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公的嘴还在哆嗦,他双手扶在几上,几次想伸手拿向几上的酒樽,可每次手一伸出,便抖动的厉害。

白脸贤士朝稳公身后的一个侍婢使了一下眼色,那侍婢连忙走到稳公身边,把酒给他斟好,玉手轻持,轻送到他的唇边。

稳公张口大大地抿了一口酒。

咽下酒,闭着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稳公掺声说道:“此事,绝不可说!”

他说到这里,腾地一声扶着几站起来,目光中带着无尽的忧虑地说道:“素素下令,全力封锁此事,若有任何人泄之,斩!”

白脸贤士愕然地看着异常严肃的稳公,皱眉道:“何须慎重至此?”

他的声音堪堪一落,一向好脾气的稳公竟是纵声咆哮道:“闭嘴!马上执行!”

这白脸贤士,实是泾陵身边数一数二的能臣,稳公虽然资历老于他,职位与他也只是平级。稳公这般当着众人咆哮出声,不给颜面,那白脸贤士先是脸皮一红,紧接着,他倾身向前,盯着稳公问道:“如此严重?”

稳公一屁股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半天只吐出一个字,“酒。”

那侍婢连忙上前,把酒水送到他的唇边。

稳公一口饮尽后,干巴滴嘴砸了砸,声音艰涩滴说道:“然也,此事万不可轻忽。”他说到这里,转头盯视着弃公,严肃地吩咐道:“公速速离开新田,仍按公子所嘱,及时传回音信。记着,夫人一切安好!”

弃公站起来叉手道:“诺。”

稳公转头看向另外几人,沉沉说道:“诸君,当今君侯,是晋国百年来,少见的英主。我与诸位一样,深信在君侯的治理下,不出十年,我晋侯必成霸主!”

稳公严肃地说到这里,声音一沉,已是含着浓浓的无力和隐忧,“诸君许是不知,君侯对夫人,情深至极,已然成障!”他吐了一口长气,声音放低了些许,“若是夫人过逝之事,传回君侯耳中,老夫实是惧怕,实在惧怕……”

惧怕什么,他已说不下去。

众人感觉到稳公语气中的凝重和担忧,齐刷刷地严肃起来。他们向着稳公齐齐一叉手,朗声回道:“谨遵公意!”

稳公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回塌上。

正在这时,一个剑客的声音从外面响亮地传来,“君侯到——”

君上来了?怎么这么不巧?这,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齐齐一惊,相互看了一眼后,稳公低声喝道:“诸君!”

众人同时向他一拱手,表示心中有数。稳公看向弃公,弃公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要他放心。

泾陵的脚步声响,不一会,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处。

泾陵一踏入房中,目光便转向弃公,同时,他那常年如一的沉凝的脸,在瞬间一亮。

这一亮,虽然很隐蔽,也很轻微,可众人因为心中关注,这时却看了个一清二楚。当下,他们心中一沉。君侯这表情,已映衬了稳公刚才的紧张慌乱,使得他们真正地感觉到不妙。

泾陵大步在主座上坐下,“诸君请坐。”

“谢君侯。”

当侍婢给众人满上酒水后,泾陵含笑看向稳公,徐徐说道:“孤之重臣信臣私聚于此,不知出了何事?”

众人齐刷刷地一惊,稳公连忙勉强地一笑,那白脸贤士上前一步,朗声回道:“臣上聚集于此,实是因为君上现年二十过四,还无子嗣,心中惶惶矣!”

这人果然是有才之人,思维极其敏捷,这一瞬间,便给了泾陵一个极为恰当的理由。

泾陵听到子嗣一词,脸色一暗。

他抿紧薄唇,半晌后才沉声说道:“孤才二十许,庆君过虑矣!”

这子嗣的问题,一扯起来便是没玩没了,因此泾陵说出那句话后,便转头看向弃公,笑道:“公何时到了新田?”

这话一问出,弃公,稳公,连同那白脸贤士一道,都有点慌了。

他深刻地知道,眼前这个君侯,是多么的精明,哪怕是一句话,一个表情说得不对,也会被他敏锐地察觉到,并产生怀疑。

按照规定,他现在的任务便是跟踪卫洛,除非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才会回到新田。纵使回到了新田,他也应该立刻面见泾陵。

可他现在到了新田,不但没有马上面见泾陵,还在与他的重臣商议些什么。

弃公心中大乱,他上前低头,嘴唇蠕动,却是头脑空空,半晌都想不出适当的说辞来。

泾陵拉下脸!

