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中深情,公子沐笙自然能懂。对上芃苒水蒙的眼,他握住她的手,悠然一笑,轻轻道:”夫人可愿随吾去一趟陈郡?”

“陈郡?”非是天水城么?

芃苒诧异的目光之中,公子沐笙勾了勾唇,继续道:“吾有一个故人,少年豪迈,学如弓/弩,才如箭镞。往日因故屡受磋磨,如今时过境迁,也当是他大展宏图为国效力的时候了。”说着,他抬起手来,将她散乱的鬓发别至耳后,明是天光明媚,艳阳艳艳,他却道:“这耿耿不寐的长夜,也不知何时才得有个了结。只能委屈夫人与吾一道,在这彻夜之中,盼光求明了。”言至此,他紧紧握住了芃苒的白嫩的小手,二人不禁十指交缠,相视一笑。

另一头,天方破晓,连夜的暴雨终于停歇,水珠自叶梢淋淋落下,无声亦无响。

廊庑之下,夙英一张脸憋得通红,室中已是消停了许久,自进屋送过几趟热水小食后,她便始终都抬不起脸来。倒是一旁青衣冷面的恭桓大马金刀地斜倚在廊柱下阖目小憩,始终面色肃穆,无它表情,仿若甚也未闻。

忽的,室中终又有了响动,夙英闻声便是一动,尚未抬步,就被恭桓一把拦住,就见他摇了摇头,双手虚张,如一座伟岸的高山一般,沉默无言地挡在了门前。

见此,夙英皱眉,压着嗓低道:“怕是女君起了。”

恭桓沉眉,刻板严肃,瞥她一眼,道:“今时不同往日,若真有需,三郎自会吩咐。”

这话中隐含深意,直是叫人面红耳燥,夙英被他哽得气结,却话音未落,就听王玉溪朝门外吩咐道:“备些小食送来。”

闻言,夙英一愣,瞪了恭桓一眼,忙是福了福身,往庖厨去了。恭桓面色不动,再次倚回廊柱下,八风不动。

室中,周如水仍在睡梦之中,王玉溪衣襟半敞,侧躺在榻上,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怜爱地抚了抚她眼梢的泪痕,再对上她玉白的颈项上嫣红的烙记,眸中光彩流转,慢慢抬起长指轻轻抚在其上,又爱又怜,似抚似挠。

他温热的手指惹得周如水发痒,她呜咽一声,自睡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对上王玉溪悠然专注的目光,面上便是一羞。眼眶略微潮红,拍开他的手,嗓音透着哑道:“三郎怎的就醒了?”昨夜一切,犹如梦中,她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何为如狼似虎,真是天地异色,梦魂颠倒,如今只觉浑身无力,只被他这般看着,颊边便泛起了热。却他竟是精神十足,实在叫人气恼。

“阿念在怀,懒见周公。”王玉溪唇边荡起丝浅笑,长臂伸来,将周如水搂入怀中,温热的手指在她腰间来回摩挲,对上周如水明亮的眼睛,低哑说道:“更诸事未毕,天色已明,吾需往官署见过桓老。如此,只得委屈阿念先起,与吾一同用过早膳再歇。也免得腹中空空,睁开眼来,吾竟又食饱喝足悄然而走。若此,阿念可不得心中失望,隐生愤郁么?”说着,便又贴着她的脸,体恤问她:“可还疼?”

窗外,风梭梭吹过,屋檐的铃角随风飘摇,雨气带着潮意滋养着墙角的青苔,树杈上的鸟巢之中传来鸟儿的鸣叫。周如水静静趴在他胸前,身下仍有些涩涩的疼,她被他问得羞燥,眨了眨眼,轻道:“昨夜上过药,已好些了。”说着,稍稍一动便是一滞,身上虚软无力,蹙眉补充道:“若不动弹,便好许多。”

“那便再上些?”闻言,王玉溪眉头动了动,自枕下掏出一只玉盒便支起了身,抱着周如水坐在他的膝头之上,俯身,便要分开她满是爱痕的长腿。

昨儿夜里真是毫无气力,周如水迷迷糊糊任着他为她沐浴擦药,着衣喂食。如今光天化日,却再不敢,惊了一跳,吓得拉住他的手,浑身的肌肤都燥得嫣红,忍不住低道:“使不得!”

