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让他说下去事实就会被扭曲的离谱了。白初一越过他很快的朝前走去:“我不知道。”他再次重复,语调平板:“有这时间盘问我,不如你再去找找看。”

他是就事论事,周亦涯却视之为无礼兼找茬。大少爷的自尊心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正要拉住白初一解释清楚,却看到他脚步很急的朝着法学系那幢红砖小洋楼的方向而去,大少爷思忖了半晌,终于决定暂时不理会他的语气,先跟过去看看再说。

小碎从白初一的书包里探出头来,好心的提醒道:“白白,他跟来了。”

“随便他。”他漫声应着,脑子里却一直在想马荆棘会去那里。依照她现在的程度,根本没办法使用任何高明的遁术,瞬间转移之类的更不用说,假如她从五楼的窗户往下跳…

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异动提醒他,正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从空气中掠过,迅速的越过学校围墙,消失在外面的街道上。月哭是能记住交战对手任何痕迹的神兵,但让他不能理解的是,怀碧为什么可以这个时候离开镜子?封印失效了吗?

他思忖了片刻,打开书包:“小碎,你帮刚刚那个人一起找马荆棘,我有事,去去就来。”

“喂白白我不要…”

“乖,那人的长相你一定喜欢!”他说完就把她拎了出来,自己则掉转方向,朝校外跑去。正跟在他五十米开外的周亦涯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突然改变方向,脚下一犹豫,却看到不知从哪个花丛里钻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来,扎着高高的马尾,白皙可爱,正露出一脸甜甜的笑意拦在他面前:“大哥哥,我迷路了,能不能帮个忙嘛?”

白初一依靠月哭的异动分辨着空气中残留的怀碧的气息,一路穿过街巷,最后停在一家医院的门口。

医院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他仔细寻找着,最后停在疗养部一间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他看到了一身白衣倚窗而立的怀碧。

病房是单人间,一个年轻的男孩正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窗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怀碧幽幽的眼神带着冰冷的杀气,嘴唇开合:“泄露秘密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虽然我不介意死,但是你引来了降妖师。所以…在我去找他之前,先把你的命送给我吧!”

她的手朝前伸去,眼睛变作一道深碧的竖线。男孩在看不见的威压下拼命的摇着头,白初一推开房门,沉声喝道:“怀碧!”

她的眼神一凝:“你?”她弯起唇角,“动作很快嘛…我原本还想吸取了这个人的生气再来找你呢。也好,你我终归是要做个了结的…”

“怀碧,为什么你能走出封印?”

“为什么?”她眼神奇异的看住他,“当然是因为有人代替我留在了那里啊!你的小妹妹有很棒的通灵体质呢,这样的替代品很难找的。你知道吗?幻墟很大很大,那里是由人心所幻,出口也在不断的变幻。哎呀…”她抬起手指点了点唇,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我忘了告诉她怎么找到出口了。怎么办呢…也许走上一百年也出不来的…”

白初一的眼中蓦然间幻出暗金色的光芒。他朝她走过去,路过那张病床,对卡片写着的“偏执型精神分裂”和那个神情痛苦的男孩视而不见,径直的站在怀碧面前。

“放她出来!”

“不可能哟!”她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说过幻墟是很大很大的,有本事,你就消灭了我自己去找她…哎呀,你生气了吗?”她咯咯的笑起来,笑意却很冷,像是一阵寒风,“所以我最讨厌人类了!他们总是口是心非,说爱你的时候其实并不爱,说不爱的时候却又担心的要死。不经我同意就给我下了封印,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死了吗,这么多年可望不可及的日子简直比死还要难受…”她蓦然惊觉自己说了太多话,收回目光看在他脸上,冷笑道:“快动手吧,晚了你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白初一眼中光芒流转,片刻之后低低的答了一声:“好。”

他没有看到她眼中那一丝狡黠。

病床上的男孩看着两个人先后进来的人在进行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又先后的消失——他甚至没有看清楚他们究竟是跳窗走的还是驾云走的,于是他再一次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鬼——有鬼啊——”。

这时候,他才突然发觉自己能出声了。声音吸引了门外的护士,急忙冲进来给他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按铃呼叫医生,走廊里顿时一片忙乱。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有图推~~我会加油更的,握拳!