一瞬间,殿内的温度突然降低了。

一瞬间,稳公的心,砰砰砰的急跳起来。

泾陵沉着脸,温和的看着弃公,轻声问道:“公何犹疑不言?”

他的声音有点轻,很是温和。

可这一下,稳公已是满口苦涩。可就在这时,实在口拙词穷,脑袋空空的弃公,竟是悄悄地转过头看向他。

弃公这个动作,自以为隐蔽,泾陵却看得分明。

当下,他俊脸一冷!

他冷着脸,慢慢的,慢慢的伸手撑着几,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他盯着前方,沉声命令道:“诸君可退!”

。。。。。。“诺!”

“弃公,稳公且随我来。”

说罢,泾陵挺直要背,大步向外走去。

泾陵的步伐,有点僵硬。

在他的身后,弃公眼巴巴地看向稳公,可这个时候,稳公已没有心理会他,他正低着头,绞尽脑汁地寻思着,用什么话来瞒过泾陵。

众人商议的地方,是在王宫聚贤殿的偏殿小房内。这房间,是弃公选定的,弃公不是一个思虑周全的人,他没有想到在王宫中议事,会不会引起泾陵的注意。

泾陵带着他们,大步向他居住的主殿走去。

泾陵的身后,稳公向弃公看去,他指了指他,做了一个自责,请罪,怠懈职责的手势!

弃公马上明白,他连连点头。

三人来到了主殿。

泾陵在正中的塌几上坐下,在两位宗师做好后,泾陵挥退侍婢,缓缓问道:“弃公,小儿,可是有了变故?”

他说得很像,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是从胸腔中挤出来的。

弃公连忙摇头,他离塌上前,深深一偮,结结巴巴地说道:“臣,夫人并无事,夫人现在越国,臣已把夫人只是拖给在越的朋友。臣私下回新田,实是另外,另外有事。”

他一席话说到这里,偷偷地看向泾陵。

泾陵正盯着他。

他双手抚在膝前,修长的手指有点痉挛,他只是盯着弃公,在一殿安静中,泾陵缓缓说道:“因何事而私回?”

弃公急的汗都出来了,他哆着嘴,喃喃说到:“是,是,是老夫小妾,说是有孕。”

泾陵一笑。

他用那子夜般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弃公,见他额头汗下如雨,才声音平和地说道:“是么?”

“然,然。”

泾陵淡淡地追问道:“小妾有孕,私回新田,却因何与稳公等人一道私议孤之子嗣一事?”

弃公嘴蠕了蠕,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这时,稳公在旁急急地补充道:“君上何必多疑?臣路遇弃公,便楸着他私语,正逢庆君相请,便一道前去了。”

说罢,稳公看向泾陵,皱眉喝道:“君上实是过虑矣!”

泾陵慢慢皱起了眉头。

泾陵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后,他开了口,“公不必自责。”顿了顿,他又说道,“公之事,既已有托,可在新田休息半月。”

弃公见他的意思,显然不再打算追根究底了,大喜,他连忙叉手回道:“诺。”

泾陵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稳公一眼,缓缓说道:“两公可退!”

“诺!”

两人同时向后退去。

泾陵一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

等到两人退到了殿门口,泾陵的声音突然一提,喝道:“弃公留下!”

。。。。。。

弃公回头叉手,道:“诺!”应诺时,他再次眼巴巴地看向稳公,可这个时候,稳公也是无策可施,他只能继续缓慢的,若无其事地退出了殿门。

==

泪,粉红票真的涨的太快了。涨票票倒是好事,主要是昨晚睡晚了,今天有点倦怠,提不起精神赶文,便拖到现在。

先码上一章送上,尽快赶第二更(未完待续……如预知后事如何……)

第331章小儿,回来

粉红票五十加更章节

*******************

弃公肃手躬身,来到泾陵的面前。

泾陵盯着他。

他只是盯着他。

低着头的弃公,额头冷汗越流越多,越流越多,他可清楚的地感觉到,泾陵那目光中的阴寒。

这片刻,连空气也是凝滞的,弃公堂堂宗师,竟是感觉到了呼吸困难,心跳如彭。

半晌半晌,泾陵低低地说道:“弃公,”

“然。”

“小儿,出了何事?”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隐隐有着颤抖。

弃公嘴哆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泾陵这句话,他也不敢抬起头来。

他这个表情,越发让空气变得凝固。

半响,泾陵颤声说道:“弃公,小儿出了何事?”

