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仪萱的声音里满是惆怅,“已经这么久了,再拖下去,你恐怕……”

“无妨……”芳青开口,语气绵软而懒散,“现在不也挺好的么?”

“好什么啊!”仪萱有些生气了,“他不是小孩子了,你耗得起么?”

“……唔,不动武的话……”

“不动武?你连星流都传他了,还说这种话。如今,苍寒师兄他……”仪萱正说着,却突然察觉了什么,冲着门外轻喝一声,“什么人?!”

霖川一惊,收敛了心神,开口应道:“师叔,是我。我送替换的衣裳来。”

片刻沉默之后,仪萱来开了门。她笑得温和,道:“难为你细心。”她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却是一叹。她轻抚着那朴素的旧衣,眉宇间愈发惆怅,自语般低声道,“这些旧衣……还合身么……”

霖川不知她话里的用意,想问时,她却已打住了话题,抬眸笑望着他,道:“好个孝顺徒儿,叫你歇息都不听。也罢,你就在门外稍站一会儿,我替你师父穿完衣服,就换你服侍吧。”

霖川闻言,答应了一声,转身肃立。

不消多时,仪萱走了出来,也不说什么,只是望着他笑叹了一声。

仪萱的反应加上听到的只字片语,让霖川思绪沉重。他从来没想过,芳青的慵懒怠惰会与他有关。可方才她们无意间说出的话,却把线索一一引向了他。可他与芳青是再寻常不过的相处,“耗”字从何说起?他动不动武,又有何相干?

他愈发迷惘,生出千般焦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芳青“哎呀”一声,扑倒在了床上。他回过神来,几步走过去,轻轻扶着她,问:“怎么样?”

芳青凄凄地望着他,道:“脚滑了一下。”

霖川无奈一叹,道:“小心点。幸好是床,若是石板,你可怎么办?”他说着,细细端详了她一番,想确认她是否受伤。只是这一看,他蓦然明白了先前仪萱话中的意思。

芳青的身上,正穿着他拿来的衣裳。修仙之门向来节俭,衣装也朴素。这件是她穿过好几年的旧衣,如今衣肩松垮,襟口微敞,显然宽大。紧束的腰带勾勒出腰肢纤纤,不堪一握。

他竟没有发觉,她如此消瘦……

心口不觉一紧,牵扯出万般怜惜,他刚要说话,她却先开了口,笑问他道:“今日我那招‘悬瀑’使得可好?”

霖川闻言,点了点头,“好。”

芳青带着些许得意,又对他道:“我这不算欺负小辈吧?”

霖川听了这话,方才意识到,她的那招“悬瀑”除了劝架之外,更是有意威吓松烟和翠涛。似乎,是为他出气?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对她道:“你还有心管这个。”

芳青笑着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若苍寒师兄他们再寻你的衅,你别搭理,来告诉我就是。”

霖川笑得无奈,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总之别跟他们纠缠……”芳青道。

“好。”霖川应她一声,扶她躺□去,“你别光嘱咐我了。才一招‘悬瀑’就累成这样……先休息吧。”

芳青笑着点点头,合上了双眼。霖川替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压低了声音问她:“醒来想吃什么?”

她闭着眼睛,幽幽回他一声:“桂花糕。”

“好。”霖川说完,又静静等了片刻,待她的气息慢慢和缓,他才悄声离开。他站在房门外,将心思沉淀下来,压下了种种忧虑猜测。

他回房收拾一下东西,又同师兄弟们一起吃过午饭,方才出门去买桂花糕。仲秋刚过,应节的花灯还未取下,余着几分节庆之气。午后,街上行人众多,不乏艳抹浓妆的女子。

眼见那裙衫翩柔,珠翠摇曳,也不知怎么的,芳青身上的旧衣竟如刺般扎着他的心,让他无法释怀。

他默然站立,片刻思忖之后,在镇上找起成衣店来……

……

秋天日短,不过多时,霞光便染透了天极。

芳青幽幽醒转,却无法起身。一道霞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指尖。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这微小的动作,竟也让她生出无限的疲累。她能听见自己血脉的搏动声。一下下,越来越缓慢,渐趋停滞……

她索性不动,再一次合眼,任凭困倦支配。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悄然走了进来,站在了她床前。随之,一缕甜香飘散,窜进她的脏腑。

桂花糕?

