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暗潮汹涌

寂静的山林之中,凿碑之声阵阵,声声突兀尖锐,直是刺的谢蕴之的耳膜生疼。却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再听不远处有马蹄之声传来,更是用尽了力气,使得手上的青筋都暴紫成一片。

须臾,不远处的草丛果然动了动,紧接着,便见谢浔睁着瞪得滚圆的眼自一众侍卫身后缓缓而出,他望着谢蕴之半点不歇的动作,眉头微皱,身形一晃,气急败坏地怒声就吼:“二郎!你在做甚么?”

闻言,谢蕴之喉头一哽,他缓缓抬起头来,睇了一眼已被他凿得面目全非的碑文。须臾,便自碑前跪下,拜向了谢浔。

彼时,他的肩上仿有千斤重,他的心头更是沉如石。他朝着谢浔猛磕了三个响头,直是磕的鲜血直流,才猛地吐了一口郁气,极为沉痛,也极为压抑地说道:“父亲!国乱不匡,君危不济,唯迎君喜,这般的为官之道,孩儿思量再三,实难苟同!孩儿只知,大丈夫在世,应当仰不愧于天,俯不

愧于地。父亲所行所为, 与其道为家族昌荣,不如言为一己私利。而为利为己,甘当祸国妖言者,便就生时富贵!死后亦会遗臭万年!孩儿深知,今日损了此碑, 仍会有后继者。却这般祥瑞之行, 祸民之为, 孩儿不愿从之, 亦将反之。更周天骄不是个蠢货,七殿下有疼爱阿妹的心思是好,却若伤透了她的心,她之不受, 再多的热血也是枉然。”

夜风习习, 谢蕴之的声音比山中的寒风更要冷上几分, 沉洌至极,忧痛至极,直如深井中寒沉的漩涡。

因了他这话, 谢浔自眼底都燃起了不可抑制的怒火,他沧桑的眼直是盯了谢蕴之一会,半晌, 才怒不可竭地握紧了拳头,愤愤地骂道:“不孝子!不孝子!七殿下早言你有不臣不孝之心,却为父信你太过,竟叫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你以为你这就是忠义么?你以为你这就是仰不愧于天, 俯不愧于地了么?孽子!你今日所行,又与那枭獍有何区别?”(枭是吃母的恶鸟,獍是吃父的恶兽。)

说着,谢浔又是一顿,他直是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才冰冷冷的,面无表情地说道:“为父今日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就此认了错,此事过往不究!却你若死性不改,一意孤行,便就莫怪为父无情,从此与你恩义两绝!”

“恩义两绝?”四下寂寂,夜莺哭啼,谢蕴之良久才抬起脸来。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谢浔的话,憋得发红的双目直直对上了谢浔震怒苍老的面容。眸中浸着黯黑夜色,英俊的面上沾着鲜血,他就静静地盯着谢浔,盯着他,他回忆起了过往,回忆起了那些在父亲肩上嬉笑的日子,回忆起了他被族老领回本家,离开父母兄弟,孤身受教的日子。他还想起了呕血而死的母亲,入宫为姬的谢釉莲,受殃避世的谢永之,一遭横死的谢永清。这就是他们今日富贵的代价,而这些代价,远远尚还不够。

往昔的记忆层层汹涌涌来,逼得他的泪水都有些抑制不住。

终于,谢蕴之湿了眼眶。终于,他攸的自嘲一笑,忽的,就颓然若是老僧入定般的,意色萧然地说道:“孩儿不孝,便就只能做那忤逆的枭獍了!若父亲实要一意孤行,便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罢!”

院中死寂般的宁静可怖,周如水目瞪口呆地望着幺漓,素净娇美的小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她缓了缓神,半晌,仍是不信地道:“除族?他整日里与笔墨纸堆为伍,能犯什么大错以至除族?”

听周如水这么一问,幺漓脸上哀痛更甚,他苍白着脸,只是含糊其辞的,颓唐含泣地回道:“道是二爷生性冷漠,无近人情,不孝父母,不悌兄妹。”

“不孝不悌?”闻言,周如水挑了挑眉,几乎讽刺地笑出了声来,她冷冷的嘲讽地摇了摇头,几乎冷笑着说道:“道他抗简孤洁,高自标青我是信的。但若道他不孝不悌,就实在是莫须有之过了!”

说着,她缓缓扫过这寂静的庭院,高贵无比,却也冷漠无比地说道:“本宫至今唯见他落过一次泪,彼时,我俩都尚年幼,本宫以砚台砸了他,他气急狠咬了本宫,一时便俱落了泪。本宫见此便觉好气,就去问他,’痛邪?叫你日日臭如石,却还不是被疼哭了么?’可你知他答甚么了么?他道’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

不远处,枝头花开烂漫,清风一吹,便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周如水偏头望去,也知如今人去院空,说了再多都是枉然。遂便亲自自夙英手中接过玉简请柬递向幺漓,小脸一凝,分外认真地说道:“你去与谢浔说一句,便道本宫的及笄礼上,若是谢二未至,谢家的姑子郎君们,便俱都莫要来了。”

