口。正在这时,公子轶的声音突然响起,“姬原是公子泾陵之月姬?”他居然在这种气氛中,对卫洛开口。卫洛抬起头来,她先瞅了瞅身侧的义信君,见他俊美的脸上依然带笑,并没有明显阻止的意思后,才转向了公子轶。

她墨玉眼很温和,甚至可以说不自觉地流露出某种熟络地看着公子轶,轻声回到:“然也。”

公子轶点了点头,他又朝卫洛的墨玉眼盯了一会。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扫向义信君,冷冷的,慢条斯理的说道:“虎不曾杀了我,义信君是否十足恼怒?”卫洛腰间一紧。

然后,她听得头顶上的义信君轻视嗤笑道:“公子所言,义信君实是听不明白。”

公子轶清俊的脸上闪过一摸嘲讽,他向后依了依,舒服的轻吐出一口气后,声音平和的说道:‘说起来,轶对君实在感激。当年太子把君奉之父候,不久他便鬼病缠身。太子之权,尽移于君。“

公子轶才说道这里,卫洛便清楚的感觉到,她身后的义信君身躯一硬!那匝着她腰间的手臂,又紧了一分,连他的心跳,也沉凝了一分。

这时,公子轶转过头来,朝义信君晃了晃樽中的酒水,他清俊的脸上带着微笑,语调轻快的说道:“轶深恨太子,他死后,轶大醉三日!大笑三日!不过一月,便有故臣相寻,请我这庶公子归国。轶平生快事,皆是君所赐,此等恩义,轶是铭记于心。”

他说道这里,把酒樽朝义信君一晃,朗声到:“饮胜!”

然后他头一昂,把樽中酒一饮而尽。

公子轶吐出的‘饮胜’二字,十分的响亮。引得周围的人都向这里看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义信君也是嘴角含笑。只见他动作优雅的从卫洛手里,端过她的酒樽,然后头一仰,一饮而尽。

饮完后,他把空酒樽朝着公子轶一晃,这一晃间,樽沿上的胭脂清楚可见。义信君含笑吐出,“饮胜。”

说罢,他慢条斯理把酒樽放回几上。

公子轶身后的众臣脸上闪过一抹怒色。

义信君竟以妇人之酒回敬,实在太过无礼,因此他们很是生气。

不过公子轶倒是一如既往,清俊的脸上笑容温和之极。

他低头看了一眼卫洛,突然头一伸,就这么当着义信君,在她的脸上轻轻印了一吻。

他的动作,看起来舒缓,实是迅速之际。而且,已暗含武道。这一下,卫洛怔住了,义信君也没能搂着她避开。

就这样,公子轶生生的在卫洛脸上亲了一下。

亲过后,公子轶抿了抿唇,回味无穷的浅笑道:“果然乃绝代佳人,香滑软嫩,回味无穷。君以姬之酒敬我,轶实欢喜之至!“

他说,你把这个绝代佳人喝过的酒来回敬我,我很欢喜呢。

这样的话,配上他刚才的轻薄动作,实是对义信君刚才行为的反击。

因为,义信君把自己的女人搂在怀中,都任由他轻薄了去。这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这一回合,两人各有胜招,平局。

卫洛眨了眨眼,脸带着淡淡的笑,半晌,她才垂下眼睑,苦涩地想到:不管如何,我终是一姬。也不知道了何时,世间的男人才不敢轻视于我,嬉戏于我?

卫洛暗暗叹了一口气,眼光瞄向前方。

这一瞄,她又对上了公子泾陵的目光。

他的眼中含有郁怒。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对上他郁怒的表情,卫洛并不反感。

虽然不反感,却是免不了酸楚。这酸楚一起,她对公子泾陵又生恨意,又生气苦。

卫洛一点也不想再因为公子泾陵,而有任何情绪波动。当下,她垂下眼睑,把万千情绪都藏了起来。

这时,蔡姬已在众公子的大笑声中,回到了塌上。

鼓声再起!

笙乐又响!

一阵靡软的乐音中,四队舞姬翩然舞来。

一个时辰的问难已经过去了,现在轮到了另一个大家元姬来表演了。

元姬表演时,蔡姬盈盈退去。当她退到角落时,公子泾陵身后的侍婢悄步跟了上去,对她说了两句话。

这两句话一吐,蔡姬美丽的脸上瞬时红晕满布。她含羞带怯地看向公子泾陵。

不过,公子泾陵没有看她,他正抬起头,手抚着酒樽,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瞄向义信君怀中的卫洛。

蔡姬看到这一幕,头微微垂下,收回视线,向着那侍婢盈盈一福。

侍婢点了点头,坦然受了她这一礼,然后,她从怀中掏出四块精美的玉佩,一并塞到蔡姬的怀中。

蔡姬任她把玉佩塞入自己的襟口中,然后,她微微侧身,朝着公子泾陵的方向盈盈一福。然后,躬身退去。

这是发生在角落里的人,除了当事人,没有几人注意到了。甚至连公子泾陵,也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这个时候,卫洛眨着眼,正努力地把眶中的酸涩眨去。

忽然间,她身边又传来公子轶的声音,“姬在公子泾陵府中时,可曾识得一小儿,名卫洛的?他亦双眼如墨玉,观之可亲可近可喜。”

第163章离开新田了

卫洛万万没有想到,高轶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自己的名字!原来,他还记得自己啊。