“昨儿夜里,里里外外均是见了个遍,喜爱尚不及,有何使不得?”王玉溪轻笑,温柔地抚摸她的眼睑,指腹掠过她乌黑的长睫,轻轻滑动在她细软的脸颊之上,凑在她耳畔边吻边道:“阿念乖些,补擦了膏药,总能好得快些。”说着,便启开玉盒,取了药膏在指腹,将手往她身下探去。

闻着清凉的药味,周如水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急得跳脚,娇道:“王玉溪,你不是心如枯井,波澜不生的神仙中人么?怎的如今,如此厚颜!”说着,便急匆匆去抓他的手,红着脸急道:“我自个来!”

自个来?

闻言,王玉溪讶然挑眉,盯她一眼,似笑非笑。当真收回了手,又将指尖的药膏轻轻往她指腹上摸,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嗓音清润多情,低道:“如此亦好,那小公主可得涂仔细了!”

“我!”周如水听及他话中的笑意才醒过神来,懵然一怔,小手定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实不知该往何处放,嘟起嘴道:“我怎好当着你的面,将手…往…”说着,周如水也是结舌,耳根隐隐发热,小脸通红,埋进他的胸膛,粉拳落在他肩上,又娇又臊道:“你个色胚!”

“吾这色胚模样,旁人却是见不着的。”王玉溪神色从容,搂着周如水将她轻轻放在卧榻之上,蹲下身,扶着她的膝头,在她腿边仰头看她。长手覆在她娇美的脸颊之上,在她懵懂娇羞的注视中,声音低低,极尽温柔地说道:“你我既为一体,便莫分彼此。今既觉棘手,便放手由着溪来便是。”

说着,他轻轻分开她的长腿,手指沾药,缓缓探入其中,动作温柔,眼神专注,须臾又道:“大战在即,以魏津之性,必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你身虚体弱,实不该再费辛劳。这接下来的权谋诡策,便均由溪来罢。”

周如水因他的动作双腿发颤,媚眼如丝,小脸通红地看着他,无力道:“三郎是道,魏津怕会拼死一搏?如此,吾等兵寡器少,当如何?若是彼时援军未至,可还能蒙混过关么?”本是忧国忧民之言,然她声声娇软,婉转如吟,实是魅惑天成。

王玉溪望她一眼,轻轻一笑,长指自她幽谷中慢慢撤出,坐回她身侧,拥着她,以巾帕擦拭双手。须臾,才将巾帕扔至盆中,不紧不慢道:“将士多寡,在人心离合。只鹏城军民合心,以少胜多不在话下。更昨夜百姓尽出,城中士族却闭门自保,若是他们亦生了铁骨,能否拿下魏津也不得而知。”

“三郎是想,逼得城中士族交出家军?”

“然也,岂有你一女君都临阵不退,满城士族却龟缩在后的道理?”王玉溪垂眸看她,在她眼上轻轻啄了啄,乌目隐隐透出凉意。

“可这些个老不朽,被困在城中已是怨声载道了。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或是城破之时,趁乱逃散,如何会愿倾尽家力?”周如水闭着眼,软倒在他怀中,困意上涌,软软低问。

王玉溪微微一笑,双眸熠熠,亲了亲她饱满的额头,漫不经心道:“吾闻,鹏城士族百姓多有祖坟置于城外。”说着,便听外间廊下传来一阵脚步之声,他眯了眯眼,将一旁的披风扯下裹住周如水,抱着她起身,轻轻摇了摇,极是温柔地说道:“阿念莫睡,先食些,才好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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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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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不喜欢说句话撒姐妹们

第174章 孤光点萤

天方破晓, 大战初歇。金色的暖阳在大地投下细碎的残芒, 城中一片萧瑟,少有行人,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因着一路无阻, 王玉溪的马车离宅半刻后便驶入了官署之中。他施施然自车上下来,白衣黑发, 乌眉灵目,行走间不疾不徐, 极有风仪。一众仆婢甚是不敢抬眼, 皆是毕恭毕敬伏身行礼。堂上众人闻是王三郎到了, 除去坐在主位的桓淞, 亦皆停了话头,纷纷起身相迎。

见此,一旁,比援军先一步赶至鹏城的娄擎与刘铮对视一眼, 眸中皆划过了诧异之色。毕竟,据他们所知,周天骄与王三郎不过昨日才至而已。更但凡武将,最难服人, 如今这鹏城众

将如此厚待看重他的模样,就实是叫人匪夷所思了。

更王玉溪走近,桓淞亦是拄着剑慢慢站起身来,苍老的面容挤出一抹笑,道了声:“三郎来了?”说着, 便朝他颔首,招了招手道:“快,请上座。”须臾又问:“女君何在?因何未至?”