她心生笑意,睁开了眼来。

“你醒啦?”站在她床前的,自然是霖川。见她苏醒,他在床沿坐下,扶着她坐起了身。

芳青一眼看到他手中的食盒,正要伸手拿,却被他轻轻握住了手腕。

霖川有些胆怯,带着些许窘色,递上了一个包裹,对她道:“呃……我替你买了身衣裳,你换上吧……”

芳青微微蹙眉,讨价还价道:“先吃再换。”

霖川也皱起眉来,他将食盒拿开一些,毫不妥协地道:“先换再吃。”

芳青无奈,只得接过包裹,半带不愿地走到了屏风后。她慢腾腾地打开包裹,眼前竟是一亮。

那身衣裳,如此艳丽,恰如落日染在云端的霞彩。上好的绸缎,垂坠飘逸,在指尖沁出一丝陌生的凉。她怔忡了片刻,静静笑了起来。

屏风之外,霖川满心忐忑,竟不知等人换件衣裳是如此难熬。

也不知衣服的尺寸大小,是不是合身。那颜色他方才也觉得太艳,不知她喜不喜欢。女装的式样他不太懂,都听掌柜的,也不知道好不好。若不合适,还得尽快去换才行……

他想着想着,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时,屏风后身影一动,芳青慢慢走了出来。

若他以往还不知何谓“惊艳”,那么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

那霞色裙衫,在她白皙的脸上晕出淡淡绯红。她身姿纤柔,举步之间,裙裾轻曳,勾勒出袅娜风情。她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睫,浅笑不语。

霖川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闪烁着眼神,笑道:“真好,挺合身的。那老板果然没骗我……”他说着,又不自然地四下看看,好不容易想起什么,道,“你先吃桂花糕吧,到晚膳还有些时间,到时我来叫你……”

他说完,就往门外走。

“霖川。”芳青却开了口,叫住他。

他步子一顿,有些心慌,回头问道:“怎么了?”

她凝眸而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头发还没梳呢。”

此话一出,他头一低,笑得无奈。他带着些许尴尬,对她道:“我都忘了。我去拿妆匣过来……你……你先吃桂花糕吧。”

听他第二次提起桂花糕,她笑得愈发欢愉。她摇了摇头,对他道:“我不吃。等你回来。”

他点了头,不知第几次回答她:“好。”

……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

俺才不会说俺最喜欢打扮女儿呢~~~

裙衫珠翠胭脂水粉统统都有哇~~~

外貌协会不解释!!!

哇哈哈哈哈哈~~~

下章看点:

[霖川:(*∩_∩*)]

[芳青:(*∩_∩*)]

[众弟子:(⊙o⊙)]

[苍寒:(⊙_⊙)]

[仪萱: \(^o^)/~]

欢迎到时收看~

[那只:……喂……你够……]

[狐狸: \(^o^)/~]

待到晚膳,众弟子聚在客栈大厅,布下三桌饭菜,更单独辟出一桌给师辈。苍寒和仪萱早到,两人面对面坐下,顿时在饭桌上凝聚出一股森冷杀气。弟子们皆察觉气氛凝重,却也不知如何是好。芳青未到,不能开饭,所有人便肃立在大厅之中,默然等待。这个阵势,让店里的客人走了大半,掌柜更是急出了一身冷汗来。

就在这时,楼梯之上响起了说话声,带着格格不入的轻松愉悦。

“花一直在掉……”芳青的声音,隐隐有些哀怨。

“你别动它啊。”霖川含笑,道。

“啊,又掉了。”芳青哀声道。

霖川叹了一声,“别动,再掉就只剩下枝了……”

这样的对话,惹得众人齐齐抬头,而后,齐齐惊讶。

数阶之上,霖川引着芳青缓缓走下。她一身艳色裙裳,如霞明丽。双平发髻,簪一簇丹桂,凭添娇俏。察觉众人的目光,她带三分羞赧,低头一笑。盈盈双眸,灿然笑意,艳丽娇柔,若海棠带雨。

那一刻,弟子们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女子,是有着“易水五贤”之称的景芳青。

等到芳青落座,所有人都还是呆呆的。仪萱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抚掌而笑,道:“好漂亮的衣裳,正衬师姐!”