她怔怔地抬起头,却是向义信君看去。

义信君的脸有点冷,有点僵硬。

卫洛见此,微微低头,闭着嘴,没有回答公子轶的问话。

公子轶见她不理,只是一晒,便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元姬庆姬的表演,众人都有点漫不经心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散场时。

卫洛被义信君紧紧搂着腰,低头走出场处。

人流如潮,走着走着,她漫不经心地头一侧,看向那高大的身影。

这一回头,她直直的对上了公子泾陵的目光。

四目相对片刻后,卫洛垂下眼敛,就在义信君的怀中,朝他微微一福。然后,她头一转,再不回看。

她这是告别,这一别,也许是永别了。这个男人,这个国家,这个地方,不知道她这一生,还有没有再次见到的时候。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了无力,酸楚和伤痛。

卫洛眨了眨眼,把这种种情绪都藏回心中。

宴会还会举行,不过公子轶的到来,明显使得义信君的心神已不在宴会上。估计他在晋国呆不了多久便会起程了。

公子泾陵静静地目送着卫洛离开的方向,他自是看到了卫洛的告别。不知为什么,在她一福转身时,他发现自己的胸口又是一阵堵闷,又是一阵呼吸困难。

卫洛上了义信君的马车,一路驶回了驿馆。

果然如卫洛所料,数天后,义信君便带着她起程回齐。而公子轶,却还留在晋国。

长长的车队,迤逦着驶出了新田。这一路上,又是香车相送。不过这一次,不止是玳姬来送了,新田城的别的贵女们也一并来送别了。

她们眼巴巴地看着义信君的马车,目光灼亮,只想着他能露出一面来。

出乎卫洛意料的是,义信君当真露面了。他掀开两侧车帘,让自己和卫洛都出现在阳光下,坦然与众贵女相对。

新田城轰动了。无数人挤拥而来,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这一刻,都兴奋到了极点。

不知不觉中,新田满城皆欢,一路相送。

直到出了新田城,卫洛都没有说话。她很想高兴的笑,很想快乐地说,自己自由了。

可是,她高兴不起来,快乐不起来。

这一别,真是永别了。这个时代交通这么不便,从齐到晋,何止是数月之程?何况,她与他之间,已有了刻骨的伤痛。

刻意的忽略加上时间的流逝,还在空间的距离,这一别,真是永别了。这一别后,纵使恨也会显得奢侈,到头来,不过只是陌路人。

无边无际的孤零和失落,伤痛和苦涩,涌上了卫洛的心田。

不过她没有刻意地躲避这种情感。这是她最后一次怀念那个男人,怀念这个地方,就让她沉溺一会吧。

义信君也没有说话。他一直镂着眉,手指频频搓动着,显然正在寻思着很重要的问题,他都没有心跟卫洛说话。

泾陵府中的书房里。

公子泾陵端坐在塌上,他的脚前,蔡姬正跪伏在地上,美丽的头颅点在地上,低声泣道:“君本无心,妾便不能滞留。”

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声,略略抬头看向公子泾陵,泪眼迷蒙间,美丽的小脸尽是悲伤。

这一抬头,她却对上了公子泾陵一脸的冷漠。除了冷漠,还有不耐烦。

再也没有比这种表情更令人绝望的了。

蔡姬只是一怔,脸色便嗖地一白。她突然无法自控地,以袖掩脸,呜呜痛哭起来。

她的哭声,引得公子泾陵抬起头来,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她。

蔡姬的哭声刚刚小了一些,公子泾陵突然开口了,“姬因何而泣?你的泣声痛苦不堪,竟不虚也。”

他说,你为什么哭泣?你的哭声听起来像真哭,很痛苦的样子。

这句问话一出,痛泣中的蔡姬都给怔住了。

她抽泣着收了声。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公子泾陵,她的脸上,双眼红肿,泪痕清楚。

她的表情中仍然带着痛苦,只不过在痛苦上增添了一分惊愕。

是的,她很惊愕,因为公子泾陵这一句问话,极其好笑,极其幼稚,完全是一个无知的幼儿才说的。要不是亲耳听到,她几手不敢相信。

难不成,这世上有人哭,还尽是在装哭不成?难不成,在这样的场合,值得一个人假哭不成?

四目相对。

泾陵公子盯了几眼蔡姬,俊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他挥了挥手,低低地说道:“姬想离,便离罢。”一句话说罢,他高喝一声,“来人!”

“然。”

两个侍婢应声入内。

公子泾陵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为蔡大家置好行装。”

“然。”

侍婢的应答声中,公子泾陵站了起来,衣摆一转,大袖一扬,匆匆向外面走去。

公子泾陵走得很急,很急。不一会,他便冲到了一院落外。

这院落中芳草萋萋,桃花满地,却房门紧闭,寂寂如也。

公子泾陵刚冲到院门外,那大步而行的身影便是一顿。

他顿住了,僵住了,久久不动。

直过了一会,一个剑客才小跑到他身后,双手一叉,轻声问道:“寒苑未曾清扫,请容侍婢稍做打理公子再入。”

他的声音很轻,表情也很小心。

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公子泾陵动作僵硬,表情僵硬。

半晌半晌,公子泾陵动了动手指。

他吐出一口长气来,低沉地说道:“这地方,封了吧。”

剑客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