桓淞话音方落,娄擎眸中便现出了关怀之意,更刘铮眸中隐含着热切。

王玉溪的目光在桓淞面上一顿,缓缓划过众人,颔首一笑,自紧邻主座左侧的空榻上坐下,目光在娄擎与刘铮面上一定,便收回眼,望住桓淞,声音晴朗,徐徐说道:“女君昨夜实是操劳,今日便有些下不来榻。”

闻言,众人皆叹,心服口服道:“昨日莫非女君肝胆,三郎奇智。今日如何,实是难知!”

桓淞亦是颔首,由衷道:“女君身娇,昨夜辛劳,确该好生将养才是!”言讫,众人皆应是。毫不知情的娄擎与刘铮听得此言,一时面色各异。却王玉溪浅笑隐隐,神色平淡,他只是道:“若真当功,诸君以血肉之躯护城卫民,皆乃英雄!”

因他之言,众将皆是摇首推拒,“实不敢当,本份而已!”

彼时,唯有守在门前的恭桓,垂眸敛目中悄声无息地挑了挑眉,念及公子那句下不来榻,他隐觉炫耀之意。再想今晨在门前听及女君嗔骂公子色胚。如今看来,倒真不算过损。

鹏城之事,再大大不过抵御魏贼。昨夜战后,许多百姓自发出力,不分昼夜,随军往鹏城城内各座庙宇,融铜铸矢,未敢有丝毫懈怠停歇。夜中,桓淞又得了信,知是蒲城尽失,为蛮贼所占。魏津败后,更是不屈不饶,再次扎营,屠马犒赏兵士。

如此,桓淞便是因爱子早丧,痛泪两行,涔涔流溢,也硬是强撑起精神,灌下了一碗苦药,只想冲儿命丧是为护城护民,他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莫能叫魏贼攻近周土半步。只是又想南疆那头的行来的援兵不知到底何时可至,也是愁上心头。

好在卯时,娄擎领着副将先一步赶至鹏城,敲响了城门,道是三万援兵后日便可至鹏城,兵甲齐备,粮草不缺,定能为鹏城扳回一局。闻此,桓淞心中便有了计较,如今见了王玉溪,也不拐弯抹角,左手托着衣袖,起身亲自为他斟酒。

酒水汩汩,他当着娄擎与众将的面,直截与王玉溪商议道:“老夫昨夜得讯,韩拔因家宅之乱身葬火海,蛮贼趁虚而入,已是攻破了蒲城。如今,吾鹏城亦危在旦夕,援军却还要两日才至。然魏津实是块难啃的骨头,以他之脾性,即成了丧家之犬亦仍是不放不休,即便被烧毁了粮草,昨夜仍原地扎营,屠杀战马以慰将士,如此手段心智,真乃旁人莫及。只怕,援军未至,他便打起精神,重头再来了!”说着,桓淞摇了摇头,沉着脸看向王玉溪,怅怅长叹道:“而吾鹏城有甚?老弱残兵矣!”

桓淞一叹,坐下众人亦是伤神。却王玉溪不动声色,便是听闻蒲城已失,他俊美高华的面上仍满是从容,徐徐问道:“既如此,桓老如何作想?”

桓淞看他一眼,听他将话柄踢回,眸中忽的染了笑。定定瞅着王玉溪,毫不避讳道:“老夫已连夜整顿军务,集结三千余兵士,增修城垒,加强防务。更因贤侄昨日巧思,又生一计,集齐城中牛羊,圈养待战。待魏津再次攻来,吾便下命,将这千余头牛羊角缚利刃,尾扎浸油芦苇,燃火放出城外。彼时,魏军应对不瑕,也算一份战力,可以搅其士气,勉强敌之。”

听及此计,王玉溪挑眉,慢慢一笑,声音清越,不带情绪。起身,朝桓淞深深一揖,又问:“敢问桓老,不过一夜之功,这千余牛羊是自何处来?”