芳青闻言,笑望了霖川一眼。

霖川也笑,却不多说什么,轻快地走回了弟子中间。

仪萱一脸了然,笑道:“好个贴心的徒儿,既这么孝顺师父,怎么不连师叔一起孝顺?”

霖川微微尴尬,抱拳道:“弟子惶恐。”

仪萱笑着摇了摇头,“唉,算了,谁让我没这个福气呢?”

她说罢,便吩咐弟子们开饭。众人慢慢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刚要落座,苍寒忽然站起身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仪萱不悦地看他一眼,道:“你又有何事,非要吃饭前说么?”

苍寒神色清冷,漠然走开了。

仪萱嗤之以鼻,道:“休要管他!大家吃饭!”

众弟子谁也不敢多说多问,个个低头苦吃起来。

……

晚饭过后,众人各自歇息。霖川照常送芳青回屋,嘱咐她早些就寝,便退了出去。芳青坐在床沿,目送他离开,又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自己头上的簪花。但她的手指还未触到,一朵丹桂就落了下来,坠在了她的手心。她忙收了手,不敢再乱动。她静坐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从没觉得自己姿容出众,但今日,由心而生的笑意,让她的脸庞如同笼了一层明光,分外动人。她的目光从自己的面庞移到了发鬓,最后落在了那簇丹桂上。因没有珠翠,霖川折了这枝花,权作装点。但桂花娇柔,离枝之后便生颓败之相,只怕不能久长……

她眉头微敛,染了惆怅。但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又静静笑了起来。

若是睡下,恐怕这簇花枝就尽落了……她这么想着,也不管那层层席卷的困倦,端正地坐了一夜……

第二日,霖川一早来唤芳青起身,待看见她的样子,他满心担忧,又隐隐生气。虽想说她几句,但见她如此珍惜,又生了不忍,只得作罢。

待吃过早饭,众人启程。半日之后,便到墨流山下。

只见那山,焦木满布,无一丝绿意;浊水溢流,污遍野洁净。山石漆黑如墨,林间瘴气森森。阴风呜咽,如泣如诉。

如此恶境,自然人烟绝迹。弟子们虽有不少除妖的阅历,但见如此凶险环境,也不免生了些许惶然。众人暂在山脚下安了营帐,由几个道行稍高的弟子先行上山打探。

霖川自然是先行的弟子。他随着几名师兄弟一起上山,查看过数年前易水庭在山上布下的法阵,确认一切无恙,便往山中更深处去。

霖川心中还担忧着芳青,想她一夜未睡,只怕又累到不能动弹。但越进山中,环境越险,他只得收起了思绪,专心应对。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已至山中腹地。此处,巨木遮天,幽暗异常。轻薄灰雾弥漫四周,遮蔽视野。众人四下查探了一番,依旧未见异样,便决定稍作休息,之后回返山下。

霖川捡了块干净的山石坐下,取了水囊喝水。

若是山中没有妖物,只怕这赏金也没了。但无论如何,太平无事才是最好的。他这么想着,笑着松了口气。

这时,长勤走了过来,带着一脸谄媚笑容,坐到了他身旁。他压低了声音,开口道:“霖川师兄,我问你个事啊……”

“好啊。”霖川应他一声,也不知他要问什么。

长勤咽了咽口水,微微红了脸,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师兄……你……你是不是跟芳青师伯……呃……跟芳青师伯……”

“要说什么,痛快点。”霖川催促他一声,举起水囊喝水。

长勤闻言,壮着胆子,一口气说道:“你是不是跟芳青师伯双修了?”

这一句,让霖川生生把喝进口中的水喷了出来。他咳了几声,皱眉道:“胡说什么!”

长勤怯怯看着他,无辜道:“大家都这么说嘛,我才来问问……难道没有?”

“怎么可能有!她是我师父!”霖川微怒,“是谁先胡说八道的?”

长勤的表情愈发无辜,道:“你别生气嘛。这也怪不得大家多想。你想啊,芳青师伯跟苍寒师伯有一战之约,早早就去闭关。可莫名奇妙地又出关了——之前还留了你一夜,没错吧?然后么,一下山来,芳青师伯突然就变了……呃,怎么说呢……哦,光彩照人!对吧?看上去好像功力猛增了几倍似的,昨晚苍寒师伯脸都青了有没有!短时间内会有这样的变化,除了双修,还能是什么!”

霖川听完,扶额叹气,“完全没有的事……”

“真没有?”长勤将信将疑,“哎?那又是什么道理呢?”