她这分明是尽一己之力表明了态度,而幺漓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请柬,满是泪的面上也是一怔。这时,他才终于醒过了神来,先道一声:“殿下稍后。”便回身往屋内狂奔而去。

须臾,便见他捧着个卷轴急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将卷轴递向周如水,哽咽地说道:“殿下,二爷临走前,给您留了话,道是,六姑子的死,您无需歉疚,知足者不以利自累,她是咎由自取。”说着,幺漓又抹了一把泪,指了指周如水捧在怀中的卷轴,忐忑小声地说道:“这幅画,二爷废了好些功夫。若您见了能心中欢喜,他便知足了。”

闻言,周如水忙是展开画来,卷轴轻启,便见画里的小姑娇艳如花,杏眼圆瞪,活生生就是她与他呕气闹别扭时的嗔骂模样。而在这幅画上,谢蕴之只堪堪在留白处提了四个字,别时容易。

一时间,周如水百感交集。

她这次来,是真想与他致歉的,她想同上回与谢釉莲言说的一般,也向他辩解,向他坦诚,她虽言之太过,却真未想过要叫谢永清死。她也预想过,他或许会同往日里一般,任她如何缠着他喋喋不休,都只冷漠地回她一声:“蕴之不敢怪罪殿下。”

却她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会与她说,知足者不以利自累,她是咎由自取。她更如何也不会想到,谢浔会容不下他!谢家会将他除族!一场灾祸过去,谢蕴之却就成了那最最该死的替罪羊!

别时容易!望着这四个字,周如水仿佛看见了谢蕴之,看见他疏离淡漠的眉目染上了轻愁,看见他沉静而洒脱的,衣衫落阔地一步步渐渐走远,一步步再也见不着踪迹。

想着,周如水低低垂下了眼,她不敢再看手中栩栩如生的画卷,不敢再看那力透纸背的别时容易四字。她只是眸中含泪地娇嗔抱怨:“自小到大,任我发了多少通脾气,求了多少次,他都不肯画我。却怎么如今叫我得偿所愿了,他的人却也无踪了呢?”

末了末了,她终是抬起了微微苍白的小脸,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卷轴,几分期盼地望着幺漓,笑中含泪地抱怨道:“本宫笑起来更好看呢!你可知他现下在哪儿?本宫就去寻他回来,这画不好!他总不能这般就敷衍了我!”

闻言,幺漓垂眸摇首,泪水更是止不住地直流成河。待得周如水主仆二人终于捧着画卷渐渐走远,他才遥望着她们二人的背影,低低的,自言自语地说道:“二爷道,南疆有娄安,北疆有萧望。却西疆近邻夏境,虽有岐梁二山为隔,其间西落鬼戎又与夏有世仇。然,近些年来,夏国大盛,羌人屡不得好。却吾周国西境,兵力薄弱,民生苦困。如此,为国为家,他都该往西境去,去谋一份周人的心安,更谋一份家族的退路。却若他真算准了,这到底回不回得来,也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头,周岱见着周如水命人送来的请柬直是喜不自胜,当即便往宫中求见周王。

如今这时刻,前前后后都是喜事儿,遂待周岱说了几句吉祥话,又以周如水的及笄礼为由向周王请旨,求诏符翎归邺时。周王眉头动了动,虽是静默了半晌,却倒未再多加刁难,终是松了口,就此应了下来。

这般,邺城中就更又多了谈资,只道这前头有祥瑞之吉,再又有周天骄及笄,紧接着更就是公子沐笙大婚,便连往日里刁蛮美丽,被贬去封邑命不得归的平安县主也能归城了。可不是喜事连连?热闹非凡了么?

一时间,众人都在议论,想是周天骄及笄之后,便就待着定亲了。如此,也不知这深受殊宠的公主殿下到底会花落谁家?想她食邑三千户,封邑临沂郡,产盐重地莆县亦归临沂郡管辖。算来算去,周王的儿女之中,除去公子詹,便就周天骄的封地最为富庶的了。

早先,邺都百姓都道周天骄与谢二郎青梅足马,谢氏又风头正盛,待周天骄及笄之后,下嫁谢府也不无可能。却哪晓得,凭空就冒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秦元刘峥,直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可这眩晕还未过去,周天骄就自南城门拦下了琅琊王三,道是心慕久矣,见之心喜。再那之后,众人便都被闹了个昏头转向,直是雾里看花,看不分明了。

现如今,谢二郎因过被陈郡谢氏除族,是半分可能都不会有的了。琅琊王三旧疾并发生死未卜,琅琊王家更是几番传出了他的死讯。如此,若是王三郎真未顶过这一劫,那周天骄这一腔爱慕,也就只能无疾而终了。

这般,除去那先头原以为是个冉冉新星,却跌份跌进谷底的秦元刘峥。邺都百姓想破了头来,都想不到他们这周国唯一的小千岁,终会与谁缔成良缘。

第119章 暗潮汹涌

这头想不通的事儿便无需再叙, 众人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公子沐笙。早些年前,周国上下便都分明晓得,周王的子侄之中,最是为民的是公子沐笙,最穷的也是公子沐笙。