桓淞受了他的礼,忙是拉他坐下,答道:“城中尚有不少士族,这千余牛羊,大多为他们甘愿捐出。”

“魏军猛攻,险些破城,到头来,却只捐些牛羊么?”王玉溪沉吟了一阵,眯了眯眼,看向桓淞,眼神微妙。

坐下,有一武将按耐不住,操着鸭公嗓,气道:“三郎不知,周室的女君都临战对敌,挡在前头。吾鹏城中士族却是胆小如鼠,身尊体贵!更吾等武夫,无能断文识字,便是上了门去,也如蝼蚁一般!”

与这武将相反,桓淞的嗓音苍老而平缓,极尽威严的眉目间,满是泰然,他道:“贤侄不知,早先魏军奇袭,城中士族便有举家南迁之意。然为民心安宁,老夫硬是闭了城门,一为不叫奸细入内,二为不许士族外逃。遂这些日子以来,城中士族多是闭门不出,事不关己。如今,能捐出这些牛羊,已是难得呐!”

在桓淞看来,这鹏城之中的士族虽大多是些旁枝,然魏人终究非是尚未开化不知礼教的粗野蛮贼,便是他们攻下了鹏城,杀了满城的庶民,也未必会动士族子弟。毕竟,诸国士族繁盛,动辄传家百年。里里外外,均是连亲带故,保不齐这家中便有三俩名士。而这天下名士之讥骂,魏津也罢,魏军也好,均是受不住的。遂这些个士族,眼见城门四闭,亦敢闭门家中不出不顾,显然只求自保。如今,怕也只是看在王三郎与周天骄的面子,才依言捐出了牛羊,做些个无伤大雅的门面。

王玉溪自是明白他话中深意,昨夜雨淋淋,今日却是阳光明媚。王玉溪因着透窗而入的明媚晨光眯了眯眼,嘴角一扯,说道:“虽如此,然在溪看来,若士族均此漠不关己,城中百姓怕也团结不过几时。敢问诸君,如今是满腔郁愤,一心杀敌。但若回过神来,再见城中士族高高挂起,奋身百姓当何如?”

他这话,真是一语挑中要害,正是他所愁。桓淞挑了挑眉,双目炯炯地看向王玉溪,知他心中已有答案,蹙眉问道:“那贤侄以为,吾等当如何?”

“溪以为,唯有不分贵贱,同甘苦,齐心力。如此共护家国,才有以少胜多,守住鹏城之望。”言至此,他那宛若秋水长空的明澈双眸静静对上了桓淞,慢慢一笑,目光徐徐扫过室中众人,从容说道:“吾听闻,城外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宝地,城中士族百姓多有祖坟在此。若然,魏军不光杀俘,更刨了城中士族的祖坟之所。诸公以为,这些个士族,还能否安坐家中?”

他话音一落,众人皆是揪然变色,纷纷盯住王玉溪,满脸的错愕。这时,便见刘铮忽然一动,不顾娄擎制止,急不可耐地出声说道:“此计言何其谬也!阴毒过甚,非乃君子所为。一旦被晓,亦为大祸!不可!”

桓淞都未出言,他却忽而出声,众人满目诧异,齐刷刷朝他看去。王玉溪亦是望了过去,眉峰一挑,嘴边弯起一道小小的弧度,似是才见着他,明知故问道:“足下何人?”

刘铮一凛,这才觉失礼唐突,下意识地捏紧手。忙是上前一步,长揖一礼,答道:“小人乃秦元刘铮。”

“秦元刘氏?”王玉溪浅浅点头,颜色和蔼,俊逸飘洒,如是谪仙玉树,又问:“刘闽是汝何人?”

闻言,刘铮一怔,不觉暗喜,垂下双眸,几分灼热道:“乃吾二叔。”他未想,他那离家多年的叔父,竟然被王玉溪所知!难不成,二叔有了大用?即如此,他久居邺城,怎会不知?

刘铮正振奋窃喜,心中揣度,却听王玉溪清润的嗓音拂过耳畔,他道:“他昔日是吾叔父府中的门客,阴毒狠辣,叛主而逃。汝可知,他今在何处?”说这话时,王玉溪的嗓音如是涓涓流泉,他的面容更极是俊美,然他之一言,却生生如是冷掌,毫不留情地诓在了刘铮面上。

刘铮愕然,手脚泛冷,便听王玉溪又道,“虽有道但期合意,不论正邪。然溪之计,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城门四闭,城中百姓士族如何会知,此言是真是虚?更魏津杀俘在前,吾等只需命几兵卒弄虚作假,他们必然全信,如此便好。又这来日若得大胜,城门再开,只当此言是误传便罢。为何足下会想,真做这阴毒勾当?”