第九幕幻墟

马荆棘模模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

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呢?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钟,也就是说,她竟然在这个镜子背后的世界过了一个晚上?这可糟了,今天还有很重要的设计课,而且拉拉和小闲肯定很担心,最重要的是,怀碧会去找白初一…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可是环顾四周才发现,无论身前身后,都看不到那个窗户。草原空旷,一览无余,那面连通两个世界的镜子,似乎已经在一夕之间消失了踪影。

她有些慌了,没有了出口,要怎么样才能离开?昨晚明明就在眼前不到一步路的地方…她拨开半人高的野草,跌跌撞撞的奔走在没有道路的草地里,不知名的花朵在她衣襟留下淡淡香气,到处都是一样的风景…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忍不住大喊起来:“有人吗?请问…这——里——有——人——吗?”

回答她的却只有静止的风云和自己的回声。

被遗弃的恐怖感让她顿时慌不择路起来,也不知跑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潺潺的水声,她精神一振,急忙循声而去,拨开长草,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溪流,更让她高兴的是,对面的岸上,正有两个并肩而立的背影。

她正要出声呼唤,其中一人微微侧过头来,马荆棘看在眼里,顷刻间心头一片冰凉。

那女子侧面柔美,竟然是怀碧!

她离开之前不是说再也不会回来了吗?马荆棘犹豫着朝后退了一步,对岸的两人却转过身来,眼神掠过她,却视而不见,只是携手并肩,沿着溪流慢慢往前走去。马荆棘愣愣的看着他们——陪在怀碧身边的是一个戴着眼镜,斯文俊秀的男子,穿着很老式的立领棉布长袍,短短的头发,笑容里透着一股别样的书卷气——怎么说呢,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人。

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眼看那两人越走越远,她急忙拔腿追去。好吧,就算是怀碧也好,总比只有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好。

溪边的道路曲折蜿蜒,她远远的跟着那两人的背影,却好像永远都隔着一段距离,无论如何也不能接近。流动的溪水中渐渐的升起雾气来,乳白色的雾汇聚在她周围,越来越浓,到后来,马荆棘再也看不清前面的人影,慢慢的,连脚下的路也变得模糊。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天地间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四周除了浓雾,连溪流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见鬼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她忍不住想骂人,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清甜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她心里一动,这是怀碧的声音!怎样都好,让她快一些离开这个地方吧!马荆棘咬着牙一鼓作气朝歌声发出的方向跑去,眼前的浓雾慢慢散开,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薄,前方隐隐约约的有了建筑物的影子,她满心欢喜的跑过去,却在看清那栋房子的时候,骤然收住了脚步。

眼前是座两层红砖小楼,西式的尖顶,向北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这两天,她对这栋封印着怀碧的法学系旧楼已经相当的熟悉!

但仔细看去,又有些微的不同。眼前这座楼更新一些,门窗也都是木制的,刷着绿漆,让人有时光流转的错觉——岁月静好,却物是人非。

她又看到了那两人的背影,正拉着手,消失在门后的阴影中。

马荆棘在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面前已经锻炼出了超强的接受能力,这一回她不再犹豫,紧跟着一把推开了木门,连冲带撞的跌了进去。

门后的世界是台灯幻出的昏黄光影,一排排的书架泛着木香。视线所及,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正从灯下抬起头来,扶着眼镜温柔的笑着:“你终于来了…”

然而他的声音却在看清马荆棘的脸之后突然停顿,半晌,才疑惑的问道:“你不是怀碧,你是谁?”

“你是谁?”

其实马荆棘也很想问这个问题,但她已经楞住了,因为过了那么久,这是她在这个镜中的世界里见到的第一个能开口说话的人。

“我叫马荆棘。”她定了定神才回答:“我是被怀碧抓进来的,她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男子神情一震,“她竟然脱离了封印…她…”

“爷爷,你是谁?为什么这里也有一幢这样的房子?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离开?”马荆棘迫不及待的问出一连串的问题。灯下的男子却似乎恍若未闻,似乎对怀碧离开的事情万分纠结,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原先淡淡的笑意,说道:“这里是我下给怀碧的封印之地,叫做幻墟。”他的笑容有种安抚人心的温柔,“而你看到的,都是她的回忆,我活在她的回忆中,我只是一个无处可去的魂魄。”

马荆棘顿时傻了:“爷爷你——”不是活人?

而且…他说什么?是他封印了怀碧?