弃公像是突然惊醒一般,他连忙深深一揖,朗声回道:“禀君厚,夫人无事,无事。”

弃公的声音一落,泾陵已沉声一喝,“弃公——”

泾陵盯着他,徐徐地说道:“小儿,出了何事?休要瞒我。”

弃公嘴动了动,还想要找借口狡辩时,泾陵已苦涩地说道:“弃公,你跟在我身边已有五年了。你之性情举止,我了然于心,休要想着瞒我,说罢,小儿出了何事?”

弃公无话可说了。

他闭上双眼。

沉默了好一会后,弃公颤声道:“臣该死!”

泾陵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他盯着弃公,“小儿出了何事?”

弃公道:“臣闻,臣闻,臣闻……”咬了咬牙,弃公额头汗如雨下,他低声说道:“夫人之事,臣是听闻,请君侯唤来越人期!”

泾陵挥了挥手,命令道:“有请越客期!”

“诺!”

应诺声中,那剑客越去越远。

安静中,泾陵低着头,他的脸色一阵恍白。

半响后,弃公听得他低声说道:“弃公。”

“然。”

“我心实惧。”

弃公一惊,这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可是他听了,却慌乱得想哭了,因为,他从这四个字中,感觉到泾陵是真的在恐惧。

这是,泾陵又低低地说道:“越客期,来得慢一些也好。”

弃公闻言,干扁的嘴蠕动了一下。君侯为人,一直是果断勇猛,直往向前的。可他现在,却说要越客期来得慢一些,怪不得他没有在这一刻逼着自己问夫人的事了。原来,他害怕了啊,他已生了惧意,他已有了不敢面对的心啊。

泾陵盯着弃公。

每过去一分,他的心便下沉一些!他便是害怕一分!

安静的大殿中,他慢慢的,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半晌半晌后,泾陵的声音再次低低响起,“我的小儿,有勇武在身,又颇有智计,越更是她的家国。。。。。。”

这句话,他是喃喃自语着的,他是在安慰自己,他的小儿,具有这么多的优势,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可是,这样的安慰,说出口后却空荡荡的,没有回响,也没有弃公强而有力的肯定!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空荡中,安静中一阵脚步声传来。

接着,一个剑客的声音从殿外响起,“禀君侯,期已到!”

。。。。。。“进来吧。”泾陵的声音有点乱。

“诺!”

一阵拖拉的脚步声中,那个胡子拉杂的越国老汉走了进来。

他看到泾陵后,朝他深深一揖,朗声道:“越人期见过晋侯。”泾陵盯着他,他的薄唇抽动一下。直过了一会,泾陵才出声,“君见过我那夫人?”

期深深一揖,道:“然也,晋夫人武勇无匹,慷慨激昂,臣实敬之!”

泾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双手在几上一抓,青筋暴露间,说话的语气中,终于比刚才多了一分力道,“请君详说之!”

“诺!”

期应承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弃公,暗暗想到:“弃公真是过虑了,晋侯能如此平静的要我详细说出那件事,很显然对他夫人之死,并不太在意。”

这个时候的期,还在以为,弃公早就告诉了泾陵,卫洛已经死了。现在泾陵唤他前来,只是因为晋侯想听一听她是怎么死的。

清了清喉咙后,期朗声说到:“臣在时,夫人已被楚人所围。”

楚人?泾陵的薄唇抿成一线。

期的声音清楚地传来,“臣也没有想到,十个楚人中,居然有四个宗师,其余六人,亦全是大剑师阶的高手。当时夫人低头呕吐,心神恍惚,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围住。”

他刚刚说到这里,泾陵急急地问道:“你,你说她低头呕吐?出了何事,她因何呕吐?”

期诧异地抬头看向泾陵,暗暗想道:真是奇了,人都死了,呕吐有啥好提的!

不过,他还是认真的回想了下,说道:“似是空呕,是了,夫人每过一下,便这般空呕着,哟夫人莫不是怀孕了?”

夫人怀孕了!

夫人怀孕----

期随便的,自然而然得出的结论,令得泾陵一时力气全无!

他无力的向后面一倒,目光转向弃公,低声问道:“公再三犹豫不安,可是我那孩儿,已经没了?”

弃公一怔,瞬时间,他明白了,泾陵是在以为,自己表现得这么不对头,是因为夫人怀了孩子,但那孩子却在与楚人的争斗中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