此言一出,高下立判。刘铮一言,先前仁义,如今却似如作态效颦。他面红耳赤,实是骑虎难下,硬撑着镇定,又是一礼,自认输道:“铮诚庸短,不识三郎高见。然此计牵连甚广,既是千岁在此,何不请千岁一道定议?”他的意思便是道王玉溪虽是高士却未在朝为官,如此定议国事似有不妥,便是真要参议,诚该天骄公主定议才是。

他们匆匆赶来,只知大战方歇,并不知昨夜到底是谁力挽狂澜。遂刘铮以为,他如此言说,不失不过,能挽回些颜面。

哪知,王玉溪收回目光已不看他,慵懒往后一靠,执起酒盅,慢慢饮了一口,骨节分明的长指扣了扣桌面,再看向他时已没了客气,冷冷说道:“守城卫国本为男儿事,满座丈夫,却需千岁殚精竭虑,来定乾坤么?如此,你是看低了吾等?还是看低了千岁?”

这话已是指责了!更便是鹏城中各个士族分支,都瞧不上军中大多武将。他名满天下的琅琊王三,琅琊王氏之家主。今日不但与他们同坐席中,更是与他们谈笑风声,出谋划策,又与他们归做一处,称是吾等。在座众将心中皆是胀满,相比之下,对于刘铮所言所行,便就不满极了,厌恶之情,均是毫无遮掩的露在了面上。

再三做唐突之言,又被王玉溪如此扫面。刘铮心中大揪,再对上众将鄙夷的目光,刘铮如坐针毡,一时不知从何辩驳,踧踖当场,直是双腿俱软。

一旁,娄擎神色复杂,薄唇一扯,眉头蹙起。叹了一声,终是念着娄九,上了前来,做和事佬道:“诸君勿怪,吾这妹婿过于守礼,叫诸君见笑了!”说着,又朝桓淞一礼,道:“桓翁,擎亦以为,三郎此计绝妙!若是祖坟被刨,城中士族仍不闻不问,便为不孝,更为蛇鼠小人,如此名声,他们不过旁枝,实是承受不住。彼时,便为声明,亦会倾囊相助。如此,城中自得上下齐心!吾等拿不下魏贼,也或可期!”

这一语吐出,便是以守礼二字抹平了刘铮的颜面,也道名了他刘铮不光是那名不见经传的秦元刘氏子弟,亦是他娄家的女婿。堂中都是聪明人,闻言,再看刘铮时果然客气了几分。

主座之上,听了娄擎表态,桓淞亦是一笑,目光在室中众人面上转了一圈,终于拍案说道:“大丈夫做事,雷厉风行。”说着,便朝下吩咐道:“朴索,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朴索闻言,忙是迈出,悍勇的身姿往堂中一站,握拳行礼,中气十足道: “谨受令。”转身,便扭头大步往门外走去。

见此,王玉溪亦是起身,朝桓淞拱手道:“女君独在府中,溪先离一步,便不再叨唠了。”

闻言,众人自无可挽留,忙是相送,更又向女君问安。

唯有刘铮立在最后,面如土色,顿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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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我大概最多写八十万字左右吧,写起来太累了,哈哈哈

打脸狂魔三郎上线

悦君歌

第175章 孤光点萤

周如水醒来时, 外头天光正好, 她唤了夙英进来,问过左卫的情形,知是虽有伤者却无大碍, 心下稍平,吩咐了大夫再看, 又赏赐了羊羹下去。

须臾,终归放心不下, 便更了衣, 想去左卫处瞧瞧, 更想去看看城防, 待得与王玉溪汇合,再一同去祭拜桓冲与卫城英豪。

却房门一开,她便见庭院敞阔,院中更有老树一株, 浓荫覆在地面,罩出一片阴影,雨后的庭院更是散发着青草的香气,清雅宁静, 叫她忽觉沉静之美。

她一时定在门前,恍然便觉着累了。更想起王玉溪曾言,君子不失方寸之闲。不由便真停下步来,轻轻一笑,红润的唇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低道:“罢了,哪儿都不去了。这庭院景色宜人,倒是偷闲之所。”说着,便指了指庭中那郁郁葱葱的老树,吩咐左右道:“便就在这树下,设下广榻长几罢。”

言讫,终于看向始终满面心事的夙英,状若不知地吩咐她道:“阿英,昨儿个咱们入城时,不是自一老妪门前见过许多南边才有的石草么?你这就去,用粮食换些石草来。”