起因便是昔日宁川少主风浅楼斗富, 齐公子囱欣然应战, 公子沐笙却是淡然一笑, 不卑不亢退居事外道:“笙之一身, 不过两袖清风。这比奢之事,便就罢了。”

彼时,周人闻之可是丧气,便就传出了不少怨骂之词, 道是公子沐笙穷酸丢人, 吾周泱泱大国, 竟连一方小城都斗不过么?却后头眼见着齐公子囱死于斗富,那些个嚼舌根的方才明白,穷有穷的好, 认怂也有认怂的好。

如今,又眼见着公子沐笙的婚事定得仓促无比,君上赏赐的宅邸也够寒酸偏僻。众人瞧在眼里, 念在心底,闹闹腾腾的茶馆之中,便就有一中年文士不禁唏嘘慨道:“这二殿下屡立奇功,却怎么君上半点赏赐也无?早曾听闻二殿下不受君喜了!原以为只是些谣言笑话, 却如今倒是坐实了!这般,那二皇子妇,怕也只有表面光鲜了罢!”

他这一言,也叫左右都看了过来,众人言辞纷杂,俱是道公子沐笙比之公子詹如何不受君喜,这太子之位虽是玄虚无主,公子沐笙也算能人,却他讨不得圣心,便就是与储君无望了。

这嚼舌根子的话,说者有未有心是不晓的,却听者可是有意了。茶馆二楼的雅厅里坐着个身量娇小,如花似玉的小姑子。这小姑的穿着打扮甚是古怪,正红花鸟案对襟上衣,银链吊绣花围腰,绣着花草的蜡染百褶裙。她发上腕上都系着银铃铛,远看那发上的铃铛像是系在一根细细的银绳之上的。却再细看才能得知,那分明是一只系着铃铛的鲜活小银蛇。

这小姑名唤芃苒,非是周人而是鲁人。她的身份又较为特殊,大司马娄安的嫡妻芃氏出自鲁国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衡阳芃家,现下鲁国的太后便唤芃萩。而这芃苒是谁呢?她是鲁国上将军芃贺的嫡次女,娄安嫡妻芃氏的亲侄女儿。

彼时,听着正堂中悉悉索索的议论之声,芃苒双手捧着脸,一双大眼叽里咕噜转。她系着银铃铛的嫩白脚丫也一径轻轻地晃,叮叮当,叮叮当,一阵又一阵,叫人心都要酥上几分。

一个时辰过去,待见正堂角落里,那戴着帷幕的娄九妹案上的一盏茶久久才被浅浅抿了一小口。芃苒大眼微眯,朝着身后容色温婉,气韵端庄的娄解欢轻轻一笑,便颇是意味深长地脆声嘀咕道:“七姐!我便说了吧!九表姐的气色可是不大好呢!按你们周人的规矩,这都喜事临门了,不该安安分分躲进绣楼里绣嫁衣么?却她怎么偷偷溜来茶馆,尽听这些个不靠谱的流言了?看这模样,还似都听进心坎里去了呢!”说着,芃苒更是抬起纤细的手指戳了戳自个发上的小银蛇,嘴唇微微嘟起,有些孩子气的,懒洋洋地嘲道:“貂儿呀!我这九表姐可比你这懒蛇还蠢哩?怎办,我这心里头可是越发的痒痒了!”

见芃苒这机灵古怪的模样,娄解欢全是见怪不怪,她眼波含笑地望着她,转眸又睇了一眼颇有些神不守舍,缓步走出茶馆的娄九,心思一动,低低说道:“阿九自小到大耳根子便软,母亲又最偏疼于她,遂就叫她更不吃不得苦。如此,就也常常因噎废食。”说到这,她的话风又是一转,对上芃苒狡黠看来的目光,微微一笑,褪下了腕上的玉镯,意味深长的,轻轻地说道:“苒苒,这玉镯是我娄家的信物,我与九妹各有一只。如今你既欢喜,便就拿去罢。”

闻言,芃苒眉梢轻挑,接过娄解欢递来的玉镯,心情跟拂过她脸颊的轻风一样飞扬,咯咯便笑出了声来。

另一头,既是断定了自个的及笄礼也请不回娄后,周如水反是自在了。遂压根懒得理自个的事儿,只一面催着左卫寻人,一面琢磨着该给新嫂子送些个甚么见面礼。

也就在这几日的光景里,尽管王家“秘不发丧”,周国处处仍是传遍了王玉溪的死讯。彼时,不论是右相王端还是御史大夫王笺都告假不朝,王家内部更是各要争大,又还时常有改换继任家主的风声传出。

如此,许多人便就此信了王玉溪的死讯,更陆续有百姓自发至于乌衣巷口长啸哀哭,那哭声凄凉婉转,实是叫闻者伤怀,见着落泪。

也便就在这时,夏公主锦端做了件震撼世人的事儿,她公然放言,她爱慕王玉溪至深至诚,如今事已定局,她虽是不能嫁他了,却她的心仍早与他同归一处。如此,便决意以未嫁之身为王玉溪行斩衰之礼,以妻礼为其守孝三年。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无人不赞叹夏锦端的深情厚谊。

消息传出时,华浓宫中,睡莲在池塘中安静地绽放,满院鲜花烂漫,清香幽荡。周如水正饶有兴致地歪在秋千上把玩着长公主岱作为谢礼送来的秀扇,听了炯七的禀报,她澄彻的杏眼微眯,晶莹流艳的眸中更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只见她轻摆着秀扇,半晌,才懒洋洋的,鄙夷地嗤道:“这夏锦端可真有意思,琅琊王府尚未报丧,她便上杆子了!这瞧着,怎么像是盼着王玉溪归西呢?”

