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发开始,仔仔细细的清洗了身上的灰尘和血腥味后,卫洛才穿着一袭大红袍,缓步朝寝宫走去。

寝宫中,泾陵正闭着双眼,静静地倚在塌上,卫洛目光一转,便看到他敲打着床沿的手指,绷得直直的,僵硬之极。

他在紧张!难不成,都没有人向他报告过,自己已经平安回来了?

卫洛想到这里,马上放重了脚步。

泾陵回过头来。

在对上她的面容时,他刀削斧刻的俊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子夜般的双眸直直地盯着卫洛,雄厚磁性的声音响起,“城中欢呼阵阵,怎地无人前来告我?”

卫洛一愣,她马上明白了:这么长时间,竟是没有一个将领前来向他报告战况。

她快步来到他的身前,在踏上坐下,轻轻地靠着他的肩膀,低笑道:“许众将欢喜,竟是忘了。”她知道,众将欢喜是一定欢喜的,只怕更主要的是,众将受惊过度,还没有回过神来。

泾陵不置可否,他伸手浮上她的小腹,低低问道:“可有不适?”

“无。”

卫洛伸手按在他的丹田处。经过这几日的修养,泾陵已从危险中康复过来,现在他已无性命之忧,需要的只是静养。

现在,楚军已退,泾陵重伤未愈,不能趁势进攻。众将便商量着,大军先行撤退回国。

因此,在泾陵休养了二个月,康复的差不多时,晋军开始返回了。

这一次返回,大军先动,众剑客护着卫洛和泾陵,缓缓而行。要知道,他们两人都是需要照顾的,泾陵伤重未愈,卫洛孕吐症状日益严重。她现在吃什么吐什么,脸色苍白,浑然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这样的她,哪里能与隅原一战中的神勇相比?

足足在路上走了三个月,车队才回到新田。

新田城外。

官道旁,数千父老守在两旁,期待地看着路的尽头。

烟尘冲起处,卫洛和泾陵的马车越来越近。

就在他们的马车出现百步开外时,蓦地,无数晋人同时昂着头,扯着嗓子喊道:“君侯威武!君侯威武!”

这嘶喊声刚刚落下,突然间,几十个声音同时高喊,“夫人神勇,卫洛神勇!”

这喊声,到了后面,已是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转眼间,数千人共同吼出“夫人神勇,卫洛神勇”的声音,震破了天空!

泾陵皱了皱眉头,低头看向倚在他怀中的卫洛,问道:“卫洛之名,不过戏耳,何世人尽知?”

他说,你这卫洛的名字,不过是戏耍中取出的,怎么世人都知道了?

他知道,卫洛是越侯之女,本名遗。越侯姓姒,她如随父姓,便是姓姒。不管怎么算,怎么说,这卫洛两字,都与她沾不上边。

卫洛闻言,先是一怔,转眼她瞪向错愕不解的泾陵,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憨憨地一笑。

她在晋楚两军交战中,大发神威的事,泾陵一直不知情。众臣以为她会跟泾陵说,卫洛以为众臣会说。这事拖来拖去,使得泾陵到了现在,都还以为隅原一战,只是卫洛与楚国宗师致师礼中胜了对方而已。

知道泾陵此时发问,卫洛才发现,他竟然不知情。

泾陵看到卫洛那古怪的笑容,浓眉一皱。

感觉到他眈眈地注视,卫洛低下头来,低声说道:“隅原一战,我杀了敌降十二名。”

只是这么一句。

泾陵一震。

半晌半晌,他伸出手,缓缓地按在卫洛的手背上。

他盯着她,薄唇一扯,淡淡说道:“孤的夫人,果然无双。”

卫洛嫣然一笑。

泾陵对上她灿烂的笑容,薄唇一扯,伸手把她紧紧拥在怀中。他低头看着卫洛,暗暗想道:“小儿着实神勇非常,因此才有这千古未有殊荣。”

他看着她,望着她挺起的大肚子,一时心情起伏,半响半响,他又想道:如此大事,我到此时方知,实有不妥!

正在这时,马车停下来了。

卫洛刚刚抬起头来,便听得一个剑客在外面说道:“君上,夫人。”众妇拦于道。

一些女人挡在路上?

卫洛大是好奇,她连忙拉起了车帘。

车帘外,早已是叽叽喳喳的一片。众人在看到车帘晃动时,便齐刷刷地转头看来。此刻对上卫洛的面容,那些吵闹议论声突然一静。

卫洛目光一转,看向挡在路中间的玳姬等贵女。她看着众女,朗声道:“诸位何事教我?”