说着,她缓缓走近树前,踮起脚,摘了片尚沾着露水的树叶捏在指尖,试着放在唇边吹了两声,叶声清越,十分宜人。却周如水须臾便放开了口,轻轻将树叶夹回了指尖。

见她如此悠然,夙英心中却是不是个滋味。一直以来,说句逾矩的话,她真当女君是自个的亲人。她也曾立过誓,会对女君忠心不二,以命相报。

然如今见女君全然不顾礼教,与王三郎亲近至此,已有了夫妻之实,她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再见庭院中再无旁人,终是忍不住,大着胆子伏跪在地,望着周如水姣好如春阳的容颜,掏心肺腑,颤颤地说道:“女君,您这一睁眼,先是问左卫,再是怜惜那独带孤孙的老妪,却怎的不顾顾自个呢?”

见她扑通跪在了身前,周如水挑了挑眉,懒洋洋往已摆妥的榻上一靠,问她:“本宫怎的了?”说着,抚了抚袖,将那树叶放置予几案之上,纤细嫩白的手指扣了扣几面,带着笑道:“本宫这不挺好的么?”

“女君当知,奔者为妾,父母国人共贱之,更况无媒苟合!奴只怕您今日将身心系与一人,却若是,若是…”言至此出,夙英也是口舌纠在一处,难以启齿。

“却若是枉付了一腔心意,当如何?若是父母兄弟皆不许,又如何?”周如水看向夙英,阳光烂漫,她徐徐地接住了她的话头,慢慢抬眼,望着近日难有透叶而穿的疏淡日光,明亮的双眸之中透出了几分超然,她道:“吾与旁人不同。”

说着,在夙英诧异的眸光中,她声色软糯,转了话头,眉目微敛,轻轻道:“若是今时无战,这鹏城外的郊山之上,定是红叶满缀,□□绕满山。然你可知,如今是何景象?魏津一把火,把整座郊山都烧了。红叶成了焦土,□□亦成了焦土。昨夜,若不是桓冲等人孤勇殉死,引得城中军民皆愤愤,怕是鹏城亦做了焦土,你我亦做了焦土。”

微风阵阵,她的声音温柔至极,却也冷静至极,她徐徐地说道:“更昨夜我便想,这时日也好,欢喜也罢,得一息便算一息,握一时便算一时,人之一呼一吸均算造化,如此,又何必固于俗礼之中呢?又吾之情义予他,便如举杯共饮。吾自倾杯,他且随意。如此,便已足矣。”

说着,周如水终于站起了身来,她稍稍弯下腰,扶住伏跪在地的夙英,容颜倾城的面上温柔亲近,她轻轻道:“阿英,快去换些石草来罢!”

另一头,驿站之中,娄擎听着暗卫的奏报,面色愈发严肃。扭头便看向仍自踧踖的刘铮,声音虽轻,却威严十足,斥责他道:“如今你可听明白了?昨夜王三郎一曲琴音,愣是废了名威天下的魏国铁骑,更他临危遇战,却是微妙玄通,计谋一环扣着一环,也无怪乎不光桓翁,今日座中众将皆对他崇敬有佳。而你急于露才,却是得不偿失!生生落了下乘!”

说着,他亦是有几番苦口婆心,脑中浮现出娄九郁郁不满祈求垂泪的脸庞,目光复杂地看着刘铮,放缓了声音,由衷感慨道:“好在今日三郎虽是驳了你,却看在我娄家的面子上,并未对你下甚断语。他可非是兕子,若他真是断评于你,便是你才干拔擢,也会受尽世人耻笑,再难有出头之日。”言至此,他的嗓音愈发严肃了起来,神色一凛,以兄长之姿,训斥他道:“男儿在世,无志而非人。然,太过急功近利,便落了下风,无了风骨。你当沉下心来,脚踏实地,才能得有一番建树。莫总错在一处,原地踟蹰。你总不愿,真日日屈于一妇人之下罢?”