她这一言,直叫炯七与夙英侧目。夙英更是张了张嘴,有些焦急地拧着眉道:“女君,旁人可不是这般想的!如今这天下,无人不道她锦端公主重情重义。毕竟爱慕琅琊王三者何其多,却到了今日这人死茶凉的地步,也唯有她夏锦端一人,敢这般壮烈地言说爱慕,更是不顾后果地为其守丧,甘愿赔上自个的声名与前途了!”

闻言,周如水笑意更甚,她抬起削葱般的玉指轻轻亵玩着自个的一缕秀发,睨着欲言又止的夙英,水光潋滟的眸子轻眨,笑盈盈地道:“怎么?你是想言,本宫亦在南城门前当众示好三郎,却如今众人皆是哀痛,远在夏国的夏锦端都有所行事。本宫却无动于衷,就显得太过无情,徒惹诟病了么?”

言至此,她轻轻一哼,不无玩味的,讽刺地说道:“与心爱之人,不得相守以死,便以魂梦相接。夏锦端所行所言,确实叫人动容。却今日真是人死茶凉之境么?生死未卜与死之间,相隔何止十万八千里?她信死而不信生,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你还别说,若是以往,我倒真视她为劲敌。却今日一见,才知她之爱慕,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说着,周如水笑盈盈地看向满面怔然的夙英与炯七,老神在在的,悠悠地问道:“更你们可曾想过,若是王玉溪并无重恙,待他来日安好归来,这如山情谊,可安能还尔?”

不远处,钟声自阙楼之上悠悠传出,渐次回荡在宫殿的上空。夙英因周如水的提点如醍醐灌顶,心思一动,别是张口结舌,讶然地回道:“天邪!这可是死有名!生有利了呀!若是王三郎不幸故去,她能得以重情重义的名声。若是王三郎幸而康健,便是真娶她为妇,也是不为过的了。”

见夙英终于醒过神来,周如水别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却她转念一想,也不由地瘪了瘪嘴,苦恼地在心中连骂了几句王玉溪,几分财迷,几分懊丧,几分羞燥地低声嘀咕道:“他定是晓得我是不会叫夏锦秀称心如意的,如此,这网儿一拉,便是连我也被算进去了!现下闹了这么一出,我便是不想参合,也只能自投罗网地出点血咯!”

竹苑之中,守卫层层,森静非常。

碂叟皱着眉头自内室中踱步许久,须臾,终是叹息一声,甩袖隐入了翠竹屏风之后,疾步走入了密室之中。

他眼底烦躁的,冷冰冰地盯了双手合十闭目打坐的伏流许久,末了末了,终是压不下心中的不安,硬生生地开口问道:“圣僧,这都半月有余了!公子为何还不见醒?”

闻言,伏流缓缓睁眼朝他瞥去,他亮如琉璃的清明眸子微微一黯,淡淡说道:“公子自知蛊毒复发,剧痛难忍,却仍是一意孤行遥送千岁。如今伤入骨髓,毒病交加,这清醒不来,又有何稀奇?”说着,他又瞥了一眼被他之所言噎得满面涨红的碂叟,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晒然地说道:“再有,公子这一网兜下去便是大局。群蛇尚未出洞,他也就更不急着醒了!”

“可如今那夏锦端也…”碂叟哪里不知此理,但他一来担忧王玉溪的康健,二来这外头的情形一天一个变,如今未有公子掌局,他们这些人,便惧有所差池,也越发战战兢兢。想着,碂叟不由叹了口气,抚着长须,忧愁地问道:“公子这蛊本已压制良久,却为何如今又是来势汹汹?”

这近半月以来,碂叟这一问,伏流已不知听过多少回了。这每闻一回呀,他的心中也是一叹。静默了片刻,终也只是老生常谈地浅显答道:“病根终在,东灭西生。压制不住,不过早晚之事。”

“这病根,除却至亲兄弟或子女的心头肉可作药引,就未有旁的法子了么?当年为了保住五郎,公子亲自下毒,硬是使计将他送入了宫中避祸。如今五郎也大了,这日久处出了感情,怕是当年一心视他为鱼肉的家翁们,也是下不去手了。”

“旁的法子倒是有,传闻当年,吾周就有一柄可解百毒的血如意。却可惜,似是被周圣帝藏进宝库中去了。”

伏流这话一出,局面就颇有些颠扑不破了。碂叟瞪着一双发红的老眼,皱了皱眉,直是过了半晌,才战兢地问道:“圣僧所言,是那以凤阙为匙,异术为阻,内藏着吾周龙脉,周圣帝后,便就隐而无踪的辛密宝库么?”