众女互相看了一眼后,一个贵女向前走出两步。

她朝着卫洛盈盈一福后,仰头看同她,脆声唤道:“夫人神勇,女儿之荣也!”

夫人有神勇,给我们这些女人争了光啊。

卫洛先是一怔,转眼微微一笑。她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她一走下马车,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得一落,落到了她的大肚子上。

一片短暂的静默后,众贵女才惊醒过来。她们齐刷刷地朝卫洛盈盈一幅。卫洛连忙还以一礼。

卫洛行完礼后,便在泾陵的拉扯下,上了马车。

车队继续向新田城驶去。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泾陵忙着养伤,卫洛忙着养胎,时间在安静平和中流逝。

转眼,春暖花开了。

卫洛要临盆了。

这时刻,整个晋侯宫,都陷入一种紧张和期待中。

泾陵站在寝室外的一棵烁树下,一动不动,他的右手食指,正一下又一下的在粗糙的树皮上轻击着。

沉闷中,一个寺人尖哨地喝声传来,“君父到!越姬到!”

这声音真是又尖又细,如针一样刺向众人的耳膜,待侍婢剑客们同时转头,朝着前晋侯和越嫡公主行了一礼。

前晋侯朝寝宫中盯了一眼,问道:“夫人待产多时?”

一剑客恭敬地应道:“已有一个时辰。”

晋侯转过头来,缓步朝泾陵走近。

他来到泾陵身侧,低唤道:“八儿?”

泾陵一动不动。

晋侯声音微提,又唤道:“八儿?”

泾陵依然一动不动。

晋侯声的有点紧。

音微提,又唤道:“八儿?”

泾陵依然一动不动。

晋侯声音再提,叫道:“八儿?”

泾陵一凛,缓缓地回过头来。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薄唇抿得有点紧。

见是前晋侯,他略略一礼,唤道:“君父。”

前晋侯见他举止自然,点了点头,说道:“八儿,此胎若是女儿,需广填后宫!”

泾陵浓眉皱了皱,不置可否。

越嫡公主偎着前晋侯,一双妙目有意无意地落在泾陵的脸上。此时见他微微皱眉,不由温柔说道:“君侯与夫人情意深重,况夫人神勇不凡,名动天下。此胎就算是公主,君侯也不能轻易违拗其意才是。”

她说:卫洛武功不凡,就算她真生了一个公主,泾陵也不敢违背她的心意,令娶他妇。

这话声音温柔,细品之却又嘲讽之意。

泾陵瞟了她一眼,脚步一提,一言不发地越过前晋侯和越嫡公主,向寝宫走去。

前晋侯被越嫡公主的话,激起了一抹火气。此时,他见泾陵理也不理,目中无人,不由急喘两声吗,含着一口浓痰含糊地喝道:“八儿,何一言不发?“

泾陵站住了。

他不耐烦地盯了一眼他的父亲,淡淡地说道:“小儿还在待产,此话多余!“

“怎地多余?天下皆知你惧此妇,八儿,不孝之罪,无后为大。你先给为父留下一言!“

泾陵略顿了顿,半晌后,他抿紧薄唇,长袖一甩,便把前晋侯甩在身后,浑然不顾他气急之下连连喘息。

&&&

有点卡文,第二章慢慢挤,可能要到十点才送到。(未完待续……)

第368章生了

晋侯见到泾陵堂堂晋侯,在这个时候还不表态,气得喉间痰啸,扶着胸喘息不已。越嫡公主连忙拍着他的背。

她一边拍击,一边朝那个背着阳光,巍然而沉凝如山的背影看去。看着看着,她的目光不由有点痴了:他明明知道,大多妇人只生一胎的,却到了这个时候还三缄其口。莫不成,就算他的妇人只生了一个公主,他也愿意不再多娶?那个低贱的四子,何德何能?

就在越嫡公主发着呆时,突然间她的脸上一阵剧痛。

却是前晋侯重重一个巴掌甩来,他瞪着越嫡公主,咽中哽着痰含糊不清的喝骂道:“贱妇,又失神矣?”

越嫡公主迅速地低下头,弱弱地说道:“妾不敢,妾不敢。”

“咄!再为我捶之!”