娄擎话中的妇人自然是指娄九妹,这夫妻二人不合,他这娘家人自是知根知底。九妹骄纵惯了,眼高手低,昔日连公子沐笙都瞧不上,如今怎可能瞧得上刘铮?二人闹过不知多少回,终了还是因兕子不甘不愿与魏和亲,才叫九妹解了心头恨,待刘铮便也真客气了许多。后头再听兕子“克”死了魏太子,她讥讽之余便也转了性,哀求母亲,又传信给父亲,认了往日的过错,更夸了刘铮的才干,请父亲出面,保举刘铮。

又做父母的哪有不想儿女好的,见她真心悔过,父亲便也有意提拔刘铮,也道他并非无才,或许可堪重用。只是,这扎根在烂泥之中久了,难免便急于成就,趋于功利。刘铮,便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这俗套之中。

如今,亲眼见着刘铮这急于求成的模样。亲见他今日才至鹏城,方见众将,便闹出此等笑话。一时间,他也不由叹息,叹他这妹夫,真是功利有余,聪慧不足!遂好在今日纰漏尚可补回,但终究还是要直言敲打于他的。

听及娄擎所言,凭心而论,刘铮亦知,自个今日实是过于心切。只是他本想趁这鹏城危急一展抱负,哪知横路插出个王三郎。论出身论名声,王三郎早便占尽了先机,如今鹏城众将待他之心服口服,更是叫他难有用武之地。遂他本想搏一搏,抓他的漏洞。哪知,识局不明,反是铩羽而返。

秋风如姜芥,窗棂外,树叶在风中打着颤。

自始至终,刘铮都是一副卑躬听训的模样,娄擎一时言辞激烈,他亦谨然受训,末了,面朝娄擎便是深深一揖礼,言辞真切道:“兄长所言极是,今日是铮鲁莽了。往后,铮定依从兄长教诲,谨言慎行,施实才以利民,脚踏实地,为阿九挣一个好前程!”

见他如此受教,娄擎倒是再无话可说了,抬手拍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你明白就好。”说着,广袖一甩,便抬步往外去了。

他不知,自他走后,刘铮的表情渐渐变得阴厉,他五指成拳,青筋暴起,眉间的戾气终于遮掩不住,竟是慢慢勾起一抹冷笑,低低喃道:“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壁,不必采于昆仑之山 !大禹生于东夷,文王主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既汝等皆视吾如尘泥,又何必允吾奢望,叫吾困于难堪,再道莫要妄求!”说着,他直是扯断了腰间的玉佩,恨恨一咬牙,眸光尖锐而锋利,愤愤低道:“甚么王孙公子!不过是有个好出身罢了!若吾能生在琅琊王氏,何至于虚名在外,连一官职也无?今吾独遭,定不忘怀!往后,这种种愤恨,必将十倍奉还!”

早些年,周如水尚自年幼,公子沐笙为次子,不受父喜,不得母重,倒是过的颇为逍遥。彼时四处游历,交朋结友,才有了今日阔达仁善的美名。亦便是彼时,公子沐笙一次回宫,曾为周如水捎过个石草所做的小枕,枕面松软,清香浓郁,很得周如水欢喜。哪想娄后却瞧不上这乡土俗物,便就擅自扔了,又给周如水换了一方玉枕。

明处,周如水自不敢伤了娄后的好意,只是真到了夜里,不免哭过几回。因此,昨夜匆忙之中,她一眼就瞧清了铺在石阶上的正是石草。如今既有闲情,便想着换些用用,反是接济那老妪的心思倒真是次要。现今这世道,实是太乱,她若能在大局上匡正一把,便是此生不枉。至于那些细枝末节保无辜一二之事,她已是管顾不上了。

不多时,夙英便自那老妪处换来了石草,一面捧上前来放在几面上,一面朝周如水回禀道:“女君,那老妪一听,奴是要将粮食换她的石草,真是千恩万谢,直道这石草沾水晒干,都是上好的。若是编些个小物,定是不在话下。然,一听是女君要换,她连粮食都推拒了,伏跪在地千恩万谢,道是女君昨夜之恩德无能以报,这些个石草,她愿悉数献予女君,实不敢以物易之。”

闻言,周如水捏着石草的动作一顿,明眸善睐,眉梢轻抬亦动人至极,问她:“你便应了?”