碂叟这一问,一字一顿,颇的小心翼翼,颇的神不守舍。

伏流静看着他,目光复杂难言,半晌,也只是如打禅机般地说道:“是邪非邪又如何?你既有这闲功夫,不如盯紧了王豹那厮。”语罢,他便轻轻阖上双眼,转着指尖的菩提子,再不愿去看碂叟青白交错的脸。

第120章 暗潮汹涌

夏锦端为王玉溪行斩衰之礼的消息传来, 邺都上下亦都喧闹成了一锅粥。一时之间,感慨夏公主用情至深的有,转而盯向周天骄,盼着她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也有!

毕竟夏国公主如此阵仗,他们周国公主也是当众示好过的, 总不能真遇了事, 就矮他夏人半截了罢!于是乎, 便就在周女们的期期以盼之中, 周如水将一箱又一箱的厚礼大大方方地送入了琅琊王府。

这送礼之事其实是废了一番周折的,因是王玉溪的安危莫测,往王府探问消息的也更络绎不绝。这般,王府的司阍只要一听是往王玉溪的竹苑送礼的, 便都一概推拒不受了。

这般, 想起自个若是在这当口将物甚送进了竹苑, 便就真成了独一份。周如水反倒越发来了劲,连肉疼的心思都飘去九霄云外了。

早先,她叫夙英自府库中找了个白玉砚匣来, 道是自个的端砚放在竹苑久了,这日日干放着,没个砚匣护着可不成!这般, 司阍也不得拒,便是真送进了竹苑。碂叟见了亦是无言,再想夏锦端那急着守孝施恩的阵仗,索性就点了点头, 叫祁公去收下了。后头他更留了个心眼,道是周天骄若是再送物来,也都一并收下。

果不其然,第二日,周如水又派奴仆换了个金丝楠木的荷叶形盖送来,道是早先那白玉砚匣虽是漂亮极了,却又有些不好。如今这香楠的才是最好,木水不浸,不腐不蛀,才能配得起她的端砚。这般,司阍想起了前事,再想起了祁公的叮嘱,便也未拒。

彼时,王玉溪尚是昏迷未醒,祁公接过那金丝楠木荷叶形盖就知,前头夏锦端使了昏招,这周天骄不遑多让,竟是与她抬起了杠,也使起了昏招了!

于是乎,这有一就有二,周如水送礼也算是送出了味来。遂便常常自个拿着个册子,可着劲地自府库中挑好玩意往王玉溪的竹苑中送。

遂这一箱又一箱,周如水的所行所为,在旁人眼中,便就直是如个浪荡子一般了,全是副不惜金钱,只为讨美人一笑的纨绔模样。

公子詹这也才哭笑不得地觉着,他这阿妹与他,终还是有这么一处是相像的。却这么想着,他又总有些不对味。再念起王玉溪那看不透真假,摸不清底细,却不时总会续不上气的破身子,终是不耐地皱了皱眉头,始觉这厮非为良配。

如此一来,同是爱慕王玉溪,夏锦端与周天骄就全呈了两面。一个信死,已是哀痛至极地挂白守起了孝。另一个却信生,全是不惜奢费金钱的,巴巴将好物全往郎君身侧送。

这般,待得王玉溪自昏睡中醒来,便见周如水送来的奇珍异宝已在竹苑中堆成了一座小山。再待王玉溪问清来由,也是哭笑不得!他虽晓得夏锦端会向他“施恩”,却他倒未想到,周如水会出这般的昏招。

如此,再待他看清那奇珍异宝中掺杂着的拨浪鼓,泥人,东珠手串,芙蓉荷包等物时,苍白的面上更是笑意无奈,只道这小姑连做戏都懒得做足,却笑着笑着,还就真有几分想她了。

一旁,祁公见王玉溪露出笑意也算松了口气,便就嘿嘿一挑眉,意有所指地嬉弄道:“这周天骄也是有趣呐!竟用郎君讨好姑子,郎主豢养外室的法子来对待咱们三郎了!”

他这么一言,向来最是严肃,待夏锦端与周天骄最是不满的碂叟也是一笑,他朝王玉溪瞥了一眼,便就一改常态地揶揄说道:“这周天骄不光是在替公子解围,更是自个将嫁妆都出齐了。”

闻言,王玉溪施施然朝他看去,他色泽浅白的薄唇微微一勾,明澈高远的眸中,忽的就透出了几分审视之意。

及笄礼便就在几日之后,周如水的心思却全在送礼这事儿上,就见她拨算着手指头,嘴里轻声嘀咕,“早年母后赏赐过我一根冰弦,是由冰蚕所吐的白色柘丝,集三百根并成一根制成的。这玩意难寻的很,送去给三郎倒是蛮有意思。”念着,她又一拍脑门,笑眯眯地歪了歪脑袋,一双杏眼都弯成了月牙,“是了!传闻二嫂也是个擅琴的!不如,就将那失传已久的《猗兰古曲》当作见面礼好了!”