“我为了保护她,才将她留在这里,可她始终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从来没有走进过这片幻墟…”他轻轻的叹息着,慢慢站起身来,朝马荆棘伸出手,“来,小姑娘,你是这么多年来这里唯一的客人。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故事。”

马荆棘不由自主的随着他朝前走去,跨进一排排摆满书籍的木架,仿佛穿梭在时光的隧道,身边发鬓斑白的男子慢慢直起了腰,变得年轻而修长。这是他和她的溪流,这是他和她的往昔…

很多年前,林徵还是个满怀光明和希冀的学子,因为受了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坚决拒绝了父母给他在乡下安排好的婚事,独自进城求学。一个炎热的夏天,他在校园里遇到了一个叫做怀碧的女孩子,她有一双狡黠的,充满灵气却又天真单纯的眼睛,立刻吸引住了林徵的目光。

他记得她笑吟吟的站在花丛中,对他说:“同学,一边走路一边看书是会撞柱子的呦!”

他记得她挽起袖子去捉花间的蝴蝶,玲珑的手腕在阳光下莹白如玉;

他还记得她用清甜美好的声音唱着他教她的那曲《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林徵是同学中公认的才子,他熬了很多个夜,给怀碧写下一首首含蓄却又深情的诗歌。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女孩子在收到诗歌的第二天,就能和他讨论句子中引用的是哪一个典故,某一句的风格又和哪位现代诗大师相近。他钦慕她的才情,醉心于和她聊天,整天整天的沉浸在她的笑容里。他觉得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恋爱——自由,疯狂,心和心的接近,不顾一切。

那时候,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唯独没有想到,他爱上的,不是人。

当那个自称是降妖师的男子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把他的话听完就走开了。他觉得那个寡言少语眼神却异常犀利的男人根本就是个骗子,他平生最爱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一只狐妖?太可笑了,这不是聊斋志异,这是开明而科学的新时代!

但是沉默而固执的降妖师很快让他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景象。降妖师说,六十年一次的帝流浆之夜(注),是每个妖怪吸取天地精华的时刻,怀碧会在那个时候显出原形。

林徵将信将疑。在七月十五的满月之夜,他被术士用法术掩去了身形,躲在了和怀碧经常徜徉徘徊的溪流边。他看到了心爱的少女浑身沐浴在明亮的近乎金色的月光中,她的身上渐渐生出蓬松的红色长尾,尖尖的耳,睁开眼的时候,两道碧色竖线映着月光,璀璨生辉。

她是一只狐!

林徵突然想起了旧本的《白蛇传》,端午节的雄黄酒吓死了许仙——他终于忍不住惊叫起来,红狐倏然间回头,碧色眼瞳中一瞬间的震惊很快的变成了茫然和绝望,那种灰色的哀伤直刺进他的心里,让他的脚就像生了根,不能掉头离去,不舍得掉头离去…他想,他终究不是那个戏文中孱弱的书生。

他挡在红狐身前,用身体阻止了降妖师手中那把青金色的长镰。哪怕如他所说是人妖殊途,林徵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在眼前。

降妖师的兵刃不能对人类挥下,他收回了武器,冷静的告诉林徵,这么做只是徒劳,他们之间绝不可能有结果!

可是林徵不想要什么结果。他只想保护她!

不管是怀碧的记忆还是林徵的记忆,关于那个冷峻的降妖师都很模糊,大概是时间太久的关系,任凭马荆棘怎么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都只能看到一个高瘦挺拔的背影。她正猜测着这个人是否与白初一有关的时候,怀碧和林徵的记忆翻开了另外一页…

…她听到林徵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但是这个保护的过程是艰难而漫长的。他必须一边提防着降妖师契而不舍的追捕,一边寻找出一个周全的方法,好让她在他死后也能保得一生平安。这样的日子一下子过了好几年,直到林徵留校执教的第三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法力很强的封印师。那个封印师做了一面可以贮藏记忆,连通幻境之墟的镜子,只要怀碧一直留在那面镜子里,任何人都不能伤到她!

所有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背景里只留下一个穿着长衫,身形俊逸的封印师的侧影,在虚空中渐渐淡去。不知道是怀碧再也不愿意去回想,还是因为这段记忆太过痛苦——因为马荆棘知道,她终究是被封进了镜子里,度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

林徵清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怀碧一直说要做人,要和我一起生老病死——可是那样不可以啊…没有我,她就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封印师说,如果她在幻墟里继续修炼,终有一天可以成正果。我不想妨碍她…所以封印之前我没有和她商量,可她为此,恨了我一辈子…”

“几年以后,我娶了父母安排好的那个乡下女子为妻。我始终记得回老家前一天晚上,她在镜子的那边一边哭一边指着我说‘林徵我恨你’。”他温和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手指痛苦的插进花白的头发,“我不想要这样的,我不要这样啊…我只想她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马荆棘背靠着书架喘息,这个地方有太多的情绪混杂。林徵的爱和悔,怀碧的痴和恨,一波波的全都涌进她的心里。她想起怀碧咬牙切齿的说起那些对爱人三心二意的男子,她的爱恨如此单纯强烈,她不能原谅离她而去的林徵!