“然,然。”

泾陵走到寝宫外,一瞬不瞬地盯着层层帷幔遮隐处,他盯得很认真,很认真。

稳公急急向他走来,见泾陵如此,稳公劝道:“夫人武勇不凡,定能无恙。”

泾陵抿着嘴点了点头,低低说道:“但愿苍天垂怜。”

就在这时,寝房里突然传来了卫洛的一声尖叫。

泾陵俊脸一白,嗖地一声向里面冲去,他冲得太快,稳公伸手一扯,却扯了个空。

可泾陵冲到房门处时,脚步却是一刹。他抿着唇,向后退出一步,嘟囔道:“孤威煞重,不可冲之,不可冲之。”

在卫洛的尖叫声中,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铃声不绝于耳,这是巫女在里面为她驱鬼。这时的人都相信,妇人生产时,会有一些戾鬼趁隙而入。

这时的贵族家中,每有妇人生产,便会在窗口和门前,守有一巫。巫披白麻衣,手握铜铃,丹砂等物,踩着不丁不八的脚步,严阵以待。在孩子伸出头的那一瞬间,众巫会同时摇动铃声,以警告各方戾鬼勿近。

这个习谷,直到解放后,有些偏远乡村还在流行。

铃声急促,卫洛的尖叫声喘息声一声紧过一声。泾陵脸白如纸,薄唇抿的死紧死紧。

这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冲破屋顶!

“生也,生也。”狂喜颠颠的稳公窜到泾陵的身侧,跳起脚来朝里面看去。

稳公一边狂喜地叫着,一边看向泾陵,这一看,他立马一哑。

泾陵汗如雨,脸色发白。

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他的孩子那响亮之极的大哭声。

就在稳公准备开口询问时,泾陵声间干戛地问道:“我,我妇,怎无,声息?”

这七个字,他是一字一字,干戛涩哑地吐出的。

与泾陵的询问一同传出的,还有前晋侯急急地嘶问,“是儿是女,是儿是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个巫急急地跑了出来。她朝着泾陵盈盈一福,喜笑颜开地叫道:“君上,君上,是大子,是大子!”

这话一出,稳公和前晋侯,同时喜形于色,越姬公主的脸色,却是阴沉的。

泾陵依然没有听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巫女,低低的,小心地问道:“夫人,安好?”

那巫女没有察觉到他的紧张,她径自笑道:“夫人累极,瞅了一眼大子,便已入睡。”

泾陵严肃地点了点头,稳公注意到,他那紧绷的背梁,在这一瞬间放松下来。

不一会儿,已包好的儿子被巫女抱了出来,而这时,得迅前来的众生臣,已散了一院。

那巫女一走出,便双手举着孩子,向着东方盈盈一捧。然后,她把孩子从左到右一晃,朗声道:“邀天之幸,晋姬氏泾陵,诞下大子!”

巫女的声音一落,众臣同时提高声音,向着东方朗朗祝道:“苍天相佑,鬼神相佑!我主有子,我主有子了!”

朗朗的祝告声中,庆君瞅到泾陵急急向寝宫走去的背影,苦笑道:“幸是大子。”

众臣知道他在说什么,都连连点头。

泾陵大步冲到卫洛的床榻前。

他在离她约有五步时,脚步放轻了。无声无息的坐在榻沿,他伸手握住脸色苍白,额头汗湿秀发的卫洛的手,久久都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洛扇了扇长长的睫毛,睁开眼来。

她一转眼,便对上了宛如雕塑般肃然的泾陵。

四目相对,卫洛嫣然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泾陵也是薄唇一扯,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小儿,是大子。他甚好,你可好?”

卫洛痴痴地望着他,声音绵而无力地说道:“我甚好,孩儿呢?”

“群臣抱其相祝。”

“恩。”

“小儿,方才,痛么?”

“甚痛。”

。。。。。泾陵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卫洛抬眼,看到他宽宽的额头上汗水隐隐,樱唇一扬。她闭上双眼,喃喃说道:“泾陵。”

“在。”

“我会多诞孩儿,你不可再纳他妇。”

久久的沉默中。泾陵抬起她的小手,把她的小指含在薄唇中,泾陵垂眸,低低地应道:“可。”

可!

他居然说可!

卫洛蓦地抬头,直直地向他看去。

这一看,她对上的依然是泾陵那张毫无表情的俊脸。

痴痴地朝他看了一会后,卫洛悄悄地侧过头去,抿着樱唇,傻傻地笑了起来。

她确实是在傻笑,而且这一傻笑,便没完没了了。

当巫抱着她的儿子进来时,卫洛还在瞅着泾陵傻笑。

在听着脚步声时,泾陵转过头,见到巫和稳公,他目光瞟向那包袱中的孩子,淡淡地说道:“让夫人观之。”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