这么想着,周如水半点也等不及,朝里探了一眼正在室中守着王子楚习字的瀞翠与夙英,牵起衣裙,便独自一人猫身转出了门去。

平心而言,望着周天骄将那一箱箱的奇珍异宝往琅琊王府中送,感慨的不少,眼红的也不少。刘峥便也算其一。他一品级都无的小小监市,日日在外头巡街,便也就日日能听着各式各样的闲言碎语,见着那成堆往王府送去的奇珍异宝。他的心中如何不是五味杂成,只觉前岁若是他能把握得当,这些个富贵都应是他唾手可得的。如此,他便日日都盼着王府传出王玉溪的死讯,更是日日都想着,如何才能再次近到周天骄的身旁,叫她再看一看他,给他一丝翻身良机。却他本想着趁着周天骄的及笄礼,想个法子表表心意,露露面。宫中却忽然收回了所有请帖,道是天骄公主金尊贵体,及笄之日便就不见旁人了。

周如水哪能想到,这宫中禁制重重,竟还有人能擅闯宫帷,更是避开了暗卫的监视,大摇大摆地入了她的府库密室。

望着一身红裳,依旧戴着黄金面具,正在她密室之中悠然自得翻箱倒柜的风浅楼,周如水默地吸了口气,须臾,便小心翼翼地牵起衣裙,辄身往外跑去。却她才稍稍一动,风浅楼便如一道冷风一般,诡异快绝地闪至于她的面前。眨眼间已擒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硬生生地抵在了一旁的紫檀木柜之上。

他居高临下的,用一种诡秘的目光慢慢审视着她,须臾,便轻启薄唇,阴测测地笑道:“千岁可是被那癫风吓破了胆?见着了本君,竟就拔腿就跑?”

说着,他更是兴味无比地捏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任由温热的呼吸肆无忌惮地喷在她的脸上,阴郁带笑,凉凉地哼道,“本君可在这儿等了你许久!你们周室的少府日日喊穷,却只千岁这儿便有不少的稀罕宝贝嘛!只可惜这些都不是本君要的,本君想要的不过是块暖玉,然翻遍了你周室内宫都不得见。如此,便只能劳烦千岁告知一声,你们周国的凤阙,到底在何处了?”

室中的空气仿佛都流动得迟缓了几分,望着风浅楼面具后那如刃般冷锐的双眸,再听他提及凤阙二字,周如水的神经下意识地便紧绷了起来,一颗心更是腾地就凉冷了半截。她从不晓得,早在今日,便就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周国的宝藏了!

彼时,风浅楼扣着她下巴的手像烙铁一样,叫她的面色都隐隐有些发白。她强自镇定地看着他,微微一叹,已是认真地道:“甚么凤阙?本宫不晓得!再你堂堂宁川少主,私闯吾周国内宫是甚么意思?”

听她一言,风浅楼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勾起红唇懒慢一笑,直是抬手摸了摸周如水白皙滑嫩的小脸,才啧啧两声,轻讽嘲道:“早闻千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瞬之勇,如今一见,实非虚言。”

说着,他的笑意更甚,不无玩味地盯着她道:“然当年你周国假意与吾宁川交好,借走了吾宁川异士数人。末了,却为固守辛密将他们集体坑杀于洞中!这血债虽是经久隔年,却千岁你不会不知罢?如今,吾为宁川后人,自是要寻到这宝库,收回吾宁川先人的遗骨!这般,千岁不该将功补过,以替先祖还清孽债之诚,告知本君凤阙在何处么?”

说这话时,风浅楼一双厉眼直直盯着周如水,那漆黑的瞳孔仿似深渊,叫这静默的密室越发的有了几分毛骨悚然之感。周如水皱着眉头去掰他的手,喘着气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既找来,本宫无话可说。然不知便是不知,甚么宝藏?甚么凤阙?本宫一小姑哪能晓得?”说着,她更是不耐地朝风浅楼轻声说道:“你快走罢!你若走了,本宫就当从未见你!至于你族人的遗骨,来日本宫必将禀明君父,给你宁川城一个交代!”

“交代?”周如水的话音一落,风浅楼捏着她下巴的手便慢慢收紧,他缓缓扣住了她的颈脖,黯黑的眸中更是染上了一抹猩红,“都这时候了!千岁还有心思与本君打官腔!补过?是了!曾几何时,你们周国是赔偿过吾宁川三千万两黄金。但吾宁川所损,又怎是那些阿堵物能补偿得了的?”

说着,他更着盯着周如水藏在身后的小手挑了挑眉,像只慵懒捕猎的豹子,眼神暗得泛红,饱含杀意地说道:“你便莫动旁的心思了!早在半刻之前,本君便将你宫中的暗卫杀绝了!现下即便你喊破了喉咙,也无人会来相救!乖了,告知本君凤阙的下落,本君自会放你一回。”

风浅楼周身发出的戾气阴狠的吓人,他掐在她颈上的手更仿是条蛰人的蛇。周如水疼得眉眼都皱成了一团,顷刻便涌出了泪来。这也逼得她不得不收回了手中的暗哨,更加使力地推他。却她越是挣扎,他便掐得她越狠。一时之间,周如水只得放弃了抵抗,忍着痛,无奈而又艰难地说道:“本宫甚么都不晓得!少主何须白费徒劳!”