可是…爱还有别的方式。也许不能一辈子相守,也许不能恩爱白头,却也可以永不磨灭。

她想,怀碧终究还是不明白…

过了半晌,林徵才平静下来,叹息如风:“我时时想见她,快死的时候还是想见她。可她不肯原谅我,一直不愿意见我一面。于是我请教了那个封印师,他说,只要死后把灵魂封进幻墟里,我就可以见到她,只是这样的话,我将不能进入轮回。我想,不能转生也没什么,这辈子终归是我欠她的,虽然我的灵魂只能被封在这一个地方,但她总有一天会走到这里来,来看看我,我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他凄然一笑:“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只是追随着那个出口。她一直想要自由,却根本不知道,只要回头,我就在这里等她…”

马荆棘终于忍不住捂着脸低泣起来,这眼泪,是怀碧心里的?是林徵心里的?她不知道,只觉得他们这一辈子的情感都在胸口翻搅。她感知了她,她也感知了他——却原来,相爱的时候很容易,理解的时候却那样难…

如果他可以忘了她,此刻灵魂早已经转世投胎,成就另一世人生…

如果她消弭了恨意,那么就可以在这个广阔的天地里走一走…

如果她不是那么爱他…

如果他不是那么爱她…

可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林徵的手轻轻的拍了拍马荆棘的肩膀:“小姑娘别哭了,这没什么…我等了那么久,不在乎再等下去的。可你却不应该待在这里,我送你出去吧。”

她抽抽搭搭的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哽咽道:“您…您知道怎么出去吗?拜托了,怀碧和我的朋友都有危险。我的朋友,他…他是一个降妖师…”

听到“降妖师”三个字,林徵的脸色突然间变了,一把抓起马荆棘的手,穿过一重重书架,朝着楼梯上跑去,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有降妖师找到了怀碧…他会杀了她的!只要怀碧一死,这个经由她的记忆幻成的空间就会消失,到时候我和你都会消失在时间的夹层里,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幕写的好长555~~现在大家知道,怀碧的“狡黠一笑”是什么意思了吧…

注一:

清 袁枚 《续新齐谐?帝流浆》:“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帝流浆 每九百九十九年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浆”。妖怪们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千年 。也有一种个说法是每一甲子的七月十五月圆之夜的月光中产生。

第十幕 永恒(补完)

马荆棘跟着林徵跑上了虚空中的小楼,楼梯的位置和房间的摆设都是她见过的样子,连阁楼上那面镜子的位置也分毫不差,只是镜中映出的,不是月光,也不是怀碧,而是她无法企及的——现实世界。

在仿若双生镜像的另一个空间里,白初一手中的月哭闪耀着青金色光芒,对准了怀碧的喉咙,挡在怀碧身前的是一只如满月般的银色铃环,上头一共十二只铃铛,随着环身缓缓转动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马荆棘依稀记得,怀碧的手腕上戴着类似的镯子,只是眼前的铃环要大上许多倍。身边的林徵几乎要把手撑在镜子上:“这难道是…怀碧的天妃铃!”

马荆棘一愣:“什么天妃铃?”听起来倒像是巫师用的法器。

“那是红狐一族故老相传的法宝。我曾经听怀碧提到过,天妃铃最大的作用是可以聚集主人的精气,很早很早以前在狐族中是用作疗伤的,若是用来攻击的话,凝聚的力量只能使用一次…”他焦急的看着彼端的怀碧,“可是她的对手是降妖师啊,怎么能保证胜算…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荆棘的手握成拳,重重的砸在镜面上,急道:“她…她是要和白初一同归于尽!她不想活了,可她还想引出月哭的反噬之力消耗掉白初一剩下的寿命!”她转过神来,去拉林徵的手臂,“爷爷,帮帮我,快让我到那边去!怀碧不能死…她死了,不光白初一活不了,这个地方也会消失的!您甚至还没和她见上一面,她也不知道您在等她,就这样永远的分开实在太悲惨了…”