霖川望着他,神色慢慢严正起来,道:“长勤师弟,我知道你素来口无遮拦。不过,你开我玩笑就罢,若再言语唐突我师父,别怪我……”

“好好好……”长勤忙摆手求饶,“你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他刚说完,话锋却又一转,道,“不过,说‘双修’也不算什么唐突嘛。我们九嶽仙盟不也办‘合灵大会’,为的就是寻合适之人双修……”

长勤话还未完,就见霖川满目杀气。他忙打住话题,讪笑着起身,道:“哈哈哈……当我没说好了。”他说着,迅速退到了一边。

霖川无奈,也懒得再跟他多说。但奇怪事,那些“胡说八道”却慢慢渗入了心里。他不自觉地想起她一身的明艳,想起她纤柔的腰肢,想起那一点落在她白皙颈上的丹桂……

他察觉自己的念头,一时惊怯,忙站起身来,甩了甩头。

便在他努力冷静之事,心口忽然一阵发烫,似有火焰窜起一般。他的脑海片刻空白,继而就觉全身的气血都躁动了起来。

他正惶惑,却察觉周遭的氛围有了微妙变化,隐隐透着不祥。其他的弟子也察觉异像,纷纷站起身来,小心戒备。

只见那灰色的雾气之中,隐约走来两个人。

这两人皆是年轻男子,走在前头的身量略高,削瘦脸庞,为那英俊五官添上凌厉之气。他一身灰袍,右臂空荡荡的,竟是残疾。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红衣男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却甚是俊美。薄唇轻勾,带着些许邪佞。

“你们是什么人?!”易水弟子中,有人上前一步,出声问道。

“连我们都不认识,也敢上山来?”那红衣男子开口,轻蔑道。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四周忽然响起连绵兽嚎,不消片刻,一众妖物汇集,将众人团团包围……

……

却说山脚之下,芳青岂有休息之心。她出了营帐,站在一块空地上,看着眼前的墨流山,眉宇间隐着些许忧虑。

“这副打扮不适合你。”

身后,突然有人如此说。

芳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微微一哂,开口道:“苍寒师兄何出此言?”

苍寒冷然走上前来,道:“习武之人岂能做这妖娇打扮。”

芳青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师兄,你可曾想过,芳青并不想习武……”

苍寒闻言,微有不悦,“师妹是‘易水五贤’,竟说出此话,岂不可笑?”

芳青摇了摇头,“若非师兄离开易水,‘五贤’之名,当属师兄。”

“够了!”苍寒打断她,“我至今还是你的手下败将,当不起你这句话。”

芳青轻轻叹了一声,抿唇而笑,不再说话。

苍寒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稍稍犹豫,还是开了口,用近乎惆怅的语气道:“你变了……”

芳青听得此话,沉声道:“芳青没变。是师兄从来都不曾明白芳青是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让苍寒生了片刻怔然。心头的感受,万般复杂。犹记得易水数年,他与这小师妹朝夕相处,熟悉非常。印象之中,她永远清冷漠然,恭顺听话。他教她什么,她便学什么;他说什么,她便答应什么。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师妹太过凉薄,怕是连笑都不会。

可如今,她却如此明丽,温润美好得仿似换了一个人……

正当他思绪纠缠之时,芳青的身子猛地一震,竟颓然跪了下去。他一惊,上前扶她。就在接触到她的那一刻,他忽然察觉了异样。他不理她的排斥,伸手握上她的脉搏。片刻细诊之后,他勃然大怒,斥道:“你竟然——”

还不等他的话出口,芳青甩开他的手,站起了身来。她并不说话,也无回应,胸口的隐隐灼烫,提醒着她更为重要的事。她转身,踏步而起,飞身向墨流山去。

“站住!”

苍寒激怒,正要追赶。仪萱的声音却不悦地响起在他身后:“你这狂徒,不准缠着芳青师姐!”

苍寒回头,满目怒火。他转身,一把抓住仪萱的手臂,道:“你知道对不对?!”

仪萱不明就里,怒气愈盛,“你发什么疯!快放手!”

苍寒的眸中尽是凛冽,语气肃然,一如责问:“告诉我,是谁耗了她的功力!她体内的魔气又是从何而来?”

仪萱猛然一怔,心中陡然惶恐,无法应答……