“徒劳么?要么说,要么死,便不会是徒劳了!”说着,风浅楼盯着她慢慢贴近,整个人都几乎趴在了她的身上。他诡黯的瞳眸深处交织着暴戾与温柔,低低一笑,便不无玩弄地,伸手捏了捏周如水细白小巧的耳垂。

顷刻间,焦躁与恐惧笼罩着周如水,她只觉脑中嗡嗡地响,自个已成了风浅楼砧板上的肉。更因了他的动作,周如水一阵的颤栗,她抬脚就往他身上踹去,有气无力地挣扎道:“你快放开本宫!本宫不知甚么凤阙!更不知甚么宝藏!旁人说的无错!你便是个猖狂妖孽!只视人命如蝼蚁!从不懂生之可贵!”

因了这长长的一段话,她的神色痛苦无比,风浅楼的面色更是冷如修罗。他重重一哼,阴测测地贴近她的耳畔,诡秘而又冰冷地说道:“你这张嘴倒是挺硬!不急着求饶!倒急着激怒本君!你以为本君是你的三郎,不舍得杀你么?”说着,他更是扣紧了她的颈脖,把她自地上提起,将她直直撞在了石墙之上。

被掐着咽喉的周如水面色涨白一片,她踢动着悬空的双腿剧烈的挣扎着,巨大的痛苦叫她自喉腔深处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哭,她痛苦地哽咽道:“风浅楼!你这个妖孽!快放开本宫!”却只说出这短短一句话,她就好似失去了河水的鱼,连意识都变得模糊。

望着她这狼狈的模样,风浅楼的戾气更甚,他幽黑迫人的眸中浸着霜雪,讽笑嘲道:“哼!妖孽?你逆天而生,才是真妖孽!”

说着,他全然不顾周如水眸中的惊讶与惶恐,松开她的咽喉,便一手抓住她的乌发,一手扳起她的下巴,凉侧侧地说道:“世人皆知吾宁川以异术见长,却少有人知,吾宁川城中有一魂灯,人在灯燃,人死灯灭。本君偶有雅兴点了你的魂灯,却如何也都燃点不着。千岁可知,天行有道,人寿有期,公然与天作对!必有恶报天谴!”说着,他便阴沉十足地将周如水狠狠扔在了地上,垂眸,自腰间解下了一把黄金匕首,轻轻晒道:“千岁既不知凤阙,便就借些心头血来用罢!”

第121章 暗潮汹涌

周如水因他的摔弄几乎头痛欲裂, 她脸色苍白的瘫软在地上,眼见着风浅楼晃着明晃晃地刀刃一步步朝她逼来,却是连站都站不起身。

她只能剧烈咳嗽着拼命往后躲去,却她才只一动,就撞着了身后的紫檀木柜。柜门因她的撞击发出了晃荡的巨响, 柜中的物甚更因她无力的倒靠而稀稀落落掉了一地。其中, 就有一极其精致的铜质虎头铃自木匣中滚落而出, 正巧就落在了她的手边。

忽听着清脆的铃响, 周如水一阵的恍惚,她匆匆瞥过脸去看向那虎头铃,待至看清,混沌的眸中便是一热, 忽的就想起了柳凤寒, 想起了他与她离别时曾说过的话, 她记得他道:“便如我,何日惨死,都不必埋葬, 不过一绳了事。便是曝尸原处遭人鞭挞,也都无所畏惧,亦是甘愿受着。”想着, 她忽就不再躲了,她嗤笑一声,使出全力捏住了那虎头铃,轻轻一摇, 勾起嘴角,闭上了眼。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都曾猜想过往后的日子她会如何,她想过自个或许会全为徒劳,或许会不得所爱。却她从未想到,她之今生,会如此惨死…

或许,是未想到周如水会坦然受死。或许,是未想到她会忽然去握一只铜铃。总之,因着周如水昏死前握铃的动作,风浅楼执刀的手有了一瞬的停顿。

也就是这一瞬的停顿与失神之中,玉玉溪趁机自暗门而入。他举剑甩手而出,须臾,便在风浅楼的颈上豁的划开了一道口子。那锋利的剑刃更是在离喉咙一寸之处堪堪停住,冷冷地搭在了他的颈侧。

风浅楼向前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抬手在捂着伤口,揩了一抹已是泛乌的鲜血,便就眸色一凝,呲着牙扭过了头来,如是毒蛇吐信一般,森森寒冷地望向了在他身后风轻云淡的王玉溪。

见他看来,王玉溪高远明澈的眸中古井无波,他垂眸睇了一眼已是昏阙过去的周如水,有些发白的嘴唇轻轻一抿,声音动听至极,低沉清醇不带半点杂质,却那语调,冰冷得就像他手中见了血的剑刃。就听他道:“连你也以为我死了么?”

闻言,风浅楼的眼神如刃冷锐,他当着王玉溪的面将匕首塞回了腰间。须臾,便徒手推开了依旧抵在他颈侧的长剑,待将沾了血的拇指靠近唇边轻舔了一口,才不无讽刺地说道:“师兄好手段,不单诈死!更以鳞毒伤我!”