然而她的手却穿过了林徵的身体,触手一片虚无。

她这才想起对方只是一缕魂魄,顿时呆住了。林徵朝她安抚的笑了笑,手掌轻轻按上镜子,片刻之后,却眉头紧锁的收了回来,摇头道:“不行,那边的世界被降妖师设了结界,出口打不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马荆棘急的快哭了,瞪着镜子那端已经开始动手的两人,却手足无措。即便不在现场,她也能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看得到白初一暗金色双眸中的渴望——一个可以摆脱千年诅咒的机会,让平时冷淡如他也有了如此灼灼的眼神。对于生的专注,让他分辨不出怀碧眼中那一丝妩媚的笑——那是糅杂了绝望、仇恨、不甘和自伤的神色,因为生无可恋,但求死得其所。

就在十分钟之前,马荆棘才刚刚知道,当初怀碧之所以会被封印进镜子,归根到底都是因为降妖师的关系。她想把白初一置于死地,其实并不全是因为要替狐族了断这段宿仇!

可是…可是那个笨蛋,他不知道啊!

他手中的月哭,正夹带着凄厉的尖啸,朝着那轮银白的铃环劈去。而怀碧这一回却不再躲闪,只是微微的弯起唇角,带着几分怨毒和几分恨意,缓缓的,将手里的天妃铃祭起…

马荆棘徒劳的捶打着面前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镜子,她的眼中又不争气的泛出泪光,她不能看着他死——怎么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嘶声喊道:“白初一,你这笨蛋,不要上她的当啊!快住手…快住手!你会死的!”

可是他听不到她的声音。此刻,少年的眼中只有眼前舞动铃铛的白衣女子。他以为这一回她要以手中的法宝来与他正面对抗,因此一击之下几乎用尽了全力,在刀口离天妃铃只有不到半米距离的时候,怀碧却突然将手臂一曲,连带着银白的铃环一起收回了身后。月哭再要收势必然要损耗生命,因此白初一只是愣了愣,对于她的突然放弃抵抗并没有生出太多的怜悯,手中的神兵去势不消,青金色的光芒眼看就要贯穿她的身体…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马荆棘却看得很清楚——怀碧的手在身后拈出一个诀,天妃铃的银光倏然间收缩。她顿时大叫起来:“不要——”

一股异样的暖流突然间从胸口处升腾起来,如电流一般贯穿了身体。她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听到耳边传来林徵惊讶的叫声,然后是呼呼的风声,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过了三秒钟…也许还不到三秒?她感觉自己重重的跌落在坚硬的地上,耳边的风声全都换成了月哭独有的尖啸,她忙不迭的睁开眼睛,正看到神兵的弯刃刺穿怀碧的胸膛,而她手中的天妃铃却蓦然幻出一片银色的尖刺,凝聚了怀碧数百年的修为,如一场盛大的流星之雨,朝对面的少年笼罩而下。

马荆棘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穿越了结界,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一瞬间,身体里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蠢蠢欲动,一时强烈的凌驾于所有的理智之上。胸前一点灼热牵引着她爬起来朝前扑向那片银光,大叫道:“白初一快走开!”

她隐约听到了白初一叫她的名字,但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在她眼前,月哭的尖刃正从怀碧的胸口抽出,大片的鲜血晕开,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荼靡。她忍不住的心痛,想伸出手去拉她,可四周仿佛有着什么巨大的能量开始撕扯着她的身体,有一瞬间,马荆棘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扯碎了,可电光石火之间,被天妃铃聚集的力量起了奇异的变化,银光包围在突然闯入的少女周围,像一块巨大的水晶,亮闪闪的,却不再如初时的尖锐,她甚至能看得到气流涌动的痕迹——那些银色的小光流,正一丝丝的绕着圈儿,最后汇进她胸口的某一处,好像那里有个门似的。

她忍不住按了按那个灼热的地方,触手硬硬的,那是她的护身符——白歧石。

马荆棘惊讶的抬起头,却看到怀碧的眼眸中漾满了震惊和痛苦,苍白的嘴唇无声的开合着,千言万语只化成三个字——“为什么”…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竟然会不要命的跑进来?为什么那些本可以引起月哭反噬之力的灵力却没有伤害她?为什么那把镰刀还是砍中了怀碧?为什么一定要斗的你死我活?为什么?为什么?