夙英忙摇首,微微露出笑来,道:“奴怎会做这样的事儿,该给的悉数都给了,石草也只拿了这么一些。女君便是要做一双草枕,也是够的。”

周如水看她一眼,慢慢一笑,石草的清香气扑在鼻尖,她捻起一根绕在指尖,问她:“你怎知,我要做的是草枕?”说着,周如水的双眸便是一亮,日正当头,阳光明媚,她看向温柔笑望着她,正往庭中走来的王玉溪,螓首微歪,盈盈望着他,声音清亮,娇俏地问道:“三郎以为,兕子今日取这些石草,是为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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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孤光点萤

见是王玉溪来了, 夙英朝他一礼, 忙是知趣退下。

周如水眸中带笑,水润润的,斗篷罩在肩头, 月白色的缎带缠着乌发,未戴钗环, 更是显得亭亭可爱。

王玉溪亦朝她勾起一抹笑,眼神微妙, 走近她坐在榻旁, 搂住她, 有意揶揄道:“小公主莫非是要做个草囊, 赠给那魏津做见面礼?”

草囊草囊,这不就是斥骂魏津是无用的草包么?

周如水扭头看他,嗔了他一眼,耳边挂着的珍珠耳铛跟着摇晃了几下, 娇软道:“便是石草做的佩囊也是不能随意送人的。”说着,又睨他一眼,翘了翘嘴角道:“三郎可是缺佩囊了?”

她稍一抬眸,那目光就似能蛊惑人心。王玉溪扶着她的后腰, 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目光落在她清澈的眸子上,不可置否地笑答:“若如此,便劳烦小公主了。”

“不劳烦,我为你绣一双鸳鸯。”周如水微微一笑, 晶亮的眸子盯着他,挑了挑眉,拉得他再次垂下脸来,俏生生亲了亲他的眼睫,双目弯弯,压根不信他不懂她,又问:“然三郎真不知我要石草作何么?

“凡事心齐,则事成。阿念是要以石草做蕢,用作城防罢。若阿念如此,城中妇孺自会效仿,彼时,自又是一股战力。”说着,王玉溪将周如水抱入怀中,清俊如画的眉眼透着暖意,贴着她饱满的额道:“阿念所想,倒是与吾殊途同归。”言至此,他便将今早与众将所言的计策细细与周如水说来,声音低低,极是缓慢,在旁人看来,怕根本无法想到,这二人情意绵绵,却是在言经国之大事,御敌之妙法。

周如水亦是觉着王玉溪这法子妙,阴是阴了些,但倒不损害什么。一时也有些欢喜,雀跃道:“彼时我愿再登高楼,击鼓助战。到时众志成城,又有了舅父送来的精锐,不打得魏津跪地求饶我还就不走了!”

听她这般讲,王玉溪倒是难得不如她的愿,他挑了挑眉,双眸静静地盯着她,慢慢道:“魏津跪地求饶的模样,你我怕是见不着了。待援军至此,城中局势大定,咱们便该改道往天水城去了。”

“天水城?我不该回宫向君上谢罪认罚么?怎的却越行越远了?”周如水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如是扇翅的蝶,有些不明就里,疑惑看向王玉溪。心道,难不成,是因娄擎表哥来了?这么一想也觉不对,她那娄擎表哥真非量小之人,绝不可能容不下三郎与她。更,她撇撇嘴,蹙起眉头,继续嘀咕着道:“我曾言要与鹏城共存亡,这可非是虚话!如今若草草走了,又算怎生回事?”

“鹏城自是危在旦夕,然昨夜,蒲城失了。”王玉溪自然晓得她在琢磨些甚么,不疾不徐,细细将蒲城之失说与她听,又语重心长地道:“吾王氏暗哨来报,君上已命公子裎往天水城督军。你可还记得,彼时你我所遇那断桥么?你当你这庶兄可真当得起守国夺城的大任么?”

周如水如何能忘却那断桥呢,彼时,她走投无路跪地求他,她甚至以为,从那以后,他将会长长久久的厌恶她了。谁曾想,他二人如今会亲密至此。

周如水心中百感交集,阳光普照大地,在叶与叶的缝隙之间,温热的光落在他们的肩上身上,周如水望着王玉溪的目光别是缠绵,如玉的手指抚上他的眉梢,颔首轻道:“自是记得。我更记得,彼时我见你慢慢走远,只觉着心都跟着坍塌如碎石。更那时,我心中也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好不容易越过了高山,紧接着,却见前头又是火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醒过神来,心便从未安过。”说着,周如水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指与指交缠在一处,她望着他,轻轻地,呢喃般地说道:“然如今,眼见着情形是更糟了许多,却不想,我的心竟也平静了许多。想来,只因与君共处,人间拂意之事,皆可涣然冰释。”

闻此一言,王玉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低下头,轻轻吻她的眉眼。便听她又问:“裎既是信不过?你我何不即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