说着,他妖魅的眸子便是一眯,自袖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其中的解药吞入腹中,直是吐出了两口郁气,才又沉沉地说道:“怎么?难不成你这寡亲缘情缘的命格,也能有爱慕之心了么?竟会为她周天骄,不顾同门之谊?却你若真钟情于她,为何前岁会有意中计坠入山谷?更就将计就计地算计她的真情厚谊,引得他周氏兄妹二人见得了钟氏姐弟,更是直截就替你解决了姚知这心腹大患,叫王铣当上了凤尹县尹!凤尹县与周国宝库有何关联你会不知么?”

说到这,他直是狠狠地将手中的玉瓶摔碎在地,睨着王玉溪,冷冷地道:“如此,吾倒是真看不透你了!你倒说说,你王玉溪到底是沉疴缠身,有心而无力?还要早便想好了暗渡陈仓?早就有不轨之心了呢?”

听着风浅楼满怀笃定的猜测之言,王玉溪无所谓地笑了笑,他黝黑深邃的眸子直直盯向了风浅楼,盯着他,他四两拨千斤地说道:“溪的心思,就不劳旁人去猜了。却近几年来,你一门心思寻吾周国宝库,到底是为称强得霸?还是为了旁的缘故?据溪所知,魏君对你宁川金山早有图谋,魏公子擎更是深得父训,早便对宁川城志在必得。如此,念在你我的同门之谊,溪亦愁绪难解。便在方才,助了你一臂之力,使暗卫设局,投两头蛇入公子擎府。想是现下,公子擎已是身中鳞毒,俗人难救了。”

言至此,王玉溪的眸中浅浅闪过一抹淡笑,他那苍白俊美的脸庞,更在幽暗的密室之中,显现出了一种近似蛊惑的迷魅。就见他收剑入鞘,慢慢上前弯下身去,抱起了昏厥在地的周如水。

他抚摸着她冰凉的额头,摩挲着她青紫的颈脖。须臾,才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师傅在世时,只留下一丸鳞毒解药,方才既已被你食下,这天下之间,便再也无谁能够救他了!如此,待魏公子擎一死,魏国内宫定会因太子之位争相斗狠。彼时,你们宁川城也就更有喘息之机了。”

密室之中静瑟非常,王玉溪的声音平淡无波,语气甚至温和至极。却他的话,一字一顿全能诛心。

风浅楼几乎瞠目欲裂,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玉溪,俯视着他与周如水相差无几的苍白脸庞,面上毫无快意,反是阴郁至极地冷笑说道:“天下皆知,鳞毒解药在吾宁川城内!双头蛇更唯有本君饲养!早先你以鹿活草换走我这双头蛇是为压制蛊毒,却如今,你竟连自个都不顾,将其使计陷害与我!”说着,他更是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直是恨恨道:“如今魏公子擎身受双头蛇毒,魏君自会猜忌于吾!更会向吾宁川求药!彼时,本君若是道无,只怕新仇旧恨掺杂而出,吾宁川会有兵临城下之患!王玉溪!你这一招釜底抽薪,栽脏陷害,倒是够狠的!”

风浅楼的话,如何不是指责,却王玉溪的心中亦是不满。他余光瞟着风浅楼,狭长的眼眸微垂,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就听冷冷一笑,低低嗤道:“如今你蜂目已露,它国亦豺声振耳。若不食人,必就会为人所食!如此这般,溪若不兵行险招,先发制人,又能如何安心?更你想要他周氏族人的心头血,公子珩,公子詹,公子沐笙,甚至于吾周昏庸的君上哪一个不行?却你为何偏偏要动我的人?”

“你的人?咱们同门多年,你又何必故作深情?”听了他的话,风浅楼几乎笑出声来,他眯了眯眼,几近嘲弄地指了指被王玉溪搂在怀中的周如水,啧啧两声,冷冷嘲道:“我可未有忘记,你这寡亲缘情缘,累世孤独的命格,除了夏锦端根本无有旁的生机!更凡汝所爱,终将背离,凡汝所求,终将无望,求之不得,得而不幸的才是诛心!你若要解这诛心之蛊,要么夺了她周国的宝库,要么杀了她视为至亲的王子楚。你若不解这诛心之蛊,便就只能饱受苦痛,坐以待毙。如此,不论哪一桩算来你与她都只有殊途!而你这无利不起早的奸猾之徒,又如何会做这赊本的买卖?”

说着,风浅楼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邪肆残忍的弧度,带着风雨欲来的狠戾之气,他狂妄地说道:“你以为区区一个魏国,便就能拦住本君了么?凤阙迟早会现世!吾宁川亦是夺定了宝库!而不论师兄你是要守,还是要夺,咱们便都各凭本事罢!”

青天白日,周天骄在自个的华浓宫中遇袭重伤,自然就惊动了周王。周王怒急下令彻查,更是难得的放下了修仙问道,出了道台亲自过问周如水的伤势。

与此同时,郎中令尧洵也因失职被查。期间,御史中尉秦涑更是检举尧洵无视禁屠法令,日日不断腥膻。这般,就直是火上浇油,惹怒了周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