可没人来告诉她为什么,她还傻傻的站着的时候,有人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用力的扯了开来。离去之前,她隐约见到了一滴晶莹的泪珠,跌落尘埃,无声碎裂。

白初一抱着她倒在一堆杂物之上,在他们眼前,白衣的怀碧慢慢的幻化出原型——一只火红色毛皮的狐。

她毕生的灵力已被天妃铃凝聚,元神却被月哭所伤,数百年修行尽毁,一生如一场空梦。在她身下,鲜红的血不断的渗出,渐渐扩大,浸染了地上那把神兵的弯刃。月哭因为饮了血,发出兴奋的长吟,马荆棘以为还会看到什么奇幻的景象,但眼中却只有淡淡的青光忽明忽暗,她正思量着这样是不是就算解开了咒语,环抱着她的手臂却微微发抖起来。

白初一就在身后很近的地方,一言不发,呼吸很沉重。那种颤抖明明白白的传递着失望之后的悲哀,让她的心倏然间也变得黯然起来。原来到了最后,怀碧也不是那只可以解咒的狐妖——她知道他曾经怀着怎样的渴望,可此后的生命,却依旧要备受诅咒的折磨…

她觉得心中酸涩,忍不住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用力的握住。她希望能将自己微薄的暖传递给他一些,希望他知道此时此刻并不是一个人。她低低唤道:“白初一…”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断她的话:“你有没有受伤?”

还是那样冷淡的,例行公事般的口吻,即使她的背还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口。

马荆棘愣了愣:“我倒是没事,可是怀碧…”

说起怀碧,她突然回过神来,朝着那只浑身浴血的红狐喊道:“怀碧…怀碧你听得到?你还记不记得林徵?他的魂魄一直在幻墟里等你!他等了你很久很久了,你能不能站起来?你回去看看他吧…他…”

“她元神已散,就要死了。她死了的话,镜子背后的幻墟也就消失了。”清冷的声音提醒了她残酷的事实,与此同时,环抱着她的手臂也松了开来。

马荆棘心中一沉,可原本奄奄一息的怀碧却抬起了小小的头颅,碧色的双眼中发出亮的灼人的光芒,仿佛“林徵”这两个字有着什么魔力。马荆棘眼前划过了那些在幻墟中见到的片段——夏夜携手的溪边,相对微笑的灯下…她立刻高兴起来,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跑到镜子跟前:“怀碧你看,林徵他就在镜子那头等你喔!他把你封印起来是为了保护你呀!只要你回去,你们就能…”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因为手掌下清晰的感觉到一道裂纹,正迅速的蔓延开来,等她回过头的时候,偌大的一面镜子已经爬满了细小的裂缝,似乎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碎成齑粉。

镜子里映出的景象既不是那片离离的草原,也不是阁楼的月亮,而是一片死寂的灰暗。马荆棘的声音都不连贯了:“怀…怀碧,你…你快过来…快要来不及了!”

红狐勉强的想要支撑起身体,可是终因为力尽,只能一次一次颓然摔倒,马荆棘看着实在不忍,想上去抱它,可才走了一步就被白初一拉住了手:“快走!封印已破除,这地方会不能待了!”

“可是怀碧…”

“没什么可是。你帮不了她,她正在死去,镜子那头的幻墟也已经崩塌,不管有谁在那里等,都已经不可能出现了!”他一字一字的,说的清晰而迅速,“马荆棘,收起你的同情心!也许怀碧有苦衷,可是被她杀掉的那些人就没有苦衷吗?”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镜子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了墙壁,无处不在的缝隙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蚕食着完整的墙面,泥灰和镜子的碎片簌簌落下,可是她还是在挣扎:“怀碧对林徵很重要,他们还有话没有说完,至少让我…”

他皱着眉头:“我不管怀碧对谁很重要。但是对我来说,你比怀碧重要。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施法了!”

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这番话表示出任何感想,地下已经传来了沉闷的低鸣,楼梯顿时塌了一角,她惊叫了一声,急忙挣脱了他朝怀碧奔去。可是等她站定刚想伸手的时候,她清晰的看到了那只火红的,美丽的狐,缓缓的朝她摇了摇头。

她摇了摇头,以一种绝世高贵的姿态。马荆棘几乎能看到她唇角的笑容。三月阳春,白衣少女,翩翩少年,恍惚间又是从前。

生已无望,她宁愿选择留下。

那一刻,少女读懂了红狐眼神背后的含义。她犹豫着退后,只捡起了地上那只天妃铃幻成的手镯,跟着白初一飞快的跑下楼梯,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她是不忍看,不愿看。因此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发现怀碧眼中的释然和哀伤,并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天妃铃只有认出同伴才会转移力量,当你有一天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是否会和我一样的悲伤…不,只有更加的绝望,如入深渊,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